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丽莎白发现自己很难集中注意力。昨晚看见病床上的易卜拉欣，他身上连着管子，就跟彭妮以前一样。她不想再失去任何人了。

可是她必须保持头脑清醒。她正穿过库珀斯·切斯高处的树林，身边是道格拉斯·米德尔米斯，她的前夫，她的新任务，一个她从不希望得到的任务。道格拉斯的身边死过很多人，太多人了。

她为什么和他结婚？这个嘛，他求婚的时候正好是她感觉应该结婚的时候。而且，他虽然危险，倒也体贴，至少假装很体贴。再说了，她在那个时代也不是没有杀过人。如果瑞安·贝尔德现在在她面前，她很可能在名单上增添一个新名字。

拖着脚步跟在他们身后的是波佩，她戴着套头耳机，很愉快的样子。这是他们之间达成的妥协方案。道格拉斯必须在波佩的视线范围之内，但是道格拉斯可以和伊丽莎白自由交谈。

“都是例行公事的做法，”道格拉斯说，“拍照，进入任何可以进入的地方，然后迅速撤离。待在洛马克斯房子里的时间不能超过半小时，他很少出门，所以我们必须速战速决。”

伊丽莎白停了一会儿，看着眼前的风景。下方是库珀斯·切斯，房子，小湖，连绵起伏的田野。上方是墓地，埋葬着修女。几百年里，修女们曾把这个地方称为“家”。波佩仍旧跟在他们身后，她也停了下来，看着同样的风景。

“结果你搞砸了？”

“我不清楚搞没搞砸，反正两天后，我们通过某些渠道收到一条消息。马丁·洛马克斯联系上了我们。”

“他联系上了？”伊丽莎白说，他们继续往前走，“接着说。”

“他们说的尽是些骂骂咧咧的话。非法侵入私宅，人权，公然蔑视法律，等等，等等，一全套，总之就是严厉斥责，你熟悉这些套路的。”

“他怎么知道是军情五处[军情五处（MI5）：英国国家安全局，负责英国国内情报事务。]干的？”

“这个嘛，我想有上百种原因。动过的东西绝不可能完全原封不动地放回原地，对吧？只要是留心的人，肯定能看出来。还有，谁会闯进别人家却什么也不偷？在今天这个时代，亲爱的，只有我们。”

山上更高的地方传来施工的噪声，库珀斯·切斯开发项目的最后一部分正在建设中。道格拉斯在一棵老橡树旁停下脚步，树干上有个空洞，他轻轻拍了一下。

“这个，可以当完美的密信传递点，是吧？”他说。

伊丽莎白看了看橡树，也有同感。她的密信传递点遍布全世界，矮墙上松动的砖块后面、公园长凳下的钩子、老商店里无人问津的图书，只要能让一个特工把东西完全藏起来，另一个特工能在不引起怀疑的情况下拿到手，任何地方都可以当作密信传递点。这棵树要是长在华沙或者贝鲁特，那就太完美了。

“还记得我们在东柏林用过的那棵树吗？公园里的。”道格拉斯问。

“是西柏林，对，记得。”伊丽莎白说。年纪差不多大十岁，但记忆力却更敏锐，她喜欢这样的胜利。

他们欣赏完橡树，道格拉斯继续往下讲。

“就这样，洛马克斯愤怒大骂，骂得我们毫无还嘴之力，因为我们本来就不应该进他家，他明白这一点，我们也明白这一点，然后他扔了个炸弹。”

“炸弹？”

“炸弹。”

“这个炸弹是你待在这里的原因？”

道格拉斯点点头。“马丁·洛马克斯在那儿骂得起劲，发起一轮又一轮攻势，然后他说：‘我的钻石在哪儿？’”

“钻石？”

“不要老是重复我的话，伊丽莎白，这是你的坏习惯。这个和出轨，你的两大恶习。”

“钻石是怎么回事，道格拉斯？”伊丽莎白说，保持步调往前走。

“他说房子里有价值两千万英镑的钻石，没有切割过的，是纽约一个生意人付给一个哥伦比亚集团的保证金。”

“在你们造访之后消失了？”

“蒸发了，这是他的原话。我不清楚他控告我们什么，总之他想要赔偿，大喊大叫，恨不得把房顶给掀了。后来我被叫去问话——很正常，也是按规章办事，我没有任何不满——我向他们说明了行动的情况：除我之外，还有一个小子，兰斯，特别舟艇中队的，为人可靠，军情五处很欣赏他；波佩负责在外面望风，等着搜查的人出来；我们没见过钻石，也没拿过钻石，那家伙一定是在诈唬。”

“他们相信你？”

“没理由不信。我们都能看出他玩的把戏，他想敲点竹杠，于是他们回复马丁·洛马克斯说‘抱歉，我们闯进你家，只是执行任务而已，老兄，别扯什么钻石了，让我们试着友好相处吧’。”

“他不接受？”

“坚决不接受。他发誓说这不是诈唬，还告诉我们如果拿不回钻石，哥伦比亚人随时会打断他的腿什么的，他问我们打算怎么做。”

“你们怎么做的？”

“我们什么也做不了。他们把我和团队的其他人关了几天，就是为了确保我们说的是真话，然后他们给马丁·洛马克斯回话说‘好了，朋友，到底有没有钻石，我们深表怀疑，就算真的有，那也是别人拿走了’。来来回回好几趟之后，他又扔了个炸弹。”

“天哪，道格拉斯，”伊丽莎白说，“两个炸弹。”

“马丁·洛马克斯说‘我送张照片过去’。照片到了，是监控录像的截图，从他房子的侧面拍到的。照片上正是鄙人，整张脸，清清楚楚，面罩摘了。”

“你把面罩摘了？”

“太热了，又很痒，你了解我的，伊丽莎白，而且现在的巴拉克拉瓦[巴拉克拉瓦（balaclava）：一种蒙面头罩，能遮掩头部和脖子，起源于克里米亚半岛的巴拉克拉瓦城。]全是人造纤维，真不知道羊毛材料都去哪儿了。总之我的脸全露出来了，他做了一些功课，弄清了我是谁，在照片下写道‘提醒道格拉斯·米德尔米斯，他有两周时间归还我的钻石。如果两周内没收到钻石，我会告诉美国人和哥伦比亚人，钻石在他手上’。结尾还问候了一番。”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道格拉斯停下来，朝四周望望，自顾自地点点头，然后看向伊丽莎白。

“嗯……两周前的事。”

伊丽莎白噘起嘴。他们已经穿过树林，到了通往修女墓地的小路旁，她示意去前方的长凳那边。

“坐坐？”

伊丽莎白和道格拉斯走到长凳跟前坐下。

“这么说，你现在同时被纽约黑帮和哥伦比亚集团追踪？”

“祸不单行，是吧，亲爱的？”

“为了保护你，安全局安排你来这里？”

“这个嘛，说实话，是我自己的好主意。我读了关于你的档案，看到了你最近的冒险经历，看到了这个叫库珀斯·切斯的地方，突然觉得这里是个完美的藏身地。”

“那要看你藏什么了，”伊丽莎白说，抬头望向墓地，“不过确实完美。”

“你会帮忙保护我吗？调动附近的部队，让他们对不明危险保持警惕，但不透露原因？事情一解决，我马上离开这里。”

“道格拉斯，你没理由给我一个诚实的回答，尽管如此，但我还是要问，你偷了钻石吗？”

“当然偷了，亲爱的，它们就在眼皮底下，叫人无法抗拒。”

伊丽莎白点点头。

“我需要你保证我的安全，好让我有足够的时间取回钻石，然后带到安特卫普[安特卫普（Antwerpen）：比利时西北部城市。]换成现金。我还以为自己撞上了一场完美犯罪，不是吗？如果没摘掉那个该死的面罩，我已经到百慕大了，真的。”

“明白了，”伊丽莎白说，“钻石现在在哪儿，道格拉斯？”

“保住我的命，亲爱的，我会告诉你的。”道格拉斯说，“啊，我们的朋友赫敏·格兰杰[赫敏·格兰杰（Hermione Granger）：“哈利·波特”系列小说中的主要人物之一。]来了。”

波佩到了长凳跟前，指了指耳机，想问能不能摘下来。伊丽莎白朝她点点头。

“散散步挺开心吧，亲爱的？”伊丽莎白问。

“太开心了，”波佩说，“读大学时我们经常徒步旅行。”

“你听的什么？伦敦地下乐[伦敦地下乐（Grime）：一种音乐风格，又称英式说唱，21世纪初起源于伦敦东区，大多带有强烈的情感宣泄。]？”

“一个关于蜜蜂的播客节目，”波佩说，“要是蜜蜂死光了，恐怕我们也要完蛋了。”

“看来我以后要多多善待它们。”伊丽莎白说，“好了，波佩，道格拉斯劝我接受你提出的任务，我想我能帮上忙。”

“哦，好极了，”波佩说，“真让我松了口气。”

“不过，我有两个条件。第一，这种监视、保护的任务，如果有我那三个朋友帮忙，完成起来会容易得多。”

“这不可能，抱歉。”波佩说。

“哦，亲爱的，随着年龄增长，你会发现几乎没什么事是不可能的，这种事就更不用说了。”

“第二个条件呢？”道格拉斯问。

“嗯，第二个条件非常重要，比钻石重要，比道格拉斯重要。我可以接受这个任务，但我需要军情五处帮个忙。一个小忙，对我来说意义重大。”

“说说看？”波佩说。

“我需要一个年轻人的全部信息，费尔黑文的瑞安·贝尔德。”

“瑞安·贝尔德？”道格拉斯说。

“哦，道格拉斯，不要老是重复我的话，这是你的坏习惯。这个和出轨，你的两大恶习。”

伊丽莎白站起身，弯着胳膊肘，让波佩挽着她。

“能办到吗，亲爱的？”

“我想也许能，”波佩说，“可以问问原因吗？”

“不，恐怕不可以。”伊丽莎白说。

“那你可以向我承诺这个瑞安·贝尔德不会有危险吗？”

“哦，‘承诺’这个词太严肃了，不是吗？一起开心地散步回去吧，我可不想耽误你午餐的服务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