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德斯通刑事法院外，三个男人围坐在一张水泥桌边。法院的楼房看上去像二十世纪八十年代高速公路服务站的旅客之家。

来这里是克里斯·哈德森的工作职责，即使不是，他也会来看瑞安·贝尔德的庭审，单纯为了开心。

这么多年，克里斯已经和梅德斯通刑事法院打过无数次交道了。他在这里的第一场官司跟一个市议员有关。那人在火车上故意裸露身体，辩解说是服用治疗花粉热的药物导致的。那人现在是区议员。克里斯最近的一场官司涉及一个运动员。她因为偷了珍稀鸟类的蛋被抓，庭审时她戴着自己的运动会铜牌奖牌，但最后还是被判有罪。

他说什么也不会错过今天这场官司——瑞安·贝尔德。当然了，这案子的证据非常不可靠。马桶水箱里找到的可卡因和银行卡？匿名举报电话？但有时候必须这么做。克里斯以前从没做过这种事，周四推理俱乐部几乎每时每刻都带着他偏离轨道。

为易卜拉欣报仇，这是唯一目的。克里斯上次见到易卜拉欣时，他被打得浑身是伤。他是那么隐忍，一点儿怨恨都没有，这越发让克里斯看不下去了。送瑞安·贝尔德进监狱不会对任何人造成巨大伤害。

看庭审是一件乐事，但克里斯来这里还有一个不那么快乐的原因。

康妮·约翰逊。她到底会做什么？真的伤害帕特里斯？简直不可想象。

他能做什么阻止她？谁能帮他？

他不能给伊丽莎白打电话。伊丽莎白会叫他告诉帕特里斯，他不想这么做。这么做显然最正确、最勇敢，但他根本办不到。五十一年的人生经验告诉他，并不是每次都要迎头解决问题。

所以他给罗恩打了电话。

一只鸽子想偷罗恩的薯条。来法院的路上，他坚持要去趟麦当劳。罗恩赶走鸽子，但它坚定地站在桌子上，盯着他，盯着他的薯条，等待他放松警惕的时刻。

“想都别想，朋友。”罗恩对鸽子说，然后转向克里斯，“我认为所有鸽子都是保守党。”

“有点道理。”克里斯说。

“听上去像是狠角色，”罗恩说，“这个康妮·约翰逊。”

波格丹点点头，他是桌边的第三个男人。

“听说很性感？”罗恩问。

“可能英国人觉得性感，”波格丹耸耸肩，“波兰人没感觉。”

克里斯的第二个电话打给了波格丹。他们监视康妮·约翰逊的车库时，看见波格丹去了康妮那儿，离开时拿着一个包。克里斯原本打算找时间见见波格丹，问他几个问题，但后来那包东西在瑞安·贝尔德的马桶水箱里找到了，所有问题都有了答案。波格丹显然认识康妮·约翰逊，也许能帮上忙，所以克里斯也叫上了他——“到梅德斯通碰面，有点事，别告诉伊丽莎白。”

“也许没什么大不了，”克里斯说，“只是恐吓，你们觉得呢？她不会对帕特里斯做什么，对吧？”

波格丹皱了皱眉头。“说不准，她做过比这更可怕的事。”

“比杀死我爱的女人更可怕？”克里斯说。

“她杀了安东尼奥两兄弟，你清楚吧？还是她亲自动的手……”

“天哪，”克里斯说，“对了，你说的这些如果有证据，你知道我是干哪一行的。”

波格丹笑起来。“永远不要和警察说话，这是法律。”[在英国，犯罪嫌疑人在接受警察讯问时，有权保持沉默和拒绝回答，一旦说话，所说的一切有可能成为犯罪证据。]

“感谢你为警方投下的信任票，波格丹。”克里斯说。

“我们来解决，”波格丹说，“罗恩，我们会解决的，对吧？”

罗恩点点头。

“这是恶劣的冒犯行为，”罗恩说，“我不允许恶劣的冒犯行为发生。”

“不要做什么违法的事。”克里斯说。

“这个嘛，解释一下违法。”罗恩说。

“违反法律，”克里斯说，“非常简单。”

“克里斯，我的老兄，”罗恩摇着头说，“你大错特错了。合法，违法，界限很微妙。一九八四年，我们在诺丁汉郡的曼顿煤矿外抗议，为保护一千五百人的工作而战，为拯救整个煤矿业而战。”

“英国也有煤矿？”波格丹说。

“政府，撒切尔[撒切尔（Thatcher，1925—2013）：英国第49任首相，1979—1990年在任。]，通过了紧急立法，说什么你们不能在别人的煤矿外抗议。我们坚守阵地，决不退让。这是原则问题。警察拿着警棍和盾牌冲过来，我们没有反击，但坚决不动，结果每个人都被押送监狱，在囚车上还挨了一顿猛揍。第二天早上，我们上了法庭，被判扰乱治安罪，罚款两百英镑，留案底，外加好几个星期的脑震荡。好了，原谅一个老左派这么说，我认为我做的事并不违法，我做的是正确的事。”

“嗯，时代不同了，罗恩。”克里斯说。

“后来，过了一个星期，”罗恩继续说，“有个小子去图书馆，查到了诺丁汉郡警察局长的住址。我们的事发生后不久，他被封了个什么勋爵。反正吧，那小子拿到了住址，第二天，某个人的姐夫的姐夫开着推土机去了那儿，直接撞向了局长的房子。这么做，我承认，是违法的。微妙的界限就在这里。”

“嗯。”

“杰森参加了《名人拍卖行》节目，”罗恩继续说，“他查清楚拍卖会的地点，然后让他的两个朋友去互相竞拍他的东西。有个叫加里·桑塞姆的家伙，是个武装劫匪，来自北方，你应该不认识。他最后花一百六十英镑买下了一个银打火机，杰森当初买的时候只花了十英镑。杰森在节目中获胜，奖金全部捐给了多发性硬化症患者。这算违法吗？”

“这个……”克里斯说。

“我们的意思是，”波格丹说，“事情交给我们，你绝对可以放心。”

克里斯点点头。“听着，一定不要杀人。其他任何能阻止她的办法，你们懂的，我都万分感激地接受。”

两个男人点点头，连旁边的鸽子似乎也点了点头，罗恩给了它一根薯条。

“不告诉唐娜，不告诉伊丽莎白？”克里斯说。

“伊丽莎白已经知道了，”波格丹说，“桌子下面有窃听器。”

“我想向乔伊丝透漏一点儿。”罗恩说。

“不要跟任何人说一个字，罗恩，”克里斯说，“我们的谈话就留在这里。”

“抱歉，老兄，”罗恩说，“乔伊丝觉得你爱上了帕特里斯，我说，不，他只是和她谈谈恋爱而已，恕我直言，谁不想呢，她是个漂亮的女人。”

“谢谢，罗恩。”克里斯说。

“所以我必须告诉乔伊丝。”

“告诉她什么？”克里斯说。

“我就说我们一起聊天，聊警察什么的，我还没想好，克里斯说帕特里斯是‘我爱的女人’。乔伊丝一定会高兴坏的。”

“我想我没说这话，罗恩。”克里斯说。他真的说了吗？

“你说了。”罗恩说。

“对，你说了。”波格丹说，“伊丽莎白都录下来了。”

好吧，克里斯想。和两个朋友坐在水泥桌边，看着一只鸽子享用麦当劳薯条，坠入深深的爱河。这些都值得被守护，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