“有天晚上，我们在看《古董巡展秀》，”总督察克里斯·哈德森一边说，一边用手指敲打着方向盘，“一个女人出来了，她拿着几个罐子，你妈妈凑到我跟前说……”

警员唐娜·德·弗雷塔斯把脑袋撞向仪表板。“长官，我求求你，我真的求求你了，请不要再提我妈妈了，十分钟也好。”

克里斯·哈德森是她的导师，是为她最终进入刑事调查部铺平道路的人，但你完全看不出这一点。他们对待彼此的态度简直可以用“没大没小”形容，或者更确切地说，从见面那一刻起，他们之间就建立起了友谊。

不久前，唐娜把她的上司克里斯介绍给了她的妈妈帕特里斯。她觉得他们能相处融洽，结果呢，他们相处得有点太过融洽了。

以前和克里斯·哈德森一起盯梢比现在有意思多了。那时候有炸薯片，有智力游戏，有新警长的八卦消息。新警长刚到费尔黑文工作，一个当地的店主向他咨询防盗网的问题，他一不小心把自己的私人照片发给了人家。

他们一起笑，一起吃，一起维护世界正义。

可是现在呢？深秋的夜晚，他们坐在克里斯的福特福克斯里，监视着康妮·约翰逊的车库。克里斯带了一个特百惠保鲜盒，里面装着橄榄、胡萝卜棒和鹰嘴豆泥。特百惠保鲜盒是她妈妈买的，鹰嘴豆泥是她妈妈做的，胡萝卜棒是她妈妈切的。唐娜提议买一块奇巧巧克力，他看着她，说那是“空热量”[空热量（empty calories）：热量高、营养价值低的食物。]。

康妮·约翰逊是当地的毒品贩子，这么说吧，如今的康妮更像是毒品批发商。多年来，来自圣伦纳兹的安东尼奥两兄弟掌管着当地的毒品交易，大约一年前，他们失踪了，康妮·约翰逊顶替了他们的位子。她是毒品批发商，或者也是杀人凶手。这个问题还没有定论，但不管怎样，这就是他们坐在福特福克斯里的原因。他们整个星期坐在这里，用双筒望远镜对着费尔黑文的一个车库。

克里斯减了一点儿肥，换了一款精神的发型，穿着一双符合年龄的运动鞋——这些都是唐娜一直以来劝他做的事。她用了书里教的各种技巧鼓励他、游说他，想劝服他照顾好自己，到头来才发现，他做出改变所需要的唯一真正动力是跟她妈妈谈恋爱。愿望有风险，许愿需谨慎。

唐娜倒在椅背上，鼓起腮帮子。真想吃一块奇巧啊。

“好吧，好吧，”克里斯说，“听好了，我用小眼睛看呀看，看到了Y开头的什么东西。”[英美孩子常玩的趣味游戏，一人用语言描述周围的某个物品，另一人猜物品名称。]

唐娜望向窗外，远远看见下方的一排车库，其中一个属于康妮·约翰逊——费尔黑文新的毒枭女王。毒枭女王？车库另一边是海。英吉利海峡像墨水一样黑，温柔的海浪在月光下时隐时现，更远处的海平面上有一点儿亮光。

“游艇？”唐娜说。

“不是。”克里斯摇摇头说。

唐娜伸了个懒腰，视线回到那排车库上。一个身穿连帽衫的人骑着小轮车到了康妮的车库门口，砰砰砰地敲门。他们在山上都能隐约听见金属的撞击声。

“夜间骑行男孩？”唐娜说。

“不是。”克里斯说。

唐娜看见门开了，那个男孩走了进去。每天每夜，这样的事不断发生。跑腿的进进出出，带着可卡因、摇头丸和大麻离开，带着现金回来，一刻不停歇。唐娜知道，他们可以立刻突击搜查车库，成功查获一批毒品，发现一个无聊的中间人坐在桌前，还有一个男孩骑在自行车上。但是，他们的团队还在等待时机，拍摄进出那里的任何人，跟踪他们到任何地方，设法构建出康妮·约翰逊贩毒组织的全貌。等证据搜集够了，可以一次性摧毁整个组织。如果运气好，会有一次又一次凌晨突袭。如果运气再好一点儿，会有一个战术支援小组来帮忙，他们带着气动敲击锤，撞开一扇又一扇门，其中一个战术支援警官还是单身。

“艳黄色夹克？”唐娜说，她看见一个女人沿着山道走向停车场。

“不是。”克里斯说。

最大的战利品是康妮·约翰逊本人，这正是她和克里斯来这里的原因。康妮是不是杀了两个竞争对手，成功掩盖了罪行？

他们偶尔能从骑车的男孩中看到几张比较熟悉的面孔，那些是费尔黑文贩毒界的资深人士，每个名字都被记录在案。如果康妮真的杀了安东尼奥两兄弟，一定不是自己动的手。她不是傻子。事实上，她迟早会发现自己受到了监视。到那时，一切不会再这么明目张胆，追踪起来难度更大，所以他们要趁还可能的时候搜集到所有证据。

有人用指关节敲了敲唐娜一侧的车窗，她吓了一跳，转身看见了艳黄色夹克，是那个沿着山道走来的女人。一张笑脸出现在窗前，女人举起两杯咖啡。唐娜留意到一头浓密的金发和一抹鲜红的口红，她放下车窗。

女人弯下身子，露出微笑。“好了，我们还没彼此介绍呢，我猜你们是唐娜和克里斯，我从车库给你们带了咖啡。”

她递过手里的咖啡，唐娜和克里斯对视一眼，接了过来。

“我是康妮·约翰逊，我想你们已经知道了。”女人说，她轻轻拍了拍夹克口袋，“我还带了香肠肉卷，想吃吗？”

“不用了，谢谢。”克里斯说。

“来一个，谢谢。”唐娜说。

康妮递给唐娜一个用纸袋包着的香肠肉卷。“不好意思，没给躲在垃圾箱后面的女警察买点什么，她拍了一堆照片。”

“反正她是素食者，”唐娜说，“来自布莱顿。”

“总之，我只想来介绍一下自己，”康妮说，“欢迎随时逮捕我。”

“我们会的。”克里斯说。

“你用的什么眼影？”康妮问唐娜。

“帕特·麦格拉斯[帕特·麦格拉斯（Pat McGrath, 1970— ）：英国人，世界彩妆大师，创立了以自己名字命名的个人彩妆品牌。]，金色。”唐娜说。

“真迷人。”康妮说，“好了，今天的工作到此为止，你们可以回家了。过去两个星期，你们没看到任何我不想让你们看到的事。”

克里斯抿了一口咖啡。“这真是车库里做的？味道好极了。”

“他们弄了个新咖啡机。”康妮说。她把手伸进内侧口袋，掏出一个信封递给唐娜。“收下吧，里面有你们的照片，还有你们安插在周围的所有其他警官的照片。不是只有你们会玩这个游戏。我敢说你们没发现有人拍照，是吧？也有人跟着你们当中的几个回了家。前几天，他们拍了你约会的美照，唐娜。依我看，你可以找到更好的。”

“没错。”唐娜说。

“我要走了，终于当面打了个招呼，真好，我一直特别想见你们。”康妮冲他们抛了个飞吻，“保持联系哟。”

康妮直起身子，从福特福克斯旁边走开。一辆路虎揽胜出现在他们的后方，副驾驶车门打开，康妮钻了进去，车开走了。

“嗯……”克里斯说。

“嗯……”唐娜也跟着说，“现在怎么办？”

克里斯耸耸肩。

“好办法，头儿。”唐娜说，“你看到的是什么？Y开头的东西。”

克里斯转动点火开关里的钥匙，系上安全带。“意中人美丽的脸庞，每次我闭上眼，都看见你妈妈美丽的脸庞。”

“啊，老天，”唐娜说，“我要申请换岗。”

“好主意，”克里斯说，“不过要等我们逮捕了康妮·约翰逊以后，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