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阳光下，库珀斯·切斯很美。唐娜走在去养老村的路上，白栅栏后的一只羊驼疑惑地歪着脑袋朝她看，唐娜向它点头问早上好。右边的湖面上，一只鹅没有把握好优雅的落水姿势，肚子先掉进水里。她发誓那只鹅朝周围看了一圈，确定没被其他鹅友发现。

一个拿拐棍的女人坐在前方的长凳上，仰着脸晒太阳。唐娜正在想这个女人会不会感到孤单，这时一个戴着巴拿马草帽的男人在女人身旁坐下，手里拿着三明治和两份报纸。《每日邮报》是他的，《卫报》是她的。他们怎么能维持这么长久的感情？唐娜很好奇。跟随自己的内心，这是当然。

她路过了另一对夫妻，他们手牵手，笑着向她道早安。两人沿着小路散步，打算去湖边坐坐。

唐娜什么时候可以和一个男人手牵手，沿着小路散步，去湖边坐坐？

到了养老村，小路变得开阔。首先看见的是私人医院柳树园，她上次进去还是伊丽莎白带她去见彭妮，一个老警察，伊丽莎白最好的朋友。当然了，彭妮已经不在那儿了，她的病床上躺着另一个可怜人。

伊丽莎白有一天会住进去吗？乔伊丝呢？罗恩呢？易卜拉欣肯定不会。一想到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变得如此虚弱，她就难过不已。唐娜头也不抬地迅速走过柳树园。

易卜拉欣的公寓楼出现在她左边，她穿过一个漂亮的花园，花园里还盛开着五颜六色的鲜花。有个拄着助行架的女士挪到旁边，为她让路，说：“开心点，亲爱的，事情可能永远不会发生。”唐娜用一个浅浅的微笑回应了她。

事情可能永远不会发生。嗯，是的，这不正是问题所在吗？

唐娜一边上楼梯，一边又一次问自己，她为什么来这里？每个人都会经历艰难时刻，不是吗？每个人都会感觉低落，但不是每个人都找心理医生大吐苦水，对吧？反正在她老家不是这样。在斯特里汉姆，你不需要心理医生，你有朋友，可以靠在他们的肩头大哭一场，他们会鼓励你振作起来。

可是唐娜在费尔黑文没有朋友，所以她来了这里。

唐娜到了楼梯顶，易卜拉欣的门打开了。他小心翼翼地挪动身体，只能给她一个很轻很轻的拥抱。

“快坐下，快坐下。”唐娜说。

易卜拉欣靠着椅子的扶手，笨拙却尽量优雅地让自己坐到了椅子上。唐娜坐在他对面的一把旧扶手椅上，椅子上方有一幅帆船画。这不过是一个正常的警察正常地拜访一个碰巧是心理医生的朋友。真的来了这里以后，她突然感觉自己很傻，决定什么也不说了。他们一起看看监控录像就行。她没事，只是有点低落。

“很高兴看到你可以下床了，”唐娜说，“伤怎么样？”

“好多了，”易卜拉欣说，“只有呼吸的时候才疼。”

唐娜笑起来。“我们看看这个录像吧？我想你会喜欢。”

易卜拉欣点点头。“太好了，太好了。不过我想先问个问题，你的伤怎么样，唐娜？”

“我的伤？”唐娜笑着问。哦，好吧，原来是这么回事，心理治疗就是这么开始的？

“对。”易卜拉欣说，脑袋歪向一边，让唐娜想起了那只羊驼。“你的伤怎么样？”

“我在健身房伤到了手腕，没什么大不了的。”唐娜说。她不应该来这里浪费易卜拉欣的时间。

“真的吗？”易卜拉欣问。嗯，不像是提问，更像是评论。

唐娜看见易卜拉欣椅边的桌子上有个大夹纸板，他伸手拿过去，从衬衫口袋里掏出一支笔。好吧。

“我不想随意揣测你的想法，唐娜，”易卜拉欣说，“你完全可以一个人看这段新录像，或者派人送过来，或者约我们大家一起看，但你选择单独见我。”

“我想看看你的状态怎么样了。”唐娜说。

“你太好了，”易卜拉欣说，“这一点儿也不意外，因为你是一个非常善良的人。巧的是，我也想看看你的状态怎么样了。要不我们随便聊聊，看看彼此的状态？”

她瞒不了易卜拉欣，那就开始吧。她现在是格温妮斯·帕特洛[格温妮斯·帕特洛（Gwyneth Paltrow，1972— ）：美国演员，奥斯卡影后，因鼓吹“精神疗愈”、宣传伪科学健康言论而广受诟病。]一类的人了。唐娜往后靠在旧扶手椅的椅背上，点点头，闭上眼。“好的。”这不是真正的心理治疗，对吧？只是和一个朋友随便聊聊。

易卜拉欣低头看了看手表。“从哪儿聊起？离开伦敦？你妈妈和克里斯？”

唐娜向后仰头，用鼻子深吸一口气。

“也许应该先聊聊孤单。”易卜拉欣建议道。

泪水从唐娜闭着的眼睛里流出来。

“疼吗？”易卜拉欣问。

“只有呼吸的时候才疼。”唐娜说。

她很想知道克里斯今天上午过得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