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格拉斯·米德尔米斯躺在床上，看着一本关于纳粹的书，书的基调是反纳粹。就在这时，他听到了声响。公寓的门被打开了，非常慢，非常轻。不可能是波佩，她大概一个小时前就回来了。她从哪儿回来的？也许是被伊丽莎白拦着说话，这是伊丽莎白的作风，用善意“杀死”新来的女孩。

说到杀人，这样悄无声息地打开门对道格拉斯来说是个坏消息。只有他和波佩有钥匙，能这么轻地打开房门只有一个解释，开门的是老手。是什么呢？强盗或者杀手？

他很快就会知道了。

道格拉斯希望有把枪。如果回到从前，他是有枪的。有次在雅加达，他不小心射中了日本大使馆一个文化参赞的胳膊。为这事国家美术馆被说动，借了一幅伦勃朗的画给东京博物馆，从此再没人提起那件事。不过从那天起，他会用胶带把枪固定在床下，而不是直接放在枕头下。

他一边回忆往事，一边取下老花镜，扣上睡裤前裆的扣子，迅速溜下床。波佩有枪，她不像是会用到枪的人，但她肯定接受过这类训练吧？她听到大门被打开了吗？也许没有。这么多年来，道格拉斯已经习惯了警惕危险，但波佩还没有，也许永远也不会。波佩这类人他以前见多了，还没等你回过神，她就已经离开安全局生孩子去了。这种话现在还不允许公开说，世界真是疯了。

道格拉斯整理着床铺，听见卧室门上的挂锁咔嗒作响。看来是杀手，不是强盗，道格拉斯差不多猜到了。也许是马丁·洛马克斯派来的，美国人？哥伦比亚人？道格拉斯更希望死在英国人的枪下，尽管这种想法实在可笑。英国人都是理想主义者，可是要饭的哪有资格挑肥拣瘦？

不出一分钟，断线钳就会剪断挂锁，但不可能不发出声响，不可能不惊动波佩。他只需要波佩在闯入者逮着他之前先一步逮着闯入者。

床铺好了，看上去丝毫未动，好像没人在那里睡过，好像主人还在外面享受夜晚的空气。道格拉斯轻手轻脚地走到衣柜前，打开柜门，钻了进去。这么做也许只能为他争取十或十五秒钟，但说不定够了。他关上身后的柜门，站在黑暗中。

做这样一份工作，你总是会想哪里是你的终点。道格拉斯可能死在各种地方，挪威的冰川上，伊朗和伊拉克边界的汽车后备厢里，或者是在金沙萨[金沙萨（Kinshasa）：刚果民主共和国的首都。]的遭遇导弹袭击时的美国基地。也许最后的终点是养老院破旧的衣橱里，身上穿着睡衣。道格拉斯很想知道答案，当然也害怕，但还是很想知道。一辈子发生的种种事情中，死亡才是最最重要的一个。道格拉斯听见挂锁断开了，这个声音波佩总能听见吧？

透过衣柜门狭窄的缝隙，道格拉斯可以看见一个男人走进了卧室，他举着枪，瞄准了床。路灯暗淡的光穿过窗帘，投进来一道细细的光柱。

男人发现床是空的，扭头朝四周扫了一圈。道格拉斯看在眼里，屏住了呼吸。男人转身面对着衣柜，道格拉斯意识到自己可能再也不会呼吸了。如果房间里藏了人，这是唯一可藏人的地方。这个人不用钥匙也能轻轻打开门，能在一分钟内切断军情五处的挂锁，一定也明白这一点。

男人朝衣柜走了两步，一直举着枪。白人，道格拉斯想，大概四十岁？这种光线下太难判断了。他叫什么呢？道格拉斯很好奇，感觉这应该是他有权知道的信息。他们以前见过吗？像未来的恋人一样在街上擦肩而过？

波佩没有出现。她怎么可能没听见？除非，哦，当然了，当然了。也许波佩今晚根本没和伊丽莎白在一起，也许开了个小会，命令传达下来——我们想让这个麻烦永远消失。只用装作没看见，没人会知道。我们派一个自己人过来。道格拉斯没有亲戚，也没有孩子提出质疑。波佩资历浅，肯定会遵守命令，现在正战战兢兢地躲在她的房间里。他的尸体被发现后，伊丽莎白能看出发生了什么吗？愚蠢的想法，没人会发现他的尸体。一个特别行动组随时待命，清理现场。一个军方验尸官会在某个地方等着他。所有文件准备妥当，很可能鉴定为自杀。伊丽莎白绝没有机会靠近，不可能发现异样。伊丽莎白的状态看上去真的很好，道格拉斯不得不承认。他本来很想和她再试一次的。她会找到他的另一封信吗？当然会。

男人伸出一只脚，从底下钩住柜门，把门拉开了。看见道格拉斯站在里面，他满意地笑了。

男人看样子是英国人。枪不是安全局发的，但他们有时也会雇外面的杀手。“值得一试。”道格拉斯说，双手指着衣柜里面。

男人点点头。道格拉斯等待着顿悟时刻的到来，等待着人生真谛的灵光突然闪现，他即将带着这些东西踏上一段新的旅程。然而，什么也没发生，他只看见一个拿着枪的男人，睡衣上的标签磨得脖子后面发痒。多么特别的上路方式啊。

“钻石在哪儿？”男人问。英国人口音，这让道格拉斯感到一丝欣慰。

“恐怕不能告诉你，老兄，”道格拉斯说，“反正你要杀了我，我宁愿让钻石落到别人手上。”

“我也有可能不杀你。”男人说。

道格拉斯笑了笑，抬起一边的眉毛，怀疑地看着拿枪的男人。拿枪的男人点头表示让步。

“虽然听起来很荒唐，”道格拉斯说，“但我还是想解开最后一个谜团。我想知道谁派你来的。”

男人摇摇头，道格拉斯看见他扣动了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