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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比山更高 作者:宋明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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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接到小柳的电话之后,扎西立即把他们登顶的好消息传达出去。到了傍晚,路人柳与坑子登顶幺妹峰的喜讯已经传遍了登山界。8264户外论坛上的一则帖子写道:“前方最新消息,柳志雄、坑子今天下午成功登顶幺妹峰,预计30号回到四姑娘山镇扎西家,后续消息,敬请关注。恭喜小柳,期待你平安下撤的好消息。”在这篇帖子下面,网友们遥相祝贺。继刃脊探险、自由之魂、孙斌和李宗利等团队之后,中国登山者再次站在瞚绋笕粮澌䈬黃滯駡釟琺綸鄯簰悦止狝倭銪比浼嗍贮耘峰的顶峰上。 在之后的两天里,山上再无消息。按照约定的时间,扎西派了两名背夫从四姑娘山镇上出发,去幺妹峰大本营迎接登山者凯旋。背夫来到山脚下。大本营空无一人。他们等到了太阳落山,也没等到人,只好先回到了镇上。第二天,扎西又安排另外两名背夫去接人,还是没接到。小柳和坑子速度再慢,也早就应该撤回到镇上庆功了。扎西派了两名协作到四姑娘山三峰上观察,依旧没望到幺妹峰上有二人的身影。这是小柳和坑子失联的第三天。 这天下午,吴晓江隐隐觉得可能要出事,他把小柳二人失踪的消息告诉了徐老幺。徐老幺吩咐自己的协作团队立即上山。徐老幺心想,万一他们还活着,只要有口气,再危险也把他们弄下来。徐老幺率领三名队员,立即赶到长坪沟。到了沟口已是傍晚,景区的游客都出来了。景区工作人员问他们,这么晚做啥子。徐老幺说,进去救人。 救援队摸黑赶到了幺妹峰脚下,深夜扎营,只睡了几个小时。天还没亮,他们又扛上背包,继续往上爬。下午1点,徐老幺等人爬到了海拔4800米的幺妹峰大本营,见这里空无一人,继续结组往上爬。半个多小时后,他们又往上爬了300米。徐老幺拿出望远镜,望到冰川上有些黑色的物体,又看不太清他边爬边看,直到他望到上方有一团蓝色的物体。又过了两个多小时,救援队爬到了海拔5200米的位置。他们发现了小柳和坑子的帐篷。帐篷的外帐已经不在,内帐也被风吹开。帐篷里有一个背包、一对登山杖和一只睡袋。 这里的落石很严重。救援队冒险继续前进了一小段路。徐老幺再次掏出望远镜观望。他看到上方有一处恐怖的裂缝。裂缝边,两个人被绳子缠绕在一起,面朝着三峰的方向。他们正躺在40度左右的冰坡上。两人都没有头盔。穿着红色衣服的登山者仰面朝天,压在卧倒在地的蓝衣登山者上面。周围落石频繁。 “半个小时就飞了几百个石头下来。就不敢去冒险,这个很危险。我就望了半天,人不动了,”徐老幺说,“在那就拍了一些照片。我就说,那就放弃。反正他既然喜欢山,就不要挪动了。搞了我还有这么多协作风险谁来承担,我也不敢去承担那个风险。” 徐老幺等人决定下撤。回去的路上,他们把营地里的帐篷放倒,以防被大风吹走。其他物品都留在原地,没有移动。他们在傍晚撤回到大本营。到了夜里,徐老幺的队伍和从贡嘎山域赶来的李宗利救援队会合。徐老幺跟他们描述了上方的情况正如后来中登协公布的事故报告中写道,救援队分析,柳志雄和胡家平可能在下降时滑坠导致遇难,“根据情况分析认为:1.落石严重,救援队员的安全得不到保障;2.冰川裂缝区也对救援人员的安全构成威胁,3.根本没法靠近遗体。综合考虑救援前锋队一致决定下撤,到镇上与下方后援救援人员综合商定后再作决定”。听完徐老幺的讲述,李宗利哭了。 12月3日下午,全体救援人员决定,搜救停止。 这是幺妹峰历史上的第一起山难。由于没有人近距离接近过遗体与遗物,人们也无法得知事故的具体细节。一个月后还有人怀疑,除了扎西接到的那一通电话,并无其他证据显示柳志雄和胡家平真的登顶了幺妹峰。 马科斯得知小柳遇难的消息后,决定自己上山寻找遗体,并找出山难的真相。早在小柳攀登猎人峰的时候,巴西攀登高手马科斯也在另一组队伍攀登这座山峰。两组人几乎同时登顶马科斯也因此认识了小柳。马科斯带完一期领的冰培训班告别曾山、刘兴与阿左,和朋友恩佐(EnzoOddo)两人前往幺妹峰。临行前,曾山还特别嘱咐他找到遗体后要如何操作。几天后,马科斯找到了小柳和坑子,还走近事故现场,拍照取证,他们把小柳、坑子的遗体放进旁边的冰裂缝中。这样他们就不会曝尸荒野,被落石打扰了。 马科斯下山后,和曾山仔细研究了事故现场的照片。现场有一根已经变色的辅绳。这根辅绳不是小柳他们使用的绳子,根据曾山的判断,这根辅绳的颜色,正是经过长时间紫外线照射老化后形成的。“我们基本上90%能确定(事故原因),”曾山说,“我们怀疑他们用了一个别人留下来的老绳套。我们怀疑,它老化了,然后他们下降的过程中断了。” 小柳在以往的攀登中曾养成了一个习惯,喜好利用前人留在山上的绳套,就像在阿妣峰下撒时那样。或许每次小柳利用旧绳套全身而退时,他都产生了一种虚假的安全感。曾山说,紫外线把整个绳套晒得特别脆,脆到无法承受一个人的体重,突然就断了。在那一瞬间,小柳和坑子可能也随着这脆弱的绳子一起坠落了。 马科斯在现场还找到了坑子的运动相机。运动相机里保存下了他们攀登幺妹峰的视频。他们选择从幺妹峰南壁中央直上。这条路线与“自由之魂”比较接近。他们登顶那天的天气格外晴朗。他们在顶峰上依次展开了赞助商的旗子。在那一刻,小柳终于证明了自己。 小柳曾计划过,假如他们登顶了幺妹峰,就将这条新路线命名为“勒满”。在四姑娘山当地的方言中,勒满是快乐的意思。也许在最后那一刻,他们真的很快乐。正如小柳的那句座右铭:如果什么意外发生让我丢了性命,那不是个悲剧,因为我在做我热爱的事,睡觉前想到,明天还会做自己爱的事,那是一种恩赐。 柳志雄和胡家平的父母听说儿子出事了,马上飞到成都。他们刚落地成都时,没有人敢告诉他们,他们的儿子已经遇难了。曾山说,不知为何,大家都让他来宣布这个噩耗。或许是因为大家都不敢开口,只有曾山跟几位老人不太熟。曾山对四位老人说得很直接,他们掉下来了,他们死了。小柳的父亲不停地哭问道,怎么可能?他们还活着吗?看到曾山摇了摇头他几乎瘫倒在地。 “从小柳的事情上面我就可以清楚地知道,其实我们本身对生活也好、对我们所做的选择也好,所有的这些行为都是无怨无悔,愿意去承担后果和接受的,”李宗利说,“但是这种后果和严重事故的背后,最受伤的还是我们的亲人,这些最爱你的人。” 这是自由攀登者永远无法与自己和解的原罪:他们选择远离这个安逸的美丽世界,走上一条遍布悬崖与荆棘的道路。路上的死亡悬崖属于自己,而路边的荆棘刺伤了离他们最近的人。在他们看似坚定地寻找自由和自我的路途中,也会有这般彷徨怯懦、犹疑的时刻。大多数成熟的自由攀登者不会回避、视这原罪的存在,而是清醒、痛苦地背负着它一起攀登。 在那一周的周六傍晚,成都生存者岩馆与上海恒毅岩馆同步举行了二人的追思会。成都理工大学成立了柳志雄户外奖学金。在校园一处隐蔽的角落里,还立了一块柳志雄纪念碑。许多学生都曾路过校园里的这块碑,只有其中极少数学生在碑前驻足,好奇地打探着小柳学长的故事。 就在小柳和坑子登顶幺妹峰的同一天,李宗利和老搭档迪力夏提登顶了贡嘎山域的白海子峰(海拔5924米)。为了纪念故去的学生,李宗利将这条白海子峰的新路线命名为“幺妹之路”。小柳离开后,他始终无法面对这个现实。“对于我李宗利来说,我失去了一个朋友,一个真挚而坦诚的朋友,我失去了一个工作伙伴,失去了一个好学生,也失去了我事业的另一个支撑点,失去了一个知已。”李宗利写道,“之前所有的朋友的离开,都没有让我觉得死亡原来离自己这么近,也没这么深刻地感受到死亡带给我们这么大的痛苦” 纪念这名自由攀登者的最好形式,就是继续攀登。李宗利带着这份失落与痛楚,酝酿起中国登山史上最疯狂、最大胆的计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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