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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比山更高 作者:宋明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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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成从党结真拉回到成都后,回到了他和刘喜男合租的房间。他打包好行李,离开了刃脊探险,回到了熟悉的阳朔。半年前,阿成听说阳朔新开了一条5.14难度的路线,雷劈山的“闪电”(5.14a)。5.14难度是业余攀岩高手与职业攀岩高手之间的一道“天堑”,当时中国攀岩者还没有能力完成5.14难度的岩路线。阿成认为这条路线其实并没有想象得那么难,“我觉得应该有人去尝试突破一下” 在成都这一年,是自阿成攀岩以来头一次落下训练进度,他第一天开始恢复的时候,连引体向上的动作都做不标准。他很失望。他给自己制订了严苛的训练计划,每天雷打不动做200个引体向上,风雨无阻地坚持跑步。两个月后,阿成完成了“闪电”路线,成为中国第一位5.14级别的攀岩者。从那时起,阿成就坚定地走在攀岩竞技的道路上,日复一日地训练,无休无止。在之后几年里,他又完成了惊雷(5.14a)、红点饭(5.14d)等多条高难度的路线,始终走在中国岩者的最前列。他还成了中国第一位洲际攀岩定线员。在40岁的时候,阿成担任攀岩国少队的主教练,常驻在广西南宁的攀岩小镇马山县,培养一批批像他当年一样勤奋的攀岩少年。数十年的攀岩训练下来,阿成手指上的指纹都磨光了。假如刘喜男还在的话,他的手指也差不多如此。那时刘喜男应该50多岁了。阿成相信,刘喜男到时候一定在经营着一家属于自己的攀岩馆。 同样在南宁马山县培养攀岩少年的,还有邱江。蜘蛛人俱乐部在2011年关张后,他又开了家餐厅,辗转多年后也来到了马山县。邱江还是那个与石头为伴的浪子。只要朋友们看到他的一抹坏笑,便知道在他的心里,阳朔精神从未死掉。他一直在开线,不停地开线。他成了名副其实的开线之王。他在全国各地总共开辟了1000多条攀岩路线,占当时中国岩路线总量的五分之一。但他再没有碰见像刘喜男一样能开出如此有艺术风格的攀岩路线。邱江十分确信,假如刘喜男还活着,“他肯定还在攀登。你不用说,他肯定会攀登到死的”。 刘喜男在阳朔、白河、昆明等地开辟的攀岩路线被写进了《阳朔攀岩路书》《北京攀岩指南》《昆明攀岩向导手册》当中。他成了中国攀岩历史的一部分。然而当年轻的攀岩者们在这些路书上看到“刘喜男”时,在这个陌生的名字上最多停留不过半秒,便急于寻找下一行数字:这条路线的长度、难度与分段信息。只有极少数爬了十五年以上的老炮还记得这名字背后的故事。 “(刘喜男)在人生最低谷的时候依然执着地追寻着理想,阳朔攀岩学校的校长张勇写道,“你谦卑、低调、稳重、大气,你在阳朔的日子大家攀登热情高涨、四处开线,你离开的日子我们努力延续你的精神,那种执着岩的岩者精神。” 王大和王二又回到了各自的生活轨迹中:王大回归了白河攀岩文化的氛围里,王二从此走上了半职业攀岩者的道路,四处参赛、定线。这一年秋天,王二来到广州增城参加亚洲攀岩锦标赛。在赛场边,王二竟意外地遇见了刀刀。刀刀说,她是和一帮朋友来的,看见王二,过来和他打个招呼。 第二天,王二正在白云机场候机、准备飞离广州时,突然接到了刀刀打来的电话。刀刀在电话那头哭泣,王二手足无措地在电话里安慰她,要照顾好自己,便挂了电话。过了一会儿,刀刀又打来了,她要来机场送王二。一个半小时后,王二和刀刀坐在机场。两个人尴尬地坐在一起,都没有言语。王二不知道要说什么好。王二首先打破沉默:“刀刀,想喝什么?” 王二去拿了罐雪碧后,两个人又沉默地坐在那里。王二再次打破这尴尬,问:“刀刀,最近怎么样?” “工作。在广州旁的一个小镇上。 “干什么?” “画插图。” 又是一阵沉默。王二刚想再说点什么。这次是刀刀先开口:“其实王二,找你没别的,只是心里有个问题,憋了很长时间。问别人没有答案,只能问问你。” “你说吧。” “你有没有想过再回党结真拉?把喜男运下来。”刀刀哽咽着说。 王二想了想,说:“当然有这个想法啊,前几天喜男大连的朋友还电话我呢,说是明年去,我说好好计划一下吧。” “谢谢你这么说,我知道还有一线希望就很开心了,还以为你们已经忘了这件事了。” “怎么会,只是再去就会是一件很复杂的事,不像上次那么简单了。” “你不知道,听见有人说要去和知道还有人抱着这种希望对自己来说有多重要。当你对一件事绝望的时候,自己会很自卑。” 王二欲言又止,最后鼓起勇气说:“刀刀,其实你别希望把喜男运下来,对你自己来说会是个解脱,或者一种解脱的暗示,或者一种自我救赎的机会。”王二继续说,“我想通了,就算再去,下来了我也会把他葬在咱们堆的玛尼堆下,然后过段时间去上一次”。 “我明白,只是觉得这是自己应该做的一件事。然后就是喜男遗物的整理。” 好啊,关键是自己的选择就好,”王二说,“其实今天你来,只不过是因为有些问题,你连自己以为觉得亲近的人都诉说不了,其实我俩并不熟,一共见过两次,话没上百句的。有时候人和人就是这么奇怪。 “你不知道,今天给你打电话,是鼓足了所有的勇气才打的。其实觉得很不应该。” “没事。其实有事的时候,互通个电话很正常,”王二说“你要锻炼身体,否则到时候给你电话要上山的时候,再练就来不及了。” “知道,最近也有些攀岩。 “照顾好自己吧,找个男朋友。 “不行,”刀刀说,“也不是没有机会,只是接触以后,心里老想喜男还在上面,就没法和人家再继续下去了……” 刀刀最想说的话已经说完。也许她还想再聊聊,但王二就要上飞机了。王二离开了广州,也离开了刀刀的世界。 从此以后,朋友们很少再看见刀刀。刀刀也远离了攀登者们的世界。她在广西的一个小城里结婚生子,做一名插画老师过上了平淡的日子。 刘喜男的遗体至今留在山上,融入雪中,冻进冰川,成为大山的一部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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