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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比山更高 作者:宋明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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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山搭档的关系犹如一对情侣。二人之间既要有心灵上的默契,还要容忍彼此的缺点。在山上,他们通过一根绳索联结把自己的性命安危交给对方。在山下,二人的生活交织在一起一起训练,一起吃饭,时时刻刻保持联络,还时不时地憧憬下两个人未来的计划。 2011年初,周鹏从登协出来后,回到了严冬冬和马伟伟在上地东里合租的二居室。过去一年多,周鹏时不时地见到严冬冬。在2009年底到2010年的这段时间,严冬冬仿佛得了暴食症,总是狂吃各种零食。他平时在电脑前翻译打字,手边总是放着泡椒凤爪、薯片等各种垃圾食品。在身边的朋友们看来,严冬冬的体重几乎一周长一斤。但周鹏并不这么认为,他觉得严冬冬一天就能长一斤。 有一次,在京郊桃源仙谷攀冰时,周鹏遇到了严冬冬。搭档已经胖成了个球。周鹏问他,你怎么最近又胖了? 严冬冬说,我现在走路都喘。 周鹏说,你跟我们小时候家里养的猪差不多。小时候看电视,四川台里天天都是猪饲料广告,“吃一斤,长一斤”。猪一天都长不了一斤。 这对搭档完成了四姑娘山幺妹峰的自由之魂路线后,如今要走向更雄伟的贡嘎山域。海拔7556米的“蜀山之王”贡嘎山,矗立在大雪山深处。不同于低调的幺妹峰,木雅贡自古以来都是川西群山中的王者。但二人暂时还不具备挑战7000米级山峰技术路线的经验与胆魄。他们准备先尝试下贡嘎山域的其他山峰。 一年前尝试贡嘎山城勒多曼因北壁的时候,严冬冬还和老布一起考察了嘉子峰的路线。自那之后,嘉子峰就成了严冬冬理想的“大路线”代表。而失败的勒多曼因攀登、陈家慧的遇难,也成了严冬冬久久不能忘却的回忆。嘉子峰与勒多曼因两座山峰顺理成章地成为自由之魂的下一个目标。周鹏从登协出来后,和严冬冬在贡嘎山域里驻守了七天,尝试攀登这两座山峰。这并不是个合适的季节,二人几乎没怎么爬就撤退了。他们把攀登计划推迟到了这一年秋季。 2011年春天,二人来到了温暖的攀岩胜地阳朔。严冬冬两天攀岩一天休息,努力精进攀岩技术。半个多月下来,他终于突破了5.10a。对于拥有近十年攀岩经验并决心成为专业攀登者的严冬冬来说,这水平依旧有些平庸,但应付大部分雪山的技术路段,也够用了。 在阳朔,严冬冬把攀岩之外的精力都献给皮划艇,即便他对皮划艇运动的了解还远不如周鹏。周鹏在中登协做培训的时候,至少接触过皮划艇运动的基本动作。严冬冬买了一款便宜的皮划艇,计划在阳朔的漓江直接下水。周鹏深知严冬冬的协调性,劝阻道,你别搞翻了,你连那个艇都没上去就翻过来了。严冬冬听了劝,先在县城的小池塘里熟悉下皮划艇的感觉。周鹏简单教他如何上艇、下艇、划桨,最后严冬冬才敢在漓江下水。后来,严冬冬把这款便宜的艇卖给了周鹏,他自己又花了五六千元买了款更高级的皮划艇。 一天清晨,周鹏和严冬冬从桂林出发,划到晚上七点多一路划到了阳朔。掌握一项新运动后,严冬冬兴奋极了,想着把皮划艇加在攀登和训练的计划中。 这对搭档不仅在贡嘎山域初体验“大路线”,还来到西部最偏远的地区,尝试海拔更高的“大山”。严冬冬、周鹏、李兰来到藏北阿里地区,驻扎在与冈仁波齐峰遥相呼应的纳木那尼峰山域。三个人在这里侦察了半个多月。几轮尝试之后,严冬冬和周鹏登顶了这片山城域中的古纳峰(海拔6920米)。这对档登顶40分钟后,李兰姗姗在后,也站在了顶峰上, 严冬冬和周鹏回到北京后,决定从西北五环外的上地东里搬到近100公里外的密云县(现为密云区)。他们常年登山在外对繁华的商业中心与物质生活没有太多需求。在郊外的密云:他们的基本消费更低。他们还能用更少的房租--1000元,租到更大的房子--188平米的复式五居室。况且,这里距白河峡谷里的自然岩壁,只有半小时不到的车程。在搬家那一天二人把大包小裹的登山装备一一运到密云。他们的登山装备太多了,多到邻居们死活都不相信这是他们自己的东西,还挡着不敢让他们搬进去。住进大房子后,每个人终于可以独享一个大房间了。他们住在一楼的两间卧室。二楼的客厅、洗手间与多间卧室奢侈地空闲下来,很适合他们那些居无定所的朋友来蹭住。 严冬冬和周鹏的生活完全捆绑到一起。在他们的生活外沿还有赵兴政和李兰。四个人的登山理念和生活方式完全相符到了夏天,严冬冬终于朝着被老布誉为“登山探险者梦寐以求的天堂”的天山,迈进了一大步。他们跟北面申请了一顶重达17公斤的球形大帐篷。光是严冬冬自己的行李,就打包出了两个大驮包、两个大背包、两个编织袋。他们四个人要去荒蛮的新疆西天山山域,攀登一整个月。 在中国境内,天山山脉的宏伟山峰大多集中在西段,如天山主峰托木尔峰(海拔7443米)、汗腾格里峰(海拔6995米)雪莲峰(海拔6627米)、却勒博斯峰(海拔6731米)。各国探险队已造访过前三座山峰。老布对严冬冬说过,唯有偏远的却勒博斯峰及其四座6000多米高的卫峰,还从未有人类探索过。这就是他们的目标:真正的大山和大路线。正如严冬冬在编译老布“白玉之路”攀登报告中提到的,这里的山峰完全符合金冰镐审美标准:高难度、大型新路线,对未知地区的探索,以及最纯粹的阿式攀登风格。 “我觉得他(严冬冬)对金冰镐有执念,他很想拿到这个奖,”周鹏说,“他没有对任何人承认过这事,但是我觉得他的心里面是非常想拿这个奖。 严冬冬生怕别人知道他们的计划。他在博客里写道,请了解具体鐢登目标的朋友们不要公开泄露相关细节,多谢。他又怕别人不知道他们的计划,忍不住透露道,今年(2011年)到现在为止,令人激动的攀登真不算少,至于我们是不是已经有资格跻身于“那些人”的行列,此行将会是今年的两次检验机会之一。无论如何,这都肯定会是一场激动人心之旅。 严冬冬的担心似乎有些多余。放眼当今的国内登山界,在20多岁的年纪便能拥有如此的攀登技术、如此多的时间精力、如此高涨的热情,也就只有这几名年轻的自由攀登者了。 四个人并没有一起出发进山。临出发前,周鹏接到朋友打来的电话,急需他帮忙带队攀登慕士塔格峰。李兰远在法国参加登山培训。只有赵兴政,在即将毕业的这段时间,几乎舍弃了学业,跟着严冬冬先行进山。二人先坐车到新疆伊宁,再包车到国境线附近的农四师七十四团场,之后随马帮徒步40公里花了两天时间进山,才建立好了大本营。第二天,李兰也突然赶到大本营。他们在大本营休整了几天后,先尝试了一轮登。严冬冬和赵兴政搭档完成了一座海拔4944米的未登峰。远远望去,九座山头依次排开。二人戏称它们为“九连珠峰”。在这期间,李兰独自留在帐篷里。 之后几天,山里接连下雪。没有了周鹏,攀登似乎也没有了实质性的进展。三个人只好先暂时出山与周鹏会合。周鹏带的慕士塔格商业登山活动很成功,队员全部登顶。他在海拔7000多米的山峰上也适应得不错。四个人休息几天后,再次骑马进山来到大本营。 在大本营的两天里,几个人坐在帐篷里闲聊,大家聊起赵兴政的学业问题。这次西天山攀登前夕,赵兴政的同班同学都已经毕业了,而他还是肄业状态。在清华念本科的最后两年,赵兴政几近狂热地攀登,和严冬冬的登山生活重叠在一起。如今他也有了自己的搭档:攀爬天赋出众、山鹰社的前攀登队长李赞。赵兴政和李赞,清华与北大攀登队长的组合,就像个小自由之魂。他们更年轻,也更渴望自由地攀登。这自由的代价是,在赵兴政快毕业时,一小半专业课程都挂掉了。他根本补不过来,也无心去补。和帐篷里的那位清华学长如出一辙,学校多次通知他参加毕业答辩,他都无视了。他的清华本科毕业证后来自动转成了专科。 在大本营的帐篷里,严冬冬坐在一旁,没有对此发表太多意见。周鹏则严肃地对赵兴政说,你应该回去想办法把毕业证拿到,你还是要继续上学,继续读个研究生,以后你的时间反而会更自由。“他(严冬冬)好像个人性格使然,他会给你提建议但他不会非常强势地去干涉你什么,”赵兴政总结道,“但是周鹏不一样,他有的时候会指导,说话的语气跟角度更像一个教练。在赵兴政看来,严冬冬就像是个无话不谈的朋友,而周鹏像是指导他人生规划的大哥。周鹏为赵兴政制订的人生规划有些迟了,眼前这位小兄弟早已深陷在攀登的世界中,无法自拔。 在大本营适应几天后,严冬冬和周鹏二人出发尝试他们此行的终极目标,却勒博斯峰(海拔6769米)。却勒博斯峰因形似卧虎,守护着祖国的西大门,又被称为虎峰。严冬冬和周鹏从大本营出发,来到了却勒博斯主峰北壁下。面对陡峭的雪脊和雪崩频发的冰壁,他们无奈放弃原计划。就在他们认定此行失败的时候,他们环望这片攀登历史还属空白的山域,每一座山峰都是未登峰。他们又临时锁定了新的攀登目标,决定赌一把。 在离开大本营的第七天早上,他们冒着雪崩风险,快速通过刚下过新雪的雪檐地形,并在中午站在了却勒博斯西北卫峰(海拔5863米)的顶峰。自古以来,从未有人站在这片山域的顶峰上。他们站在绝顶四处环望,欣赏着罕见的风光:北边是辽阔的昭苏平原,平原上盛开着成片灿灿金黄的油菜花田:东边远处是形如花冠的雪莲峰,近处是他们神往的却勒博斯峰,由于山脊遮挡,他们看不见主峰;南边是自西向东延展的土盖别里齐冰川,就好像一条在山谷中匍冒前行的冰龙,这是完全位于中国境内的第二大山谷冰川,西边是中国与哈萨克斯坦边境的界山,他们当时并不知道已经来到了距国境线只有7公里的地方;西南方向是天山山脉的主峰,巍峨的托木尔峰。 这次攀登非常极限,极限到在回大本营的路上,他们随身携带的食物,全部加起来只有七块话梅糖。在过去的九天里,他们从大本营出发,连续攀登了89个小时,累计徒步距离将近120公里。这相当于他们从北京市区负重走到密云的家,到了以后再调头走回市中心。这还不包括他们徒步进山的100公里。他们把这条漫长而艰苦的攀登路线命名为“长征” 在滂沱的大雨中,这支长征队伍冲回大本营的帐篷里。大本营里只剩下李兰。就在严冬冬和周鹏出发的那一天,赵兴政和李兰这一组也准备尝试另一座山峰。出发的第一天,李兰对赵兴政说,赵哥我今天状态不太好,能不能明天再出发。李兰窝在营地里,看了一天《百年孤独》。第二天,李兰依然“状态不好”。第三天也是。到了第四天,赵兴政也看完了这本《百年孤独》。他等不到想要的攀登,只好先行出山。 “西天山那时候,我意识到他们之间可能会有一些问题,赵兴政说,“但我当时可能更多的关注点在攀登方面,我对于过些方面可能没那么敏感。 在周鹏看来,李兰的行为也有些古怪,总是跟他们仨保持较远的距离,好像在用行动来抗争。严冬冬对周鹏说,我走得快的时候,她离我那么远,我走得慢的时候,她也离我那么远根本不是我走得快和慢的问题。她要告诉你我,她想要得到关心。在周鹏的观察中,严冬冬和李兰的关系,也从那一次开始恶化,“再后来就是10月份那次,他跟李兰彻底撕破” 与复杂的人际关系相比,严冬冬想把更多的精力放在登山上。在严冬冬看来,这次攀登略有遗憾,他们离真正意义上的世界级攀登只有一步之遥。比遗憾更多的是前所未有的成就感是欣慰于自己在极限环境中的投入度与意志力。 “我们的确有好几次足以称为'刻骨铭心’的体验--两度失败放弃的沮丧,两度重振希望的兴奋,雪檐威胁下的专注支脊上风雪中的迷茫与坚持……正是像这样深刻而投入的体验才是探索攀登无与伦比的魅力所在。”严冬冬写道。自由之魂决定来年再探索西天山。 这次远征式的攀登成就是超前的。同辈的自由攀登者,大多还局限在川西群山里,渴望开辟一条未知的新路线。大部分国内登山爱好者更是无法理解,他们为什么会用九天时间徒步200公里,只为了爬一座无名的山峰。 对于李兰来说,或许这次远征未必都是美好的。在这一个月里,四个人当中唯有李兰,没有完成任何登山目标。更重要的是,她失去了严冬冬。在年底回顾这次远征时,严冬冬欣然看到自己的成长:“西天山长征,第一次自己主导的expedition,虽然未达到最初的攀登目标,但是探索全新区域的感觉和离开营地连续九天的尝试都是第一次。”之后,他笔锋一转,写道“也是这期间终于下决心不再跟李兰搭档攀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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