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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比山更高 作者:宋明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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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大、王二和刘喜男从白马雪山出来时,非典正肆虐中国西南地区。只有大理依旧像是个世外桃源,人们无忧无虑地在城里纵情狂欢。三蓬来到这座古城。“那是一次迷幻的旅行。王大每每提起这个故事时,嘴角都荡漾起坏笑。 90年代末,世界各地的嬉皮士纷纷涌人云南的大理与丽江,发现种植大麻竟是云南少数民族数千年来的传统。他们又惊又喜,似乎发现了合法的宝藏。云南本土的汉麻(也称火麻)不同于毒品大麻,而是云南人日常生活的必需品。苍山脚下,到处都种满了麻叶。到了丰收的季节,大理的街头随处可见兜售大麻的小贩。嬉皮士们买来麻叶,用小锅烘干,卷起来吸食。2003年3月,云南省公安厅制定了《云南省工业用大麻管理暂行规定》,准许部分工业用大麻在合法的前提下生产。“由于云南人嗑食麻籽的习惯,遗落的种子,使得每年的野生大麻屡禁难绝,”《南方周末》的一则报道写道,“在昆明,有媒体报道,野生大麻甚至长到了郊区法庭旁的田边空地上,数量高达三四百株。” 在美国的优胜美地,大麻、流浪与性爱共同组成了美国攀岩文化中最迷幻的一部分。无论是优胜美地的流浪攀登者,还是在阳朔和大理享受飘飘然感觉的老岩棍们,他们都很享受攀岩与叶子的完美结合。 “当有些时候,你在逼近自己极限时,会进入一种心流的状态。你可能已经忘掉你的动作、你的高度。眼前只有你的手指和岩壁上一两个岩点。呼吸你都会忘掉。这个时候往往是你发挥最好的时候,也是最享受的时候,”王大总结道,“你知道叶子会有一定麻痹作用。它会让你的肌肉--你知道爬的时候,脚尖、手指有时会很痛的,特别是像胀手这样的动作--忽略掉这种疼痛的感觉。” 刘喜男等人十分克制地使用自然赐予他们的享乐工具,但他们也目睹过很多一起混的朋友,太过沉迷,“整个人就松驰了” 大理不仅有叶子,有酒,还有朋友。三蓬赶到大理的时候,昆明的一帮朋友也陆续赶来。他们云集在大理酒吧街上的太白楼,给酒吧老板段王爷庆生。这帮精力充沛的小青年们都喝多了,在二楼胡闹起来。王二起着哄,聚会进入到互相抹蛋糕的环节。王大不喜欢这种吵闹的环境,一个人下楼独酌。不一会儿,二楼就冲下几个朋友,互相追打嬉戏,再跑到楼外。刘喜男最后一个冲下楼。他的长发上沾满了蛋糕和奶油,手持着两块大蛋糕追出去了。据王大后来回忆,刘喜男跑出门后,看到酒吧对面坐着两个姑娘,误以为是自己人,就拿着蛋糕抹到对方脸上。哪知这两个姑娘身边,还有几十名摩拳擦掌的高中小混混。 王大正喝着酒,就听外面吵吵嚷嚷。他走出太白楼,看到街对面二三十名小年轻正围堵刘喜男。刘喜男被打得头破血流,王大眼看兄弟要吃亏,借着酒劲“杀”了过去。王大一猛子撂翻好几个人,再一脚踹开对面酒吧的大门,把刘喜男拉进来。两个人在酒吧里面把大门顶住。王大这时有点清醒了,赶紧对酒吧老板喊,快报警。大门瞬间被撞开。外面的人一下子涌进来,认准大蓬头就是一顿打。王大和刘喜男扔酒瓶子还击。双方战作一团,几乎把街边的酒吧全部砸毁。 王大和刘喜男终究是寡不敌众,被打得浑身是血。他们冲出重围。后面的人边追边打。王大和刘喜男跑了一整条街,终于遇到了王二等人。众人赶紧把刘喜男送往医院。其中一哥们老向(向立敬)眼见没参与战斗,略有些遗憾,便与王大又重新杀了回去。王大回到酒吧街,认准其中一人,揪住一通猛打,这时,警察也来了。王大和老向被关了一晚上才放出来。 “2003年大理那会儿和以前不一样了,那会儿当地小孩也出来混了,”王二回忆当年,依旧愤慨,“我靠,我们家门口你这么放肆,那能行?” 这段嬉皮时光中最精彩恣意的经历,在当下却深刻地影响着刘喜男。这次街战过后,刘喜男性格大变,严肃很多,性格也变得更忧郁了,很快就试图找工作。在朋友们的观察中,一直以来,刘喜男的内心都处于一种矛盾的状态。打开自我之后,他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好奇心,不停地尝试新鲜的事物,努力融人“混子”和“鸟人”的生活,自由自在。同时,他也被现实拉扯住,没有像王大、王二一样无拘无束地飘来飘去。他一直在攒钱。或许他一直都有种危机感,避免成为真正的混子。“我实在不行了,我回我爸妈那蹭顿饭还是可以的,蹭个地儿、蹭个床肯定是没问题的,”王大说,“我感觉当时的状态下,还不是足够独立、没有后顾之忧的状态。王二也是有稳定的家庭。”但刘喜男不一样。他少年丧母,平时也不怎么与家人联络。28岁时,他把长春的房子卖掉、离开家乡之后,便无路可退了。他品尝过了自由的美好,再也不想回到那种沉闷的生活状态中,刘喜男开始严肃地制订起攀登目标。他计划和王大、王二,挑战长达320米的昆明西山大岩壁路线。大岩壁登涵盖了耐力、操作、体能、风险、装备、技术等综合因素,是许多攀岩者追求的终极攀登形式之一。攀岩初学者往往会从运动攀起步,或是在攀岩馆里的人工岩壁训练,或是在野外的自然岩壁实践。等到技术纯熟、经验丰富的时候,一部分攀岩者还会精益求精,尝试更有冒险风格的传统攀。传统攀岩者不在岩壁上打膨胀螺栓,而是运用机械塞、岩塞等技术装备做保护,利用岩壁的自然特征与个人的攀岩技巧,不留痕迹地攀爬。这种攀岩形式风险更高,但在一些人看来更接近攀岩的原始形态。 在中国,经验丰富的传统攀岩者,会继续挑战更具探险精神的高山岩石路线(Alpine Rock),如婆缪峰。登山与攀岩两种运动在这里相遇了。也有一些人选择在大岩壁上追逐攀岩的极致:连续数日在几百米高的垂直岩壁上攀爬,有时甚至重装拖拽数百公斤的补给物资。美国优胜美地国家公园就是全球著名的大岩壁胜地。在优胜美地的酋长岩和半穹顶上,已开辟了数十条经典的大岩壁攀登路线,让中国攀岩者心生向往。当中国第一代攀岩者成长为传统攀岩者不久之后,第一次大岩壁登也就应运而生了。 2003年5月28日,刘喜男、王大、王二计划用三天时间完成昆明西山大岩壁的攀登。三蓬平时虽是嘻嘻哈哈、没个正形的无业青年,但他们也是中国大岩壁攀登的先驱者。攀登开始后这条路线的难度远超乎三人的想象。他们准备好了在山上煮面煮咖啡,没承想攀爬过程中,套锅掉下了悬崖。三兄弟只好吃着巧克力和面包充饥。他们一直爬,爬到日落西山。 第二天晚上8点多,在西山美人峰脚下,昆明武警第十黄金支队的家属抬头一望,只见绝壁中央有几个明晃晃的头灯在闪耀,于是赶紧报警。西山公安分局碧鸡派出所、消防特勤一中队立即出警,赶到山脚下。刘喜男等人根本没想到这次攀登,竟然惊动了山脚下众多人围观--尽管他们压根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这时,三个人已经爬到170米高的地方了。等他们实在没吃的了,决定趁着天黑前下撤。晚上8点45分,刘喜男、王大、王二安全撤回到地面,无奈地跟着民警回派出所登记。中国第一次大岩壁攀登尝试,就这样在一场乌龙救援中结束了。 到了夏天,刘喜男找到了份正经的工作,在大连圣亚极限登山攀岩攀冰俱乐部任攀岩教练。这家俱乐部年初刚刚成立,与著名的圣亚海洋公园,同为大连圣亚集团的子公司。“2003年中国搜狐珠峰登山队”的大连队员大刘(刘福勇)成为俱乐部的负责人。大刘刚组建好俱乐部,急需一名攀岩高手管理俱乐部的攀岩馆。他通过朋友介绍,认识了刘喜男,并邀请他来俱乐部的攀岩馆工作。刘喜男又从中国的西南角搬到了东北地区。 新开的攀岩馆着实吸引了不少新人体验。刘喜男平时就在岩馆里教初学者攀岩,给他们打一打保护,每个月工资3000元他是攀岩馆里唯一的教练。“他这人脾气比较倔。其实我也倔。我们俩有时候也吵架。我就特别喜欢这种人。”大刘说。虽然老板为人豪爽,请假时还会照顾他,但这种上班生活--白天要上班打卡,出去攀岩要请假,出差还要写假条--早就不适合这个嬉皮士了。有一天,刘喜男和大刘按照公司制度要求,都穿上西装上班。集团领导看到后,也觉得他们俩在岩馆里穿西服实在太别扭,批准他们成为圣亚集团里为数不多的不穿制服上班的两个人。 十一”期间,红塔集团在哈巴雪山组织了规模盛大的登山大会。大刘的俱乐部分到两个登山大会的名额。刘喜男代表俱乐部参加。他竟在山上巧遇了那两个好兄弟,临时来山上做登山协作的王大和王二。哥仨才阔别几个月,又在山上相聚了,当天晚上,三个人在海拔4000多米的大本营喝得晕头转向,不知是高反还是醉态,最后一起登顶了哈巴雪山。这还是刘喜男第一次登顶一座雪山,虽然只是一座入门的雪山。 刘喜男在大连的日子大多是枯燥的。他很少有能聊得来的朋友,只是日复一日地重复着单调的工作。他在无聊的时候,就在路边耍一耍花棍。就连大刘也觉得,像他和刘喜男这种在公司里没有目标的生活状态,长时间被人养着,实在没有什么尊严。刘喜男需要一个目标,来支撑这种漫无目的的生活。 来到大连圣亚的第二年春天,刘喜男策划了华山西峰(莲花峰)的大岩壁攀登。他和阳朔的朋友一起搭档尝试这条600多米长的大岩壁路线。当时的中国攀岩者,还没有人爬过如此宏大的大岩壁攀登路线。陕西卫视的《勇者先行》节目组一路跟拍。二人从海拔2086米高的华山西峰顶,一段接一段地从悬崖上降下来,考察每一段线路的难点。晚上,二人就挂在悬崖上休息。到了夜里,“此起彼伏的风声,像是无数鬼魂哀号,令人毛骨悚然,恐怖的声音让他们联想到可能在晚上发生的重重危险”。他们在华山绝壁上熬过了两天一夜,决定这次还是先以考察为主。华山西峰的这条大岩壁路线,便成了刘喜男未来几年的夙愿。 回到大连后,刘喜男还是利用一切机会出去攀岩和开线。攀岩已经成为他生命的一部分。只是每次从外地回来后,他都要走一遍烦琐的报销程序。6月,刘喜男从广东英德开线归来,整理了不少麻烦的票据报销,而且这次费用又超过了公司的预算。工作的束缚感与往日的闲散生活形成强烈的反差。几个月后,刘喜男跟大刘提出辞职。他又过回了一路流浪、一路攀登的生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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