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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比山更高 作者:宋明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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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的半脊峰活动结束后,马一桦和曾山便准备起幺妹峰登山活动的后勤物资。陈骏池果然拉到了赞助。赞助商是“思念食品”。这十来名队员组成了“中国思念登山队”。陈骏池还带来了一个令马一桦分外矛盾的消息:思念食品想要一份新闻通稿,在这份通稿里,登山队的主办单位是刚成立半年的深圳登协,总队长是曹峻,攀登队长是陈骏池。 曾山知道后,极力反对。这原本是刃脊探险自己的活动现在他们失去了主导权。最让曾山无法接受的是,他们原本畅想的是阿式攀登幺妹峰,转眼间变成了喜马拉雅风格的围攻。曾山拒绝接受这个安排,并坚持和马一桦两个人去阿式攀登幺妹峰。对他来说,攀登风格比登顶更重要。至于赞助商,不要也罢,阿式攀登本来也用不了多少钱。马一桦也有过这样的犹豫,但这名40多岁的中年人成长在中国传统的人情社会。直白地说,马一桦不好意思开那个口,“队员们已经开始相互联系了,我们突然退出,这些朋友以后也不好做了”。 在曾山的坚持下,马一桦还是给老朋友打了个电话,要求把刃脊探险作为承办单位一同写进新闻通稿,还要求刃脊探险的两位创始人,拥有和队长、攀登队长同等的话语权和指挥权陈骏池同意了。同时,马一桦也劝说曾山退了一步:“我们要想扩大公司声誉,也需要有一次有影响的攀登行为,如果我们自己攀登有可能把家底掏空,而后期的好处并不能马上看到。这次攀登活动有赞助就是好事,对于我们来说是借鸡下蛋,我们需要利用这种借鸡下蛋才能完成我们更多的攀登山峰的梦想。 双方队员终于合并成一路人,乘坐着刃脊探险破旧的金杯面包车,来到四姑娘山日隆镇。中国思念登山队正式登幺妹峰。保守起见,这支队伍决定沿用同志社大学山岳会1981年首登的路线,用大规模围攻的战术攀登幺妹峰。光是雇佣背夫和采购物资的费用就耗费了七万元,这相当于马一桦未来三年的工资。马一桦还找工厂定制了抗风性能超强的大帐篷用作大本营。休整期间,众人坐在大本营里打着扑克,谈笑风生。康华从西藏带来糌粑吃。小贾为人幽默,活跃着气氛,取笑马一桦的“刃脊”像是“刀背”公司。在朋友们看来,老马啰啰唆的说话风格倒也是个笑料。曾山偶尔搞个怪、开玩笑,仿佛之前的摩擦未曾发生过。 在这支临时组成的登山队里,队员们个个都是登山界赫赫有名的人物。技术最精湛、经验最丰富的当属曾山。曹峻登山的年头比马一桦要早,而马一桦一年要爬五六次山,论经验反倒更丰富。康华经过白河攀岩和西藏登山的双重历练后,经验和技术都增长不少。陈骏池和阿纲一直以来都是商业登山客户,但也积攒了几座8000米极高峰的攀登经验。小贾的高海拔经验相对较少,却是一名经验丰富的传统攀岩者。在这次自主攀登中,没有向导和客户之分,每个人在营地间上上下下,要么负责修路,要么负责运输。几日运输过后,队员终于把二号营地架在悬崖的边缘。营地的帐篷在狂风中招招欲坠。 再往上,就是幺妹峰的技术路线了。曾山率领先锋队在前方开路、铺设路绳。他们还遇到了二十多年前日本队留下的冰锥。其间,曾山等人经历了一次有惊无险的雪崩。等这支先锋队来到了当年日本登山队曾遇到的著名难点“珍珠项链”时,攀登也到了关键时刻。这时,他们突然发现,队伍采购的国产绳子完全不能用:绳皮是用透明胶粘连的,绳芯是用几股短绳打结连接的。一旦在攀登过程中发生冲坠,这种绳子完全起不到任何保护作用。 马一桦立即打电话给山下的朋友。或许是为了节省电量,马一桦只说了三个字:“要绳子。”朋友接到电话后,立即从北京旗云探险订购了一条进口登山绳。据说,“要绳子”还惊动了联邦快递的高层。早上10点旗云探险一开门,有人立马把绳子运到首都机场,飞机马上起飞。这趟航班在成都落地后,有专人在机场接到绳子,赶紧开往四姑娘山。半夜2点,绳子运到日隆镇后,刃脊探险的员工姚振等人,马不停蹄地把物资押运到幺妹峰大本营。在物流行业并不发达的2004年,仅仅在48小时之内,这捆至关重要的绳子就从北京空降到了川西幺妹峰的山脊上,队员们将此戏称为“检验了中国的物流产业” 有了绳子之后,曾山继续在前方攻克珍珠项链。珍珠项链是山脊上一排此起彼伏的链珠状雪檐。1981年同志社大学的登山队员借用“四姑娘”的意象,把这处地形美化为姑娘脖颈上的“珍珠项链”,实则异常凶险。有的雪檐是5米高的仰角,有的雪檐下是岩石;有的雪檐被狂风侵蚀,中间充满了空气,一旦踩裂,连人带雪会从千米高空坠落,以高速列车般的速度砸向大地。曾山以每天领攀200米的速度,小心翼翼地铺设好路绳,曹峻、陈骏池、康华三人轮流帮曾山打保护。珍珠项链终于打通了,一场暴风雪却伺机而来。队员们停止攀登,下到一号营地休息。队员小贾身体有恙,临时退出了。总队长曹峻接到妻子打来的一通电话。妻子对曹峻说,你的儿子曹山会笑了曹峻想起三个月大的儿子,毅然决然地从四川赶回广州。 队员们在营地等了三天,打了三天牌,还把随队记者李兰带来的几本书都翻遍了。三天后,山上的风暴不见减弱。大家商议着是否要撤退。曾山艺高人胆大,而马一桦的意志力最强也最能耗。只有他们俩不肯就此放弃。机不可失,况且他们已经把公司里最好的装备都留在了山上。马一桦和曾山在暴风和极寒中钻出帐篷。博天和阿纲跟在后面没多久就撒回去了。曾山疯了似的一路往上爬,很快就把马一桦甩在后面。就在曾山以为老马要掉队的时候,他的搭档又慢吞吞地跟上来了。马一桦的脚早就冻麻了,渐渐失去了知觉。曾山每次冲得飞快,把他甩到不知哪里去了的时候,他又慢悠悠地出现在曾山的视野中。几轮下来,连曾山都不得不敬佩,“老马是一只熊,如果换成其他人,肯定早就下撤了”。曾山到达二号营地后,等了四个小时,直到天都黑了,马一桦才缓缓爬上来。这一天苦熬下来,两个人的双脚都已冻伤。等曾山下山后,医生告诉他,他的双脚严重到需要植皮。 11月17日这天,连续多日的风暴骤然减弱。上午9点半,马一桦和曾山继续从二号营地出发,冲向么妹顶峰。与此同时,美国摄影师博天也跟了上来。陈骏池、康华与陈泽纲也开始从山下爬向二号营地,准备在次日冲顶。曾山和马一桦交替领攀,爬到珍珠项链处,二人接连踩垮两处“珍珠”雪檐。幸好雪下面都是石头。马一桦一脚踩空后,直接跪在石头上。如果下面是空的,他或许就会直接掉下千米的悬崖。他有些害怕,萌生了退意。这就像是俄罗斯轮盘赌,谁知道下一步是生是死。换成曾山领攀。曾山刚爬了5米,又踩爆一处雪檐。马一桦对曾山说,太危险了,哪怕我们再往下一点,也不要再走在雪檐上了。两个人继续往上冲,又经过了两处仅不到半米宽的刃脊,两侧都是千米绝壁。山脊上的积雪堆得很厚,没过了他们的胸口,马一桦和曾山在软雪中游泳似的手脚并用往上爬。两人相隔60米远,保护绳也发挥不了任何作用。曾山不停地干咳-后来他在高海拔犯咳嗽的症状再也没好过。游着游着,曾山在上方举着冰镐喊道,我登顶了。 下午5点,曾山和马一桦站在了幺妹峰的顶峰上。马一成为第一位登顶幺妹峰的中国登山者。曾山兴奋地大喊,GoodJob,Ma!马一桦的胡须上挂满了冰霜。他克制住内心的激动,寻找着顶峰的参照物,并抓紧时间环拍取证。安全带上的金属器材碰撞得叮当作响,就好像登临仙境的管弦祥乐。博天随后也登顶了,并记录下这珍贵的一刻。 此时近黄昏。他们站在了四姑娘山主峰的绝顶之上,环顾着四周。青黛色的山谷与雪白的山峰高低错落。冰川上游发源出的浑浊融水侵蚀着条条沟壑,世代生活在那深谷中的山民刚刚结束这一天的劳作。在遥远的天边,锯齿状的天际线把夕阳刺破,溢出了最后的余晖。川西的群峰都被镀上淡淡一层金色,那些凌厉的角峰与锋利的刃脊都变得温柔了许多。登山者的衣服被高空风吹得猎猎作响。他们脚下的雪峰被山脊线切割成了阴阳两面。阳面开始变得黯淡,而阴影正悄然爬上山顶。 暮色四合,天空就要暗下来了,他们开始下撤。马一桦等人刚往下爬了一会儿,就被笼罩在黑暗中。连续几日的风暴过后,高空处已没有云雾。云朵聚集在脚下中高海拔的山区,形成云海。百余公里外的成都平原灯火辉煌。“有山峰从云层里凸出来,特别漂亮。在云海中间有一大片圆的,是成都市的光亮,给我的感觉像UFO。”曾山说。登山者走在云端之上,迈入云海之中,就好像在飞机巡航阶段走出了舱门。他们撤离了海拔6000米的冰雪世界,身后是孤高的幺妹峰,眼中是千万人口的大都市。城市里的灯光照耀着他们回家的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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