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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比山更高 作者:宋明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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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新中国成立以来,20多个国家的登山机构纷纷致函,申请攀登中国境内的山峰。其中以美国和日本两国的攀登欲望格外强烈。在各国前后总计近100次致函申请中,仅日本就提出过40多次。1979年9月,中国向世界宣布,将于次年开放珠穆朗玛峰、希夏邦马峰、公格尔山、公格尔九别峰、慕士塔格峰、博格达峰、阿尼玛卿峰、贡嘎山。 几乎在同一时间,常驻在成都凤凰山机场的八一登山队成立了中国登山训练班。班级的成员由西藏、新疆、青海、四川等西部各地的二三十名部队军人与退役运动员组成。中国登山元老、1957年登顶贡嘎山的队员刘大义为班主任。中登协的资料室管理员、未来的中登协主席曾曙生担任教练组组长,未来的中登协副主席张江援担任教练员之一。这个带有半体育性质,半军事性质的班级由成都军区(2016年销)参谋部代管。登山训练班的目的之一是为各省培养、输送未来的中国登山人才,二是为了考察四川地区一座即将开放的神秘山峰,四姑娘山。 1980年6月,曾曙生、张江援与陈启金参谋踏上了这趟四姑娘山考察之旅。在出发之前,他们只知道关于四姑娘山的三个信息:这座山峰位于阿坝州小金县日隆乡,是除贡嘎山之外离成都较近的大雪山之一;这座山峰海拔6250米;这座山名叫四姑娘山。这里几乎是地图上的空白区域,只有苯教徒、嘉绒地区的原住民与成都军区某测绘大队对这片山脉略知一二。 与同时期各地开展的山峰考察相比,四姑娘山考察任务的辎重物资并不算多。三个人只带上了少量的登山装备与测绘装备,一把冲锋枪防身(据说山里有狗熊),还有一张70年代成都军区航测的1:5万比例尺军用地图。司机小张驾驶一辆汽车,载上三人开往巴朗山脚下,再翻上那条村里人专门拉木材的林场土路--二百多年前乾隆平定金川时的巴朗山古道--来到了小金县的日隆乡。晚上,他们睡在镇上用木头板拼成的简易大通铺。白天,他们走进长坪沟深处,爬上海子沟的山梁考察登山资源。曾曙生与张江援回到成都后,根据这次考察内容,撰写了一份登山资源考察报告,递交给北京。 1980年12月27日,《人民日报》上刊载了一条简讯:位于四川省阿坝藏族自治州境内的四姑娘山,将于1981年起对外开放。曾曙生拍摄的一张四姑娘山照片也出现在这条简讯中。在有据可载的历史中,这是第一张四姑娘山照片。从此,“四姑娘山”的名字取代了“斯古拉·旺秀占堆”,正式出现在全国媒体上。四姑娘山成为中国对外开放的第九座山峰,但此时世界各地的登山者对这座山峰一无所知,还没有登山者想去攀登它。 相对来说,前八座山峰就热门多了。第一批山峰开放后,各个国家的登山团体接踵而来,珠峰的登山活动更是排队到了五年之后。1980年春天,日本著名登山者斋藤淳生和渡边兵力率领日本山岳会从北坡攀登珠峰。这是改革开放后第一支来华攀登珠峰的国际登山队。自80年代起,日本各大登山协会就开始向喜马拉雅山脉的8000米巨峰,以及世界各地的未登峰发起远征。同志社大学山岳会是日本另一支实力最强劲的登山机构,拥有华丽的海外登山纪录。早在1977年,同志社大学山岳会就通过京都日中友好协会,提出来华攀登的渴望。1980年秋天日中友好协会的理事长访华后,给同志社大学山岳会带来了好消息:除了已经开放的八座山峰之外,中国还将开放这八座山峰的32座卫峰。同志社山岳会选中了32座卫峰中位于四川贡嘎山域、海拔7200米的未登峰嘉子峰。 1981年1月,京都日中友好协会理事长民内清道、同志社大学山岳部长玉村和彦与大学山岳部监事吹田佳晴三人来到北京,拜访中国登山协会,并提出三个月后攀登嘉子峰的想法。他们这次访问本是志在必得,没想到中登协的官员张俊岩和胡琳却告诉他们两个坏消息:嘉子峰的7200米数据有误,实则为6618米;嘉子峰的首登已经让给英国军队,而英军登山队不允许其他登山机构抢先首登。“这对我们的打击太大了。”玉村和彦写道。 第二天,三个人又与中登协的两名官员开始了艰苦的谈判。在休息期间,吹田佳晴提出,或许也可以考虑两个礼拜前中国刚刚开放的第九座山峰,邛崃山脉的主峰四姑娘山。考虑到同志社的紧张预算和未登峰的既定目标,四姑娘山不失为一个完美的备选方案,但他们也不想辱没来华的使命。三个人纠结着:是选择在英国之后、二次攀登低了600米的贡嘎山卫峰之一嘉子峰,还是选择刚刚开放、还属未登峰的邛山脉主峰?这时,中登协又释放了两个更有压力的消息:几个月前,兰斯·欧文斯率领的美国山岳俱乐部在攀登贡嘎山主峰失利后,已经在回程途中考察过了四姑娘山;另外一支美国登山队还将在三天后:来华申请攀登四姑娘山。玉村和彦写道,为了完成一次真正的首登,“我们被迫做出了决定”。 1981年4月,同志社大学山岳会远征四姑娘山。41岁的玉村和彦任总队长,拥有8000米攀登经验的和田丰司任登山队队长,吹田佳晴任攀登队长。四姑娘山脚下的日隆乡,临时为登山队建起了日隆旅社。登山队先后侦察了四姑娘山的南壁、北壁,东壁,最终决定从南壁攀登。队员们站在巴朗山古道,遥望四姑娘山主峰,并根据山壁的纹理和积雪分布,一边研究攀登路线,一边在纸上描摹出了“姑娘”的俏皮面孔。 同志社大学山岳会当然不知道面前这座斯古拉山已有两千年的古老历史。他们一开始得到的资料就是只有不到一年历史的“四姑娘山”。中登协主席史占春还对日本队员说过:“中国有许多山峰,名字最动听的山,实际上也是困难的山,一个是梅里雪山,另一个就是四姑娘山。” 同志社大学的四姑娘山攀登并不顺利。大雪一直在下,他们在攀登期间还经历了雪崩。一个月后,眼看商定好的攀登日程就要过期,好天气窗口迟迟未来。山岳会决定撤退。他们向登协提出延长登山议定书上的期限,并申请部分队员滞留在日隆乡。在议定好的攀登日程结束之前,他们利用最后几天时间登顶了四姑娘山的大峰和二峰。5月,登山队员们回到了日本关西。 回国后,攀登队长吹田佳晴“对四姑娘山的思念异常深刻”,他辞去了已工作多年的职务,毅然决然地参加第二次远征四姑娘山的队伍。他与总队长玉村和彦等人深刻反思了第一次鐢登失利的问题,并做出三点改变:更换登山队队长,精确天气预报,明确攀登周期。第二次攀登四姑娘山的队长,换成了经验更丰富、年长了十岁的川田哲二。在多次沟通中,中日之间的友谊更让这名41岁的新队长动容:“日中友好,过去完全是表面的、概念性的这句话,这次生动地融人了我们的内心……对于我们遇到的任何麻烦,他们都充满诚意、毫不吝惜地帮助。绝不是形式上的,而是像对待自己的事情一样,亲切地解决。”两个月后,同志社山岳会重返四姑娘山,发起了第二次冲击。他们微调了攀登路线,决定沿着四姑娘山南壁的东南山脊,一路攀向那钻石般的顶峰。7月18日,攀登队长吹田佳晴第一个站在了四姑娘山的顶峰上,其余队员也在第二天、第三天分批次登顶了四姑娘山主峰。几天后,队员们顺利返回了大本营并游览了四姑娘山的海子和高山草甸。他们陶醉于四姑娘山壮丽的风光,也沉浸在登顶的喜悦中。 在波澜壮阔的日本登山历史中,四姑娘山首登只是其中一次微不足道的远征。这段往事随后也被淹没在了大和民族远征巨峰的狂热浪潮中。1991年,震惊世界的中日联合攀登梅里雪山山难吞噬了中国登山界的名将,沉痛的悲剧也放缓了日本登山者远征的步伐。 1981年10月,日本人刚离开三个月,美国登山队便以阿式攀登的风格尝试了更艰难的四姑娘山北壁。两年后,特德(TedVail)率美国登山队,首登了四姑娘山主峰附近的“天空之山”婆缪峰。在这片山城里,也许只有这直刺天空的尖峰,才能和四姑娘山主峰相提并论。外国登山者一次又一次地走进这片山域。这也一次又一次地敲打着四姑娘山当地的原住民,他们开始用全新的视角打量这片世代生活的山谷:靠山吃山的“吃”不是打猎物、采松茸、挖药材、放牦牛,而是利用四姑娘山的旅游资源,建立四姑娘山景区, 1987年美国山岳俱乐部再度尝试四姑娘山西南壁和东壁未登顶。1992年,日本广岛山岳会沿南壁转西南山脊登顶,这是四姑娘山主峰的第二次登顶纪录。1994年,美国著名登山家查利·福勒来到四姑娘山。他独自登顶了长坪沟里的骆驼西峰、骆驼东峰、双峰山等几座未登峰,用作热身训练。之后查利独自一人出发,从南壁独攀四姑娘山主峰,并在之前两次登顶路线之间,开辟了第三条新路线。三年后,他又重返这片美丽的山谷,登顶了骆驼峰附近的羊满台峰(海拔5666米)。查利是一名低调的登山家,他在川、滇、藏地区探索并首登了许多未登峰,却从未夸耀自己的成就。他多次流连于四姑娘山,并预言道:“对于登山者来说,这片地区将会非常热门,在海拔较低的山峰上,这里的高山路线充满着无限可能性,而且从成都出发很容易到达。”当时国际登山界似乎并不了解查利所谓的四姑娘山,对于中国登山界可能意味着什么。 国际登山者多次造访后,四姑娘山逐渐成为国内的旅游胜地。在当地原住民的多次努力下,1994年,四姑娘山与三亚青海湖、鸣沙山等共同成为第三批国家级风景名胜区。这座斯古拉山的两千年历史被新世纪的游客大潮冲淡。到了21世纪在游人的口口相传与媒体的报道中,四姑娘山的主峰终于有了自己的新名字:幺妹峰。 2002年4月,英国著名登山家米克·福勒(Mick Fowler与前文查利·福勒并无血缘关系)与搭档保罗·拉姆斯登(PaulRamsden)久闻幺妹峰的盛名。他们来到四姑娘山幺妹峰脚下连续六天高强度攀登,早上吃饼干,中午吃糖果,晚上吃方便面,夜里站在绝壁上睡觉。二人用阿式攀登的风格从北壁登顶了幺妹峰,并开创了震惊国际登山界的“The Inside Line”(梦幻之路)路线。等再回到山下,两个人的体重在几天之内掉了19公斤。这次史诗级的攀登成就荣获了2002年度的金冰镐奖,幺妹峰和四姑娘山第一次闪耀在国际登山界的舞台。世界登山者第一次发现,原来中国的高山也能孕育出金冰镐级的路线。 在四姑娘山闻名于世的时候,当地的原住民却浑然不知外界的变化。幺妹峰上演的几次精彩攀登,大多只流传在现代登山运动的领域。对于几千年来以打猎为生的当地藏民而言,那是另一个迴然不同的世界。当地的村民们绝不相信早已有人登顶了这座斯古拉神山。在他们心中,面前这座垂直高度达3000多米的傲然山峰,人类是无法攀登上去的,直到马一桦和曾山来到了这座山峰的脚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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