忧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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涅墨西斯的使者  作者:中山七里

“人本身没有惩罚另一个人的权力,

只是代为行使神的权柄惩罚罪人罢了,

因此刑罚中不应该掺杂个人的情感。

我们现在却把二者混为一谈,

这恐怕也是‘涅墨西斯’无意间播下的一枚种子。”


被弘前叫过去的时候,岬心中已经猜到对方找他是为了什么。

在前往检察长办公室的途中,他觉得心里沉甸甸的。今天弘前叫他去,十有八九是与前天渡濑打电话告知他的二宫辉彦被杀一事有关吧。

岬在门口敲了敲门。“请进!”一道毫无起伏的声音从门后传来。光听这声音,他已经能够想象对方此刻是什么表情。

一进门,就看见弘前果然板着一张脸。

“‘涅墨西斯’这出戏,似乎进行到第二幕了啊。”

俗话说,好的不灵坏的灵。看来自己的预感成了现实。

“我们担忧的事情已经发生两件了,出了新的杀人案,两起杀人事件的动机都是替人复仇。”

弘前的桌子上摆着一份折成四折的报纸,只看标题就知道,是岬也看过的那份《琦玉日报》。

“想必你也看过了吧。”

“是。”

“我们给记者协会施加了一定压力,但是听说这家报社已经被开除出记者协会了,因此没有受到限制。但是无论如何,他们能爆出这份料,肯定是有什么地方泄露了信息。”

“似乎不是,我去确认过,搜查总部和记者协会那边都没有泄密的迹象。恐怕是那个报社的记者独自查出来的信息。”

“如果是这样,那这家地方报社还真是出了个了不起的人才。呵,没有计算到这一步是我们的疏漏啊。”

弘前烦恼地用手指敲了敲报纸的标题。

“你还记得我上次跟你说的事吗?”

说着,他将充满烦恼的视线投向了岬。那一瞬间,他的视线似乎变得格外尖锐,这绝不是岬的错觉。

“我们希望能在公众得知这件事以前,尽快解决‘涅墨西斯’的案子。当然,如此恶性的案件本来就应该尽快解决,但是更为重要的是,不能让这件事刺激到民众的感情。”

不用他说,岬心里也明白。弘前也知道这一点,但他仍然如此说道,目的不过是隐晦地责怪岬罢了。

“如今,‘涅墨西斯’的罪行一被公之于众,各种五花八门的言论都冒了出来。对加害者的家人的仇视与同情,对以往判决的不满,批评检察官做事不够尽心导致那些犯人不能被判死刑的,还有质疑如今国内盛行的废除死刑论的。这些我就不一一提了。现在我们虽然不能进一步刺激舆情,但也绝不能被舆论牵着鼻子走,毕竟我们已经犯过同样的错误了。”

弘前所说的“同样的错误”指的正是陪审员制度。自从允许普通市民参与到庭审之中以来,刑罚有明显加重的趋势,因此时常有二审法院以“一审审理不充分”为由将一审判决驳回重审的事情发生。而参与一审的陪审员常常抱怨“即使我们想证明已经充分讨论过了,但是也必须遵守保密义务,不能对外展示证据”,因此而感到很大的精神压力。还有的陪审员因为害怕公开庭审照片时会暴露个人隐私,因此临近开庭前才拒绝出庭。甚至有人将重大案件的庭审情况泄露给媒体。这些情况在没有陪审员参与庭审的时候完全不可能出现。启用陪审员制度的本意是为了维护司法系统的稳定,结果反而招致了现在混乱的局面,不得不说真是一件讽刺的事。

“但是,任由舆论发酵下去可不是好事。现在民众群情激愤恐怕很快就又要开始呼吁司法改革了,何况这次他们攻击的矛头一定会对准死刑制度。”

弘前再次烦恼地摇了摇头。

检察厅和法院虽然是两个独立的机构,却都归属法务省管辖,所以人们对法院的攻击和质疑也使得检察厅无法置身事外。

“日本是发达国家中为数不多还保留死刑的国家之一。但是,如今监狱中关满了死刑犯,执行死刑的速度却比乌龟爬还慢。长期养着这群死刑犯的费用可不低,早晚有一天矛盾会激化,引起人们对改革死刑制度的讨论。不,应该说,如今已经出现这样的征兆了。你看之前那个讨论节目了吗?”

“看过了,是那个前新闻记者说的,我国代表在联合国停止执行死刑决议会议上的态度一事吧。”

“虽然令人不爽,但是,那个记者的话可以说是切中了要害。历代内阁总是嘴上说着要让国民讨论是否废除死刑,但是从来没有真正实施,因为这是一个潘多拉的盒子。”

岬觉得潘多拉的盒子实在是个绝妙的比喻,因为对体制内的人来说,这个盒子一旦打开,带来的全都会是对他们不利的变动。尤其是《刑事诉讼法》第四百七十五条第二项中规定的“判决下达之后的六个月内必须下达死刑执行命令书”一条,恐怕会成为法务省和法务大臣头痛的根源。就像前几天法务大臣在回答国会提问时被人质问宗教信仰一样,今后是否信仰宗教、是否能够下达死刑判决,也许会成为组阁时的一种限制条件。而如何对待联合国停止执行死刑的决议,也可能会成为人们攻击的点。

此时应该适当地说几句真心话——这是岬此刻做出的判断。于是他说道:“上面的人已经恼羞成怒了吧。”

弘前微微挑了挑眉:

“本来应该针对‘涅墨西斯’的攻击和批评,现在全都落在了他们自己身上,也难怪他们会生气。”

“但是那些批评的声音也很难说完全不对吧?”岬坏心眼地故意质疑了一句,“虽说是飞来横祸,但招致祸患的,未必没有他们自己的原因。纸早晚是包不住火的。”

“生活在稳定的体制内的人,绝不会欢迎什么激烈的变革,因为搞得不好反而会让他们失去自己的容身之所。关于这一点,政治和法律的世界都是差不多的。”

弘前自嘲地笑了笑,他会对岬如此敞开心扉,正是因为岬是他为数不多信任的人。身为东京地方检察厅的检察长,他必须时刻谨言慎行,但这份无论何时都必须小心翼翼、揣测他人心中想法的工作也着实让他觉得累极了。

“但是,激烈的变革也一定会带来许多问题,这些问题可能会对司法系统——这个国家法制的根基造成负面影响。因此不论世人怎么评价,法制的变革一定要慎重再慎重。事关法律,慢一点也不是坏事。”

“这点我也同意。”

“我很高兴你能同意我的看法,但是‘涅墨西斯’事件只会不断刺激法务省和整个司法系统的神经。因此上面的人才如此担忧这件事情会继续发酵下去,而上面的人的担忧就会变成下面的人的压力。”

“这份压力也落在了警察厅的身上吧。”

“呵,警察厅那边面对的恐怕不是压力,而是怒火了吧。之前跟你说过的那件事,听说最高检察官已经给琦玉地方检察厅下了死命令,琦玉地方检察厅可是挨了好一顿骂。我再问你,搜查总部在第二起事件发生之前到底都干了些什么?那些家伙都在偷懒吗?我听说,负责现场指挥的家伙是个警部?”

渡濑那张长相凶恶的脸一下子浮现在岬的眼前。

“警部亲自负责现场指挥的情况倒是少见,是那家伙的能力有问题吗?”

“据我所知,并不是如此。渡濑警官是琦玉县警的王牌,破案率在县警中是名列前茅的。”

“次席检察官和他的关系也挺好的?”

看来对方是明知故问,他的潜台词是朋友的能力不足也是岬的过失。

“我在琦玉地方检察厅工作的时候,和他见过几次。他是天生的警察,简直像带着警察证和手铐出生的一样。”

“那还真是值得信赖,但是,这样一个天生的警察,怎么会让同一个凶手在眼皮子底下犯下两起案子呢?”

“大概是由于‘涅墨西斯’可挑选的下手目标实在是太多了吧。事实上第二起事件也发生在千叶县的管辖范围里,再优秀的警察,也不可能凭一己之力在整个首都圈范围内搜索嫌疑人啊。”

“你说首都圈?果然,你也觉得凶手是从涩泽经手的案子里挑选目标的吧。”

“考虑到案件的性质和那条留言,涩泽法官这条线索的确不容忽视。”

“但是轻部案件发生于平成十五年,距今已经过去了十年,这期间涩泽审过的案子可不是十件二十件这么简单。

“我听说渡濑警官正在整理涩泽法官审过的案子中所有加害者的家人名单。”

“不管有多少人都要全力阻止第三起案件发生吗?的确是不错的觉悟。考虑到‘涅墨西斯’挑选受害者的范围之广,这恐怕是最好的办法了。”

远超二十起的案件数量,要保护如此众多的加害者家人,需要多少的警力才能做到?眼前这个男人还是一如既往地丝毫不顾忌他人的难处。

但是反过来说,一个人如果常常记挂着别人的难处,恐怕也成不了检察厅的最高领导。应该说,这种能够对他人漠不关心的特质,是这个职位所必需的。

“你的表情看起来可是有点不高兴啊。”

“我不是针对您,我天生就是这副模样。”

“你除了负责过轻部那件案子,和这次的事件本来毫无关系,我却硬要你参与进来,给你添麻烦了吧。”

“您说的哪里话。”

“你不高兴也很正常。上次,我让你去进行单独调查,正是因为看重你这种认真较劲、不知变通的性格,我觉得这件事反而对你有不少好处啊。”

弘前的眼光上下打量着岬。岬警惕地稍微挪开了一点身子。

“您这是什么意思?”

“在东京地方检察厅做两年次席检察官,再去最高检察厅做两年次席,你差不多就可以升到我这个位置了吧。”

弘前用手肘敲了敲自己的椅子。

“但是,如果你能解决这件令法务省头疼不已的案子,这个时间一定会大幅度地缩短吧。或许有人会挑刺说这件事情不在你管辖的区域内,但是镇压了这场对司法系统的恐怖袭击,是毫无争议的功绩。在这样的功绩面前,任何流言蜚语都不会起作用。到时候,恐怕上面的人会把我这把椅子交给你来坐,以示表彰。”

“好处,指的就是这件事吗?”

“是金子总会发光的,你似乎把自己的能力看得太轻了,要知道人的能力可不是依据职位高低来定的。”

“实在惶恐,您恐怕是过誉了。”

“我看人的眼光不会错,没有这份眼力我也坐不上现在的位子。谦虚过头了可不好啊,对夸你的人来说也是种冒犯。”

“抱歉。”

岬嘴上道着歉,心里却想着其他的事。

弘前身上值得人尊敬的,就只有他过人的搜查手法和傲人的战绩。

这个男人才不会为了下属的升职而派其介入某起事件。他盘算的无非是让岬出风头,自己在后面捞好处罢了。如果岬依照他的指示成功解决了这起案子,岬自己当然会受到嘉奖,但是弘前作为上司自然也会因为指挥得当而受到嘉许。

他刚刚说,下一个坐上这个位子的会是岬,却没说自己要就此退休。他的打算是,岬升任检察长的同时,自己就能坐上检察总长这个位子吧。不管怎么说,他都打算将这次危机当作自己晋升的梯子。

“搜查的进度你心里有数吗?”

“我和负责的警官会密切联系,互通信息。”

“让你一边处理日常工作一边调查这起案子,确实是难为你了,不过,换个角度想的话,这么安排也许反而对你有利。”

“这是为什么?”

“如果你解决了这件事,那当然是了不起的功绩,但是如果没有解决,也没人能指责明面上和这件案子毫无关系的你。你相当于立于不败之地了。”

真是老奸巨猾。

岬觉得这间房间实在令人窒息。

“那我先告辞了。”

弘前故作威严地点了点头,于是岬离开了房间。这边的事情告一段落,但岬心中隐隐的不安似乎变得更加严重了。

回到办公室,他用内线给横山打了个电话。

“您好,我是横山。”

“不好意思,你把审判记录拿来给我看一下吧。”

只看判例的话,岬在电脑上的数据库里就能找到,但是想看全部的搜查资料的话,就必须查阅纸质文件了。

“您要看哪些文件?”

“平成十五年以后,涩泽英一郎法官担任审判长的全部案件。”

“明白了。”

估算一下,这些案子的件数在二十件以上,岬原本估计搜集全部的资料至少需要一个小时,没想到不到四十分钟,横山就抱着一整箱资料出现在了他的办公室内。

“次席检察官,这些案子不会是和那个‘涅墨西斯’有关吧?”

“为什么这么觉得?”

“我也看了那个新闻,再加上听说您要看轻部事件以后涩泽法官经手的案子,如果这样都联系不起来,那我作为您的事务官可真是太失职了。”

横山毫不掩饰的崇拜时常让岬觉得不太好意思,但是,正因为有横山这样优秀的事务官,平日里的文书工作从未有过任何延误。他出色的工作能力和敏锐的观察力,在众多事务官当中都是出类拔萃的。

“不过,为什么‘涅墨西斯’这件事会让次席检察官您来负责呢?这件案子不应该是琦玉地方检察厅和千叶地方检察厅的管辖范围吗?”

“毕竟我负责过轻部事件,和这件事多少有些牵扯,也算是一种孽缘吧。”

“就因为一点孽缘,有必要让您亲自负责查案吗?”

横山开始从箱子里把文件一件件地拿出来,几句话间,桌上已经堆满了文件夹。

“您对工作的认真负责实在令人佩服,但认真过头也不是好事呀。您现在手上本来也还有其他案件要处理吧。”

他那双曾让岬无比赞许的敏锐的眼睛,此刻却流露出责怪的神色。

“我冒昧地说一句,您实在不应该一直纠结于已经结束了的案子。这样下去,您的身心都会发出悲鸣的。”

这种悲鸣,在轻部亮一的母亲被杀时,岬就已经体会过了。

“如果案子还没有结束呢?不,说到底真的有案子彻底结束这回事吗?”岬敲了敲放在最上面的一份文件,“我最近突然开始这么想。”

“我听不太明白,还麻烦您解释一下吧。”

“跟你这样的聪明人不用多加解释。凶手杀了人,警察抓捕,我们检察官起诉,法院进行审判。但是,被害人家属的生活却永远回不到过去了。失去家人在他们心中留下了巨大的空洞,他们只能继续哀怨、痛惜下去。恐怕即使犯人上了死刑台,他们的悲伤也不会消失。案件的结束对被害人家属来说绝不意味着终结,更不用说,如果凶手还好好地活在监狱里,他们心中的愤恨只会越来越重。”

“听起来您倒像是认同‘涅墨西斯’的理念似的。”

“不是认同,只是可以理解。”

这是岬的真心话。身为检察官,他曾见过上百个受害的家庭,这些家属有的整日哀叹,有的愤怒,有的不堪重负,但有一点是相同的,那就是如同泣血一般的哭喊。听过这些哭喊声的人就会觉得,时间能够治愈一切,这只不过是一句笑话罢了。

“自己的家人和爱人被残忍地杀害了,犯人却毫发无伤地生活在监狱里,过着一日三餐温饱无忧的规律生活。他们所谓的劳动也不过是生产一些产品,这些产品还会在网上出售,简直可以说他们是堂堂正正的工人了。每年还有几次搞笑艺人或者偶像团体的慰问演出,犯人的人权受到了法律的严密保护。被害人的家属站在死者的墓碑前时,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情,恐怕不难想象吧。”

“确实,以前那些犯罪者可没有现在这么好的待遇。”

“战后,政府对战中的司法体系进行了大幅度的修正,犯人的人权和权利得到了尊重,死者家属的权利却没有得到重视。虽然矫正法律是好事,但如今却有矫枉过正的嫌疑了。我没有充评论家的意思,不过,我常常想,日本人似乎有些喜欢走极端啊。左边不行的就右边,右边不行就换回左边,总是从一个极端走到另一个极端,因为太过感情用事,不能进行冷静的判断。人是这样,系统当然也是这样。

“‘涅墨西斯’大概也是这么想的吧,他觉得现在的司法系统有问题,于是以这种方式发起抗议。”

“这个就要抓住他之后直接问问才知道了。不过,从他从涩泽法官案件中挑选受害人的行为和‘涅墨西斯’这个名字的含义来看,恐怕十有八九是如此了吧。”

横山的脸上浮现出疑惑的神色。

“怎么了?”

“难道,您还支持明治时代前的那种讨伐仇敌的行为吗?”

岬突然产生了几分兴趣,想听听这个年轻的事务官是怎么想的。说起来,横山已经给自己当了一年多的事务官了,两人却还没有就伦理观或对司法系统的看法等问题进行过深入的讨论。

“的确,如果死者家属能够亲手讨伐仇敌,也许他们心中的怨恨就会消失。但是,所谓的‘讨敌’并不是简单的复仇。首先,能够进行‘讨敌’的基本都是武士,而且这种行为只有在父母等尊长被人杀害时才被允许进行。其次,进行‘讨敌’前需要先向奉行所提出申请,而且对已经讨伐过一次的对象,绝不能进行第二次报复。最后,敌方也有着正当防卫的权利。之所以有如此严格的规定,并不是为了安抚人们的复仇之心,只是为了保全武士阶级的颜面罢了。所谓的‘讨敌’也是当时司法系统中的一环,而任何系统都不会完美无缺,总有人会钻系统的漏洞,这个‘涅墨西斯’不过也是一个钻空子的人罢了。”

“真让人意外啊。”横山脸上的困惑没有消散,“我还以为您一定会拥护现在的司法系统呢。”

“因为我有经验。”

“嗯?”

“有的东西经验越丰富就会看得越清晰,相反,也有那些经验越丰富反而越看不明白的事情,你也早晚有一天会懂的。说起来,你还从来没有负责过调查嫌疑人吧?”

“目前处理事务方面的工作我都还不够熟练呢。”

检察事务官是检察厅从通过了国家公务员考试的人中选拔的,他们通常负责检察厅内的一般性事务,此外还需要辅助检察官,进行针对嫌疑人的调查取证、申请并执行令状、委托进行司法鉴定等工作。任二级检察事务官三年之后,便可以通过考试升任副检察官。

“你跟着我,这方面倒是有些耽误你了,因为我很少需要进行嫌疑人取证啊。”

“但是因此能够得到您的教导,我觉得是我的幸运,您不用介怀。”

听上去像是标准的客套话,但是从横山嘴里说出来却丝毫不会令人觉得不舒服。

“在我看来,您就是检察官的典范,我以为您对司法系统应该有着坚如磐石的信任。所以,我刚刚才说觉得意外。”

“让你失望了吧?”

“不,怎么会。”

“你怎么看待‘涅墨西斯’?你觉得他是替死者家属伸张正义的人,还是那种享乐型的杀人犯呢?”

“我看过的那个新闻里,那位前法官说的一句话让我印象深刻,他说这是一场针对司法系统的恐怖袭击。我的看法也和他一样。借用您刚刚说的话,‘涅墨西斯’的举动甚至不是江户时代的讨伐仇敌。他并没有接到死者家属的任何委托,因此也谈不上什么代行者。在我看来,他不过是享受着往司法系统的空子里扔炸弹的快乐罢了。这不是恐怖分子还能是什么?”

往司法系统的空子里扔炸弹——这倒真是巧妙的比喻。现行司法系统中的确存在着很大的漏洞,那就是丝毫不顾及死者家属的感情。正因为这个漏洞已经让民众心生不满,“涅墨西斯”精确地把握、攻击到了这个空子,如今才会有这么多人支持他。

“但是我听说,网上有很多人都崇拜‘涅墨西斯’,一个恐怖分子会如此受到大众的欢迎吗?”

“您对网络也很了解吗?”

“说来惭愧,我其实搞不太明白。查那些操纵股价的经济犯罪时,曾经了解过一些,不过那些恐怕也只是网络世界里的沧海一粟吧。”

“网民大部分都是匿名的,因为匿名,所以不需要对自己的发言负责任。这些不负责任的言论根本不值得放在心上。”

横山斩钉截铁地说着,岬心中却觉得恐怕未必如此。

有些真心话,反而只有在匿名时才说得出口。嫉妒、怨念、破坏欲,这些原本就是人性中的一部分。对“涅墨西斯”的崇拜恐怕也是如此。

这时,岬突然想到一件事。

死者家属是被法律忽视的社会性弱者,那些只有在网上才能发表自己的意见、博得他人关注的人同样是弱者。

“涅墨西斯”之所以得到这些人的狂热追捧,是否正是由于这项共同点的存在呢?

岬觉得不寒而栗。

如果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享乐型的杀人犯,而是所有那些处在社会边缘的人和他们对法律的怨念,那司法一方真的有胜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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