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镜中的心思

字母袖扣谋杀案  作者:苏菲·汉娜

一到伦敦,我立刻去了“欢乐咖啡屋”,希望能在那儿看到波洛。到了才发现,只有一个认识的人,就是波洛说的女服务员“鸡窝头”。我发现,她就好像一副兴奋剂,只要有她在,“欢乐咖啡屋”里的一切都令人开心。她叫什么名字来着?波洛曾经告诉过我。哦,对了,叫菲·斯普琳,菲是尤菲莉娅的小名。

我喜欢她,主要是她每次看见我都会重复说两件事,现在她就又在说了。第一件是她一直以来的心愿,想把“欢乐咖啡屋”改成“快乐茶社”,由此体现出她对这两种饮品的偏好;第二件是:“苏格兰场对你怎么样?我也想去那儿工作——不过我得当主管,不然不干。”

“哦,我相信你能很快做到领导。”我对她说,“就像我深信有一天到这儿来会突然发现外面的招牌上写着‘快乐茶社’一样。”

“不可能了。唯有这件事他们不允许我变。波洛先生也不会喜欢的,对吧?”

“他会吓傻的。”

“你不要告诉他,也不要告诉别人。”菲想给她工作的地方换个名字,这件事她只告诉了我一个人,从未对其他人说过。

“我不会说的。”我向她保证,“听我说,你过来和我一起破案,然后我去建议领导能不能把我们单位的名字改为‘苏格兰场茶社’。我们确实在那里喝茶,因此这么叫也并没有什么不妥。”

“呸。”菲没被说动,“我听说,女警察要是结了婚就得辞职。好吧,我宁可与你们一起破案,也不愿意在家照看一个男人。”

“那你就来吧!”

“那你可不要向我求婚哦。”

“不用担心!”

“我很有魅力的,你觉得呢?”

为了不让自己陷入麻烦,我回应道:“我不会向任何人求婚的,但如果我父母拿着枪指着我的脑袋逼我,我会第一个来问你。怎么样?”

“找我总比找那些满脑子只有浪漫的姑娘好。她们总会失望的,没错。”

我不想聊浪漫,于是说:“说到合作办案……你不会在等波洛吧?我还以为他会在这儿等珍妮·霍布斯呢。”

“她叫珍妮·霍布斯?这么说,你知道她的姓了。波洛先生要是知道了一定很高兴,这些天他都在为此着急,可能他就不会再来烦我了。每次我一转过来,他就会追着我问有关珍妮的事,那些问题我都回答过好多遍了。我可从来没问过他你在哪儿,从没问过!”

她最后这句话让我感到非常不好意思,于是我说:“为什么?”

“我就是不会问。提问题的时候请先想明白你在问什么。你发现有关珍妮的什么了?”

“恐怕不能告诉你。”

“那我给你说点怎么样?波洛先生会想知道的。”菲向我示意过去一张空桌,我们坐了下来,她说道,“珍妮来的那个晚上,上周四,她心里乱糟糟的时候就会来这儿。我对波洛说过当时我注意到了什么,但又忘记了。不过现在我想起来了。那天天很黑,我没有拉窗帘。我从不拉窗帘。我常想,咖啡屋的灯光可以照亮整个小巷,如果有人看到灯光,就有可能会进来坐坐。”

“尤其是如果他们透过窗户看到了你。”我取悦她道。

她瞪大了眼睛,说:“就是这个。”

“什么意思?”

“那天,我让珍妮关上门后,她就直奔窗户,盯着外面看,那样子看起来像是有人在后面追她。她就那样盯着窗户,盯着,但她只能看到她自己、这个房间,还有我——我的意思是我的倒影。而我也看到了她,并认出了她。你可以去问波洛,这部分他也知道。在她转过身之前,我说了一句话:‘哦,是你啊。’你看,如果咖啡屋里亮着灯,外面一片漆黑,那么窗户的玻璃就会像一面镜子。你可能会认为她是在尽力看清外面的东西,只不过很不顺利,看不清,但事实并不是那样的。”

“什么意思?”

“她不是在看外面是否有人在追她,而是在看我,就像我在看她那样。我能看到她的倒影,她也能看见我的,就像在照镜子,你能听明白吗?”

我点了点头,说:“只要你在镜子里能看到别人,别人就也能看到你。”

“完全正确。而珍妮当时就在看我,我敢发誓,她在等着看我会说些什么或做些什么,像在观察。卡其普尔先生,这或许听起来很滑稽,但那时我感觉能比她看到得多。我能看得出她在想什么,听起来确实像异想天开。可我发誓,她在等我为她服务。”

“任何一个理智的人到这儿来都会等你服务。”我笑着说。

“切。”菲发出怪声,表示她有些生气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把这事给忘了。我真想抓住自己使劲儿地晃,怎么现在才想起来呢。我发誓这不是我凭空想象出来的……当时,玻璃中的她就盯着我的眼睛,就好像……”菲皱起眉头,“就好像我才是危险人物,而不是外面街上的某个人。可她为什么要那样看着我呢?你能理解吗?反正我不能。”

我先去了趟苏格兰场,刚回公寓,就在门口遇见正准备出门的波洛。他站在门边,拿着外套和帽子,脸色通红,局促不安,好像无法保持镇定。正常情况下,没什么问题能让他头疼。布兰奇·昂斯沃思夫人也很反常,她完全没理我,而是不停抱怨着车还没来。她的脸也红通通的。

“我们现在必须马上去布劳克斯汉酒店,卡其普尔,车一来就走。”波洛说着,用戴着手套的手指捋了捋胡子。

“十分钟前就应该到了。”布兰奇夫人说,“车虽然来晚了,但你可以带卡其普尔先生一起去。”

“有什么紧急情况吗?”我问他。

“又一起谋杀,”波洛说,“在布劳克斯汉酒店。”

“哦,天哪。”有那么一会儿,丢人的恐慌顺着血管流过我的全身。事情真的发生了:整整齐齐的尸体。一具、两具、三具、四具……

八只无生命的手,手心向下……

抓住他的手,爱德华……

“是珍妮·霍布斯吗?”我问波洛,好像听到鲜血在我耳边哗哗流淌。

我应该认真考虑他之前所说的危险,怎么就没当回事呢?

“不知道。啊!这么说你也知道她的名字了。拉扎里先生打来电话通知的。好了 ,车终于来了。”

我正要往前走,却觉得后面有人在扯我,原来是布兰奇·昂斯沃思夫人在扯我的衣袖。她说:“在酒店要小心,知道吗,卡其普尔先生?如果你们再受伤,我会彻底崩溃的。”

“当然,我会的。”

她露出极度痛苦的表情,说:“如果你问我,我肯定不建议你去。那个家伙,那个刚刚被杀了的人,跑去那个地方干什么啊?已经有三个人在布劳克斯汉酒店被杀了,就在上周!要是不想死,他为什么不去别的地方待着?真是不该,不顾死亡信号,还给你们找麻烦。”

我应该一字不差地把这句话说给那具尸体听。我在心里对自己说,要是能笑着说完这些话,可能会感觉舒服些。

布兰奇夫人继续建议道:“过去告诉其他客人,我这儿还有两间空房,可能没有布劳克斯汉酒店豪华,但能保证他们第二天醒来时还活着。”

“卡其普尔,快点。”波洛从车里喊。

我把行李箱交给布兰奇夫人,匆忙上了车。

车子刚一发动,波洛就说:“我的朋友 ,我多么希望能避免第四起谋杀,但我失败了。”

“我不这么认为。”我说。

“什么?”[法语]

“你尽力了。凶手成功了,并不代表你失败了。”

他一脸鄙视地说:“你要是这么想,那你肯定是凶手们最喜爱的警察。明摆着我就是失败了!”他举起手阻止我说话,“请你不要再说这些愚蠢的话了。给我讲讲你在格勒霍林的情况。除了珍妮的姓以外,你还发现了什么?”

我把整个行程全部讲给他听,随着讲述的进行,我也感觉自己慢慢恢复了正常。我没漏下任何一个细节,对波洛这么细心的人来说,每个小细节都有可能和案情有关联。说话时,我还注意到一件奇怪的事:波洛的眼睛越来越绿了。就好像有人打开手电筒,从他的脑子里面往外照,照得眼睛闪闪发光。

听我讲完后,他说:“也就是说,帕特里克·伊夫在牛津大学耶稣学院读书时,珍妮是为他铺床的宿舍管理员。真有意思。”

“为什么?”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又问了一个。

“第一次拜访玛格丽特·恩斯特的家以后,你没有暗中跟踪她吗?”

“跟踪她?没有。而且我觉得她哪儿都不会去。她好像一直在窗前盯着伊夫夫妇的墓碑。”

“你应该想到她会去什么地方,或者有人去她那儿。”波洛严厉地说,“想想看,卡其普尔。那一天,她不肯告你关于帕特里克和弗朗西斯·伊夫夫妇的事情,是不是?她说:‘明天再来。’第二天你去了,她就把整个故事都讲给你听了。难道你没想过,推迟一天告诉你的原因可能是她想去找个人商量?”

“没有。实际上我确实没这么想过。给我的感觉,她是一个需要认真考虑,不想鲁莽地做出重大决定的女人。也是一个自己拿主意,不会去找朋友征求意见的女人。所以,我没有怀疑。”

“但是,我怀疑。”波洛说,“我怀疑玛格丽特·恩斯特想和安布罗斯·弗拉沃德医生商量一下她该说什么。”

“好吧,她要是真去找人商量,也只有他。”我承认,“她在谈话中确实多次提到他的名字。很明显,她崇拜他。”

“而你却没有去调查安布罗斯医生。”波洛有点生气地说,“你这么做也太高尚了,坚守誓言。另外,也是出于你们英国人的礼貌,才让你把‘爱’说成‘崇拜’的吗?你的描述清楚地反应出,玛格丽特·恩斯特爱着安布罗斯·弗拉沃德!她从未见过牧师夫妇,却能激情昂扬地聊起他们?不,那是她对弗拉沃德医生的激情。伊夫夫妇和医生是好朋友,他们的惨死让他很难过,而她是因为医生的悲伤而悲伤。你明白了吗,卡其普尔?”

我不置可否地嘟囔了一声。在我看来,玛格丽特·恩斯特是一个眼里只有规则的人,并为发生在伊夫夫妇身上的不公正而疯狂,但我知道这么说出来有点愚蠢。波洛肯定会给我上课,说我不懂风情。为了不让他继续纠结于我犯下的错误和过失,我告诉他我去了“欢乐咖啡屋”,并把菲说的话重复了一遍。“你觉得这意味着什么?”我问这个问题时车子突然颠了一下,好像碾过了路上的什么东西。

波洛再次忽视了我的问题,反过来问我是否全说完了。

“是的,格勒霍林的事全说了。另一条新消息是今天刚得到的,验尸结果出来了,正如我们所预料的,三位被害人均死于氰化物中毒。但存在一个疑点,三人的胃里都没有食物残留。哈里特·西佩尔、艾达·格兰斯贝瑞和理查德·尼格斯,三人被害前好几个小时都没有进过食。也就是说,那顿下午茶消失了。”

“啊!这个疑点已经解决了。”

“解决了?那我应该说这个疑点创造出来了,对吗?[波洛上句原文为“That is one mystery solved.”,这句原文为“It was a mystery created.”,有一个句式对应,译文便也对应上文]”

“哦,卡其普尔,”波洛伤心地说,“如果我告诉你答案,因为可怜你而告诉你,你就不会锻炼自己独立思考的能力了——但你必须思考!我有个好朋友,以前从没和你说过,他叫黑斯廷斯。我经常恳请他多动动灰色的脑细胞,虽然我知道他永远无法和我比。”

我以为他准备恭维我呢,没想到他继续说道:“而另一方面,你呢……你也是,永远比不上我。你不是智力欠缺,也不是不够敏锐,更不缺乏想象力,只是不够自信。你不愿自己去寻找答案,而是到处找人,看有没有人能告诉你答案——很好[法语],你找到了赫尔克里·波洛!但波洛不仅仅能解决疑团,我的朋友 ,他还是个向导,是位老师。他希望你能像他一样,学会自己思考问题。就像你说的那个女人,玛格丽特·恩斯特,她相信的不是《圣经》,而是她自己的判断。”

“是的,我觉得她十分傲慢。”我尖锐地指出。我本来还想再多说些的,但车子已抵达了布劳克斯汉酒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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