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里皮亚季

罪恶捕手  作者:多纳托·卡瑞西


罪恶捕手

狼只在荒弃的街道上彼此呼喊,对着黑暗的天空嗥叫,现在,它们成了普里皮亚季的领主。

追猎者站在一○九号大楼的十一楼,听到一阵阵的狼嗥,他正在研究该如何打开亚纳多利·佩特洛夫家的大门。

狼群发现入侵者尚未离去,开始找寻他的行踪。

在这种状况下,他得等到天亮才能离开。低温再加上门锁难解,让他的双手疼痛不堪,但最后还是顺利打开了。

这间公寓与隔壁的大小相同,一切都保持得很完整。

窗户的隙缝全塞满了碎布和绝缘胶带,避免外面的空气进入屋内,想必亚纳多利在核电厂出事之后,立即采取了阻挡辐射的防范措施。

门内挂着他的核电厂工作制服,上面夹有附照片的名牌。亚纳多利年约三十五岁,金色直发,额前还有刘海,戴粗框眼镜,蓝色眼眸空洞无神,细薄嘴唇上有淡色汗毛,其职称为涡轮技师。

追猎者张望屋内,家具简朴,客厅里有印花丝绒沙发和电视机,角落放置了两个玻璃展示柜,但里面空无一物。还有一个大书柜,占据了某面墙的大部分面积。追猎者上前细看,里面多为动物学、人类学和民族学的资料,作者有达尔文、洛伦兹、莫理斯、道金斯等著名学者,主题涉及动物学习进程、物种环境制约,乃至本能与外在刺激的关系等,这不太像是一般涡轮技师会有兴趣的读物。下层的书架则摆放了许多练习簿,大约有二十本,每一本都有编号。

追猎者还没有什么具体想法,但目前已经得到一个重要结论:亚纳多利独居,这里看不出有其他家人或是小孩的生活痕迹。

他的内心突然涌现一股不安,现在,他被迫待在这里一整个晚上,不能生火,因为燃烧会助长辐射的作用。他没有带食物,身边只有水,他猜自己应该可以找到毛毯和罐头,不过他发现卧室衣橱里根本没有衣服,橱柜里也空空如也,种种迹象显示亚纳多利早有先见之明,在切尔诺贝利事件发生之后,还没等到大规模疏散,已经先行逃离了核灾中心。他不像其他人抛下一切慌乱撤离,很可能是因为亚纳多利不相信当局在事发之后的说辞,他们不断告诉民众,安全起见要待在家中。

追猎者利用沙发靠垫与床单在客厅弄了张临时的床。他想到可以拿水洗脸擦手,至少可以去除些许辐射尘。他从袋中取出瓶子,假迪马的那只小兔子也滚落出来。他把它放在盖格计数器和手电筒的旁边,在这么诡谲的环境里,至少还有它为伴,追猎者笑了。

“老友,也许你可以帮点忙。”

那个缺了一只眼睛的填充玩具只是瞪着他,追猎者觉得自己未免太愚蠢了。

他从容不迫,先准备研究书柜里的练习簿。他随机抽了一本,六号,然后把它拿到床上开始翻阅。

没有标题,全是以俄文写出的工整小字,他翻到第一页,原来是日记。

2月14日

我打算重复第六十八号实验,但是这一次的方法应该有所改变。实验目标是要以逆转印随行为的方式,证明环境制约将会对行为造成影响,为此,我今天早上买了两只小白兔……

追猎者突然抬眼,看着身旁的玩具兔,这等巧合也未免太离奇了,不过,他从来不在乎什么巧合。

2月22日

这两只小兔分开饲养,现在已经长大为成兔,今天我要改变其中一只的生活习惯……

追猎者望着屋内的玻璃柜,那应该就是亚纳多利养动物的地方,原来这间客厅算是动物园。

3月5日

欠缺食物,加上电流刺激,造成其中一只兔子的攻击性越来越强,它的温和性格也变了,露出粗野本性……

追猎者不懂,亚纳多利想要证明什么?他为什么对于这样的动物实验如此热衷?

3月12日

我把那两只兔子放在同一个笼子里,刻意引发的饥饿感与攻击性造成同类相残的后果,其中一只开始攻击另外一只,几乎要把对方咬死了……

追猎者大为惊骇,立刻下床去拿其他练习簿,其中有些还附了照片与标题。这些兔子被迫做出违背本性的行为,实验者让它们挨饿、没水喝,或是让它们一直处于全黑或是全亮的环境中,再不然就是施以轻微电击,或是给它们吃引发精神病的药物。从这些照片中,可以看出它们的眼睛里混杂了恐惧与怒狂。每一次实验都是以残忍方式收尾,不是同类相残,就是亚纳多利自己亲手杀死两只兔子。

追猎者发现,最后一本练习簿提到还有后续内容,但是书架上找不到其他编号的练习簿,应该是都被亚纳多利带走了,他留下这些,可能是因为觉得它们没那么重要。

在最后一本的末页,出现了一段以铅笔写下的注记,令人看了格外触目惊心。

……杀戮是所有生物的天性。唯有人类会因为非必要的理由行凶,有时候纯粹是出于嗜虐,享受折磨别人的愉悦。善与恶并非只是道德的范畴而已,在过去几年当中,我已经证实了一件事:对所有的动物都可以灌输虐杀恶欲,凭什么人类就是例外?

追猎者看到这些文字,不禁全身战栗,那只玩具兔宝宝一直死盯着他,突然让他很不舒服。他赶紧伸手移开那只兔子,却不小心打翻了水瓶,地板上瞬间出现一条小河。当他拾起水瓶的时候,却发现有些水被吸进书柜下缘,追猎者又倒了一些水,结果亦然。

他检查墙面,评估客厅的比例大小,猜测书柜后面应该还有东西,也许是间密室。

而且,书柜前方的地砖上有圆形刮痕,他蹲下去,双手支地,将覆盖在沟痕上的多年积灰吹干净,大功告成之后,他站起身,果然出现一百八十度的半圆弧形。

这个书柜是暗门,经常开开关关,才会留下地板上的刮痕。

他抓住书架的一端,使尽力气却打不开,太重了,所以他决定先把书拿下来,花了好几分钟搬光所有的书。他又试了一次,终于感觉到它在旋动,过了一会儿,暗门终于开启。

里面还有另外一扇小门,上了两道门闩。

门中有个偷窥孔,旁边是电灯开关,但现在没有任何电力,自然无法使用,追猎者想一探究竟,但什么也看不到。他决定继续打开这扇小门,但门闩多年未用,早已锈蚀,颇难开启。

他终于进去了,里面一片漆黑,恶臭逼得他退避三舍,他一只手捂嘴,另一只手拿着手电筒,观察这间暗室。

这里大概只有两平方米大,天花板高度也只有一米五。

门内与墙上都贴了深色软材,应该是拿来隔音的东西。屋内还有盏低瓦数的灯,外有铁栅格保护灯体。角落有两个碗,墙面到处都是刮痕,仿佛这里曾经关过动物。

手电筒照到囚室角落,有个东西在发亮,追猎者趋前拾起那个小物,仔细端详。

蓝色塑料手环。

不,被关在这里的不是动物,他感到恐惧。

手环上刻有几个俄文单词:

基辅国立医院 产房

追猎者站起来,他没有办法继续待下去,他快吐了,赶紧冲到走廊上,紧贴着墙,生怕自己会昏倒。他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调整呼吸。现在他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一切的布局如此细心缜密,令人作呕,但追猎者知道他为什么会做出这种行为。

亚纳多利并非科学家,他只是虐待狂,精神病患,他的实验里潜藏了某种偏执,像是小孩拿石头砸蜥蜴的纯真恶行。这种作为并非为了好玩,他们的体内有某种诡奇的好奇心,驱使他们找寻虐死的对象,他们自己也许不知情,但其实这等于是他们享受残暴之乐的初次体验。他们知道自己杀死的是无关痛痒的小生命,不会有人因此而责骂他们,但显然小兔子已经无法满足亚纳多利的需求。

所以,他偷了一个婴儿。

他把婴儿藏在这间囚室里,把他当成天竺鼠,多年来,为了控制他的天性,在他身上做了各种实验,而且还刻意挑起他的天生虐欲。我们的善恶之别是天生的,还是后天造成的?亚纳多利想要在这个实验中找到答案。

变形人,正是这场实验的最后结果。

当切尔诺贝利事件爆发之后,亚纳多利迅速逃离这座城市,他是涡轮技师,知道状况有多么严重,但是他不能把那个小孩一起带走。

亚纳多利可能本想杀死那孩子,但临时改变了主意,也许他觉得自己一手打造出来的这个怪物已经可以面对这个世界了,要是这小孩真能活下去,也就表示他的实验很成功。所以亚纳多利决定放走这只实验天竺鼠。当时,婴儿已经变成八岁的孩子了,他在公寓里东晃西晃,终于在不知情的邻居家找到栖身之所。不过,亚纳多利忘了给小孩一个身份,所以这个变形人想要了解自己是谁,他先从迪马下手,而且他依然在进行寻索。

追猎者又有了新的压力。他的猎物被夺走了同理心,最基本的人类感情荡然无存,他吸收知识的能力无与伦比,但内心如同白纸,只不过是一面空无的镜子,唯一能引领他的只有本性。

在这栋每间房子格局相同、住满了人的大楼里,书柜之后的秘密监牢,是他的第一个巢穴。

追猎者低头沉思,现在,他的眼睛已经适应了走廊的昏暗光线,他发现门口旁的地板上有污渍。

这一次也一样,地上有血迹,小红点。追猎者弯身,伸出手指一摸,他在基辅孤儿院与巴黎公寓的时候,也曾做过相同的动作。

但这次的污渍不是干的,是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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