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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比山更高 作者:宋明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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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左和昊昕在“翅膀”下认识了Stanley,对这名香港攀山者的故事非常好奇,特别是故事中关于霞穆尼的部分。阿左与昊昕早就打算找机会去阿尔卑斯爬一爬。身为一名阿式登者,总要去攀登的起源地看看的。那里是一切的开始。在爬完幺妹峰之后,阿左和昊昕更加渴望走出川西的群山,来到世界级的攀登舞台。 当天晚上,阿左和昊昕来到Stanley的住处,在酒店大堂里跟他聊了一会儿。他们表达了对阿尔卑斯的渴望。Stanley说,我在那边很熟悉,以后可以一起去看看。 Stanley很幸运。他刚到四姑娘山就找到了“答案”。面前的这几名年轻人正是一直以来他渴求的、像他一样对阿式攀登充满无限热情的搭档。正如他后来如此回忆起这次双桥沟相遇:“18年的冬末,在海拔2900公尺的双桥沟认识了中国的新一代阿式攀山家阿左、中国的前瞻攀山家李昊昕,以及中国香港少数的阿式攀登追随者Kenneth。”事实上,无论加什么前缀,阿左与昊听都远算不上“攀山家”,却是大陆地区屈指可数的几名新生代自由攀登者。 Stanley回到香港后,很快就联系好了阿尔卑斯之行的赞助商。户外品牌始祖鸟香港分公司刚好在推广阿式攀登文化,他们愿意支付阿左、昊昕、Ken、Stanley、Halu五个人去霞穆尼的所有费用。而阿左等人唯一要做的只是制作一支视频短片。梦幻高山团队刚刚拍摄了勒多曼因的登山滑雪活动,并制作了-部获奖视频短片Catch The Air。对于梦幻高山的团队来说,香港始祖鸟开出的条件不过又是一次展示他们制作能力的绝好机会他们没有理由拒绝。几个人兴致勃勃地计划起了这一年夏天的阿尔卑斯之旅。 阿尔卑斯山是每一代自由攀登者--严冬冬、周鹏、孙斌、何川、古古、伍鹏、李红学、柳志雄等人--的心驰神往之地。那里有纯正的阿式攀登精神的火种。他们当中有些人去过了,有些人还没来得及去。“整个阿尔卑斯地区,说成千上万条线路应该毫不夸张,”周鹏如此评价道,“且线路风格各异:有馒头山(比如勃朗峰),有薄如刀片的山脊线路,有如镜子般的S1ab线路,有纯岩石,有纯冰雪,也有冰岩混合,有一两百米的线路,也有一两千米的线路……喜欢什么口味,随便挑。而且,路线成熟,信息丰富。在同一条路线上,和前人、和同时期的人对比一下,看看自己到底有几斤几两。” 早在2012年,周鹏、严冬冬和李爽第一次来阿尔卑斯登时,赶上了雨季,三个人没怎么爬就回去了。几年后,周鹏再次回到阿尔卑斯,和古古搭档完成了三大北壁中的马特洪峰北壁。他们成为首位完成这一成就的中国大陆登山者,并拿下了当年的金犀牛奖。第二年夏天,周鹏和李爽又回到阿尔卑斯有惊无险地完成了三大北壁中的大乔拉斯峰北壁“WalkerSpur路线。周鹏评价道,这是他登山以来爬过最难的一条线路。 阿左等人临行前,听说周鹏刚爬完大乔拉斯峰北壁,正准备回国。他便联系上了周鹏,跟前辈请教了阿尔卑斯山的线路与气候,并借了本攀登路书,还订了周鹏等人在霞穆尼租住的同一间小屋。然而,阿左等人走进阿尔卑斯的方式与前辈不太一样。他们不想自顾自地爬,而是想跟随世界顶级登山家领略阿式攀登的艺术。 他们联系到了法国著名登山者克里斯蒂安(ChristianTrommsdorff)。克里斯蒂安是金冰镐评委、国际高山向导联盟(IFMGA)的主席。八年前,他还在上海亲自为严冬冬和周鹏授予了金冰镐象征奖。这一次,在克里斯带安的引荐下,阿左等人邀请了两名金冰镐级别的世界顶尖攀登高手做他们的高山向导。阿左和昊昕在网上搜了一下他们的过往攀登经历,顿时激动万分。Stanley也非常兴奋,他在喜马拉雅登时,就听说过两名登山家在那些狂野的山峰上开辟新路线的传奇故事。 2018年的夏末,五名年轻人在霞穆尼小镇再次碰面。Stanley已经两年没来阿尔卑斯了,但对这里的一切依旧很熟悉“他说该坐什么缆车,去哪儿,应该几点出发,去哪儿可以吃东西,哪儿可以越野跑,哪儿有干攀线,哪儿可以攀岩,哪可以攀冰,他都很清楚。”阿左说。在阿左等人看来,Stanley就像是个生活在霞穆尼的当地人一样,让他们羡慕极了。 Stanley还记得他初到霞穆尼时,望着天边角峰林立的群山也曾感到恐惧与自卑。后来他多次重返这里,“第二次来的时候待了9天,14天,21天,1个月,2个月,最久那一次在这边待了8个月”。世界登山者向往的圣地逐渐成为他的训练场。 等后来大家混熟了一点,他还告诉阿左,以前在霞穆尼的时候,他偶尔还会“悄悄地”带人爬山,赚点零花钱的同时,还能积累些经验。阿左自然明白他的意思,这份零工其实是灰色收入。Stanley家境宽裕,本无须这点可有可无的零花钱。也许他渴望尽早经济独立,也许他渴望着冒险所带来的快感。然而在法国、奥地利、瑞士等国的阿尔卑斯山区,要想作为高山向导带领客户攀上高山,必须具备国际高山向导联盟的资格认证,否则会被追究法律责任。Stanley还没有机会成为一名真正的国际高山向导(IFMGAGuide)。事实上,目前还没有中国登山者通过IFMGA的课程,就连获得这一课程资格的华人都没有。 在之后的一个月里,五名青年攀登者在海拔1000米至4000米之间上上下下,历经缆车站火灾、山壁倒塌、冲坠、受伤雪崩、航拍机坠毁等小小的危机,也感受到了真正“轻装快速的阿式风格。“就是要速度特别快。而且很多是没有保护的,真的要是一个人掉了,另一个人绝对会被拉下去。”阿左说。五个人同吃同住,两两一伙系在一起结组登。偶尔Halu跟不上他们的攀登节奏,会独自找条路线越野跑。 大家一起生活了近一个月,彼此之间也变得熟络起来。阿左和昊昕发现Stanley不总像他们俩一样爱开玩笑,便总是找机会拿他开涮。这名大男孩笑起来总是露出两排牙齿,显得阳光而又有些羞赧。 有一天,阿左等人在小屋里做了个简易的四川火锅,烤了一盘鸡翅,邀请了克里斯蒂安等人来做客。在谈笑间,话题自然过渡到了IFMGA上。他们都希望获得通过IFMGA的考核,成为一名真正的国际高山向导。这是对其职业生涯的最高肯定。Stanley想起在大学期间,每逢夏天,他都会来到霞穆尼,“在绿油油的草坪上搭起一簇帐篷,拥抱攀登、酒精与睡觉的三-律”。遇到阴雨天气时,他手里会拎着一瓶两欧元的廉价红酒和那些混迹于阿尔卑斯的攀登者们聊着天,提及未来,大家总是会说,也许我会成为一位国际高山向导吧。 Stanley一度觉得成为国际高山向导这个职业愿望很遥远一名优秀的高山向导一定也是一名优秀的攀登者,然而优秀的攀登者未必会成为一名优秀的高山向导。首先,接受培训的门槛很高。要想具备申请国际高山向导的培训资格,必须积累足够多的高难度攀岩路线、攀冰路线、冰岩混合路线、高山滑雪经验。“话虽如此,但倘若攀山经验仅刚好符合基本要求,申请一般也不会被接受。因为作为一名高山向导,要求有强健的体能、专业的技术等级和良好的心理素质,并拥有在高海拔山峰高水准的技术攀登能力,而这些需求皆要花长时间的训练来累积。”Stanley说。一名国际高山向导曾总结道,要想符合申请培训的资格,至少要历经五年,有时甚至十年、十五年之久。 待十年来的严苛训练终于通过了检验,并获得IFMGA认可之后,人到中年的成熟登山者方能进入累计94天的培训阶段:32天的冰岩混合地形培训,32天的高山滑雪培训,20天的综合攀岩技能培训,7天的理论培训,3天的针对性培训。当这名身经百战的高山向导 --如果他还想当高山向导的话--终于过五关、斩六将,完成了所有的培训、熬到了考核环节,还要在54天内通过6次考试与20天的实习期。一名合格的国际高山向导不仅攀登技术要过硬,还要对雪崩有合理的判断、对风险有成熟的认知、熟悉医疗急救操作,同时在导航、气象、山地救援绳索操作、路线设计等方面也要颇有造诣。通过考核后,他才能得到国际高山向导的身份标志:一枚5克重的金属微章。 从公共的角度讲,只有当一个国家的顶尖登山者先成为国际高山向导,这些先行者才有可能影响、带领更多人成为其中的一分子。当一个国家通过认证的国际高山向导超过20人,该国方能成为IFMGA的联盟国。IFMGA认证过的高山向导们可以在这些联盟国中自由就业。目前全世界共有22个IFMGA联盟国,而亚洲地区只有日本和尼泊尔加入其中。 “中国需要加入IFMGA,开始做真正的guide。中国现在不是IFMGA联盟国,我觉得这是一下步,”曾山说,“我觉得中国登协不了解真正的guide是干什么的。他们觉得没有必要。 曾山、周鹏、孙斌等较为国际化的攀登者还相信,只有当越来越多的国际高山向导参与进来,才能进一步形成更合理的行业规范与良好的登山生态。放眼全中国,还没有一名华人国际高山向导,再对比中国极其丰富的山峰资源--海量的冰川、角峰、未登峰与高海拔山峰--这显得格外悲凉。因此对于许多以职业高山向导为使命、渴望在行业中谋一份体面工作的中国攀登者而言,成为一名IFMGA认证的国际高山向导,不仅仅是一份关乎自身职业发展的荣耀,也关乎中国向国际登山界迈进一大步的共同使命。它关乎现在,也关乎未来。正坐在屋里吃火锅的阿左和Stanley等人还没想得那么远,他们更关心现在。 这几名小伙子向克里斯蒂安请教,高山向导的课程应该怎么参加、在哪参加、需要多长时间,以及多少钱。阿左和昊昕半蒙半懂地听了法国人的解答后,反倒觉得IFMGA暂时不适合他们。以他们现在的英文水平,只能应付简单的日常交流,Stanley却和他们不同。论时间、财力、登经验、爬能力,交流沟通,Stanley各方面都非常契合。最重要的是,他还对登充满了极度的热情,这股热情足够支撑他完成长达五年,甚至更久的IFMGA课程。Stanley后来单独跟克里斯蒂安请教了更多细节,最后竟获得了他的推荐。“有幸被推荐到吉尔吉斯斯坦参加由IFMGA所举办的国际攀山向导课程,课程长达三年半的时间,所以接下来将在那里受训考试。”Stanley写道。这或许是Stanley此行最大的收获了。他成为首位获得IFMGA课程资格的中国人。 阿尔卑斯之旅结束后,Stanley奔赴吉尔吉斯斯坦山区,接受IFMGA的培训。顺利的话,第二年春天,他就会通过第一阶段的考核。 阿左和吴昕回到成都后,一直忙着消化阿尔卑斯之旅的视频素材。其间,阿左还参加了领攀在格聂山域的登山活动:曾山召集了古古、阿左、Ken、刘兴、刘峻甫、杨小华、野人等与领攀关系密切的自由攀登者们,每个人与搭档自愿结组,自由攀登格聂山域中有趣的山峰或路线。阿左与刘峻甫、野人一组,完成了公布章素(Hutsa)---座形似婆缪峰的未登峰 --的首登。这次攀登获得了当年金犀牛奖的提名。 从格聂山域回到成都后,阿左和吴昕继续赶着剪辑视频。 再过几周,阿左、昊昕、Ken、Stanley、Halu五个人又要相聚。这次,梦幻高山团队要在香港始祖鸟做场分享,其间还要播放这次阿尔卑斯之旅的片子。时间紧迫,阿左和吴昕各自分工辑。一个人睡觉,另一个人剪,就像车轮战一样。他们对最后的成片并不满意,但好歹赶在香港的分享会之前做出来了。 11月的一天,这部名为《寻找阿式攀登》(InSearch ofAlpine Climbing)的短片终于在香港中环的始祖鸟分享会上播放了,但阿左与Stanley才是这场分享会真正的主角。其间的重头戏是阿左介绍四川的登山资源。他操着一口四川普通话,向香港攀山者们娓娓讲述他在四姑娘山山城、贡嘎山域、格聂山城的探索。在场的香港攀山者这才知道,四川省竟拥有如此丰富的登山资源。而Stanley则用流利的粤语阐述着他的攀山生活与理念。这也许是他第一次公开在华人登圈子抛头露面。独自攀登九年来,Stanley的名字终于被圈内人所知晓。 从阿尔卑斯山回来后,Stanley为接下来的生活制订了许多个短期或长远的目标--设计制作岩点、通过IFMGA考核、把文章结集成书,成为一名如他在文章中介绍的那些伟大的攀山家--这些目标让他变得忙忙碌碌起来。他还在台湾一家门户网站开设了专栏,有时写写他在亚欧大陆骑行路上的奇遇,有时写写登山历史上的传奇故事。他的生活充满了接连不断的计划,一个project接着另一个project。 突然间,Stanley曾经散漫而浪游的生活变得井然而有节奏。Mandy观察到,自从他遇到了这一群好朋友,聊到那些计划、那些理想的时候,变得非常有精神、有目标、有冲劲。即便那个时候她与Stanley已经分手了,但还是由衷地替他感到开心。他们偶尔也会出来吃个饭,聊聊最近的生活与改变。在她看来,Stanley变得有些不一样,但那些可爱而笨拙的特质又没有变,“他做的事情都是一样的事情。复刻。一一样。在攀岩之外,他是一个生活上比较浪漫跟死板的人” Stanley依旧在写他那本时机永远都不太成熟的书。他的笔记本里积攒了更多的文字。他的现任女朋友Yui继续帮他校对那些错字连篇的文章。她偶尔也会客串一下“野人旅志ALLEZLA”的小编。“野人旅志 ALLEZLA”是Stanley在脸书上新建立的公共主页。他在上面系统地撰写一系列关于攀山人物、攀山历史、著名山峰、介绍IFMGA与阿式攀登风格等山主题的文章。他一度偏好在字里行间堆砌孔雀般华美却脆弱的辞藻,如今他的文字风格变得朴实而充满逻辑,就像一头迅捷捕食的豹子,直奔猎物。他没有继续在文字里呻吟自己的敏感--至少在公开的文字中没有出现,而是迫不及待地传递更多的信息量,让他的数万名关注者了解他热爱的阿式攀登。 或许经过一番思考后,Stanley认为自己有义务肩负起传播阿式攀登文化的重担。如今这些重担又让他的生活变得更有分量。他越专注于此,他的生命里就越发容不下与攀山无关的杂质。他终于走上了所有纯粹的阿式攀登者都曾跋涉过的那条小路。在算命师的预言中,那条小路短暂得一眼就能望到尽头,但他还是义无反顾地往前迈步。他终于迎来了让他抗拒的27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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