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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比山更高 作者:宋明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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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傍晚,23岁的王滨刚攀完岩,正背着大背包走在白河张家坟村的马路上,想找辆车拉他回密云县城。村民邓德来的媳妇正开车路过,问王滨,坐车吗?王滨说,坐。王滨先跟着德来媳妇来到她家的农家院,在院里转了一圈,说,这里不错,以后住你这儿。半个月后,王滨等一帮岩友就开始在德来家长住了。 一开始,邓德来还以为这帮年轻人白天去河边钓鱼。有一天,他跟到河边,“好家伙,人贴在岩壁上”。德来觉得有些奇怪,又觉得有些新鲜。这群人看起来和村里爬刺子差不多。“爬刺子”是当地人的说法,一些村民有时会拴上麻绳,爬上几十米高的岩壁采崖柏,再拿到市场上卖。但这帮年轻人的装备:又和爬刺子的人不太一样。 几年前,密云县石城镇张家坟村的村民做起了农家乐。村民邓德来把自己的四间正房、三间厢房收拾成农家院,开始接待游客。住一晚收两元,一个周末就能赚个几十块钱。后来,德来装了村里第一部电话,又买了村里第一辆面包车,在密云县城和白河两地往返拉客。自从王滨发现了德来的农家院后,“德来之家”逐渐成为白河攀岩者的聚集地。 90年代的白河攀岩生活很简单,也很纯粹。每到周末,十多名岩友不约而同地从北京市区来到白河的张家坟村。当时白河只有一个老岩场,岩壁上仅有若干条攀岩线路,却足够十多个朋友玩要了。白天,岩友们进山攀岩,晚上就聚在德来家的院子里,搬个小马扎,喝着当地的云湖啤酒,在夏日河边的晚风里谈笑吹牛。他们从王朝秘史侃到科索沃战争,从中国历代政治得失一直聊到当今世界的经济格局。到了周日晚上,他们再回到钢筋水泥的大都市里,重返那朝九晚五的生活。 其中最狂热的攀岩者要属康华。他当时在建行做软件工程师。有一天,他误打误撞地走进了家楼下的七大古都攀岩馆从此沉迷进攀登的世界。康华最早尝试攀爬自然岩壁就是在白河,后来他每周都要来白河攀岩。 有一年秋天,康华和朋友来到白河的四合堂村,尝试攀爬一条路线,但是他们的岩锥不够用了。在那个一切都刚刚开始的年代,中国屈指可数的几家户外装备店里,只卖一些户外服饰和帐篷睡袋,还没有技术装备。偶尔有朋友从国外淘来几件技术装备,都会被白河攀岩者们羡慕地围观。白河攀岩者们想过用各种办法炮制技术器材。朋友拿着康华的岩锥样品,在村里找了个铁匠,临时用土钢打了几枚岩锥,再涂上漆。看起来竟也像模像样。康华拿着这几枚土法自制的山寨岩锥,沿着裂缝爬上岩壁。这名戴着眼镜的精瘦青年刚爬到8米高,只觉得自己要往下掉。康华赶紧对下方打保护的朋友大喊:“要冲坠!小心保护!”话刚说出口,康华就掉下来了。只见一串岩锥被绳子拉扯着,依次从裂缝里崩了出来。保护装置彻底失效。康华坠地后昏了过去。这次冲坠事故导致他胸椎压缩性骨折。康华为早期民间攀岩的“探索”付出了代价。 王滨大学毕业后去了几家设计公司实习,又在户外品牌奥索卡工作了一段时间就辞职了。他给杂志写写稿,拍拍照片,没有任何存款,随时说走就走,过上了四处流浪的生活。徐晓东还给他送了个外号,叫“王大垮”,以取笑他这种混日子的状态。王滨却对这种生活方式颇为骄傲。他认为自己就像是个嬉皮士,不追求物质生活的享乐,排斥主流的传统价值观,只追求内心世界的平和与精神世界的美好。 王滨每周都要在白河住个三四天。后来他干脆托德来介绍了一处院子,签了十年的租期。他成了第一个在白河安家的攀岩者。身为建筑设计师,王滨想把北方农村的院落改造成更洋气的风格。他把墙体拆倒,安了一大面落地窗,还找当地人做了个吧台。村民不知道什么是吧台。王滨想了想说,那给我用砖砌一面墙,但是只砌一半,不要砌到顶。这处小院修好时,引来村民一阵围观与嘲讽,王滨只好在一旁苦笑。后来王滨的小院成了白河岩友们的据点,吧台充当了临时的小酒吧。徐晓东、徐晓明、孙平三名户外爱好者从雪鸟公司离职后,成立了旗云探险公司,也定居在了自河。旗云探险公司规模并不大,却是中国第一家自主生产技术攀登器材的公司。 康华伤好后,也成了白河攀岩的主力。程序员出身的康华,还和王滨一起建立了中国第一个硬核攀登的网站“岩与酒(rockbeer),致敬白河攀岩者的生活方式。网站上有攀登故事技术资料与世界著名的山峰介绍。康华和王滨也成了有酒有岩的朋友。有一次,康华和王滨搭档攀岩,又是康华在上方领攀,王滨在下面赤膊打保护。康华爬着爬着,突然蹬落了一块大石头。石头砸向下方的王滨。王滨本能地弓起身子,缩近岩壁,绳子在手里的金属八字环保护器里迅速抽出、剧烈摩擦。王滨的身体紧贴在滚烫的八字环上。他躲过了大石头,手臂和胸前却被生生地烙出了个数字8。这个“疤”更像是个老炮的标志,与王滨共同见证了白河攀岩之后二十年里发生的故事。 2000年5月,全国首届攀岩节在白河举办。丁祥华负责组织这次攀岩节。一年前的春节,丁祥华、康华、徐晓明等白河岩者去广西阳朔朝圣。当时阳朔只有月亮山和大榕树两个岩场但还是成了国内氛围最浓厚的攀岩胜地。宏伟的石灰岩路线,布满钟乳石的超大仰角,还有殿堂般华丽的岩石拱门欢迎着北京白河的攀岩者。“在那里,能看到世界级的线路,”康华说,“人家玩得比我们牛逼多了,线路多,石头长得比较漂亮。爬得比我们好。” 阳朔之行刺激了这帮北京爷们。他们决心要把只有五六条“国产”路线的白河,建设成像阳朔一样的攀岩胜地。为此,白河核心攀岩者丁祥华、康华、徐氏兄弟等人发起成立了白河攀岩基金。丁祥华被推为基金的首任管理者。康华后来写道,白河攀岩基金成立的初衷很简单,就是大家凑钱买装备,在白河地区开发以运动攀(sportsclimbing,已打好挂片的单段岩路线,风险较为可控)为主的攀岩路线,安全快乐地自己爬。岩在国内还是个极其小众的运动,丁祥华想把全国上下为数不多的攀岩者们全部召集起来。为了准备首届攀岩节,白河攀岩者又在老岩场开辟了十多条新路线。 到了攀岩节这天,八十多名来自全国各地的攀岩者齐聚到白河河畔。大家说笑,聊天,喝酒,逗贫,光着膀子跳水,再爬到岩壁上切磋技艺。这与其说是一场比赛,更像是一次欢聚。这其中有从云南来的三名愣头小伙子,哥仨显得有些不太合群。北京岩友跟他们开个玩笑,他们不乐。他们讲个笑话,自己-阵狂笑,北京爷们却愣在一旁听不懂。“你知道云南话那玩意没听过。”王滨说。云南三兄弟还有一点和其他人不一样:他们的眼神直勾勾地盯在石头上。虽然他们的水平比不上一旁的攀岩界“四大金刚”,但论虎,他们是真虎。不管什么难度的路线、能不能爬上去,三兄弟只管往上冲。“当时我觉得,我操,这他妈才是攀岩的。”王滨就这么认识了云南三兄弟中的王志明。 昆明青年王志明从90年代开始就四处背包旅行了。他喜欢阅读欧美文学,还喜欢喝点酒。他在大理太白楼结识了西南地区的攀岩元老黄超,从此开始了攀登生涯。王志明与好友小虫(周琛粟)、小马(马致勇)三个人时常跟着黄超在昆明附近的石林“芝云洞”攀岩开线。三兄弟每天都穿着军胶鞋,在岩壁上上下下地玩耍。他们也许是当地仅有的几名攀岩者。杆儿瘦的王志明为人直爽,性格狂傲。在云南大理混日子的时候,他一度自称“天老大我老二”。朋友们索性根据王小波小说中的角色,称呼王志明为“王二”。哪曾想到了北京,“二”又成了浑不吝的意思,不过这也符合王二的个性。 王志明在白河攀岩节见到王滨后,“第一眼就觉得应该认识,特别契合的那种人”。二人彼此欣赏,性格脾气相投。有一次,王志明又来到白河攀岩,不小心把脚摔断了,无法独自出行。王滨每天都背着王志明上楼下楼。二人厮混在一起后,终日饮酒攀岩作乐,形同兄弟。岩友们从此称呼王滨为“王大”王志明为“王二”。 那一阵,王二常年以阳朔为根据地,在西街的中国攀俱乐部做攀岩向导,赚点小钱混日子。2003年初,王二和几个阳朔的朋友还去了趟泰国攀岩。王二从泰国回来没多久,就兴冲冲地叫上北京的王大和好友刘喜男,一起去爬云南的白马雪山。三个嬉皮士齐聚昆明,在云南度过了人生中最精彩的一段时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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