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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南希·杜安字母袖扣谋杀案 作者:苏菲·汉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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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我并不知道,波洛已经知道南希·杜安可能与这起三尸谋杀案有关。我在从格勒霍林逃回伦敦的火车上时,波洛正在苏格兰场的协助下,忙着制订计划,准备去拜访杜安夫人在伦敦的家。 按照计划,当天下午,他与斯坦利警官一同前往。她家位于贝尔格莱维亚区[伦敦上流社会居住区],是一幢粉刷成白色的大别墅,开门的是位年轻的女仆,穿着上过浆的围裙。波洛以为他会被带到一间很有品味的会客厅,让他在那儿等。因此,当看到南希·杜安就站在大厅的楼梯旁时,他感到十分意外。 “是波洛先生吗?欢迎。我看见您还带了位警察来,我想,事情肯定很不一般。” 斯坦利·比尔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奇怪的声音,之后脸变得通红。南希·杜安长得非常漂亮,面若桃花,头发乌黑光亮,长长的睫毛下是一双深蓝色的眼睛。她看起来将近四十岁,穿着时髦的孔雀蓝和深绿色配色的长裙。平生第一次,波洛不是所有人中打扮得最优雅得体的一位。 “杜安夫人,很高兴认识您。”他低头行礼,“我敬仰您的艺术才华,近年来,我曾有幸在展览上见过您的一两幅作品。您拥有极珍贵的天赋。” “谢谢。您过奖了。现在,请把大衣和帽子给塔比瑟,我们去找个舒服的地方坐下来好好聊聊。喝点儿茶或咖啡怎么样?” “好的,谢谢。[法语]” “太好了。请随我来。” 他们去了一个小会客厅,很庆幸我只用事后听听描述,而不用亲临现场,因为据波洛描述,那间客厅里到处都是肖像画。墙上挂满了监视的眼睛…… 波洛问南希·杜安,墙上的肖像画是不是都是她画的。 “哦,不,”她说,“没有几幅是我画的。我买的画和我卖出的画一样多,我觉得这样比较好。我热爱艺术。” “我也喜欢。”波洛告诉她。 “只欣赏自己的作品会让人觉得孤独,难以忍受。我常常想,把另一位艺术家的作品挂在墙上,就像在墙上挂了一位好朋友。” “有同感[法语]。您解释得简洁明了,夫人。” 他们刚坐好,南希就说:“请允许我开门见山,请问是什么风把您吹到这儿来了?您在电话里说要搜查我家。您完全可以这么做。但是,为什么?” “夫人,您可能已经在报纸上看到了,上周四晚上,布劳克斯汉酒店有三位客人被杀了。” “在布劳克斯汉酒店?”南希笑了,接着她的脸沉了下来,“哦,天哪,您说的是真的吗?三位?您确定?我一直觉得布劳克斯汉是个高档酒店,很难想象那里会发生命案。” “这么说您知道这家酒店?” “知道,我还经常去那儿喝下午茶。他们的经理,拉扎里,很讨人喜欢。你知道,他们那里的司康很有名,是伦敦最好的。抱歉……”她顿了一下,“那里有三个人被杀了,我不该在这儿畅谈司康饼。太可怕了。但我看不出这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您没看到报纸上的报道吗?”波洛问。 “没有。”南希·杜安的嘴巴抿成一条线,“我不读报纸,家里也不订报纸。报纸上都是不幸。我不想看到不幸。” “那么,您也不知道那三个被害者的名字了?”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南希耸了耸肩说。 “不管您想不想知道恐怕我都要告诉您。他们的名字是哈里特·西佩尔、艾达·格兰斯贝瑞和理查德·尼格斯。” “哦,不不。哦,波洛先生!”南希用手捂着自己的嘴巴。有整整一分钟她一个字也没说。最终她开口道:“您不是在开玩笑吧,啊?请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不是玩笑,夫人,对此我非常抱歉。我要让您伤心了。” “听到他们的名字确实让我很伤心。无论他们是死是活,那不关我的事,我根本不打算想起他们。您看,越是想摆脱伤心事的人越是摆脱不了,而且……我比大多数人都更讨厌看到不幸。” “您经历了很多不幸吗?” “我不想谈个人私事。”南希把脸转向一边。 波洛处境很不利,因为眼下他想谈的所有事肯定都是她最不想谈的。但没什么比可能不会再见第二面的陌生人的个人私事更能让他着迷的了。 他转而这样问道:“那咱们聊聊我此行的目的,与警方调查有关的事吧。您认识这三位受害者吗?” 南希点了点头。“我以前生活在斑鸠谷一个叫格勒霍林的村子里。您不知道那个地方,没人知道那里。哈里特、艾达和理查德都是我的邻居,直到一九一三年我搬到了伦敦。之后我再没见过也没听说过他们的消息。他们被杀了?” “是的[法语],夫人。” “在布劳克斯汉酒店?他们到那儿去做什么?他们为什么来伦敦?” “这也是我想问的问题之一。”波洛对她说。 “杀他们没有任何意义啊。”南希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在门和对面的墙之间来回走着,“唯一会做这种事的人并没有做啊!” “那个人是谁?” “哦,别看我。”南希又回来坐到了椅子上,“抱歉。您看,这个消息让我太震惊了。我帮不了您。您看……我不想失礼,但我想请你们现在就离开。” “夫人,您是在说,只有您会杀死这三个人吗?但您并没有杀他们,是吗?” “我没有……”南希环顾着房间,慢慢地说,“啊,现在我明白您为什么会来这儿了。您听到了一些故事,认为是我杀了他们,所以就想来搜我家。可我并没有杀人。不过为了满足您的心愿,波洛先生,让塔比瑟带您们到每一个房间看看吧。我家房间很多,要是不让她带着,您可能会漏掉一两个房间。” “谢谢您,夫人。” “您不会找到任何犯罪证据的,因为根本就没有。我希望您们能赶快离开!您不知道我有多么伤心。” 斯坦利·比尔站了起来。“那我就开始了。谢谢您的合作,夫人。”说完他就离开会客厅,并关上了门。 “您很聪明,不是吗?”南希·杜安对波洛说,像在表达抗议,“您就像人们说的那样聪明。我能从您的眼睛里看出来。” “人们都说我拥有一颗非凡的大脑。没错 。” “您多么自豪啊。在我看来,一颗非凡的大脑一无是处,除非配有一颗非凡的心。” “当然[法语],作为伟大艺术的爱好者,我们必须相信这个。比起大脑,心灵和灵魂能更好地感知艺术。” “我同意。”南希静静地说,“您知道吗,波洛先生,您的眼睛……不只是聪明。它们充满智慧。它们能联通久远的过去。哦,您肯定不明白我什么意思,但那是事实。它们在画里一定非常美,但我绝对不会给您画肖像画的,特别是您带着三个可怕的名字跑到我家的今天。” “真不幸运啊。” “这要怪您。”南希双手并拢,坦诚地说,“哦,我想我最好还是告诉您:刚才我说的就是我自己。如果有人想杀哈里特、艾达和理查德,那个人就是我,但我刚才也说了,我没那么做。所以,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您不喜欢他们?” “我讨厌他们。无数次地希望他们死。哦,天哪!”南希突然用手拍打自己的脸颊,“他们真的死了吗?我应该感到兴奋或轻松啊。我想为此高兴,但一想起哈里特、艾达和理查德我就高兴不起来。这真是个绝妙的讽刺,不是吗?” “您为什么这么不喜欢他们?” “我不想谈这个。” “夫人,要是我觉得这一点无关紧要,自然就不会问您了。” “但是,我不想回答。” 波洛叹了口气。“上周四晚上七点一刻到八点之间,您在哪儿?” 南希皱了皱眉头。“我一点都记不得了。让我记住这周该干什么都是件大麻烦事。哦,等等。周四,对啊,我去马路对面我的朋友路易莎家了,路易莎·华莱士。我画完了她的肖像画,就送了过去,然后在她家吃了晚饭。我想我是晚上六点到的,一直待到差不多十点。要不是她丈夫圣约翰也在家,我可能还会多待一会儿。她丈夫这个人极为势利,而她很可爱,从不会挑剔别人的毛病,您肯定知道这类人。她坚持认为我和她丈夫圣约翰会非常合得来,因为我们俩都是艺术家,可我真的受不了他。他自诩自己的艺术水平比我要高,从不放过任何一个向我展示的机会。植物和鱼,他就爱画这两样东西,枯燥的叶子,或是眼睛冰冷的鳕鱼和黑斑鳕!” “他是一位动物或植物艺术家吗?” “对于从不画人脸的画家,我一点也不感兴趣。”南希语调平平地说,“抱歉,但就是这样的。圣约翰则坚持认为每张肖像画都必须有一个故事,而一旦开始讲故事,就必然会扭曲视觉表达,反正就是这类的胡话!天哪,讲个故事有什么错吗?” “关于上周四晚上的事,圣约翰·华莱士会和您说的一样吗?”波洛问她,“他能否证明那天晚上六点到将近十点之间您在他家?” “当然可以。波洛先生,您这话真可笑。您问我的问题就像在审问凶手一样,可我不是凶手。谁告诉您那三个人肯定是我杀的?” “那天晚上八点刚过,有人看见您情绪激动地从布劳克斯汉酒店里跑了出来。跑着跑着,您把两把钥匙掉在了地上,您弯腰捡起来之后又跑了。看到这一幕的人从报纸上认出了您,是著名艺术家南希·杜安。” “这根本不可能。肯定是您的目击者弄错了。您去问问圣约翰和路易莎·华莱士吧。” “我会的,夫人。那么,我还有一个问题。您认得出首字母缩写PIJ或者PJI吗?可能是格勒霍林村里的某个人。” 南希脸上的血色突然全部退去了。“知道。”她低声说,“是帕特里克·詹姆斯·伊夫,他曾是个牧师。” “啊!那个牧师,他死得很惨,是不是?他的妻子是不是也死得很惨?” “是的。” “他们发生了什么事?” “我不想说这件事。我不想说!” “这件事非常重要,我必须恳请您告诉我。” “我不能!”南希叫起来,“即使我想也不能告诉你。你不能理解。这么长时间我都没说起过这件事,我……”她张口结舌了好大一会儿,一个字也没说出来。接着她的脸因痛苦而扭曲了。“哈里特、艾达和理查德发生了什么事?”她问,“他们是怎么被杀的?” “中毒。” “哦,太可怕了!但就该这样。” “为什么,夫人?是不是因为帕特里克·伊夫和他妻子也是中毒而死的?” “我告诉过你了,我不能谈他们!” “您是否也认识格勒霍林的珍妮?” 南希喘着粗气,把手放在脖子上。“珍妮·霍布斯,对她我也无话可说,一句话都没有。别再问我问题了!”她擦掉泪水,说,“人为什么能那么残忍,波洛先生?您知道吗?不,不要回答!我们还是聊点别的吧,聊点开心的。”说完南希站起身,走到挂在窗户左边的一幅很大的肖像画前。画上的是个男人,一头乱蓬蓬的黑发,大嘴巴,下巴上有一道沟。他在微笑,似乎很快就会大笑起来。 “这是我的父亲,”南希说,“他叫阿尔坤·约翰逊。您可能听说过这个名字。” “耳熟,但一下子没想起来。”波洛说。 “他两年前去世了。最后一次见他的时候我才十九岁,现在我四十二了。” “请接受我的哀悼。” “这不是我画的,不知道是谁画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画的。没有署名,也没有日期,因此我认为这幅画并非出自一位艺术家,不管他是谁,肯定是个业余爱好者。但是……画上的父亲微笑着,所以我就把它买下来挂在了墙上。如果生活中他能多笑一笑……”南希没说完,就转过身来,面对着波洛,“您看到了吗?圣约翰错了!艺术的职责是以开心的创作替代不幸的事实。” 这时传来一阵猛烈的敲门声,接着斯坦利·比尔警官走了进来。他盯着波洛看,回避着南希的视线,波洛一看就知道有情况。“我发现了些东西,先生。” “是什么?” “两把钥匙,在一件大衣的口袋里发现的,一件深蓝色、有毛领的大衣。女佣说那是杜安夫人的。” “哪两把钥匙?”南希说,“让我看看。我从不在衣服口袋里放钥匙,我有专门放钥匙的抽屉。” 比尔还是不看她,他走到波洛的椅子旁,站在他旁边,松开了紧握的拳头。 “他拿的是什么?”南希不耐烦地问。 “两把钥匙,上面刻有房间号码,是布劳克斯汉酒店的。”波洛严肃地说,“一二一房间和三一七房间。” “这些数字和我有什么关系吗?”南希问。 “夫人,两起谋杀案发生在那两个房间:一二一和三一七。那位看到您于案发那晚从布劳克斯汉酒店跑出来的目击者说,他看见您弄掉了两把钥匙,上面有数字:一百多和三百多。” “为什么,这也太巧合了!哦,波洛先生!”南希大笑,“您确定您很聪明吗?您难道还不明白您所面对的是什么吗?是浓密的胡子挡住了您的视线吗?有人在诬陷我谋杀,这是个阴谋!我倒是有兴趣找出来是谁干的——只要我们都认为现在不该把我送向绞刑架。” “从上周四到现在,谁会有机会把钥匙放进您的大衣口袋里?”波洛问她。 “我怎么会知道呢?我敢说,街上每一个从我身边走过的人都有可能。我经常穿那件蓝色的大衣。您要知道,这有点不合理。” “请解释一下。” 有一会儿,她好像沉溺在幻想中,然后她回过神来说:“那些不喜欢哈里特、艾达和理查德到想杀了他们的人……呃,应该差不多都对我有些好感。然而,现在他们试图把谋杀罪名嫁祸给我。” “要不要逮捕她,先生?”斯坦利·比尔问波洛,“把她拘留起来?” “哦,别开玩笑了,”南希疲倦地说,“我刚说了‘有人嫁祸我’,你就要立刻逮捕我吗?您是警察还是鹦鹉?如果您一定要逮捕什么人,那就去逮捕那位目击证人吧。要是他不仅是个骗子,而且是真凶怎么办?您想过这些吗?您应该马上到马路对面去一趟,去问问圣约翰和路易莎·华莱士事实是什么。这是唯一能终止这些胡言乱语的办法。” 波洛费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这把椅子不太适合他这样体型的人。“我们会去的。”之后他又对斯坦利·比尔说,“目前还不需要逮捕任何人,警官。夫人,我相信,如果您真的在布劳克斯汉酒店一二一和三一七房间内杀了人,肯定不会保留这两把钥匙。您为什么不丢掉它们呢?” “没错。我会第一时间就丢掉它们的,是不是?” “我现在马上就去拜访华莱士夫妇。” “准确地说,”南希说,“您要称他们为华莱士爵士和夫人。路易莎倒是不在乎,但如果您忽略了他们的头衔,圣约翰是不会原谅你的。” 不一会儿,波洛就站在了路易莎·华莱士身旁。她正痴迷地盯着客厅墙上的一幅画,那就是南希·杜安给她画的肖像画。“是不是很完美?”她吸了口气说,“不刻意奉承,也没有挖苦。脸色红润,圆圆的脸,和我本人一模一样。我总担心会把我画成农场主的妻子,但没有。我看起来虽然并不倾国倾城,但我觉得也挺好看的。圣约翰用了一个他从未用来形容过我的词,‘很撩人’,是这幅画让他有这样的感觉。”她笑着说,“世界上竟然还有像南希这样的天才,真是太棒了,是不是?” 波洛却很难把精力集中到画上。南希·杜安有一个聪明刻板的女佣,路易莎·华莱士家的却笨手笨脚。她叫多尔卡丝,已经两次把波洛的外套掉在了地上,帽子掉了一次,还踩在了上面。 从某种观念来看,华莱士家或许十分漂亮。但那天波洛所见的一切都超出了他的承受范围。除了那些沉重的家具好好地摆在墙边以外,其他的所有东西似乎都被大风吹过,凌乱地散落在屋里,挡在各处。波洛受不了混乱,这会妨碍他清醒地思考问题。 多尔卡丝终于一把抱起波洛的外套和被踩得一塌糊涂的帽子,从房间里退了出去,留下波洛和路易莎·华莱士两个人独处。斯坦利·比尔留在南希·杜安家继续搜查。爵士先生不在家,一早就去家族庄园了。波洛确实发现墙上挂着几幅南希所谓的“枯燥的叶子,或是眼睛冰冷的鳕鱼和黑斑鳕”。他怀疑这些画是不是圣约翰·华莱士的作品。 “我替多尔卡丝向您道个歉,”路易莎说,“她刚来,什么事都做不好,还让我们也跟着遭罪。但我相信她会做好的。她才来三天,还需要时间和耐心去学习。她要是不那么紧张就好了!我知道是怎么回事:她告诉自己,绝不能把重要客人的衣帽掉在地上,于是‘掉在地上’这个念头就钻进了心里,结果就真的掉在地上了。真是让人恼火!” “确实如此。”波洛表示赞同,“华莱士夫人,我们谈谈上周四吧……” “哦,对,我们是要谈这件事的,结果我把您带到这里来看这幅肖像画了。没错,南希那天晚上就在这儿。” “从几点到几点,夫人?” “我记不太清楚了。我们约好六点她过来给我送画,我记得她没有迟到。但我恐怕不记得她是几点离开的了,如果非要我说,大致就是十点或者十点稍过。” “这期间她一直在这儿吗?就是说,从来到走,她中途没有,比如说,离开又回来过?” “没有。”路易莎·华莱士看起来有点疑惑不解,“她六点钟带着画过来,然后我们一直待在一起,直到她离开。这有什么问题吗?” “您能确定杜安夫人是在八点半以后离开的吗?” “哦,天哪,我能肯定。她走的时候要晚得多。八点半我们还坐在桌边呢。” “‘我们’是指谁?” “南希、圣约翰和我。” “如果我去问您先生,他也能证明吗?” “可以。我希望您这么说不是在怀疑我没有说实话,波洛先生。” “不,不,没有这个意思 。” “那就好。”路易莎·华莱士坚定地说,之后转身看着墙上的自己,“您知道,着色是她的天赋。哦,她能在人脸上表达出个性,但她最擅长的还是着色。看看我那条绿色裙子上的明暗就知道了。” 波洛明白她什么意思。裙子上的颜色时亮时暗,没有一处始终处在阴影处。盯着这幅画看时,好像颜色的亮度会自动变化,这就是南希·杜安的本事。画上的路易莎·华莱士坐在椅子上,身穿绿色低胸长裙,背后是一张木桌,上面放着一套蓝色的壶和碗。波洛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从不同的角度、不同的位置反复观察这幅肖像画。 “我本想按南希作品的市价给她报酬,但她不要。”路易莎·华莱士说,“很幸运能有这么大方的朋友。您知道吗,我觉得我丈夫有点小妒忌。我的意思是,在绘画方面。房子里到处都挂着他的画,墙上几乎没有空地了。只有他的画,直到有了这幅。他和南希之间有傻傻的竞争意识。不过我根本不在意,他们俩都很有天赋,各有千秋。” 波洛想,这么说南希·杜安是把这幅画作为礼物送给了路易莎·华莱士。她真的不求回报吗?还是想以此制造不在场证明?对忠诚的朋友来说,收到一份如此昂贵的礼物后,被要求撒一个小小的、没有恶意的谎言,又怎么能拒绝呢?波洛不知是否该告诉路易莎·华莱士,此行是和一桩谋杀案有关,但最终他还是没有这么做。 波洛的思绪被女佣多尔卡丝的突然闯入打断了。她一脸的焦急与紧张,说:“抱歉,先生!” “怎么了?”波洛以为她要说自己不小心把他的外套和帽子都点着了呢。 “先生,您要不要来杯茶或咖啡?” “你跑过来就是为了问我这个问题吗?” “是的,先生。” “没有别的了?没发生什么事情吗?” “没有,先生。”多尔卡丝看起来有点不解。 “好 。这样啊,好的,那请给我来杯咖啡。谢谢。” “马上就好,先生。” 看着小姑娘晃晃悠悠地出去了,路易莎·华莱士抱怨道:“看见了吧?您能相信吗?我还以为她要立刻请假回家,因为她妈妈快要死了呢!她真是个极品。她要是再帮倒忙,我就二话不说解雇她。这年头,合适的姑娘还真不好找。” 波洛说了几句合适的安慰话。他可不想聊家里的用人,他更关心自己的事,特别是当路易莎·华莱士抱怨多尔卡丝的时候他突然想到的事。波洛盯着肖像画上那套蓝色的壶和碗。 “夫人,我想再占用您一点时间……墙上的其他画,都是您先生画的吗?” “是的。” “正如您所说,他也是位优秀的艺术家。夫人,能否有幸请您带我参观一下这座漂亮的房子,我想看看您先生的作品。您刚才说每面墙上都挂满了他的作品?” “对。我很乐意带您体验一下圣约翰·华莱士艺术之旅,您就会发现我刚才并没有夸大其词。”路易莎双手合十,眼睛闪闪发光地说,“真有意思!真希望圣约翰在家,他能比我更好地向您介绍一下这些画。当然,我也会尽力的。波洛先生,您一定想不到,虽然有很多人来过这里,但都不曾欣赏或是了解一下这些画。多尔卡丝就是个很好的例子。墙上最起码挂了五百张用木框装裱好的画布,她却压根没发现它们有什么不同。咱们就从客厅开始,好吗?” 在屋里转了一圈,认识了很多不同种类的蜘蛛、植物和鱼后,波洛心想,幸好自己懂得欣赏艺术。对于圣约翰·华莱士和南希·杜安之间的竞争,波洛有了自己的看法。华莱士的画十分细腻,也很有价值,但不会让人有什么感觉。南希·杜安更有才华。她把路易莎·华莱士的神韵浓缩在了画布上,表现得惟妙惟肖,犹如生活中的真人一样。波洛发现自己还想在走之前看看那幅肖像画,不仅仅是想再确认一下曾经注意到的那个重要细节。 多尔卡丝突然出现在楼梯平台上,说:“先生,您的咖啡。”波洛走出圣约翰·华莱士的书房,想过去从她手上把咖啡接过来。她却像是没想到波洛会靠近自己似的,突然缩回手臂,结果大部分咖啡都洒在她的白围裙上了。“哦,天哪!对不起,先生,我这个人笨手笨脚的。我再去给您端一杯。” “不,不用了,谢谢。没这个必要。”波洛在杯子倾倒前抓起了它,把剩余的咖啡一口全倒进嘴巴里了。 “我觉得我还是最喜欢这一幅。”路易莎·华莱士还在书房,指着一幅波洛此时看不到的画说,“《蓝色田旋花:欧白英》,是去年八月四日创作的,您看到了吗?这是圣约翰送我的结婚三十周年纪念礼物。很漂亮,是不是?” “您真的不想再要一杯咖啡了吗?”多尔卡丝说。 “四日……老天啊[法语]。”波洛喃喃自言自语道,内心不由得激动起来。他回到书房,看着那幅蓝色田旋花。 “多尔卡丝,他刚才已经回答过你的问题了,不要咖啡了。” “没关系的,夫人,真的没关系的。他想喝咖啡,但刚才那杯已经什么都不剩了。” “如果原本无物,自然就什么都看不到。”波洛含含糊糊地低声道,“也什么都想不到。要注意到不存在的东西,是一件很难的事,即便对波洛来说。直到有人在其他地方看到了,那件东西才开始存在。”他拉起多尔卡丝的手,亲吻了一下,“亲爱的姑娘,你带给我的要比一杯咖啡更有价值!” “哦!”多尔卡丝歪着头,盯着波洛说,“先生,您的眼睛不带一丝笑意,而且是绿色的啊。” “波洛先生,您在说什么呢?”路易莎·华莱士问,“多尔卡丝,去干点正事吧。” “是,夫人。”小姑娘赶紧走了。 “我要诚挚地感谢您和多尔卡丝,夫人。”波洛说,“我刚来的时候,那是多久以前?也就半个小时前吧,我还没弄明白,只看到了困惑和不解。现在,我终于能把各种情况联系在一起了……现在最重要的是,我需要一个人静静地想一想。” “哦。”路易莎看起来有点失望,“好吧,您如果想快点离开——” “哦,不不不,您误会了。抱歉,夫人,是我的错,是我没有说清楚。当然,我们必须要完成这趟艺术之旅,还有那么多作品等着我去发掘!结束之后我再走,去做些思考。” “真的?”路易莎觉得他好像有些警惕,“好,行啊,只要您不烦。”他们又开始挨个儿房间看画,路易莎继续激情飞扬地评论丈夫的作品。 走到楼上的最后一间客房时,波洛发现那里有一套白色的壶和碗,但上面有红、绿、白三色的装饰。房间里还有一张木桌和一把椅子,波洛认出这两样也都在南希·杜安给路易莎画的肖像画上。他说:“抱歉,夫人,请问那幅肖像画上的那套蓝色的壶和碗在哪儿呢?” “蓝色的壶和碗。”路易莎重复了一遍,看起来有点疑惑。 “我想,南希是在这个房间里给您画画的,对吗 ?” “是的,是在这里。而且……等等!这套壶和碗是从别的客房里拿过来的!” “但现在它们不在那儿,在这儿。” “是啊。但是……那么,那套蓝色的壶和碗在哪儿呢?” “我不知道,夫人。” “哦,肯定在另一个房间。也许在我的房间里,肯定是多尔卡丝换的。”说着她就心急火燎地去找那丢失的东西了。 波洛跟着她,说:“其他卧房里没有壶和碗。” 彻底检查完一遍之后,路易莎·华莱士咬牙切齿地说:“那个没用的丫头!波洛先生,让我来告诉您发生了什么事,一定是多尔卡丝把它们打碎了,但她没敢告诉我。咱们去问问她,怎么样?她肯定会否认,但这是唯一说得通的解释。壶和碗不会凭空消失,也不会自己长腿从一个房间跑到另一个房间。” “夫人,您最后一次看到那套蓝色的壶和碗是什么时候?” “我不知道。我很少来客房,因此有很长时间没有注意到他们了。” “会不会是周四晚上,南希·杜安离开时把那套蓝色的壶和碗拿走了?” “不会。她为什么这么做?太愚蠢了!她走的时候,我就站在门口和她道别,除了钥匙,她手里什么也没拿。更何况南希不是小偷。多尔卡丝倒是有可能……就是这样的!她没有打碎它们,而是偷走了,我敢肯定。可我怎么证明呢?她肯定会否认的。” “夫人,请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指控多尔卡丝偷走了任何东西。我认为她没有犯罪。” “那么,我那套蓝色的壶和碗去哪儿了呢?” “我也正在思考这个问题。”波洛说,“容我再叨扰您一会儿,我能不能再去看看南希·杜安给您画的那幅精美的画像?” “当然,我的荣幸。” 路易莎·华莱士和赫尔克里·波洛一道下楼,回到会客厅,一起站在画前。“可恶的丫头,”路易莎嘟囔着,“现在我一看到这幅画,就只能想到那套蓝色的壶和碗。” “对 。它们很显眼,是不是?” “以前就放在我的房子里,但现在没了,我只能看看这幅画里的它们,寻思着跑去哪儿去了!哦,天哪,今天怎么变得这么糟糕!” 身为租客的波洛一回到公寓,布兰奇·昂斯沃思夫人就问他是否需要什么。 “确实需要。”他告诉她,“我需要一张纸和几只铅笔画画。要彩色铅笔。” 布兰奇夫人脸色一沉,说:“纸有,但彩色铅笔没有。只有普通的铅笔。” “啊!灰色的,最好了。” “你是在耍我吗,波洛先生?灰色的?” “是的 。”波洛轻轻地敲着脑袋说,“正是灰色脑细胞的颜色。” “哦,不。我更想要淡粉色或紫罗兰色的。” “颜色不是问题,一条绿色的裙子、一套蓝色的壶和碗,或者白色的。” “我听不懂您在说些什么,波洛先生。” “你不用听懂我在说什么,昂斯沃思夫人,只需给我拿一支普通的铅笔和一张纸就行了。再拿一个信封。我今天聊了很长时间的艺术。现在,赫尔克里·波洛要创作自己的艺术作品了!” 二十分钟后,坐在客厅桌子旁的波洛又叫来了昂斯沃思夫人。她一过来,波洛就递给她一个信封,信封口已封好。他说:“请替我给苏格兰场打个电话,让他们立刻派个人过来取这封信,然后交给斯坦利·比尔警官,我已经把他的名字写在信封上了。请向给他们说明这个很重要,和布劳克斯汉酒店的谋杀案有关。” “我以为您刚才在画画。”布兰奇夫人说。 “画也在信封里,里面还有一封信。” “哦。看来,我不能看那幅画,是吗?” 波洛笑了。“您看了也没什么用,夫人,除非您是苏格兰场的。但据我所知,您不是。” “哦。”布兰奇·昂斯沃思看起来生气了,“好吧,我想我还是去给您打电话吧。” “谢谢 ,夫人 。” 五分钟后她又回来了,用手捂着嘴,脸上红红的。“哦,天哪,波洛先生,哦,对我们来说这是个坏消息!我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真是闹不明白。” “什么消息?” “我按照您说的,给苏格兰场打了电话,他们说会派人来取您的信。但我刚放下听筒,铃声就又响了。哦,波洛先生,太可怕了!” “冷静,夫人。请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布劳克斯汉酒店又发生了一起命案!那么高档的酒店到底是怎么了,我真是不明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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