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全是魔鬼

字母袖扣谋杀案  作者:苏菲·汉娜

除了反复说了两次我们必须马上去格勒霍林,一刻都不能耽搁,波洛一整天都没说话。他看起来心事重重的样子,很明显不想说话。

我们回到住处,看到斯坦利·比尔正在等我们。波洛问:“有什么事吗?你是因为我创作的艺术品而来的吧?”

“您说什么,先生?哦,您的艺术品?不,那个没什么问题,先生。实际上……”比尔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信封递给波洛,“这里面有您想要的答案。”

“谢谢警官。不过,肯定有什么事吧?你看起来很焦虑,是不是 ?”

“是的,先生。我是来带话的,有一个叫安布罗斯·弗拉沃德的人跑去苏格兰场找卡其普尔先生,他说他是格勒霍林村的医生,要马上见到卡其普尔先生,说他能帮上忙。”

波洛看了看我,又转头看着斯坦利·比尔,说:“我们正打算马上去那里呢。你知道他为什么要见卡其普尔吗?”

“恐怕我知道。不是件好事,先生。一个叫玛格丽特·恩斯特的女人被人袭击了,快要死了——”

“哦,不。”我咕哝了一句。

“而且,她说要在死之前见一下卡其普尔先生。先生,就弗拉沃德医生所说的情况来看,我建议您快一点。车就在外面,可以送您去车站。”

考虑到波洛有条不紊、不喜欢忙乱的性格,我说:“可以给我们半个小时准备一下吗?”

比尔看看手表,又说:“先生,最多还有五到十分钟的时间,不能再磨蹭了,否则,您就赶不上下一班火车了。’

我不得不羞愧地承认,这一次波洛比我快,他已经拿好行李箱下楼了,还在催我:“快点,我的朋友。”

在车里,我决定不再沉默,尽管知道波洛不想说话。“如果我不去那个鬼村庄,玛格丽特·恩斯特就不会遭到袭击了。”我冷冰冰地说,“一定是有人看见我去了她家,还在里面待了很长时间。”

“长到足以让她告诉你一切,或者差不多一切。可既然她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警察,杀她还有什么用?”

“报复,惩罚。坦白讲,确实说不通。如果南希·杜安是清白的,珍妮·霍布斯和塞缪尔·基德才是幕后黑手——我是说活着的幕后凶手,那珍妮和基德为什么要杀玛格丽特·恩斯特呢?玛格丽特告诉我的话并不会威胁到他们,她也从未伤害过帕特里克和弗朗西斯·伊夫。”

“我同意你的看法。我也不认为珍妮·霍布斯和塞缪尔·基德想杀害玛格丽特·恩斯特。”

雨唰唰地打在车窗上,我们都很难听清对方的话,也难以集中精力。我又问:“那会是谁干的?我本以为所有的问题都解决了——”

“卡其普尔,你不会真的这么想吧?”

“是的,我真是这么想的。我猜你会说我错了,但所有的问题不是都解决了吗,不是吗?在我们得知玛格丽特·恩斯特被袭之前,所有的事情都清楚了。”

“你竟然说都清楚了!”波洛看着窗外的雨水不断地拍打着车窗,傻傻地笑了。

“嗯,在我看来事情相当明白了。所有的凶手都死了,艾达在哈里特的允许下杀了哈里特,又被理查德·尼格斯杀了,心甘情愿的。由于珍妮没有按原计划杀死尼格斯,他便选择了自杀。而珍妮·霍布斯和塞缪尔·基德没有杀任何人。当然,他们参与了谋杀,但我想这也不算真正的谋杀,而是——”

“心甘情愿地被处以死刑?”

“正是如此。”

“真是一个巧妙的计划,不是吗?哈里特·西佩尔、艾达·格兰斯贝瑞、理查德·尼格斯和珍妮·霍布斯,我们用A、B、C、D来称呼他们吧,来看看他们的计划是多么的巧妙。”

“为什么不用他们的名字?”我问。

波洛没有理我。“A、B、C、D,四个人都心怀愧疚,想寻求灵魂的救赎。他们一致认为,要用自己的生命来弥补过去犯下的罪孽,因此,他们计划杀死彼此:B杀A,然后C杀B,最后D再杀C。”

“但D并没有杀死C,对吗?D代表珍妮·霍布斯,她没有杀理查德·尼格斯。”

“可能吧,但计划里她应该这么做。同时,D要活到看到E——南希·杜安,因谋杀A、B和C而被绞死。到那时,D……”他突然停下来,又说一次“D”,然后说,“Demise(死亡),这是正确答案。”

“什么?”

“你那个填字游戏啊。一个单词,由六个字母组成,意思是‘死亡’,还记得吗?我说答案是‘murder(谋杀)’,你说不对,除非‘murder’的第一个字母是……”他又停了下来,摇了摇头。

“如果‘murder’是以D开头的就好了。是的,我记得。波洛,你还好吧?”他的眼睛里闪烁着奇怪的绿光,这种情况偶尔会发生。

“怎么了 ?毫无疑问 !如果‘murder’是以D开头的就好了!是的!就是这样的!我的朋友 ,你不知道你帮了我多大的忙!现在我认为……是的,这才是真相。真相一定是这样的。那对老妻少夫——啊,一切都水落石出了!”

“请你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好的,好的,但要等我准备好了再说。”

“现在你有什么没准备好?你在等什么?”

“卡其普尔,你至少得给我二十秒钟理清一下思绪、组织一下语言吧。要讲给一个完全蒙在鼓里的人,我需要点时间,我看你一点都没明白呢。你说一切都很清楚,但今天早晨珍妮·霍布斯给我们讲的故事是她精心编造的谎言!你没发现吗?”

“呃……你的意思是……”

“哈里特·西佩尔想把三起命案都嫁祸到什么都没做的南希·杜安头上,让她被绞死,可理查德·尼格斯真的会赞同这么做吗?还有,他会把南希的命运交到珍妮·霍布斯手中吗?这个领导者理查德·尼格斯,受人爱戴的权威人士——因为曾经无端抨击帕特里克·伊夫而愧疚了十六年的人,会这么做吗?这个后来才意识到不该因为一项人性的弱点而谴责并迫害一个人的理查德,会这么做吗?这个死板地认定所有罪人都该被严惩,因此解除了与艾达·格兰斯贝瑞的婚约的理查德·尼格斯,会让南希·杜安,只不过错误地爱上了一个不属于自己的男人的无辜女人,背上三条人命,接受法律的制裁吗?呸,一派胡言!完全说不通。这是珍妮·霍布斯编造出来的妄想,为了再次误导我们。”

我基本是半张着嘴听完这段话的。“波洛,你确定吗?我认为我相信她。”

“我当然确定。亨利·尼格斯不是告诉过诉我们,他哥哥理查德·尼格斯这十六年来一直待在家里,像个隐士,从不见人,也不和人说话吗?但是,珍妮·霍布斯却说,他这十六年一直在劝说哈里特·西佩尔和艾达·格兰斯贝瑞,要她们为帕特里克和弗朗西斯·伊夫的死负责,要她们付出代价。要是理查德·尼格斯一直定期和两个格勒霍林的女人联系,他弟弟亨利·尼格斯怎么会注意不到呢?”

“这一点确实有道理,但我不这么认为。”

“这还不是重点。你肯定也注意到了,珍妮的故事从根本上就是不对的。”

“把谋杀罪名嫁祸到一个无辜的人头上,这当然是不对的。”

“卡其普尔,我所说的不是道德上的‘不对’,而是事实上不可能。你是想借惹恼我逼我赶紧解释清楚吗?好吧 ,我提醒你个细节,希望能引导你理解这一切。按照珍妮·霍布斯的说法,布劳克斯汉酒店一二一和三一七房间的钥匙最后是怎么到南希·杜安的蓝色大衣口袋里的?”

“塞缪尔·基德放进去的,为了陷害南希。”

“在大街上偷偷塞进去的吗?”

“我想这很容易。”

“是。但是基德先生是怎么拿到那两把钥匙的呢?应该是由珍妮找到钥匙,她去二三八房间杀死理查德·尼格,然后带着三把钥匙离开二三八房间,锁上门,之后把钥匙交给塞缪尔·基德。但据珍妮所说,案发当晚她没有去过理查德·尼格斯的房间,甚至连布劳克斯汉酒店都没去。她说,尼格斯先生自己从里面把门反锁上,把钥匙藏在壁炉松动的瓷砖后面,然后自杀的。那么,塞缪尔·基德是怎样拿到那两把钥匙的呢?”

我等了一会儿,想看看波洛会不会直接说下去,但没有等来。于是我说:“我不知道。”

“可能是因为珍妮·霍布斯没来,塞缪尔·基德和理查德·尼格斯临时想到了主意:前者杀了后者,并从尼格斯先生的房间里拿走哈里特·西佩尔和艾达·格兰斯贝瑞房间的钥匙?可这样的话,他为什么不把尼格斯先生房间的钥匙也带走呢?为什么还要把它藏在壁炉松动的瓷砖后面呢?唯一合理的解释还是理查德·尼格斯是自杀,但他想让他的自杀看起来像谋杀。我的朋友[法语],但这很容易做到,只要让塞缪尔·基德把房间的钥匙拿走就行了啊。这样还不用开窗,不需要伪造出凶手从窗户逃脱的假像。”

我发现波洛的观点很有道理。“既然理查德·尼格斯从里面把房门反锁上了,那么塞缪尔·基德是如何进到二三八房间,拿走了一二一和三一七房间的钥匙的呢?”

“没错。[法语]”

“要是他先爬上一棵树,再从窗户爬进去呢?’

“卡其普尔,想一下。珍妮·霍布斯说她那天晚上根本就没去布劳克斯汉酒店,因此,要么是塞缪尔·基德和理查德·尼格斯合作,继续完成计划,要么两个男人没有合作。如果他们没有合作,基德先生就没必要从窗户爬到尼格斯先生的房间,拿走那两把钥匙了。他没道理这么做。如果这两个男人真的合作了,塞缪尔·基德就应该往南希·杜安的口袋里放三把钥匙,而不是两把。还有一点……如果理查德·尼格斯是自杀的,正如你所相信的那样,因此袖扣滑到了咽喉处。那又是谁把他的尸体摆得那么直的?难道你相信一个人服毒以后还能精细设计自己的死亡姿势吗?不会 !绝对不可能 。”

“我得再好好想想。”我说,“你搞得我头都晕了,冒出来一大堆之前没有的问题。”

“比如什么?”

“为什么那三位受害者点了三明治、蛋糕和司康,却没有吃呢?既然他们没有吃,那为什么艾达·格兰斯贝瑞房间的盘子里却没有东西呢?那些食物到哪里去了?”

“啊!你现在想问题的方式像个真正的侦探了。赫尔克里·波洛在教你如何使用你的灰色脑细胞。”

“你想到这个了吗,关于食物的疑点?”

“当然。我让珍妮解释诸多矛盾之处时为什么没说食物的问题呢?因为我想让她认为我们已经相信她的故事了。所以,我不能问一些她答不上来的问题。”

“波洛!塞缪尔·基德的脸!’

“在哪儿呢,我的朋友?[法语]’

“不,我不是说我看到他的脸了,我是说……你还记得在‘欢乐咖啡屋’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把自己的脸刮伤了吗?他脸上只有一小片剃了胡须,上面有一个小伤口,而其余部位都被浓密的胡须遮住了。”

波洛点了点头。

“要是我们看到的伤口不是刮胡子时弄的,而是被树枝刮伤的呢?要是塞缪尔·基德在爬进二三八房间的窗户、或者爬出时刮伤的呢?他心里清楚,他要告诉我们一个谎言,说看到南希·杜安从酒店逃跑,但他不想让我们把他脸上的神秘伤口与理查德·尼格斯房间窗户外的树联系在一起,就故意刮掉了伤口周围的一小片胡须。”

“这样我们就会认为他是刮胡子时伤到了自己,于是只刮了一部分就不再刮了。”波洛说,“然后,当他去住处找我的时候,脸上的胡须全消失了,但满是伤口,目的是想提醒我,他刮胡子时会伤到自己。是的 ,这样一来,我就会认为他脸上的每一处伤口都是刮胡子造成的。”

“你为什么一点都不激动?”我问。

“因为这很明显。我两个小时之前就已经得出这个结论了。”

“哦。”我很泄气,“等一下,如果塞缪尔·基德脸上的伤是理查德·尼格斯房间窗户外面的树刮的,那就说明可能是他爬进了房间,拿到了一二一和三一七房间的钥匙,是不是?”

“现在没有时间讨论这意味着什么,”波洛严肃地说,“我们到火车站了。不过你提出的问题说明你没认真听我在讲什么。”

安布罗斯·弗拉沃德医生个子很高,身体壮实,有五十多岁,头发又硬又黑,只是鬓角有几许斑白。他穿的衬衫皱巴巴的,还少了一颗扣子。他没有多作说明,直接把我们领进了牧师宅院。于是我们站在一个冰冷的大厅里,头上是高高的天花板,脚下是裂了缝的木地板。

整个房子似乎都被弗拉沃德医生当成了临时医院,只为守护唯一的病人。这时门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一位穿着制服的护士。在别的情况下,我可能会对这种安排感到好奇,但现在我满脑子只有玛格丽特·恩斯特。

刚相互介绍完,我就问:“她怎么样了?”

医生的脸因痛苦而扭曲。接着他冷静了一下,说:“她只让我说,她还好。”

“谁?”波洛问。

“玛格丽特,她不能容忍失败。”

“你说她想见我们,这是真的吗?”

弗拉沃德医生稍微顿了顿,轻轻地点了点头,说:“受到了如此严重的袭击,大部分人都撑不了这么久。玛格丽特身体强壮,又有坚强的毅力,但情况依旧很严重,不过,该死的,就算杀了我我也要医好她。”

“她出了什么事?”

“两个大坏蛋,半夜从村子那头跑到教堂墓地……哦,我羞于复述他们对伊夫夫妇的墓碑所做的事。玛格丽特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她连睡觉的时候都很警觉,她听到了金属和石头的碰撞声。她马上跑出去试图阻止,他们就用随身带来的铁锹袭击了她。根本不管会不会把她打死!几个小时后,村里的警察就逮捕了他们,事情都弄明白了。”

波洛说:“等一下,医生。您知道是谁打了恩斯特夫人吗?那两个坏蛋……他们承认了吗?”

“当然了。”弗拉沃德医生咬牙切齿地说。

“这么说,他们被逮捕了?”

“哦,是的,警察已经逮捕了他们。”

“他们是谁?”我问。

“弗雷德克里和托拜厄斯·克拉顿,父子俩。一对酒鬼,游手好闲。”

我在想,儿子是不是我在王首旅馆见过的、跟沃尔特·斯图克里一起喝酒的那个游手好闲的家伙。(我后来发现,真的是他。)

“他们说是玛格丽特先挡了他们的道。至于伊夫夫妇的坟墓……”弗拉沃德医生转向我,“请您理解,我不是想责备您,但您的到访确实是导火索。有人看见您去了玛格丽特的小屋,所有的村民都知道她站在伊夫夫妇那边。他们知道您在玛格丽特的屋里听到的帕特里克·伊夫不是个淫乱的骗子,而是一个持续受到残酷迫害和诽谤的受害者——而迫害人正是他们。这使他们想再一次去惩罚帕特里克。帕特里克死了,他们够不着了,于是就玷污他的坟墓。玛格丽特总说这种事迟早会发生,所以她整天坐在窗户旁边,希望能抓住并阻止他们。您是否知道,她从来都没见过帕特里克和弗朗西斯·伊夫?她跟您说过吗?他们是我的朋友。他们的悲惨遭遇让我悲痛,对他们的不公正对待我一直耿耿于怀。而打从一开始,玛格丽特就很在乎这件事。她很震惊,这种事竟然发生在她丈夫所管理的教区。她便也让她的丈夫重视这件事。玛格丽特和查尔斯能到格勒霍林来,这真是件非常幸运的事情。她是我再好不过的同盟了。不,是他们。”弗拉沃德医生纠正了一下他的措词。

“我可以和玛格丽特说话吗?”我问。如果她就要死了——尽管医生发誓不让她死,但我还是有这种预感——我想在她活着的时候去听听她要说什么。

“当然可以。”安布罗斯·弗拉沃德说,“她要是知道我不让您看她,会很生气的。”

我、波洛,还有护士,一同跟在医生后面,走上一段没有铺地毯的木制楼梯,走进一间卧室。玛格丽特·恩斯特脸上缠满绷带,布满血迹、伤痕,还青一块紫一块的。我努力不让自己露出惊讶的表情,眼里却充满了泪水。

“安布罗斯,他们来了吗?”她问。

“来了。”

“您好[法语],恩斯特夫人,我是赫尔克里·波洛。对您的歉意,我无以言表。”

“请叫我玛格丽特,卡其普尔先生也跟您一起来了吗?”

“是的,我在这儿。”我差点儿说不出话来。我真不敢想象,什么人会如此野蛮地伤害一个女人。这不是人会做的事,而是野兽,是魔鬼。

玛格丽特问:“你们两个说话都这么客气,是不想让我害怕吗?我的眼睛肿了,睁不开,也看不见你们的脸。安布罗斯是不是告诉你们我快要死了?”

“没有 ,夫人 。他没有这么说。”

“他没有说吗?好吧,但他是这么想的。”

“玛格丽特,亲爱的——”

“他错了。我太愤怒了,不会死的。”

“您有话对我们说?”波洛问。

玛格丽特的喉咙里发出一个奇怪的声音,像是在嘲笑。“是的,有。但我希望你们别这么着急,上来就问,就像要赶着干什么去似的,好像我只剩一口气了似的!如果是这样,那就是安布罗斯弄错了。现在我需要休息。今天,我一定要和死神抗争到底!安布罗斯,你会告诉他们的,对吗?”她眨了眨眼睛。

“好的,只要你希望我这么做。”他的眼睛警觉得睁大了,并抓住了她的手,“玛格丽特?玛格丽特!”

“别打扰她了。”一直都没说话的护士开口了,“让她睡会儿吧。”

“睡觉。”弗拉沃德医生重复了一次护士的话,眼里充满了疑惑,“是的,当然,她该睡觉了。”

“医生,她想让您告诉我们什么?”波洛问。

“您可以带客人去客厅吗?”护士建议道。

“不。”弗拉沃德说,“我不会离开她的。而且我需要和这两位先生私下谈谈,能否请您给我们几分钟,护士小姐?”

年轻的护士点了点头,离开了房间。

弗拉沃德对我说:“她几乎都对您说了吧,关于这个肮脏的村子都对帕特里克和弗朗西斯做了什么事?”

“我们知道的可能比您想象的还要多。”波洛说,“我已经跟南希·杜安和珍妮·霍布斯谈过话了,他们告诉我,验尸的人发现帕特里克和弗朗西斯·伊夫死于意外。但是,玛格丽特·恩斯特告诉卡其普尔,他们是故意服毒结束了自己的生命的:先是她,然后是他。所用的毒药是相思豆毒素。”

弗拉沃德点了点头,说:“是这样的。弗朗西斯和帕特里克都留了遗言,他们在世上说的最后一句话。我告诉警方我认为他们死于意外。我撒了谎。”

“为什么?”波洛问。

“自杀在信徒们眼中也是罪孽。帕特里克的好名声已然毁了,我不能容忍别人再去伤害他。可怜的弗朗西斯,她没有做错任何事,而且她是一个虔诚的基督教徒……”

“哦,我明白了。”[法语]

“我知道,村里有那么几个人,要是知道他们的举动逼得伊夫夫妇自杀,肯定会扬扬得意。我不会让他们得逞的,尤其是是哈里特·西佩尔。”

波洛说:“我能问您件事吗,弗拉沃德医生?如果我告诉您,哈里特·西佩尔已经为当初曾那么可耻地对待帕特里克·伊夫感到后悔了,您会相信吗?”

“后悔了?”安布鲁斯·弗拉沃德阴森地大笑起来,“为什么这么说,波洛先生,要我看您是糊涂了吧?哈里特绝对不会为她做过的事后悔,我也不会后悔。我很开心十六年前撒了谎。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是会那么做。我告诉您吧,那群由哈里特·西佩尔和艾达·格兰斯贝瑞带领、抨击帕特里克·伊夫的人,都是魔鬼。我真的想不出其他的词来形容他们。我想,作为一个受过教育的人,您肯定很熟悉莎士比亚的《暴风雨》吧?其中有一句是‘地狱空空荡荡’。”

“下一句是‘魔鬼都在人间’。”波洛接着说出了后半句。

“正是如此。”弗拉沃德医生转向我说,“卡其普尔先生,这就是玛格丽特此前不想让您跟我谈话的原因。她跟我一样,为曾经为了帕特里克和弗朗西斯撒了谎而感到自豪,但她比我更谨慎。她担心我会向您吹嘘自己的壮举,就像我刚才所做的。”他苦笑一下,“我知道我必须面对其后果。我将失去行医资格,也有可能失去自由,而且是罪有应得。我撒的谎,害死了查尔斯。”

“玛格丽特的亡夫?”我问。

医生点了点头,说:“我和玛格丽特不在乎有人在背后骂我们是‘骗子’,但查尔斯非常在乎。他的健康状况每况愈下,如果我能不那么顽固地与村里的恶棍斗争,查尔斯可能现在还活着。”

“伊夫夫妇自杀时写的遗言在哪儿?”波洛问。

“我不知道。十六年前,我把它们给玛格丽特了,从此再没问过她。”

“我烧了。”

“玛格丽特。”安布罗斯·弗拉沃德急忙走到她的床边,“你醒了。”

“我还记得纸条上的每一个字。感觉很重要,有必要记住,所以我就记住了。”

“玛格丽特,你需要休息,谈话会累着你的。”

“帕特里克留下的遗言上写着:‘告诉南希,我永远爱她。’但我并没有把这句话告诉南希。如果告诉她,不就暴露了安布罗斯在验尸时撒了谎吗?不过……现在真相已经大白了,安布罗斯,你必须把帕特里克的话告诉南希。”

“我会的,不要担心,玛格丽特,我会处理好所有的事。”

“我担心。你还没告诉卡其普尔和波洛先生,帕特里克和弗朗西斯下葬之后,哈里特是怎么扬言威胁的。你现在就告诉他们。”说完她又闭上了眼睛,几秒后再次入睡。

“什么威胁,医生?”波洛问。

“有一天,哈里特·西佩尔来到教区牧师家,身后跟着一二十个暴徒,声称格勒霍林的村民要把帕特里克和弗朗西斯的尸体挖出来。她说:‘自杀的人没有资格埋在如此神圣的地方,这是上帝的教规。’玛格丽特走到门口,说她在胡说八道,并对他们说‘那曾经是教规,但现在不是了。一八八〇年就废除了,而现在已经是一九一三年了。人死以后,他的灵魂就托付给了仁慈的上帝,不再接受人间的审判。’哈里特那个虔诚的助手,艾达·格兰斯贝瑞坚持说,如果一八八〇年前把一个自杀的人的尸体埋在教堂的墓地里是不对的,那么现在肯定也是不对的。她说:‘哪些人能获得救赎,上帝定下的规矩没有变。’理查德·尼格斯听到未婚妻竟然说出这么残忍的话,便与她解除了婚约,离开这里去了德文郡。这是他做过的最正确的决定。”

“弗朗西斯和帕特里克·伊夫自杀时用的相思豆毒素是从哪儿来的?”波洛问。

安布罗斯·弗拉沃德看起来也很惊讶。“我从来没想过会有人问这个问题。你为什么要问?”

“因为我想知道是不是从您那儿来的?”

“是的。”医生有些退缩,好像非常痛苦,“是弗朗西斯从我家偷走的。我在热带地区工作过几年,带了两小瓶毒药回来。那时候我还年轻,想留到以后需要的时候用——如果得了不治之症,忍受不了痛苦的时候。因为在行医期间我曾看到病人有多痛苦,便想让自己免于受这种折磨。我不知道弗朗西斯知道我的柜子里有两小瓶足以致命的毒药,肯定是她故意翻找到的。正如我之前说过的,我应该受到惩罚。无论玛格丽特怎么说,我总觉得杀死弗朗西斯的是我。”

“不 ,您不用责备自己,[法语]”波洛说,“如果她已决心自杀,不管有没有您的毒药,她都会找到办法的。”

我等着波洛把话题转到氰化物上,因为一个医生如果有办法得到一种毒药,就有可能得到两种。然而他却说:“弗拉沃德医生,我不打算告诉任何人帕特里克和弗朗西斯·伊夫并非死于意外,您还是自由的,还可以继续行医。”

“什么?”弗拉沃德吃惊地轮番看着波洛和我。我点点头,尽管波洛并没有征求我的意见,毕竟我的工作是为国执法啊。

不过就算他来征求我的意见,我也会强烈要求不要揭穿安布罗斯·弗拉沃德的谎话。

“谢谢,您真是一个公平公正又胸怀宽广的人!”

“不用谢。[法语]”波洛又说,“我还有一个问题要问您,医生,您结婚了吗?”

“没有。”

“如果您不介意,我想说您该结婚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

“您单身,是不是?而玛格丽特·恩斯特已守寡多年,很明显您很爱她,我相信她也对您有感情。那您为什么不娶她做妻子呢?”

弗拉沃德医生好像在极力掩饰自己的惊讶,可怜的家伙。最后,他说:“很久以前,我和玛格丽特就达成了共识,我们永远不会结婚。因为那么做是不对的。我们一致认为,我们曾做过那样的事……尤其是可怜的查尔斯死后……哦,那么做不妥,不能只有我们享受幸福。尽管我们在一起会很开心,但也会伴随着非常沉重的痛苦。”

我看着玛格丽特,发现她的眼睛慢慢地睁开了。

“我受够痛苦了。”她的声音很虚弱。

弗拉沃德攥紧拳头捂住了嘴。“哦,玛格丽特,”他说,“没有你,还有什么意义呢?”

波洛站了起来。“医生,”他用极其严厉的语气说,“恩斯特夫人她想活下来,而如果您还愚蠢地去回避幸福,那将是耻辱。既然能在一起,两个相爱的好人就应该在一起。”

说着,他从房间里走了出去。

我想赶紧回伦敦,但波洛说他想先去看看帕特里克和弗朗西斯·伊夫的坟墓。“我的朋友 ,我想放些鲜花。”

“现在是二月份,老伙计,去哪儿弄鲜花呢?’

这句话引发他又一通针对英国的天气的牢骚。

墓碑倒在一边,沾满泥污,上面还有很多重叠的泥脚印。证明那两个凶残的暴徒,弗雷德克里和托拜厄斯·克拉顿,在用铁锹把墓碑挖出来之后,就在上面踏来踏去。

波洛取下手套,蹲在地上,用右手食指在地上画了一朵大大的花,看起来就像是孩子画的。“瞧啊 ,”他说,“不管英国的天气如何作怪,都有二月花。”

“波洛,你的手指上都是泥!”

“是的[法语],你干吗这么吃惊?即便是大名鼎鼎的赫尔克里·波洛,也不可能在泥地上画花而不把手指弄脏。别担心,泥巴可以洗掉,反正迟早会修指甲。”

“当然。”我笑着说,“看到你没有因此大惊小怪,我很高兴。”

波洛拿出一块手帕,把墓碑上的脚印一一擦去。我好奇地看着他气喘吁吁地绕来绕去,有好几次差点儿失去平衡摔倒。

“瞧!”他叫道,“好多了。[法语]”

“是的,好多了。”

波洛看着他的脚,皱着眉头说:“有些景象太令人沮丧,还是不看为好。”他又轻轻地说,“愿帕特里克和弗朗西斯·伊夫夫妇永远安息在一起!”

他说了“一起”这个词,这让我想起了另一个词:“分开”。当时我的脸色一定很难看。

“卡其普尔?你看起来不太对劲,怎么了?”

一起。分开。

帕特里克·伊夫爱着南希·杜安,但死后,他要和他生活中真正属于他的女人、他的妻子弗朗西斯埋葬在同一个坟墓里。他的灵魂安息了吗?还是还在想念南希·杜安?南希·杜安是否问过自己这个问题?爱着帕特里克的她,是否希望亡灵可以和活着的人说话?任何一个失去了心爱之人的人,应该都有这样的愿望……

“卡其普尔!你现在在想什么?快告诉我。”

“波洛,我有一个荒谬的想法。我这就告诉你,你就会知道我有多疯狂。”我激动地唾沫四溅,他认真地听我说完。最后我总结道:“当然,我错了。”

“哦,不不不。不,我的朋友 ,你没有错。”他深吸一口气,说,“当然!我、我怎么会没看出来呢?天哪 !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你明白我们可以由此得出什么结论吗?”

“不,我想我不明白。”

“啊,真遗憾 。”

“看在老天的分上,波洛!你不能让我把想法说出来,你却保密啊,这不公平。”

“现在没时间讨论这个,我们必须赶快回到伦敦。你去把哈里特·西佩尔和艾达·格兰斯贝瑞的衣服和私人物品收拾起来。”

“什么?”我困惑地皱着眉头,怀疑是不是听错了。

“是的[法语],尼格斯先生的东西已经被他的弟弟带走了,还记得吗?”

“我记得,但是……”

“别和我争了,卡其普尔。去两位女士的房间把衣物行李收拾一下不会花你很多时间的。哦,现在我明白了,我终于全都明白了。所有的疑点都解开了,全都归位了!你知道吗,这就像你的填字游戏。”

“请别这么类比。”我说,“你把这起案子比作我的填字游戏,我可能再也不会喜欢用这种方式打发时间了。”

“只有找到所有疑点的答案,才能肯定自己是对的。”波洛根本就不理我,继续说,“如果有些问题的答案找不到,你就会发现,看起来像是能拼在一起的细节其实根本拼不起来。”

我说:“现在如果把我的大脑当成填字游戏,就一个空也没填上。”

“不会太久,我的朋友。不会太久。波洛会在布劳克斯汉酒店的餐厅再来一次大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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