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特里斯今早走了。离别是开往火车站的出租车，离别是眼泪。就连她本人也掉了一两滴泪水。公寓里感觉空荡荡的，克里斯也感觉空荡荡的。

伊丽莎白和她的小团体喜欢帕特里斯。他们离开时，乔伊丝悄悄对他说：“哦，克里斯，她太完美了。”

克里斯饿了。

这周早些时候，他切过辣椒，就像在《大厨》节目里看到的那样。他切了一个红辣椒、一个青辣椒和一个黄辣椒。他一直知道超市里有卖三色辣椒套装，他曾经无数次从它们旁边走过，感受到它们散发着健康味道的鄙视，然后径直走向馅饼和意面专区。

他明天要回去上班了，继续努力抓捕康妮·约翰逊。伦敦派来了一支小分队，来“帮忙”。

克里斯常常幻想自己是那种会买红辣椒、青辣椒和黄辣椒的人，那种自愿购买西蓝花、生姜和甜菜根的人。对克里斯来说，去超市的蔬果区只是为了拿一串香蕉，偶尔也拿一袋菠菜，把它们放在购物篮的最上面，以防撞见熟人。大家都喜欢看别人的购物篮，不是吗？克里斯想装作像成年人一样购物和饮食。把奇巧巧克力塞到菠菜下面，没人会看出来。

克里斯回想起有一次在乐购超市，收银员为他扫码结账。她扫过了巧克力、薯片、健怡可乐、香肠肉卷，抬起头，友善地笑着说：“亲爱的，是不是给小孩子办生日派对？”从那以后，克里斯只用超市里的自助结账机。

他和帕特里斯一起采购过食品。帕特里斯问他有没有做过炒菜，克里斯撒谎说做过。帕特里斯说她没看见家里有炒菜锅，克里斯只好承认，没有，他其实没做过炒菜，但一直想尝试一下。

他们去了市场，不是超市，是真正的市场。他们买了点这个，买了点那个。帕特里斯问一个穿围裙的男人，他卖的覆盆子是什么地方产的，当时的克里斯感觉自己是个正常的人类，他们俩就像是广告里的夫妻。克里斯恨不得到处都是熟人。“这么巧？哦，我和我女朋友来买点豆芽。”

没有了帕特里斯，这地方空荡荡的，没有人在客厅里跟着手提电脑做瑜伽，没有人做瑜伽的时候在地板上睡着。理论上说，有个会做瑜伽的女朋友是再好不过了，不过更好的是，有个喜欢在下午打个小盹儿的女朋友。

克里斯不想结束这一周。下周一，帕特里斯要回南伦敦的学校上课。他们又要回到视频聊天的日子，两个人在不同的房间看着同样的电视节目。

一想到车库，一想到监视时吃的东西，他不禁心头一沉。帕特里斯一走，他会不会又回到过去的生活方式？他回想起昨晚。

克里斯往锅里倒了一圈椰子油。椰子油是临时买的，锅也是。既然他已经向帕特里斯彻底坦白了，他们还新买了切菜板、菜刀、海盐和黑胡椒。真是一次洗心革面的大采购啊。

一个五十一岁的男人，把辣椒、豆芽、大葱和豆腐（这又是另一个故事）倒进锅里，听着在电视上听过无数次的咝咝声，忍不住哭了起来。怎么就哭了呢？因为多年来独自一人的深夜外卖？零食、快餐，“空热量”带来的空虚快感？漫长的岁月，漫长的夜晚，空沙发上的无人陪伴？再看看现在，这颜色，这气味，这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生活。

克里斯很久没有照顾人了，包括照顾他自己。眼泪掉了下来，穿过蒸汽，掉进了锅里。

当第一滴泪发出哧哧声时，一双胳膊搂住了他的腰。帕特里斯醒了。他转过身，她仰头亲了他一下。

“你最好离锅远一点儿，不然眼睛会被熏得流泪。”

“很好的小窍门。”克里斯说，“瑜伽怎么样？做完了？”

“嗯，”帕特里斯说，“强度有点大。”

她双手一撑，坐到了厨台上。克里斯想到他在电影里看过女人开心地坐在厨台上，但从没想到这种事会发生在自己的厨房里。这个睡眼惺忪的可爱女人坐在他的厨台上，看上去很快乐。

“你爱上我了吗？”帕特里斯开玩笑地说。

“当然。”克里斯说，笑着给了她一个吻。

“我想也是这样。”帕特里斯说，跳下厨台，“我去拿碗。”

克里斯转身对着锅，不让帕特里斯看见他的脸，她正忙着在橱柜里找东西。眼泪又出来了，这次更汹涌。他这是怎么了？不过是炒菜而已，克里斯，不过是炒菜和一个坐在厨台上的女人而已。

就在这时，他意识到了。是意识到了，还是理解了？是哪一个并不重要，唯一重要的是，这一刻他知道了，没错，他确实爱上了她。

哦，天哪，是真的！哦，天哪，不会吧？

是不是某个时刻，他应该正式告诉帕特里斯？也许她自己能发现。

克里斯擦去眼角的泪水，立刻感觉到手指上残留的辣椒片带来的刺痛，一切关于爱情、幸福、羞耻、脆弱、恐惧和兴奋的想法暂时都被抛到了脑后。

至少他不用再解释为什么流泪。

帕特里斯在的时候，健康生活是那么轻松，那么容易。吃水果，喝低糖汤力水，远离肯德基。

可是她不在的时候，夜晚更加漫长。克里斯·哈德森才不会为自己蒸西蓝花，这种事太奇怪了。可以吃一块饼干吗，只吃一块？也许可以来点巧克力，那种在保健食品店买的黑巧克力，味道非常不诱人，所以应该可以吃吧？

易卜拉欣有次告诉他，核桃有益身心健康。克里斯现在猛吃核桃。

底线是什么呢？

底线是现在这个时间还能送外卖的任何店。不仅仅是餐厅，餐厅最糟糕，还有当地的小商店。只要下单，不出十分钟，品客薯片和Aero[Aero是雀巢旗下的气泡巧克力品牌。]巧克力就能送到克里斯的家门口。

他又抓了一把核桃塞进嘴里，闷闷不乐地嚼起来。要不来杯草本茶？或者点一块特趣巧克力？能有什么坏处呢？要不点两块？一块那么小。

或者点份咖喱？不过配菜选蔬菜，不选印度薄饼？

别想吃的了，克里斯，想想工作。瑞安·贝尔德的庭审快到了，这场官司应该很容易赢。想想康妮·约翰逊，她有没有露出什么马脚？她坐着那辆路虎揽胜在费尔黑文满街跑，好像她是那地方的主人，克里斯不怎么喜欢这个画面。

克里斯的门铃响了。九点四十五分。谁这么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