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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面的微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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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那女人周围的紫罗兰也被烧成了火红一片。我是没下过地狱,可真地狱也不过如此吧!一眨眼的工夫,那女人便扑通一声趴倒在地,变成了一团焦炭。我跟马似的撒腿就跑,冲进派出所放声大喊‘他娘的,真是暴殄天物啊’。”矢代勋高举双手,夸张地喊道。 酒席的一隅,唯一的“观众”森隆弘前辈已是满脸通红,眼中尽是血丝,几近酩酊。 “森哥,你倒是笑一个嘛,不然多没劲啊!”矢代噘嘴嚷道。 森挠着他的小平头骂骂咧咧:“啰唆!还不是因为你功夫不到家啊?” “对对对……”矢代一边应着,一边摇扇子。用寄席字体[常用于落语、歌舞伎等的招牌或节目表的字体,为了吸引客人目光,文字笔画很粗。]写成的五个大字“重案亭一饭”的艺名在他面前跃动。 “真不爽,收摊、收摊!这辈子都不讲这个段子了,把猪排饭撂我面前都不讲。嗯,天妇罗盖饭也不好使。要是鳗鱼饭,倒还能商量商量。” “臭小子,没个正经。”森哈哈笑道。 “哎呀,效果不错嘛。下一位已经准备好了,是时候下台了,多谢诸位捧场。” “小浑蛋,你这水平也太次了。” “本来就是冒牌落语嘛,只能请你多多包涵喽。” 森一仰身望向后方,矢代也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朽木班长已然躺下,手肘撑着榻榻米闭目养神。 “瞧瞧,咱们班长都没笑。” “哎哟,这可太强人所难了。哪怕五代的柳家师父[本名小林盛夫,是日本第一位被评为人间国宝的落语家。]死而复生,他都不会笑的。” 10点已过,特定邮局[规模小、员工往往不到十人的邮局。]局长被害案的庆功宴渐入佳境。 会场设在朽木常去的一家日式餐馆。重案一班的十个弟兄、四名后勤人员和片区的十多名刑警尽数到场,吃吃喝喝,大肆喧闹。领导发了话,今日不讲虚礼,让弟兄们开怀畅饮。上座的尾关部长与田畑课长只在最开始干杯的那几分钟坐了一小会儿,之后便起身给下属们依次斟酒,以示犒劳。矢代刚才也喝了一杯部长亲自斟的酒。“好样的!我还当你只会嬉皮笑脸呢,到底是朽木看中的人,就是不一样。下个案子也要好好干——” 成王败寇。矢代深刻认识到,这四个字就是警界的本质。他今年二十七岁,有幸成为一班最年轻的成员。由于调来一班的时间不长,这是他第一次参加破案庆功宴。其实查案的时候,他也不过是跟着田中主任跑来跑去罢了,可酒劲儿一上来,他竟有种自己成了F县警刑事部扛把子的错觉,想想也怪吓人的。 谁的手机响了。 发现是田畑课长的手机在响后,也没人当回事。许是因为店里太吵,听不清楚,田畑去了走廊,但很快就回来了,还跟尾关部长耳语了几句。 尾关棱角分明的脸略略一僵。他环顾宴会厅,朗声说道:“弟兄们听我说!” 半数人转头望向尾关。朽木仍闭着眼睛。 “听说隔壁V县发生了一起用‘青’的案子。” 宴会厅的喧嚣戛然而止,仿佛云开雾散。 “死人了?”提问的是森。此刻的他神情清明,与方才判若两人。 “死了个流浪汉,据说毒被下在了饮料瓶里。” “确定是‘青’?” “V县警是这么说的。” “青”即氰化钾。 F县警的人对“青”如此敏感是有原因的。十三年前,有人闯进本县南部的一家化学药剂销售公司,偷走了装有氰化钾的玻璃瓶。内容物多达二百五十克,足以毒死一千六百名成年人。谁知盗窃特搜组刚展开调查不久,本县就闹出了人命。虽然不是警方忧心的无差别大屠杀,但从某个角度看,那起案件的卑鄙与凄惨有过之而无不及。 八岁的男孩独自在儿童公园的沙坑里玩耍时,戴着墨镜的中年男子上前搭话。 “小朋友,你爸的脚臭不臭呀?”中年男子捏着鼻子问道。据说他的声音像极了动画片里的动物,所以小男孩才会不自觉地被他吸引。 “嗯,臭死了。” “呼出来的气是不是也带着酒味?” “嗯,总是臭臭的。” “叔叔给你个好东西。这是一种神奇的药粉,只要撒上这个,就一点儿都不臭啦。”中年男子将一个胶卷盒递给男孩,盒底装有白色粉末。 “撒一些白白的药粉在你爸的鞋子里,剩下的悄悄倒进酒杯。多简单呀!”中年男子讲解了用药粉除臭的方法。最后他摸了摸小男孩的头说道:“可不能让爸爸发现哟,不然这药就不灵了,没法除掉那些臭味了。” 男孩当晚便付诸实践。他先撒了些药粉在父亲常穿的皮鞋里。因为中年男子叮嘱过不能碰触药粉,所以他用手指轻轻敲击胶卷盒的底部,弄了少许粉末出来。 若只是如此,倒也出不了大事。氰化钾遇酸或遇热时反应形成的氰化物气体才有剧毒。据说人体内能发生这种强烈反应的地方只有会分泌胃酸的胃和黏膜裸露的女性阴道。因为血液是弱碱性的,即便用注射器将氰化钾溶液注入体内也不会发生反应,难以致命。更何况男孩只是把氰化钾粉末倒在了鞋子里。光用脚踩,粉末只会和通过皮肤呼吸排放的二氧化碳产生轻微的反应,案件会以未遂的状态画上句号。 然而,小男孩忠实地执行了中年男子的计划。他趁父亲起身上厕所的时候,把白色粉末倒进了装有烧酒的杯子。那晚母亲也小酌了两杯,但男孩行动的时候,她正在院子里找不知所终的猫。叹着气回房一看,孩子竟是满脸雀跃的神情。母亲便问:“你这是遇上什么好事啦?”话音刚落,父亲便回到了起居室,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几分钟后,阖家团圆化作地狱绘卷。 父亲捂着喉咙苦苦挣扎,母亲的尖叫划破夜色,男孩号啕大哭。 急救人员赶到时,父亲早已不省人事,瞳孔都放大了。男孩抽噎着交出来的胶卷盒底部还留有少量的氰化钾粉末。医护人员立刻采取让患者吸入亚硝酸异戊酯等急救措施,可惜为时已晚。父亲还是因为氰化钾中毒导致呼吸停止,永远地合上了眼睛。 以孩童为“行凶工具”的间接正犯[利用无责任能力的人或无犯罪意愿的人实施犯罪行为,以达到自己犯罪目的的人。]——凶手若被送上法庭,定会被如此定罪。然而,这个凶手迟迟没有落网。特别搜查本部的核心力量便是当年的一班,而当年的一班班长正是现任刑事部长的尾关。 自不必说,尾关投入大量人力调查被害者的仇家。三十五岁的被害者阿部研太郎以催债为生,树敌无数,不过,赖账不还还吹着口哨不当回事的人,要比在他的猛烈催讨之下痛哭流涕的人多得多。侦查工作一头扎进了几近地下的“湿地”,最终陷入齐膝深的“泥沼”无法自拔。那是一片被无数介于黑白之间的知情人填满的“灰色泥沼”。 警方自然也对三十三岁的妻子光子展开了调查。阿部投了寿险,身故赔付高达三千万日元。阿部醉酒时脾气暴躁,时常对光子动手。光子平时在附近一家卖套餐的餐馆打工,是个肤色白皙的美女,常被男客人搭讪。警方曾一度怀疑她与其中一人发展出了更深的关系,合谋毒害丈夫。若是亲自下毒,肯定会被立刻捉拿归案。于是光子与情夫心生一计,将独生子勇树用作了混淆视线的“工具”…… 然而,光子的情夫并未浮出水面。根据勇树的描述,神秘男子的特征如下:身高一米六到一米七,年龄四十到五十岁,身材偏瘦,花白的头发梳成大背头,瘦长脸,尖下巴,高鼻梁。由于对方戴着墨镜,勇树没看清他的眼睛,但眉毛好像很浓。光子身边并没有符合上述特征的男人。警方公布了根据证词绘制的画像,却没有公众提供有价值的线索。 犯罪动机既非仇怨,亦非保险赔款,警方没有排除愉悦犯[借由犯罪行为引发人们或社会的恐慌,以暗中观察受害方反应取乐的犯罪者。常见于无差别杀人事件。——编者注]作案的可能性。若真是愉悦犯的手笔,再度行凶的可能性就非常高了。尽管大量的氰化钾已被用于阿部一案,但计算结果显示,嫌疑人手头的氰化钾仍足以毒死至少一千人。谁知第二起凶案并没有发生。这一事实也使得愉悦犯行凶的假设淡出了搜查本部的视野。 离时效届满还有两年。因为这起案件是以“青”行凶的间接谋杀,刑事部内部将其简称为“青间”[“青间”的日语发音与“野合”相同,所以后文提到有刑警觉得这个说法低俗。]。嫌这个说法太低俗的刑警则称之为“傀儡案”,因为凶手操纵了无辜的男孩。无论如何,这已是一起几乎被人遗忘的陈年悬案。搜查本部早已解散,只在管辖案发地的P警署留下一个仅有数人的专案组。 矢代只觉得透不过气。 那起案件发生在他入职的八年前,所以他并未直接参与过调查。然而当前辈们聊起过往,提到“傀儡”“工具”这样的字眼时,矢代都会惶惶不安。埋藏在心底深处的记忆隐隐作痛又蠢蠢欲动,直让他心神不宁,只想大喊一声——看我不弄死你。 “田中,带上矢代去隔壁瞧瞧。”躺在榻榻米上的朽木发话了。 听口气,不像是在命令他们跟进傀儡案。重案组的刑警都心知肚明,十三年过去了,疑犯再度行凶的可能性已微乎其微。因为非密封状态下的氰化钾会渐渐与空气中的二氧化碳发生化学反应,只需三年左右就会变成无毒无害的物质。 以防万一,朽木八成是这么想的。 矢代心中却是波澜骤起。因为他觉得,朽木是故意点名让他去V县打探消息的。 田中起身问道:“班长,我们怎么去?” “打车吧。” 田中点了点头,望向矢代:“小子,别傻笑了,走了。” 田中戳了戳矢代的脑袋,向走廊走去。矢代小跑跟上,同时偷瞄朽木。 朽木正看着他们,眼神阴沉得令人毛骨悚然。 班长果然知道。 知道矢代与阿部勇树一样,曾被用作作案“工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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