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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山更高  作者:宋明蔚

在正式攀登幺妹峰之前,马一桦和曾山各有过一次失败的四姑娘山攀登经历。早在五年前,曾山就和山鹰社的朋友大胡尝试过一次幺妹峰南壁,但两个人没怎么爬就撒下来了。马一桦的首次幺妹峰攀登经历有些离奇。他还在风雨雪户外俱乐部工作的时候,带了一队上海的登山者去爬四姑娘三峰。当时三峰鲜有国内攀登者问津,攀登历史几乎是一片空白。当地老乡认错了路,把他们领到了幺妹峰脚下。马一桦在所谓的“三峰”上领攀了200米,就败下阵来。

2002年,米克·福勒开辟幺妹峰北壁“The Inside Line”路线,轰动国际登山界。由于阿式攀登和技术攀登在国内刚刚起步,即便这次史诗级的攀登在中国本土上演,关注者也寥寥无几。时任《山野》杂志编辑的马德民,在新浪山野论坛上看到了幺妹峰北壁的登顶消息。他尽其所能地搜遍关于幺妹峰的攀登历史,然而“少得可怜的几段文字让我十分失望”。一年后马德民在2003年4月刊的《山野》杂志上,策划了“梦幻四姑娘”专题报道。这篇专题从四姑娘山登山资源、探险历史、登山路线分析、“The Inside Line”攀登报告、三峰攀登指南等儿个角度,全方位介绍四姑娘山的登山户外资源。四姑娘山正式走入了中国户外爱好者的视野。

在这篇专题的导语中,马德民如此写道:“收集本专题的过程是艰辛的。希望把至今已经登顶的四条路线逐个地详细介绍,然而却并没有做到。国内登山运动的资讯矛盾在此刻显得非常紧迫,山友希望去某个地方,而他却找不到任何一点介绍,这就是信息不对称。而同时,大多数山友都把目光集中在那么几座山峰上,登山在此刻变得程序化,也失去其探索未知和创造性的特点。

“中国有许许多多的5000~6000米级别的未登山峰,如果能够多侦察几座适合目前国内攀登技术水平的未登山峰,我们的登山运动会显现更加旺盛的活力,我们也有可能实现从'山峰资源大国’向'登山运动大国’的转变。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梦幻四姑娘》向你展示的并不是一个虚幻的国度,我们希望它为山友们打开的是一扇窗户。”

这年夏天,曾山和马一桦来到四姑娘山脚下侦察。在尝试攀登过程中,落石如瀑布般不停地冲刷下来,偶尔夹杂着冰箱大小的巨石滚落。“我靠,那落石,跟冰雹一样。”马一桦后来回忆道。他们临时更换了一条新路线,爬到了幺妹峰的山脊处这对搭档在冰洞里露宿一晚。第二天,所有的装备都被打湿,他们只好放弃攀登。

马一桦一心想找一座技术型的山峰,并以此为招牌,把它开发成刃脊探险的登山基地。看来幺妹峰并不合适。在开辟出新的山峰之前,刃脊探险暂时把雀儿山当作他们的招牌山峰。马一桦和曾山陆续在北京、四川两地巡回宣讲阿式攀登文化独行马的江湖名号和曾山的外国登山者身份,着实吸引了不少北京和四川的登山爱好者。

路过北京时,马一桦还去了怀柔登山基地看望了恩师朱发荣。在七大古都接受技术启蒙是他人生中最骄傲的一段经历马一桦跟人自报家门时,必提及长长一串的师承:师从中国登山协会原技术部部长王振华教练和中国地质大学体育系教授朱发荣老师。王振华离世后,马一桦只有朱发荣这一位恩师了几年前,朱发荣从中国地大离职,在王勇峰队长开的攀岩俱乐部任职,常住在怀柔登山基地里。曾几何时,马一和朱发荣像爷俩一样转遍了京郊的岩壁与冰瀑。年迈已高的朱老师给人的感觉总像是停留在五六十岁,精神矍铄。回到成都后,马一桦对朋友说,等干两年,公司有点起色,赚到钱了,就把朱老师接到成都享福。这也成了马一桦努力壮大刃脊探险的动力之一。

马一桦把刃脊探险当作人生中最重要的事业去经营,胜于一切。“十一”国庆期间,刃脊探险隆重组织了雀儿山的登山活动,并主打阿式攀登风格。创业以来,公司的效益都很一般,马一桦期盼着这次活动能回点本。距登山活动还有三天的时候,马一桦的得力干将王平突然提出离职。王平说,他要帮朋友去带三奥雪山的登山活动。

当年马一桦离开三奥雪山后,奥索卡并没有放弃黑水县登山基地的建设。奥索卡随后邀请中登协培训部的马欣祥、次落孙斌等人,继续考察黑水县,但没有什么结果。最后,奥索卡找到四川登协,三度考察黑水,碰巧赶上非典,考察几乎无法开展。奥索卡后来于脆放弃了登山基地的建设。黑水县村民看到几拨人马来来回回地考察,索性自己在家门口组织登山活动王平利用三奥雪山的这段空窗期,与六名当地小伙子组成了一支登山队,如今他已是三奥雪山协作队的队长--苏拉王平,王平心思活络,他预见到了2003年“十一”假期,将是三奥雪山有史以来第一拨登山高潮。

马一桦自然看穿了王平的小心思。“我这边的活动一直在招人,在做准备工作,28号跟我说要离开,这就有给我下套的意思了。”马一桦说。或许半年前的电脑城事件,也让王平心存不满。那一次,马一桦带着王平等几名黑水青年,去成都电脑城维修电脑。双方不知怎的吵了起来。卖电脑的并非善类,叫来一帮地痞围殴三人。马一桦一不留神,左脸被对方豁了个口子,“嘴巴相当于变大了”。在混乱中,王平被人暗中用改锥扎了一刀,倒在了血泊中。后来,对方赔付了一万多块钱。王平一直想要这笔赔款。马一桦只给了他一少部分,大部分都支付了住院费和医疗费。那段时期,马一桦脑袋上打了绷带,还做了医美修复。王平的身上却留下了伤疤,这伤疤或许也留在了王平的心里。

面对王平的突然离职,马一桦并没有马上点破,而是淡淡地说,你走吧,如果你心不在这的话,留下来也没意思。马一桦还格外叮嘱王平,以他现在的技术和经验,千万别碰雀儿山这样带冰川的山峰,否则容易出事。王平唯唯称是。

马一桦只好临时把妻子叫过来帮忙。谢红没有太多带队登的经验,但攀冰冠军的名头多少也有些分量。她从北京赶到成都,再坐车来到甘孜县城,安顿下来。在给家里报平安时,她才得知父亲刚刚检查出来了癌症。夫妻二人突闻噩耗,的兴致全无,“当时的心情已经觉得完蛋了”。

先是王平突然离开,又是岳父查出癌症,马一桦犹豫着是否还要继续登山活动。最后,他还是决定要上山。刃脊探险的招牌就是他的命。在山上,谢红一边强颜欢笑,一边教客户操作技术。在雀儿山的最后一个营地,大队伍遭遇了暴雪,帐篷都被掩埋住。登山队冲顶失败。这也是马一桦在刃脊探险期间,唯一一次失败的商业登山活动。

下山以后,谢红立即赶回家看望父亲。马一桦放心不下刚创业的公司,没有跟着妻子一起回家。在之后的三个月里,谢红放弃了工作,试遍西医和中医,为父亲四处奔波,他都没有陪在妻子的身边。等他再见到谢红的时候,妻子已然变得十分憔悴了。半年后,谢红的父亲离世了。夫妻二人之间的感情也产生了一道微妙的裂痕。

王平离开刃脊探险后,认真经营着自己的团队。由于缺乏足够丰富的登山向导经验,他的这支队伍只能叫“协作队”:只提供协作服务,带人爬一些难度不大的雪山。“由于是刚刚组织的队伍,很多山友对我们的能力表示怀疑,我们的客源非常少每次做活动都会亏很多钱,”王平回忆道,“第一次组织活动时心理压力非常大。要考虑所有队员的安全,还要担心刚刚培训出来的协作。”为了给这支协作队背书,王平在网上宣传时提到师从美国登山者曾山,却闭口不提另一位老师。马一看到后便跟曾山说,如果万一出了什么事,还是撇清比较好。曾山严肃地发了声明,拒绝承认收过这个学生。

在2000年初,并不是所有登山爱好者都能像马一、曹峻孙斌这样幸运地接触到登山技术的培训渠道。许多像王平这样早期的民间登山者渴望攀上高山,或是在攀登的世界中寻找生存手段。他们热情高涨,同时技术粗犷,装备奇缺。民间登山者阿尔曼(饶瑾)还记得,2003年他和搭档登雪宝顶时,遇到另一拨民间队伍。其中一名队员由于买不到防紫外线的高山镜,索性戴着一副游泳镜攀登,显得有些可笑又无奈。

对于民间登山者而言,他们的主要矛盾是强烈的登热情与落后的攀登条件。对于政策制定者而言,他们看到的是日益增长的登山群体与粗放的管理手段。由于一年前轰动全社会的北大山鹰社希夏邦马西峰山难,国家体育总局开始重视民间登山运动。2003年7月,国家体育总局颁布了《国内登山管理办法》,同时严格执行每支队伍“配备持有相应资格证书的登山教练员或高山向导,一名登山教练或高山向导最多带领四名队员的政策。从此,学生登山社团的活动变得更加安全、保守,但也彻底失去了自主性与独立性。“这一规定标志着曾具备自由登山性质的大学登山队名存实亡。”严冬冬后来犀利地点评道。

同样在2003年,西藏登山学校的第一批高山向导应运而生:投入5月的珠峰“战场”上。他们专为中国的喜马拉雅式登山团队服务,帮助中国成为现代喜马拉雅式的登山大国。然而,一个良性的登山氛围与登山文化,还应该包容丰富而多元的攀登风格。

2003年10月,中登协在四川贡嘎山域的雅家梗地区,开办了中国第一期高山向导培训班。马欣祥任总指挥,法国高山向导克里斯托夫(Christophe Boloyan)为主教练,孙斌、次落做助教。培训班的报名费高达7000元,相当于当时四川人半年多的工资。与过去四十多年来中国官方举办的历届登山课程不同,这期培训班旨在培养纯正阿尔卑斯式风格的高山向导。这在中国历史上尚属首次。由于教学内容太过于超前,绝大多数学员的登山技术和向导经验都不够丰富。据马一桦回忆,当时一下子来了十多个人,其中有七八个都是他以前培训过的学员,或是跟他登过山的客户。

即便是马一桦,在这期培训班里也受益匪浅。朱发荣和王振华的登山技术体系沿自苏联,“他们当时(冰爪)前齿技术用得很少。在雪上面走的时候,因为那时候冰镐很长,在地上哗地砍个雪槽,脚踩进去这样子。所以技术还是有一些断代的东西”。简单来讲,就是没有太多技术性。马一只是从中朱、王二老那里获得了简单的技术启蒙,再加上后天的训练实践,以及与曾山的多次合作,逐渐摸索出了一套独特的攀爬风格。当然,他还从老一辈登山人那里继承了“极能抗造”的坚韧意志有时甚至不惜牺牲手指和脚趾。马一桦在雪山上出没时,常被曾山、康华、曹峻、陈骏池等同辈登山者视为皮糙肉厚的“大黑熊”。在这期高山向导培训班里,马一桦学到了最先进的踢冰、打镐、结组等技术。后来马一在双桥沟开办攀冰培训班时,将学到的技术应用在培训中,在冰壁上一个人托着四名学员高效教学。

临近培训结束,包括马一桦在内的每一名学员,都非常渴望得到培训班顺利毕业的证明--国家体育总局颁发的高山向导证书。在马一桦看来,国字头的高山向导证书既是他个人实力的证明,也是为刃脊探险公司背书的法宝。“在这么一个政策下面,我能够拿一个高山向导证,证明我公司的实力,或者我要避免人家说我公司没有实力。我肯定还是需要拿的。”马一桦说。然而,他没有顺利通过最终的考核。

在助教孙斌看来,虽然马一桦经验老到,但由于年龄偏大体能有些不过关。“一个好的向导,首先最基础的是体能是OK的,你技术和经验再丰富,你人走不上去有什么用?”孙斌说,“所以当时马一桦很不满意,非常不爽,然后挑战。我们坚决没有给他发。”马一桦将此归结为中登协不爽他在班上拉帮结派,以及之前中登协打压的后果。他后来无不讥讽地点评道:“11月参加登山向导从业人员培训,经验最丰富的学员未能获得相应资格。”由于当时中国的登山群体有限,高山向导的理念也有些超前,国字头的高山向导证书没有再颁发过,直到十五年后才恢复第二期高山向导培训班。当年马一嘴上表达着不满,但没能到手的高山向导证书成了他永远的遗憾。

马一桦和曾山不登山的时候,就出发寻找、探索川西的群山。他们一心想找几座适合培训的山峰。2004年的元旦,他们来到了阿坝州理县的毕棚沟。理县的毕棚沟与小金县四姑娘山的长坪沟只有一山之隔。徒步者只要走向长坪沟深处,先后经过幺妹峰、婆缪峰、骆驼峰,再翻过垭口,一路徒步到底,就从小金县来到了理县的毕棚沟。如果游客从成都出发,沿着317国道行驶三四个小时,就能来到毕棚沟景区的门口。

前不久,毕棚沟旅游公司刚把门口的公路修好,但路上都是山腰上砸下来的落石。马一桦和曾山开着车,走走停停。每遇到巨石堵在路中央,他们就停下车,把石头绑在绳子上,用车挪开。他们终于开到了毕棚沟。马一桦依稀观察到毕棚沟峡谷之上有冰川,冰川后有个隆起的雪包。他跟曾山商量着,难道上面还有座带冰川的山峰?两个人对着地图一点一点地分析,最后认定冰川上有一座海拔5400多米的山峰。这座秘境中的未登峰不仅符合刃脊探险的培训要求,有冰川、有雪坡、有风景,而且公路刚修好,交通极为方便。“哇,一下子高兴死了。”马一桦说。有了这座山峰,刃脊探险可能就要活过来了。

在这个冬季的最后几天,马一桦和曾山再度来到毕棚沟,准备与毕棚沟旅游公司谈合作。一路上大雪纷飞,他们的车子被雪埋在半路上。他们窝在车里,在结满冰霜的车内将就睡了一晚。第二天,太阳出来,冰雪融化,马一和曾山推着车往前走。他们再度来到毕棚沟旅游公司。这时毕棚沟已经作为景点开放,但没有任何知名度,冰天雪地里也没有游客。二人找到公司经理谈合作,经理看到狼狈的马一桦和曾山,以为他们是骗子,只想骗两张旅游门票。

马一桦哭笑不得地对经理说,我不会要你们免门票,我们只会给你们带来门票。马一桦说的没错。几年后,毕棚沟景区因这座山峰而远近闻名,这座山峰也因刃脊探险而声名鹊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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