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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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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之濑遥香的母亲佳澄像疯了一般地哭号: “那个法官自己难道没有家人吗? 难道他的孩子被人毫无理由地杀害了, 他也不希望凶手被判死刑吗? 难道我们还要用税金养着那个人渣, 直到他在牢里寿终正寝吗?” 东京地方检察厅,中央合同厅舍[合同厅舍是日本行政机关、裁判所或都道府县机关所辖的办公大楼。]六号馆。岬恭平次席检察官正朝楼上的检察长[日语原文为检事正,是日本地方检察厅的最高长官。]办公室走去。 他觉得有些奇怪,自己一到检察厅立刻就接到了电话,让他去见检察长。一般业务上的联络只需要由书记官通过邮件转达就足够了,这种没有提前打招呼就被上司叫去的情况,要么是关于人事调动,要么就是牵涉到了什么机密。 如果是前者,那自己恐怕是要被降职了吧——这一点他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岬恭平的上一场官司本该稳操胜券,最终嫌疑人却被判了无罪。这次失败的责任早晚会被上面追究,只是时间的问题罢了。 本来,东京地方检察厅的次席检察官是很少亲自上法庭的。他之所以肯冒着风险上庭,一是因为他有十二分的胜算,二是因为辩方律师和他有过节,是个让他吃过苦头的男人。换句话说,他是为了报仇,出于个人的原因才接下这件案子的。 结果岬恭平却意外地输掉了这桩稳操胜券的案子。先不提他自己那没能实现的复仇,这场意料之外的失败也成为东京地方检察厅的污点。岬恭平自然会受到猛烈的攻击。 不过,岬恭平的心情倒是不太差。法院和检方都认可新发现的证据是可信的,也就是说一开始案件搜查时警方和检方的判断是错误的。虽然他跟对方的律师有过节,但是只要法院做出的判决是正确的,他就没有什么意见。他觉得,只要不让无辜的被告含冤受屈,不让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检方的输赢实在是无关紧要的事。这个组织如果一味地试图维护自己的权威,而不管真相如何,那就只不过是社会的毒瘤罢了——这是岬恭平内心多年来的信条,他自认这么多年的检察官生涯中,从未有过违背这个信条的时刻。 但是,相信这一点的只有他自己。在检察厅这个庞大的组织面前,追求正义和真相的心总会轻易湮灭,成为这个庞然大物维系自身的养料。 那么,等着自己的到底是什么事呢?岬站在房门前,清了下嗓子,敲了两下门。 “我是岬。” “请进。” 这间房间说是办公室的话未免有些太大,说是会客室的话装修又未免太简单。把岬叫到这里来的男人此刻正端坐于房间的正中央。 弘前大二检察长今年六十一岁,但头上看不见一根银丝,不知道是本来就不显老,还是染发剂的功劳。加上那有时看上去有些神经质的眉眼,他整个人看上去比实际的年龄要年轻不少,一点也不像是还有两年就要退休的人。不过,检察厅里只有最高检察厅的检察长是六十五岁退休,他说不定打算一直干到那个年纪呢。 弘前还在特搜部的时候就是鼎鼎有名的人物了。他经手过大量高官要员的案子,而且无一例外都赢得了胜利,因此被特搜部上下当作大功臣。他对待涉案的官员总是极其严酷,因此被人叫作“恶鬼”。这件事到现在还是媒体津津乐道的话题。岬也十分尊敬他。 “突然叫你来,真不好意思啊。” “没关系,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准备什么?” “既然是检察长您亲自叫我来,那我心里自然就有数了。” “哈哈哈。” 弘前脸上的表情放松了一些, “大名鼎鼎的岬恭平,推理能力就只有这种水平吗?这可真是好笑。放心吧,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不是要把你怎么样,坐下吧。” 弘前坐到了沙发上,岬也跟着他坐了下来。 “你之所以会想到人事调动,是因为之前那个案子吧。” “是啊,那对我们检察厅来说可是一次大失误。” “你还是这么干脆。不过,你这么介意输掉的案子吗?” “赢的时候我倒是不会记在心里,但是一旦失败,就总是难以忘怀啊。” “所以才有今天的岬恭平次席检察官啊,越是聪明的人越能把失败化为成长的养分。” 岬不由得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虽然知道对方不过是客套,但自己总是不太习惯被人当面夸奖。 “那么,你还记得平成十五年的那起浦和站随机杀人事件吗?” 听到这个词的瞬间,在琦玉地方法院的记忆立刻重新浮现在了岬的脑海中。他当然记得,那是他还在琦玉地方检察厅担任三席检察官时所负责的案件。 那起案件的起因,说得好听些是一个青年迷失了人生的方向,实际上却只是一个幼稚的小鬼想要获得世人的关注和认可。他在人来人往的浦和站中挥刀杀害了一名十二岁女童和一名十九岁的少女。他的父亲听说是著名的教育家,他的杀人动机就有一部分是出于对父亲的逆反。 “轻部亮一吗?” “你果然还记得啊。” “毕竟那是我当检察官以来的第一次失败。” 但是严格来说并不是这样。虽然那确实是他在法庭上的第一次失利,但是直到如今,他依然不认可当初法院做出的判决。当时的量刑标准受永山基准的影响很大,但即使这样,那起案件的被告人也绝对有充分的理由被判死刑,结果却被判了无期徒刑。比起自己被打破的连胜纪录,这种不合理的判决更让他恼火。 “本案犯案手法的残忍程度和被告的犯罪倾向,尚不足以支持法庭做出死刑的裁决。” 在法庭上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他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用刀具残忍地杀害柔弱的少女和没有任何反抗能力的十二岁女童,这样的行为居然还不够残忍吗?为了一个随随便便的想法而杀害和自己毫无关系的他人,有这样反社会人格的人又怎么会犯罪倾向不强? “这件事不只是你这个当事人,我们检察厅上上下下所有人都觉得恼怒。自这件事起,做出判决的那位涩泽法官也受到了不少质疑。” 不必多加解释,岬也明白弘前的意思。在这个国家里,检察厅提起诉讼的案子,99.9%的情况下都会胜诉。换句话说,法院和检察厅的关系一直是极好的。这么高的胜诉率一方面是因为,检方通常都会确保证据完备无遗漏才会起诉嫌疑人,但另一个重要的原因则是《刑事诉讼法》的第三百二十一条。 《刑事诉讼法》第三百二十一条第一项 非被告本人所写的供认书,或以书面形式记录被告的供认经过、经被告本人签名或盖章后的文件,仅在以下场合,允许呈作证物使用: 检察官在场时,以书面形式记录的口供文件(检察笔录)可在供述人因死亡、精神及身体有障碍、去向不明、出境等原因在公审或预公审中不能进行供述时,又或者在供述人在公审或预公审中做出了与口供记录有矛盾或异常的供述时使用。但仅能使用于判定该口供文件比供述人在公审和预公审中做出的口供更为可信的特殊情况。 简单来说,虽然当事人在法官面前所作的口述是比检察笔录价值更高的证据,但是根据这条法令,在一些特殊情况下,法官也可以选择采信检察笔录而不是当庭的口述。一般情况下,只要检方提供的证据没有明显的伪造痕迹,法院都会采纳检察笔录,因此对检方十分有利。正因如此,当轻部被宣判无期徒刑的时候,检察厅上下才更觉得遭到了背叛。 “不知道涩泽法官那个时候心里究竟产生了什么变化,自那以后他就常常做出有利于被告的判决,因此被人取了个‘温情法官’的绰号。虽然这些案子倒不至于激起民众的公愤,但对我们检察官来说总是件麻烦事。” “他的确有这方面的倾向,不过,这和轻部的案子有什么关系?” “前几天,轻部的母亲被人杀害了。” “什么!” 岬忍不住直起了腰。 “是十号的事。改回了旧姓户野原的轻部贵美子被人发现死在了位于熊谷市的老家里。她被人用刀具连捅了好几下,被发现的时候已经死了两天了。” 岬关于轻部贵美子的记忆也还很鲜明。被轻部亮一杀死的两名女孩的家人进行了民事诉讼,希望获得赔偿金。但贵美子不仅没有支付赔偿金,甚至没有在法庭上露面。岬本就因为无期徒刑的判决而内心郁闷,得知此事后心情就更糟糕了。 “是入室抢劫吗?” “恐怕不是。尸体的附近有疑似凶手留下的信息——墙上有人写下了血字‘涅墨西斯’。” 岬的知识储备非常偏科,但连他也大概知道,这是希腊神话中一位女神的名字。 “复仇女神吗?” “嗯。被害的户野原贵美子平时不怎么和邻居来往,相互之间几乎没有接触,自然也不会起什么冲突。从她把母亲送进了养老院这点来看,她家中恐怕也不会太富裕。所以负责搜查的县警总部认为动机应该只可能是复仇。也就是说,因为轻部亮一在坐牢,凶手无法对他下手,所以退而求其次,决定惩罚他的母亲。” 原来如此,他们从“涅墨西斯”中解读出的含义是复仇。 “这种说法似乎有些牵强啊。如果凶手是轻部那起案子的受害者家属,倒还说得通。” “关于他们的不在场证明,现在负责的警员还在调查中。不过,关键的不是犯人是谁,而是如何向公众告知户野原贵美子是遭人报复而被杀害的。” 说着,弘前突然加重了语气: “先不提我们自己人怎么看这件事,你先想想,正在服刑的犯人的家属,被人报复并杀害,这件事要是传得街头巷尾都知道了,你能想象那会是副什么样子吗?人们不仅会质疑法庭的审判制度,更会对整个国家的司法制度产生怀疑。” 只不过是一件杀人事件罢了,会有这么大的影响力吗?——岬内心有一丝怀疑,但同时也产生了这样一个念头:越是稳固的组织,越是会对威胁自身的任何因素敏感。 法务省因为司法判决的权威性受到世人的质疑而焦躁,他们采取的应对方法就是推行市民陪审员制度。他们宁愿冒着被人诟病成违宪[违宪是宪法学中重要的概念,是指违反宪法的行为。]的风险也要推行的这个制度,却让司法判决越来越严苛。 比起理性,这个国家的国民更喜欢用感性来思考,可以说这套制度本就不适应本国的国情。但它之所以失败,从根本上来说,是因为司法界原本就只是打算把自己解决不了的问题打包扔给一般市民来解决罢了。如果说他们之前觉得司法制度不得民心,那就更应该主动去争取市民的理解,但他们却嫌麻烦,最终选择了这种近似于放弃的制度。 如今,上级司法单位推翻市民陪审员的审判结果的事情越来越多了。岬想,司法系统恐怕已经不得不承认这套制度是失败的了,因此而采取了这样的对策。说到底,维护自己的稳定,依然是司法系统的本能。 想到这儿,弘前表露出来的恐惧,就不那么难以理解了。越稳固的组织反而越脆弱。正因为弘前比任何人都清楚司法界的现状,他才更明白,来自民众的怀疑对目前的司法界来说是多么大的威胁。 “我国的国民本来就喜欢复仇、四十七浪人报仇之类的故事。表面上虽然没什么人说,但是认为法院下达的判决不合理,让犯人得以苟且偷生,因此赞同向法院复仇的人一定不少。而这样的声音一旦在社会上出现,就注定会愈演愈烈。我们就是这样一个国度啊。” “您可真够悲观的啊。” “这不是我的想法,是上面的人的,不过,以如今的形势看,也不算是杞人忧天了。如果这次事件真的是一场报复,那对我们整个司法界来说,就无异于是一场恐怖袭击了。绝不能允许有人动用私刑来挑战法院判决的权威,这会动摇国家法治的根基的。” 弘前不自觉地提高了声音。听他说话,岬的心思却不知不觉飘向了别的地方。东京地方检察厅检察长之上……是高检还是最高检?又或者是法务省的人? 弘前敏锐地察觉到了眼前人心里的疑问。 “你现在在想‘上面的人’是谁,对吧?” “我确实有这方面的好奇心,不过不管怎么说,我们身为检察官,不应该放过如此凶恶的犯罪行为。” “你还是老样子啊。” “什么?” “既要面子又追求理想。明明是相互冲突的两个目标,你却哪个都不肯放弃。像你这样的人才在哪里都会被人重视,也会被人信任。” 弘前笑得意味深长,不过另一个人却完全没有附和的意思。 “这件事要我具体做什么呢?” “不要让公众得知‘涅墨西斯’的存在,尽快把事情解决掉。大概就是这些。” “但是……这件事归琦玉地方检察厅管辖,交给他们去做不是更好吗?” “这件事你真的甘心袖手旁观吗?”感觉到弘前审视自己的眼神,岬不由得在心里咬了咬牙。 可恶,这个男人完全清楚自己的脾气,知道自己对工作过分较真、对失败总是念念不忘的性格。 “上面的意思自然也传达给琦玉地方检察厅那边了,县警那头想必也已经紧过发条了吧。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不过,这件事要是不告诉你,想必你心里会很不高兴吧。” 说得轻描淡写的。 对方也算是给自己打过预防针了。不过,如果自己擅自单独行动,他们也管不了——对方的话里暗示着这层意思。这种情况下他该说的话只有一句—— “多谢您费心了。” “不必道谢,你能体谅我,对我来说已经是再好不过的事了。”这句话在岬的脑子里被自动翻译为:只要你不给东京和琦玉两地的地方检察厅惹麻烦,就随你怎么行事都可以。 “您没别的事的话我先告辞了。” “嗯,耽误你宝贵的时间来说这些无聊的事,抱歉啊。” 离开检察长的房间,岬快步走回了自己的办公室。虽然还堆了一大堆没处理的文件,好在没有什么紧急的事,这让他有时间重新看一遍轻部事件的记录。 判决书的话,只要检索一下数据库就能很轻松地找到,但只看判决书的话到底不太够,岬便让检察事务官横山顺一郎找来了浦和站随机杀人事件的所有公审记录。 “这件案子当初是您负责的呢。” 想必是看了一部分的公审记录,横山把资料放在桌上,开口这样说道。 “你很敏锐,里面的内容你看了吗?” “看了一点,毕竟我要确认文件编号能否对得上嘛。” “你读了之后是不是觉得我很丢脸?毕竟板上钉钉要判死刑的案子,却成了无期徒刑。这些文件记录了一个蠢货是如何大意地失败了。” “您何必说得如此……” “检察官的每一次上庭都应该胜利。输掉案子的检察官会被彻底地追究责任,绝不允许他重蹈覆辙。” “那……当时您也受了惩罚吗?” “被勒令在家反省了好长时间。” 岬苦恼地回忆起了那段时光,同事和上司冷冰冰的眼光倒还勉强可以忍受,但通知被害人家属败诉的消息并安慰他们的时候,他实在是痛苦万分。 “不过,您为什么又突然开始看这些?” 横山好奇地问道。看来他也还不知道轻部的家人被人杀死了。 “有些事需要确认一下。” “不管要确认什么,是我的话肯定不想看自己以前失败的记录,何况这个案子不是早就结束了吗?” 横山毫不掩饰地投来了钦佩的目光。饶了我吧,岬想,这个家伙真是搞错崇拜的对象了。 他还搞错了一件事——那件案子还没有结束,死者的亡灵已经苏醒,正寻求复仇。 横山离开以后,岬立刻开始浏览公审记录。他参与这起案子时,将这些资料都看了无数遍,因此此刻大略看一遍,脑海已经浮现出了许多细节。 如今再看一遍当初的记录,岬会失败的原因其实非常显而易见,其中最大的原因就是没能扭转涩泽法官那颗强烈支持判无期徒刑的心。轻部是在犯罪的当场被捕的,所以并不缺少人证。检察笔录中也全面地记录了轻部那轻狂的杀人动机以及两名无辜的女子是如何被残忍地杀害的,没有任何遗漏。何况,只需要如实记录轻部杀害两人时那凶残的手法,就已经足够举证说明他的暴虐和残忍了。 但是,这还不够,至少这份材料还不足以向法官充分展示轻部的犯罪有多么残忍,不足以让他认可,轻部是一个不配继续活下去的人。当时,由于法庭认为被害人家属出席公审会给被告人造成不必要的心理负担,所以被害人家属被禁止参加庭审。直到平成二十年十二月一日,被害者参与制度的出台,这种情况才得到改变。如果这个制度能早点实施,也许会对判决造成一定的影响。 但岬还是认为,用刀具残忍杀害没有任何抵抗能力的十二岁女童和十九岁少女,这种行为本身不就极其残忍吗?难道涩泽觉得,凶手非得吸被害人的血或者侮辱遗体,才算得上残忍吗? 被害人家属也和岬一样,对涩泽表现出了深深的怀疑。不,也许他们的怀疑程度还要更深。 一之濑遥香的母亲佳澄像疯了一般地哭号:“那个法官自己难道没有家人吗?难道他的孩子被人毫无理由地杀害了,他也不希望凶手被判死刑吗?难道我们还要用税金养着那个人渣,直到他在牢里寿终正寝吗?” 小泉玲奈的父母无比愤慨,他们愤怒地声称自己要冲去轻部所在的监狱杀了他,让他体验自己女儿的遭遇。 岬那时对他们说,如果他们真的这么做了,自己接下来不得不起诉的对象就是他们了。小泉玲奈的父亲茂春用愤怒到极点的语气这么说道:“岬先生,我们真羡慕江户时代的人。那个时候他们还可以亲手报仇。近代以后法律不允许报私仇,取而代之的是司法制度和死刑制度。可结果呢?司法制度不能替我们讨回公道,反而护着那些没人性的杀人犯,还要照顾他们终身,呵,简直是杀人犯的福利制度!” 岬只能无言以对。 他们当天就提出了上诉,但二审结果是维持原判,检方就此断了上诉的念头。那时被派去向被害人家属说明情况的也是岬。这个结果无疑将他们打入了绝望的深渊。他们每个人的眼睛里都充斥着浓浓的绝望和虚无,似乎一下子失去了活下去的希望。 他们失去了家人,国家却只顾着维护凶手的人权和生活,对死者和死者家属连一丝一毫的慈悲都不愿给予。法庭不是报私仇的地方,人们说着这样冠冕堂皇的道理,却只会要求死者家属一味地忍耐。 岬身为司法界的一员,自然明白必须遵守法律,但他也能切身体会到死者家属的悲痛。正因为他是这起事件的当事人之一,又在其中输得一败涂地,这份共鸣就更加强烈。 如果法庭不是报仇的地方,那死刑制度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被小泉玲奈的母亲这么问到的时候,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可以轻松地从人权、抑制犯罪之类的角度做出解释,但他不觉得死者家属能接受这样的解释。他们需要的不是卖弄学识的法律学者,而是轻部被推上刑场的身影。 接着看下去,岬开始觉得疑惑。越看记录,他心中越觉得那个留下“涅墨西斯”血字的人,就是死者家属中的某一个人。不,甚至不需要看记录。这个世界上除了他们,还有谁会如此憎恨轻部的家人呢? 搜查总部那边到底查得怎么样了?已经确定嫌疑人了吗? 心中记挂着这件事的岬拿起桌上的电话,给琦玉县警总部打了个电话。他还在琦玉地方检察厅的时候跟县警常有来往,认识不少人。他虽然从来没有接触过现任总部长里中,但和几个干部级别的人物至今还保持着联系,每年都会互送贺年卡。 渡濑警部,那个至今仍保持着县警破案率最高纪录的男人,以他的能力和业绩,早应该当上警视了,不过他似乎被过去的赏罚记录拖了后腿,至今还没有要升职的迹象。据说,他迟迟没有升职,也有一个原因是他不愿意离开罪案调查一线,不过因为他那惊人的破案率,县警总部也愿意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岬还在琦玉的时候,也曾不止一次见过渡濑。虽然岬的年纪应该还要比他大一些,但那个家伙从第一次见面起就是一副不高兴的样子,一次也没笑过。不过,岬对这一点倒是没有什么不满的,相反,他觉得渡濑这样比那些看人下菜碟的谄媚家伙要好得多。 渡濑长了一张凶恶的脸,不说话时倒不像是搜查一科的人,而像是组织犯罪对策科[日本警局中主要负责暴力团伙、黑社会等有组织犯罪的一个部门。]的那些家伙。但和他稍微接触过就会发现,他经验丰富,头脑清醒,是个精于犯罪调查的老练刑警。岬记得他还是个办事极其细致小心的人,递交来的搜证资料总是毫无遗漏。 那个男人首先怀疑的会是谁呢?——这么想着,岬突然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差点忍不住叫出声来。 如果留下“涅墨西斯”血字的人,的确是出于报复而杀死了轻部的母亲,那他报复的对象就远不只是轻部的家人而已。 比如说曾为轻部辩护的堤真吾律师。如果凶手认为是堤律师的法律策略使轻部得以逃脱死刑,那他恐怕会认为堤律师也是和轻部一样罪孽深重的人。 下达了无期徒刑判决的涩泽法官恐怕同样是死者家属无法原谅的人。比起户野原贵美子,他们想必更加憎恨涩泽法官。 怎么可能——岬试图安慰自己,却不太成功。冷静下来想想,想要报仇的话,比起凶手的家人,那些帮助轻部逃脱死刑的人,才更应该是下手的对象。 需要立刻确认堤律师和涩泽法官的安全。岬再次将手伸向了桌上的电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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