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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追诉时效倒计时 作者:横山秀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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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3日,正值黄金周。 上午11点不到,县北的Q警署上报本部搜查一课,称一对挖野菜的情侣发现了一具白骨化的尸体。尸体位于毗邻县界的中矶村辖区内的国有森林。林中的氛围颇似富士山脚下的树海,自杀事件频发,因此每逢挖野菜的季节,就会发现之前一整年里留下的白骨。 肯定又是自寻短见的,一课起初不以为意。谁知验尸结果显示,那很有可能是一起杀人抛尸案。于是几天前刚侦破老妪被害案,正处于待命状态的三班接到了出动命令。 东出驾车一路向北,村濑坐副驾。哪怕走高速,也得开上两个多小时。东出心情沉重。与新鲜的尸体相比,明确白骨的身份需要耗费更长的时间。由于案件本身发生在很久以前,锁定行凶与抛尸的时间也是难于登天。换言之,三班摊上了一起不好破的案子,抽到了一支下下签——手握方向盘的东出如是想。 换作平时,村濑定会发一路的牢骚。“岂有此理,怎么老摊上这种破案子!”抱怨一通,还要说一班和二班的坏话。这样都不过瘾,还要发泄一番对高层的怨气,听得同车的人脑仁生疼。可那天的村濑一反常态,安安静静坐在副驾驶座上。他没说一句废话,而是盯着车窗,眼神空洞。那神情与重案组刑警相去甚远,颇像个欣赏山村风光的风雅之士。 如今回想起来,那正是前兆。 车爬上中矶川边的森林公路,山林渐深。驶过大坝湖与国民宿舍[在自然公园、国家休闲温泉区和其他自然环境优良的休闲区建设的国营住宿或休息设施。],前方就变成了分外狭窄的土路。 村濑突然开口道:“你知不知道,前面的山崖上有金雕的窝?” “不知道……” “就在那儿。金雕是一种很有意思的鸟——” 起初,东出答得心不在焉,因为他得专心开车。路实在太窄,路肩又很脆弱,稍不留神就会开进沟里,坠入溪谷。 村濑却不在乎,继续说道:“金雕一般一窝生两个蛋。孵化时间会差个两三天。先孵化的雏鸟会拼命啄后孵化的,使劲欺负,最终置它于死地。” 直到此时,东出的耳朵和大脑才渐渐转向村濑的叙述。 “真有这种事?” “嗯,手足相残在鸟类之中并不罕见,但金雕的窝里斗着实震撼。毕竟金雕的雏鸟个头也很大。最耐人寻味的是,雏鸟在眼前斗得你死我活,亲鸟却跟没看见似的。不,连产卵时间都是故意错开的,可见这一切都在亲鸟的预料之内。” “为什么要……?” “因为亲鸟没法同时养活两只雏鸟。金雕是猛禽,雏鸟也要吃很多肉。所以亲鸟从一开始就只想养活一只。可要是只生一个蛋,万一那蛋没受精,或者没孵出来,这一年的努力不就打水漂了吗?” “也是。” “就算孵出来了,万一那根独苗天生体弱,离巢无望呢?所以才要生第二个蛋,上双保险。说白了就是备胎。如果先孵化的那只身强体壮,一切正常,后孵化的就只能被活活啄死了。简而言之,只有在先孵化的雏鸟虚弱或死亡的情况下,备胎才能活下来。” 东出一阵胸闷。因为他觉得,村濑是在暗指三班。村濑手下的东出和石上是同一年上的警校,职级也都是警部补,只不过东出早一年晋升罢了。三班的结构,似乎与金雕的窝内局势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不,也许这种相似并非巧合,而是刻意。如果村濑组织三班时参考了金雕的思路,很多事情便有了合理的解释。 还在任职最底层的巡查时,东出和石上便是针尖对麦芒。说好听点儿是“老对手”,但其实他们彼此疏远,除了工作场合几乎说不上几句话。也许村濑对此心知肚明,还特意让东出和石上做他的左膀右臂。他是故意而为之,一如金雕的亲鸟。村濑认为,内部竞争有助于提升团队的整体实力。从这个角度看,他的策略收效显著。因为三班的傲人业绩足以证明,在刑警的世界,本该是一种风险的班内矛盾并不会拉低士气,反而能为工作注入动力。 然而,现状也许还不能让村濑满足。他若以金雕的亲鸟自居,就必然乐见两只雏鸟——东出与石上“自相残杀”,还暗中敦促他们尽快决出胜负。想及此处,东出不禁后背发凉。考虑到村濑平日里对竞争的异常痴迷,东出并不认为自己的推测有多离谱。 沿森林公路深入约四千米,便是抛尸现场。半路上有一片落石区,因此设有木制路障,禁止通行。但栏杆并未上锁,若真想深入,抬起栏杆即可。 发现白骨化尸体的地方,是森林公路与溪谷之间的陡峭斜坡上的一处凹陷地带。最先映入眼帘的,就是脸朝侧面的头骨。其他骨骼散落在各处,早已没了原形,许是野兽啃食所致。骨骼间混有严重腐坏的连衣裙、开衫、腰带、耳环等物品,这令众人一致认为被害者为女性。头骨边撂着一个带脚轮的大号行李箱。长时间的风吹雨打使其残破不堪,警方还在内部发现了大量的女性毛发,不难推测,凶手立于森林公路,朝溪谷方向抛下了这个装有女尸的行李箱。 村濑站在森林公路上,俯瞰抛尸现场。三班的十名成员齐聚周围,静候班长发话。 如果将一班朽木班长的侦查手法归纳为标准的“逻辑推理型”,称二班的楠见班长为“攻其不备型”和“施谋用智型”,那么村濑就是“灵光一闪型”和“天赋异禀型”。重案组的刑警个个心高气傲,自认有建立在经验之上的慧眼与侦查所需的各种科学知识。即便如此,谁都不敢轻视村濑那野兽般敏锐的第六感。因为大家都很清楚,村濑的直觉,正是看透案件本质的能力。而这也是前线指挥官最需要具备的能力。因此村濑在现场给出的“第一句评语”会化作路标,烙入每名三班成员的脑海,指引他们开展各项调查工作。 村濑呼了一口气说道:“看着像黑帮的手笔。” “为什么?”东出与石上同时发问。 “瞧瞧这现场,跟汪洋大海似的。” 所有人环顾现场。 大家都听懂了村濑的弦外之音。现场给人留下的第一印象就是“粗暴”二字。凶手大老远把尸体运到深山老林,却没有选择掩埋,而是跟扔垃圾一样,把行李箱整个扔向溪谷。也没有带走有可能帮警方锁定死者身份的衣物。懒得搞那些小动作了,有什么好怕的?!就算尸体见了光,查明了身份,老子也无所谓!——刑警们仿佛能透过现场的种种听到凶手虚张声势的咆哮。村濑独特的表达方式让三班的所有成员看到了同样一幅画面:汪洋大海一般的现场,一如那些被人系上重物后沉入大海、葬身鱼腹的尸体,这个女人的尸体也惨遭野兽啃食,骨肉四散。 疑犯性情粗暴残忍,与黑帮成员有一拼。村濑为下属植入了这样的第一印象。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村濑突然说不出话了,嘴唇微微发颤,手中的圆珠笔落了地,空洞的眼眸左右游移。东出叫他也不回应。不,他不是不回应,而是回应不了。村濑的脑血管暂时堵塞,血流受阻,短暂性脑缺血发作。这都是事后才查出来的。 东出让村濑躺在后排,火速下山。 半路上,东出心想:村濑怕是早就察觉到了身体的异样,所以才会提起金雕育雏。自己即将病倒,无法再指挥三班。他想用这种方式告诉东出:“以后就拜托你了。”倘若真是如此,金雕的两只雏鸟指代的就不是东出和石上了。村濑当自己是先孵化的雏鸟,而非亲鸟。他是将后事托付给了“备胎”,也就是第二个蛋。 赶到医院时,村濑再次发作。医生说得直截了当,三分之一的人自然痊愈,三分之一的人反复发作,剩下的三分之一则会发展成脑梗。 不幸的是,村濑偏偏属于第三种情况。 离开医院时,一个念头闪过东出的心头。第一只雏鸟夭折了,而自己这个“备胎”,得到了作为三班后继之人活下去的机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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