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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迪斯的爱人们  作者:梅厄·沙莱夫

摩西·拉比诺维奇——让我从他的姓,并让我继承农场的父亲——出生在离敖德萨[敖德萨:乌克兰港口城市,位于黑海西北岸。]不远的一座小镇。他是父母的老来子,家中七个儿子里的老小。

母亲求女不成,便把小摩西打扮成女孩模样,穿女孩衣服,梳长头发,编金色的辫子,还在上面绑了一条蓝色头绳。摩西并没有反抗。

他在厨房里长大,身边尽是女人和香味。他从小织织缝缝,对厨子和女佣的情话耳濡目染,与穿蕾丝的洋娃娃为伴,就这么长成一个五大三粗的文静小姑娘。她[因为摩西被母亲当作女儿抚养,因此在特定语境下被称为“她”。]绣得一手好圈边,但心里也清楚,自己注定会让母亲失望。

确实,十一岁时,摩西撸起棉裙袖,把自己的大哥撂倒在地,一通胖揍,就因为他揪了母亲给摩西编的辫子,还叫她梅戴尔。十二岁时,其他姑娘前胸日渐丰满,而她却是胸毛丛生,两腮也开始生出阳刚的胡须。她的喉结开始凸显,声音渐渐变粗,男根也渐难掩饰。

一开始,母亲因“背叛”而怨恨她。但一天早晨,当她看到女佣正在井边弯腰取水,自己的女儿却在身后观察人家屁股时,她明白,自己的愤怒只是无理取闹,期望也只会落空。在她成人礼的前一天,母亲潜入熟睡女儿的房间,剪下她美丽的辫子,在她床边放了一套男孩衣服,还让家里一个车夫教摩西站着尿尿。

那天夜里,摩西做了个女孩子不会做的梦。次日,他早早就被脖子后的那阵冰凉激醒,用手一摸,头发只剩短短一簇,不由得心里发慌。他又缩回手往两腿间摸摸,指尖奇怪的味道吓得他腾地从床上跳起,连件衣服也没穿。找不到昨晚脱下的裙子,只有一条奇怪的男裤,他只好一只手捂住下体,光着屁股跑去找妈妈。

然而厨房门口有个壮实的女佣把门,手里擎着黑黢黢的煎锅,把赤条条的摩西赶跑了。挨了锅拍又挨打,他趴下又站起,最终只得接受命运作罢。和所有宽肩敦实的男人一样,他化眼泪为咆哮,变悔恨为力量。被偷走的辫子没被归还,他也没再留新的。此后,除了在梦中,他再也没进过儿时的厨房。

那个星期,家里请来老师,教摩西如何祷告、读书以及其他女孩子不需要学的东西。他没变成伟大的学者,但几年后,到他父亲去世时,他已经在一些方面有所擅长、经验丰富,并且打理起家中生意。

童年只在他身上留下两处印迹:他不为生为男儿而感谢上帝,也从未忘记自己的金辫子。有时,他会下意识地抬起手,顺着头皮摸到脖子后,寻找着,希望着,渴望着,至今如此。

有时,心中探寻的渴望难以抑制,他就跑去地窖、阁楼、储藏室和壁橱乱翻一通,至今如此。

但被剪的辫子终究没找到。

一天,摩西为家族生意来到敖德萨的粮食市场。就在港口街道的一家希腊餐厅,他邂逅了一位犹太女孩,无论是外貌还是身姿,姑娘都与他十分相似,仿佛就是从他母亲的梦中走出来的一样。

摩西确信,站在眼前的这个姑娘就是自己的女性翻版,那个传说中被束缚在每个人躯体内的双生子,每个男人梦寐以求并对之倾诉的孪生姐妹。然而只有少数人有缘得见,能够伸手触碰的更是千载难逢。

他一整天都跟着她,想象着抚摸她金色的发辫,呼吸着她的身体触碰过的空气,直到终于被姑娘发现,笑着同他在公园长凳坐下。

她叫托妮娅。摩西为她剥烤南瓜子,买来阿斯特拉罕苹果,用小折刀削成片,还把母亲为他准备的硬奶酪切成条给她吃。

“妹妹,”摩西的那股兴奋劲儿没有一点壮小伙的样子,“我梦寐以求,却从未有过的妹妹。”

时逢夏日。市集传来的谷香在空中飘散。在港口,海鸥与船只嬉戏。托妮娅脸上洋溢着爱意、温暖与喜悦。

摩西说想带她去见母亲,并把她作为送给母亲的礼物。托妮娅笑着答应了。

一周后,摩西和两位哥哥一起再次来到敖德萨迎接姑娘。在她两位哥哥的陪同下,姑娘来到摩西母亲的家。

一见到姑娘,母亲大吃一惊,开口便叫“我的女儿”,让自家的六位儿媳妇很不是滋味。婆婆从未这样称呼过她们中的任何一个。

这位丧夫的母亲先是笑,后是哭,最后说,现在终于可以安心随丈夫而去了。

就这样,婚礼过后第七日,母亲留下儿子儿媳,撒手而去。按照拉比诺维奇家的传统,灵床被摆在院里的椴树下。母亲将财产平均分给几个儿子,珠宝分给儿媳,还把一个紧锁的珍珠母木盒留给了托妮娅。

摩西知道盒子里是什么,他浑身颤抖,但只字不敢吐露。

婆婆去世后第十三日,托妮娅避开众人躲进角落,独自打开盒子。丈夫儿时的辫子依旧鲜亮,她眼中充满泪水。那头发顺滑而有光泽,呼之欲出的动感仿佛附有生命。

托妮娅吓得赶紧把盒子盖上,平静下来才小心地再次打开。

亮泽的发辫上搭着一张字迹模糊的纸条,上面指示说:把他的辫子藏起来,别让他找到。万不得已时,再交给他。

年丧期满,一战也宣告结束。摩西的大哥梅纳汉姆·拉比诺维奇带妻子拔示巴来家里做客。梅纳汉姆在战前已经搬到以色列地。之前他就在加利利和犹地亚的农业定居点工作,并最终在耶斯列谷安顿下来。他的那些故事和歌谣引人入胜,他带来的硕大的塞浦路斯长角豆个个饱满,汁水滴得满地都是,惹得托妮娅和摩西也想同去。

夫妇俩于是也搬到以色列地,在梅纳汉姆所住村子附近的大卫村购置房产,并买了一块地。房子旁边有一棵大桉树,摩西原想立马砍倒。而托妮娅不依,她死抱住树干,又叫又打,直到丈夫的斧子败下阵来。那是两人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争吵。

在大卫村,人们都感叹夫妻俩的相似之处。所有人都说他俩长得跟一个妈生的一样:都是小个子,壮体格,宽面粗颈。能将二人区别开的也就是摩西过早到来的秃顶,还有托妮娅的乳房。

街坊们还说,拉比诺维奇家的两口子从不叫累,其他人早已厌倦的事情他们也乐此不疲——工作、期望、团体活动。摩西的力气和勤快简直可以以一顶三,很快就得了个“公牛拉比诺维奇”的绰号。托妮娅养了一群小鸡;她在柑橘园嫁接了一排香柚树——这种水果当时国内还很少见;此外,她还在院子里种了两棵石榴树:酸味的“绝妙”和甜味的“骡子头”。摩西在院子里建了个烤炉,托妮娅用谷壳和剥下的桉树皮给它烧火加温。

以前,村里人都叫他们“我的托妮奇卡”和“我的摩西”,夫妻俩就是这样称呼对方。他们膝下有一双子女:哥哥奥代徳和妹妹娜奥米。1930年那个冬季的雨天,摩西和托妮娅去了河谷外的橘园,当时奥代徳六岁,娜奥米四岁。他们并不知道,日落西山时,他们将失去母亲,生活也会变得一片暗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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