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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比山更高 作者:宋明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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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攀登者的一生是可以用登山事件来标刻的。他也许记不起某一年的经历,但只要稍加提示--那一年,你爬了这座山--过往的回忆便瞬间涌上心头。从幺妹峰开始,自由之魂的生命刻度上写满了一座座山峰的名字。只要一进山,严冬冬和周鹏的组合总能在山上创造出奇迹。 久而久之,自由之魂的攀登形成了一套恒定的模式:进山:攀登,出山,再引爆登山界。如果没有完成什么了不起的成就才叫人感到意外。这次的西天山攀登也是如此。他们精心准备信心十足,就像去欢度一个终将到来的节日。 在阿克苏休整几天后,严冬冬、周鹏和李爽来到小台兰煤矿,几天后到达却勒博斯峰的大本营。白天,他们往海拔2800米的前进营地运输了一趟物资,晚上回到了海拔2500米的大本营。7月2日,攀登正式开始。 严冬冬、周鹏和李爽从大本营出发,沿着漫长的土盖别里齐冰川行进,当天到达海拔3000米的一号营地。3日,他们攀登至海拔3700米的二号营地。4日,海拔4300米的三号营地。5日海拔4700米的四号营地。这又是一次堪比“长征”的远征式登。自由之魂在破碎迷乱、裂缝丛生的冰川里行进。“那个冰川超级恐怖。”周鹏后来说。他们没有结组。每个人手里只拿着一根冰镐,一直往前爬,直到前方的路看似不可能通过。严冬冬对周鹏说,这条路线能走通。周鹏说,这条路线走不通。二人相持不下,决定各走各的路。 这种矛盾并不是头一次发生,已经有一阵子了。由于周鹏的攀爬能力高出严冬冬一大截,在过去几年的攀登中,往往都是周鹏在前面领攀,掌控攀登的节奏。偶尔遇到路线选择的难题,周鹏才会停下来和搭档一同商量。也许严冬冬认为,自己在后面跟攀,更像是个跟班。在他多年前翻译的那本没有出版的Ice & Mixed Climbing里,有句话一次又一次地提醒着自己:攀登,即领攀。也就是说,只有那名在前方攻克路线上的难点掌控攀登的行进节奏、引领队伍前进方向的领攀者,才是攀登的实际主导者。纵然严冬冬和周鹏是一对总能创造出奇迹的黄金搭档,但在攀爬过程中,这对搭档关系并不对等。也许严冬冬曾在某一瞬间还想过,无论是幺妹峰的自由之魂,还是嘉子峰的自由之舞,这些都是周鹏的攀登,而不是他自己的成就。这名渴望独立的自由登山者并不甘心跟在后面。 从一年前开始,周鹏发现他的搭档变得激进,渴望去掌控攀登。到了最近半年,严冬冬“已经进入到一个他不听你意见(的状态中),并不是我们来商量这个意见,而是他坚持了意见之后,他就要按照这个意见执行……他就要去验证他的想法,不管花多大力气,他愿意去验证这个事情。我觉得这件事情很恐怖”。周鹏说,“如果我要再去跟他登山的话,我们两个都会挂掉”。 那两天在西天山的时候,周鹏明确地跟李爽说过,这一次登完这个山,回去之后,我绝对不会跟严冬冬再搭档了 这一天,严冬冬和周鹏一直爬到了冰川的最边缘,遇到许多难以观察到的暗裂缝。这几乎是他们经历过的最凶险的地形。他们都很庆幸能从这里活着回到营地。经过了这一轮侦查、尝试攀登后,他们再次放弃了原定攀登却勒博斯峰的计划。就像去年(2011年)一样,在海拔4700米的四号营地,他们临时改变原计划,改为攀登另一座海拔5861米的未登峰。 再次穿越两条冰川、跋涉三天过后,7月9日上午三名登山者顺利登顶了这座未登峰。他们来到这处从未有人类触及过的山顶,在他们脚下还有上百座连绵不绝的险峰。在群山的最远处,天际线呈现出浅浅的蓝。这蓝色由远及近,从大地之上的浅蓝均匀地过渡至苍穹之上的深蓝。这里是天上之山。头顶上的晴空如他们纯粹的心灵般澄澈。周鹏兴奋地举起右手,挥动胜利的冰镐。严冬冬站在一旁,岔开双腿,把一支冰镐倚在大腿上。李爽拍下了自由之魂组合的最后一张合影。 傍晚5点30分,严冬冬、周鹏、李爽下撤到海拔4400米的营地。在下撤过程中,严冬冬的登山杖还弄断了。傍晚6点,天还亮着,他们从营地出发,继续下撤。天空飘起了雪花。 路上的积雪没过了膝盖,有时甚至陷到大腿。周鹏走在前面探路,李爽走在中间。严冬冬沿着他们的脚印,跟在最后面。与前几天遇到的凶险冰川相比,眼下这条路好走得多,看起来十分安全,更何况还有周鹏在前面探路。只要李爽和严冬冬老老实实地跟在周鹏的后面走,就不会有问题。为了提高行进效率,三个人没有结组。严冬冬和周鹏多次探讨过,为了加快行进效率,在裂缝明显的冰川地形中能不结组就不结组。只有观察到有暗裂缝出现后,他们才会连在一起结组。严冬冬和周鹏解开了那条紧紧绑在一起的绳子。 刚出发不久,李爽突然对周鹏说,冬冬掉下去了。 周鹏说,什么。 李爽吓坏了,她又重复了一遍,冬冬掉下去了。 周鹏回头一看,他的搭档不见了。李爽身后的雪地上出现了一个雪洞。周鹏赶紧跑过去,趴在狭长的裂缝洞口往下看。严冬冬正卡在一处将近20米深的冰裂缝里,完全动不了。 暴雪骤至。周鹏在风雪中下降到冰裂缝中。严冬冬惊慌地对周鹏说,你要救我出去。周鹏说,我肯定会救你出去的。周鹏以为只要做个滑轮救援系统,就可以把搭档拉出来。他在登协培训课上教过学员们,也熟练操作过很多次。 周鹏降到严冬冬下方顶住他。他割断严冬冬的背包带,又从搭档的背包里取出安全带,给他穿上。刚连接好绳子,严冬冬又往下坠落了几米,掉进一摊冰水。冰裂缝里彻底黑下来了裂缝里,冰水四处流淌,打湿了严冬冬的衣服。周鹏怕搭档失温,掏出严冬冬的羽绒服,给他套上。冰水浸入两个人的衣服里,严冬冬浑身湿透。先是坠落时的撞击,又是严重失温,他逐渐陷入半无意识状态。 周鹏给搭档系好安全带后,爬出裂缝,翻上地面。天色已暗。暴雪越来越猛烈。 周鹏在大雪中迅速组建好滑轮系统,想把严冬冬拉上来。他拉动了。严冬冬哼叫着。周鹏只拉动了一会儿,严冬冬就被裂缝中凹凸不平的冰壁卡住了。裂缝张开大嘴,咬住了他。他们在绳子两端,和裂缝展开了一场拉锯战,直到周鹏和李爽败下阵来。周鹏哭着说,你怎么就不能动一下啊。严冬冬的声音却越来越小。 周鹏认为也许是救援系统出了问题,赶紧调整。晚上11点半,他再次尝试,使劲一拉,绳皮磨破了。绳子就要被拉断,身边却没有可用的绳子了。周鹏后来在事故报告中写道:“因为主绳已无法使用,我们没有任何装备可以支撑重新下降至冰裂缝底部观察严冬冬的生命状态。”救援被迫中止。 雪渐渐小了。等过了零点的时候,严冬冬也渐渐地没有了声音。周鹏和李爽体能彻底透支。他们内心煎熬着,在幽深的裂缝洞口边扎营。零星的雪花,落在世界的尽头。往后每一夜,都将是漫漫长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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