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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Adventure of THE THREE LAME ME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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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埃勒里·奎因走进卧室时,看见探长父亲正喋喋不休地同一位受惊的姑娘说着什么,那姑娘的脸色看起来仿佛一块嵌了两颗棕红色弹珠的肝泥香肠;接着他又注意到浅灰色的矮床、淡色的墙壁、棱角分明的家具和一些铬材质的花哨玩意儿。 韦利警佐健硕的肩膀倚靠着薄薄的灰门,出言提醒:“奎因先生,小心那块地毯。” 一块没有码边儿的淡灰色地毯映入眼帘,地毯表面残留着不少泥泞的脚印,四周是锃亮的硬木地板。房门对面的窗户敞开着,地毯和窗户之间的硬木地板上横亘着一条笔直粗糙的划痕,由宽至窄,犹如一道冰沟。 他摇摇头,咯咯笑道:“糟糕,韦利,真煞风景!将如此香闺搞得到处是泥和雪。” “谁,我吗?听着,奎因先生,我们到达时,脚印就在这儿了。” “哦,”埃勒里说,“划痕呢?” “那个也一样。” 他穿着阿尔斯特大衣瑟瑟发抖。冷风裹挟着夜色穿过敞开的窗口,自白茫茫的窗外刮进来,房间内寒冷刺骨。床边的天鹅绒钢质椅子里散乱地堆着女士罩衫和胸罩。 探长焦躁地说:“瞧,儿子。这是你的老本行。离奇……好啦,韦利。带她走,确保她随传随到。” 韦利警佐提醒女仆避开地毯上的证据,推着她穿过灰门,走进满是吞云吐雾、谈笑风生的男人们的客厅,然后关紧房门。 埃勒里坐在毛茸茸的紫貂皮床单上,掏出一根香烟,探长则吸了三下鼻烟。“乱糟糟的局面,”他擦了擦鼻子,若有所思地说,“外面的记者打算当头条新闻报道。公园大道金屋藏娇,漂亮的前歌舞团女郎——她们总是很漂亮——无人不知的花花公子,一场绑架……老生常谈,明码标价。然而……” “您知道吗?”埃勒里哀怨地说,“有时候我甚至觉得您相信我拥有某种心理占卜能力。这是什么,降神会[一种和死者沟通的尝试,通常由灵媒主持。——编者注]?您是说,谋杀?谁被谋杀了?谁又被绑架了?谁金屋藏娇?这都是些什么?我只知道几分钟前总局有人打电话通知我赶快过来。” “我拜托值班警长给你留的言。”探长啪嗒啪嗒地踩着反光的地板,绕过地毯,脚下一滑,踉跄一下,堪堪保持住平衡,“该死,地板怎么这么滑!……你自己来看看。”他猛地拉开橱柜门。 有个人静静地坐在壁橱里,头部被悬挂的衣物遮住,瘦长、光裸的双腿蜷缩着,脚踝处绑着一双丝袜。 埃勒里用锐利冷酷的目光俯视着尸体。安静地坐在壁橱中的死者是位女性,外穿闪闪发光的和服,里面一丝不挂。他弯下腰,拨开悬挂的衣物,只见死者的头垂在胸前,淡褐色的头发披散着盖住脸。头发下有块布紧紧地蒙住她的嘴巴、鼻子和眼睛。死者的双手藏在身后看不见的地方。 埃勒里直起身,扬起眉毛。 “窒息而亡,”探长如实说道,“根据现场情况来看,似乎是凶手把她绑起来,蒙住口鼻,以免她碍事。” “然而却忘记了,”埃勒里一边伸长脖子,一边喃喃道,“人必须呼吸才能继续活在这个可悲的世界上。正是如此……她的名字?” “莉莉·迪万。”奎因探长冷酷地回答。 “不是吧!那个女神莉莉吗?”他银灰色的眼眸熠熠发光,“我以为她早已脱离社交圈。” “确实。几年前她因为杰菲丑闻事件隐退,又或者是被解雇——我一直没搞清楚。后来她攀上个男人,结了婚。可惜这段婚姻只维持了三个月便告终了。自那以后,她混迹于公园大道——穿梭于大街小巷,没有哪个门童或者电梯工不认识她,甚至租房中介。” “上帝送给房地产经纪人的礼物。暗娼,嗯?” “也可以这么说。” 埃勒里的目光第三次投向那扇敞开的窗户,那是卧室中三扇窗户中的一扇,其他两扇窗紧闭着。那也是房间内唯一连通防火梯的窗户。“那么,这位富有的现任又是谁呢?” “再说一遍?” “谁为这个温柔乡付账?” “哦,那可就有意思了!”老绅士一脚踢上橱柜门,走到连通防火梯的窗户前,“你猜猜。” “得啦,得啦,爸爸!我是全世界最不擅长猜谜的家伙。” “约瑟夫·E. 舍曼!” “啊,那个银行家?” “就是他。”探长叹了口气,语气中透出几分苦涩,继续说道,“这就是有钱人的地狱。人一旦有了钱,便开始渴望昂贵的玩具。谁能想到是那个大人物约瑟夫呢?看似衣冠楚楚,妻子贤惠,女儿业已成年,拥有这个世界上能用钱买到的一切;定期去教堂——极其虔诚……”他凝视着窗外被积雪覆盖的防火梯。月光下的积雪泛着银色。“然而,现在他却搅进这团腥污中。” 男人们的恳求声接二连三地挤进来。韦利警佐挺直背,惊讶地转过身,只见一位女士一边倒退着走进卧室,一边说:“不。拜托。我——我什么都不能说,真的。我不知道……” 韦利冲上前,推开她,咆哮道:“闭嘴,你们这群混蛋。”说完,当着记者们的面把门重重地摔上。 那位女士转过身,诧异地打招呼:“你们好!” 她很年轻,年龄不超过十八岁,但是圆润的身材透着几分成熟,漂亮的小脸蛋儿流露出疲倦与睿智的神情。她身穿貂皮大衣,头戴貂皮无边女帽。 “请问您是哪位?”探长走上前,轻声问。 她的睫毛眨了眨,神情讶异,似乎在找某个人、某样东西。接着,她赶忙解释道:“我是罗萨娜·舍曼。请问我父亲在哪儿?” 探长皱眉说道:“您不该来这里,舍曼小姐。橱柜里还躺着一位女士的尸体……” “哦。那就是……”她稍稍喘了口气,水汪汪的眼睛扫了一眼橱柜门,“但是,我父亲在哪儿?” “请坐。”埃勒里说。女孩依言照做。 “他不见了,舍曼小姐,”探长语调舒缓,“我们恐怕要通知您和您母亲一个坏消息。绑架……” “绑架!”她茫然地四处张望,“绑架?但是这……这套公寓,这个女人……” “稍后您会知道的,”埃勒里说,“还是说……您已经知道了?” 女孩艰难地开口:“他一直跟她住在一起。” “您母亲知道吗?”探长厉声问。 “我……我不清楚。” “您是怎么知道的?” “有些事,你就是……就是知道。”她没精打采地回答。 一阵沉默。探长目光锐利但不露声色地打量着她,走回窗前:“您母亲来吗?” “是的。我……我等不及。她同比尔——我是说基德林先生——一起来,父亲的……我父亲银行的副总裁。” 又是一阵沉默。埃勒里把香烟按进烟灰缸里碾灭,抱歉地走到地毯前,俯身仔细观察。他头也不抬地说:“讲讲案情吧,爸爸?舍曼小姐说不定知道些内情,或许能帮上忙。” “是的,是的,”她急切地说,“或许我能帮忙。” 探长挪了挪脚踝,把重心从一只脚换到另一只脚上,凝视着昏暗的天花板。“大约两个小时前——7点半左右——舍曼先生走进楼下大堂。门童目击了整个过程。他看起来同往常一样。电梯工带他到六楼,看着他……”他迟疑了一下,“……掏出钥匙,打开这间公寓的前门。这是最后一次有人见到他,之后再没有其他人来过,至少没走前门。” “这栋楼还有其他入口吗?” “不止一个。地下室有个商用入口,在大楼后面。还有紧急楼梯,以及这里的防火梯。”他用拇指轻轻敲了敲身后的窗户,“总之,大约半小时前,莉莉的女仆——就是在您刚进门时跟我说话的那个姑娘——回来了,然后……” 二人完全忘记了舍曼小姐。她坐在一旁,静静听着,时不时地瞟一眼橱柜门。埃勒里皱眉问:“从哪儿回来?” “莉莉给她放了几个小时的假。据她说,总是如此,只要……呃……舍曼过来。总之,她回来后发现前门上了锁,用钥匙也打不开。不仅如此,里面还闩了门链。她叫门,又无人应答,于是只能打电话给管理员……” “我知道,我知道,”埃勒里不耐烦地说,“您可以直接说重点,最后他们破门而入。我进门时看见了。紧接着,他们在橱柜里发现了莉莉?” “耐心点儿,好吗?没有发现任何东西——他们没有。他们强行打开卧室的房门……” “嗯?”埃勒里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奇怪,“这扇门也锁了?” “是的。他们往里看了一眼,发现房间似乎有点儿乱,同时也看到了地毯上的泥印。”罗萨娜·舍曼扫了一眼地毯,赶忙闭上眼睛,向后靠,苍白的嘴唇不停颤抖。“管理员是个机灵的瑞典人,没敢碰任何东西,立刻报警。警察发现尸体后通知我们过来……此外,床上有一张字条。” “字条?” “字条?”舍曼小姐睁开眼睛,喃喃自语。 埃勒里从探长手中接过一张材质讲究的纸条,大声念道:“J. E. 舍曼[约瑟夫·E. 舍曼的简称。——编者注]在我们手里,稍后遵照指示支付5万美元赎人。不许报警。那个女人在橱柜里,毫发无伤。” 字条以大写字母书就,笔迹潦草,没有署名。 “对方用的是她的纸笔,”探长咕哝道,“文字凝练。” “克制。透着一股冷酷的优雅。”埃勒里低声说。他归还了字条,目光再次望向窗口的消防梯:“毫发无伤,嗯?” 女孩平静地开口:“在这之前还有一张字条。大概一个星期前,有天晚上父亲看字条时刚好被我撞见。他本想藏起来,却耐不住我一直央求。那是一封恐吓信,狮子大开口地要我父亲立刻支付2万5千美元的‘保护费’。对方说如果不付钱,他们就……就……” “杀了他?” “绑架他,再开口要5万美元。”她的矜持瞬间消失不见,她跳起来,眼神炽热。“你们为什么不做点儿什么?”她哭喊道,“他们可能会折磨他,杀了他……”她抽泣着,失魂落魄地坐回原位。 “好啦,好啦,”探长说,“冷静点儿,舍曼小姐。您得替您母亲想想。” “那会要了我母亲的命,”她哭着说,“您真该看看她的神情……” “舍曼小姐,”埃勒里小声问,“第一张字条在哪儿?” 她抬起头:“他烧掉了。他嘱咐我不要告诉母亲。他说那是某个神经病的恶作剧,没有任何意义。他一笑置之。” 埃勒里悲戚地摇摇头,再次望向敞开的窗户。“如果卧室门……”他咕哝道,顿了一下,走到门口。韦利警佐默默走到旁边。房门没有锁眼,卧室这一侧有个球形把手,转动把手就可以扭出隐藏的门闩,锁住门。他心不在焉地点点头:“从卧室这一侧闩住了。嗯……那么,他们是从窗户离开的。” “没错。” 那是一扇小窗户,下方的窗格已经升到最高处。窗台上放着一个窗槛花箱,里面是松散的泥土和天竺葵干茎。花箱高一英尺,覆盖整片窗台,上面只余下两英尺多一点儿的缝隙。而且,花箱嵌进窄窗外侧的窗台,无法移动。埃勒里眨了眨眼,探出身子,仔细观察防火梯的条缝踏板。覆盖着白雪的踏板上留有清晰的脚印,并且只有脚印;其他地方的积雪平整而光滑。杂乱的脚印布满防火梯上下,往下一直延伸至楼下的小巷子。他尽可能伸出身子向下瞥了一眼,台阶上也有同样清晰的脚印。窗外的雪自然地积成堆,直至窗台外沿,没有遭到破坏。 “好啦,”探长沉着地说,“再看看地毯吧。” 埃勒里缩回被冷风刺痛的头。他清楚地毯能告诉他些什么。三双不同的男鞋在灰色地毯表面留下三组湿乎乎的泥脚印。三双鞋都是大尺码,区别在于第一双是尖头,第二双是圆头,而第三双则是方头。脚印指向四面八方,地毯表面磨损、起皱,似乎上面发生过扭打。 埃勒里单薄的鼻翼抽动了两下。“您的意思是,”他缓缓开口,“这些脚印有蹊跷?” “聪明的家伙,”探长咯咯地笑,“这就是我说这个案子离奇的原因。专家们一直在研究这套公寓内和窗台外的脚印。你有什么看法?” “右脚的鞋印都很浅,”埃勒里喃喃道,“尤其是右脚跟。大部分脚印看不出右脚跟留下的足迹。” “正确。干这事的三个家伙都是瘸子。” 埃勒里又点了一根烟:“荒谬。” “嘿?” “我不相信。这……这根本不可能。” “这是你说的啊,”老绅士咧着嘴,笑着说,“不仅瘸,而且他们仨都是右腿瘸。” “我告诉您,不可能!”埃勒里厉声说。 女孩瞠目结舌。探长扬起浓密的眉毛:“总局最资深的足迹鉴定专家说,这不仅并非不可能,而且真实地发生了。” “我不在乎他们怎么说。三个瘸子?”埃勒里皱眉,“我……” 韦利警佐敏捷地拉开门。门外一阵骚动。浓重的烟味夹杂着杂乱的吵嚷声冲进卧室。一位身材矮小的女士和一位健壮的高个儿男士挤在一群记者中挣扎,仿佛受苍蝇骚扰的蜜罐一般。警佐猛地大喝一声,驱散了人群。 “快进来,快进来。”探长柔声说着,随手关上门。女士见姑娘站起身,二人立刻扑进彼此怀中,哭得声嘶力竭。 “你好,基德林。”埃勒里尴尬地打着招呼。 高个儿男人冷酷的面庞写满忧虑,他低声说:“你好,奎因。不容易吧,嗯?可怜的老J.E.和这个该死的女人……” “你们认识?”探长眼睛一亮。 “我们在俱乐部见过一两次。”埃勒里慢吞吞地回答。 基德林尚算年轻,状态良好;钻石王老五——纽约市耳熟能详的花花公子;其照片经常见诸各大报刊;平时喜欢打马球,养纯种狗,拥有一艘赛艇。此刻,他仿佛受困于牢笼的动物般焦躁不安,踱来踱去,尽量避开两位哭泣的女士。 房间内瞬间充斥着各种声音——探长的,罗萨娜的,又或者舍曼夫人的。埃勒里站在敞开的窗口旁,思绪迷茫地听着探长富有同情心地为众人讲解目前的案情。基德林踩着擦得锃亮的地板踱步,脚步如猫般轻盈。 舍曼夫人陷进那把天鹅绒钢质椅子中。泪珠滑过她细嫩的面颊,不过她已不再哭泣。她大概四十岁,看起来还更年轻一些,举止优雅,甚至算得上高贵,即使痛苦也未能减损她的端庄气质。“我知道乔[约瑟夫的昵称。——编者注]和这个女人有婚外情,”她低声说,“有段时间了。”她紧紧地握住女儿的手。“是的,罗萨娜。我知道。我……我什么都没说。比尔……”她瞥了高个儿男人一眼,“比尔也知道。对吗,比尔?”一丝苦痛掠过她的面庞。 基德林看起来很不自在。“嗯,我想是这样,”他恶狠狠地说,“但乔不是认真的,伊妮德[即舍曼夫人。],你知道的……” “没有,”舍曼夫人沉重地说,“他从来没认真过。他对我很好,对罗萨娜、对我们所有人都很好。他只是……只是意志薄弱。” “还有过其他人吗,舍曼夫人?”探长问。 “是的……我都知道。女人的第六感。一旦……”她攥紧戴着手套的双手,“一旦他知道我知道,他便会为自己感到羞愧、沮丧、愚拙。”她顿了一下:“他发誓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但是,这样的事总是反复上演。我早知道他无法控制自己。但是,他总会回到我身边,您瞧。他由始至终爱的只有我,您瞧。”她好像试图解释些什么,不是为其他人,而是为她自己。 女孩愤怒地摇摇头,握住母亲的一只手。基德林低声说:“好了,伊妮德。好了。这……嗯,现在说这些帮不上忙。总之,这不是重点。”他冷冷地盯着探长:“绑架有进展吗,探长?那才是头等大事。您觉得他们是认真的吗?” “您怎么看?”探长冷酷地问。 舍曼夫人突然站起身。“哦,比尔,我们必须把乔赎回来!”她叫道,“按他们说的金额付。任何……” 探长耸了耸肩:“您得跟局长谈,舍曼夫人。我个人不能……” “荒谬,伙计。您不能妨碍我们,”基德林咆哮道,“那些人是罪犯。他们穷凶极恶。乔的性命比一切都重要……” “好了,好了,”埃勒里走上前,温和地劝慰,“这种争吵对我们而言毫无助益。基德林,舍曼先生的财务状况如何?” “财务状况?”基德林怒视道,“非常可靠。” “有什么麻烦吗?” “不。听着,奎因,你想暗示什么?”男人的眼睛怒火熊熊。 “嘘,嘘,”埃勒里说,“别发火,老兄。你说你知道舍曼先生同莉莉·迪万的关系。那么,他知道你已经知道这件事了吗?” 基德林垂下眼睛。“是的,”他低声说,“我警告过他不要玩火。我清楚那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他会因为她而惹上麻烦。她曾经跟黑社会牵扯不清……”他停下来,目瞪口呆。“哎呀!”他嚷道,“奎因!探长!对啦!” “什么对啦?”探长似乎被什么逗乐了。 “比尔!你想到什么了吗?”罗萨娜一下子凑到他身边,惊呼道。 “突然想起件事,罗萨娜,”基德林踱来踱去,迅速解释,“没错,一定是这样。黑社会——当然。探长,您知道那个女人之前是谁的情人吗?” “当然,”探长笑着回答,“麦克·麦基。” “那个流氓!”舍曼夫人低声惊呼,眼神中充满恐惧。 “一切一目了然。”基德林激动得满脸通红,“那么,你们为什么不做点儿什么呢?难道你们看不出来吗?这件事一定是麦基策划的!” “爸爸,”埃勒里冷冷地说,“您为什么没告诉我?麦基跟这件事有关?” “还没机会。我已经派人去逮捕他了。”老人摇摇头,“舍曼夫人,我无法承诺任何事。他可能完全清白,或许即便有罪,却能提供完美的不在场证明。他可是个惯犯。我们只能摸索着前进。眼下,你们不如先回家,把案件留给我们解决?”他接着说:“基德林,带女士们回家吧。有消息的话,警方会立刻通知你们。你要知道,还有时间。对方还要通知我们如何支付赎金呢。情势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我……” “我想我们还是待在这儿吧。”舍曼夫人平静地说。 “伊妮德……”基德林说。 门砰的一声撞到韦利的后背,两个穿制服的家伙拎着裹尸篮走进房间。女士们面色惨白地躲进角落,基德林祈祷着跟过去。三人无一例外地扭过头,不再看橱柜。 “说说麦基?”趁停尸房的工作人员忙着拖拽橱柜里的东西的空当儿,埃勒里低声问父亲,“那家伙有多棘手?” “非常棘手,儿子。当然,我早就知道几年前莉莉和麦基同居过。然而,今晚你赶来之前,我问询楼下值班的接线员时得知了一件事。” “他今晚给她打电话了?”埃勒里厉声追问。 “是莉莉打给了他。不到8点的时候。她拜托接线员帮忙接一个号码——我们已经查明那个号码能接通麦基的黑帮老巢。那个接线姑娘十分爱管闲事,当时偷听了电话。她听到莉莉在跟一个叫‘麦基’的男人通话,央求他尽快赶到公寓来。据接线员称,她似乎因为什么事心烦意乱。” “麦基来了吗?” “门童说没有,但是这里不止一个出入口。” 埃勒里眉头一皱:“是啊,是啊,但是如果莉莉·迪万8点钟打给他,他怎么可能……” 探长轻笑道:“关于这点,我有自己的看法。” 停尸房的工作人员不知把什么东西装进篮子里,砰的一声。舍曼夫人似乎眼看就要晕过去,基德林搀扶着她,低声急切地安慰。埃勒里瞥了他们一眼,小声问:“防火梯和铁踏板上的雪脚印,还有地毯上的脚印,是出自同样三双鞋吗?” “你怎么了?”探长问,“当然啦。” “这里有舍曼留下的衣服吗?” “亲爱的儿子,”探长哀怨地说,“需要我再讲一遍案情吗?当然有他留下的衣服!” “鞋呢?” “我们都核查过了。他所有的鞋都在这儿,而且尺码都一样,没有哪双鞋同地板或雪地上的脚印相吻合。所以我们才知道有三个男人涉案。这些脚印不属于舍曼,他的鞋很干爽。” “您怎么知道?” “我们在门厅找到了他的湿橡胶套鞋。” “舍曼腿瘸吗?” 探长责备道:“该死的,我怎么知道?”停尸房的工作人员弯下腰,握紧篮子前后的抓手,慢吞吞地走出房间。“舍曼夫人,您丈夫腿瘸吗?” 女人颤抖着再次坐下:“腿瘸?不是。” “他从没瘸过吗?” “没瘸过。” “在您或者他相熟的人中,有谁腿瘸吗?” “当然没有!”基德林咆哮道,“你这次又要搞什么把戏?为什么不去抓那个恃强凌弱的恶棍麦基?” “我想你们最好先离开,”探长平和地开口,“你们所有人。扯得太远了。” “等一下,”埃勒里说,“我必须把这些事实搞清楚。防火梯上的脚印也有腿瘸的特征吗?” “当然。喂,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只能说我不知道,”埃勒里急躁地回答,“我只是很恼火。三个瘸子……舍曼夫人,您丈夫是不是很高大魁梧?” “高大魁梧?”她看起来有些困惑,“没错儿。身高六英尺三英寸,体重二百五十磅[英美制重量单位,1磅合0.4536千克。]。” 埃勒里既不安又满意地点点头。他压低声音问他父亲:“积雪中找不到舍曼的脚印吗?” “没有。想必他是被人抬走的,或许被敲晕了。” “那道划痕。”一个低沉的声音越过探长的肩膀。 “哦,是你啊,韦利。你想说什么,那道划痕?” “嘿,长官,”韦利警佐中气十足地解释,眼神中闪着灵感的光芒,“他曾被拖行过,注意到了吗?打蜡地板上的划痕从地毯一直延伸至窗边。也就是说,他被拖拽到窗前,那伙人把他扶起来,顺着窗户递出去,再扛下楼。下面有条通道,对方一定是顺着同一条路径爬上来的,刚好撞见两人正在亲热,于是捆住柔弱的女士并堵住她的嘴,砸晕舍曼,把他拖到……” “第一次听你的高见,”探长愤愤地说,“那道划痕十分平整光滑。经足迹专家鉴定,划痕是鞋跟划的。好啦,我们为什么还在浪费时间?哦,对了,还有一件事。” 基德林生硬地打断道:“探长。我们走了,还仰仗您……” “嘿,嘿,”埃勒里声色俱厉地说,“伙计,等一会儿,基德林。爸爸,您刚刚说什么?我突然有个念头……” 一声嘶哑的吼叫猛地传来,众人的注意力转向卧室门的方向。韦利一把拉开房门。客厅里人声鼎沸,两名警探押着一位身穿驼毛大衣的大块头男士。伴随着相机的咔嚓声,闪光灯此起彼伏,整个房间烟雾缭绕,摄影师们一边庆幸自己的好运气,一边奋力地按快门。另外两位男士被其他警探压在墙上,虽然嘴里咒骂个不停,气势却十分收敛。 “这是干吗?”站在门口的奎因探长愉快地问。吵闹声渐息,大块头停止打斗。理智回归。“麦基!”探长拖长调子说,“哎呀,哎呀。这可不像你,麦基。打架!真丢脸。好啦,小伙子们,放开他。他不会再闹事了。” 男人凶狠地扭了扭结实的肩膀,警探们气喘吁吁地退开。“这是栽赃吗?”他大吼道。 “我们要走了。”罗萨娜小声嘀咕。 “稍等一下,亲爱的。”探长笑着阻止,但并未转身。“请进,麦基。韦利,关上门。你们几个,”他喊道,“看好麦基的兄弟们。” 众人返回卧室。长着青蛙般厚眼皮的大块头十分警惕,他的嘴巴宽而肥厚,下颌健硕,目光狡诈。舍曼家的女士们躲在基德林身后,而基德林本人同样面色苍白。某一瞬间,麦基的眼睛里充斥着动物般赤裸的凶残。然而,他也一样惴惴不安。 “麦基,知道为什么抓你过来吗?”探长走到大块头面前,抬头盯着他露着凶光的眼睛问。 “您搞错了,探长。”麦基朗声道。他的目光依次扫过舍曼家的女士们、基德林、埃勒里、地毯、敞开的窗户,最后瞟到打开的橱柜门,随后他说道:“我不是被抓来的。我是自己过来的,刚好撞见您的手下。” “哦,我明白了,”老先生轻声说,“只是过来友好地打个招呼,对吗?探望莉莉?” 韦利徘徊在麦基身后,伺机而动。他们二人身高体量相差无几。然而,麦基表现得十分平和:“就算是吧,怎么了?她人呢?这儿发生什么事了?” “你不知道吗?” “搞什么鬼!我知道的话,还会问您吗?” “乖孩子,”探长咯咯笑道,“依旧是时下最油滑的恶棍。麦基,之前见过这些人吗?” 麦基瞥了一眼基德林和两位女士:“没见过。” “知道他们是谁吗?” “恐怕没那份荣幸。” “这两位是舍曼夫人和她的女儿,那位是基德林先生,约瑟夫·E. 舍曼的生意伙伴。” “那又如何?” “他问,那又如何。”探长小声嘀咕。“听着,你这个笨蛋!”他突然怒视着对方,大吼一声,“莉莉遭人虐杀,J. E. 舍曼被绑架。你一点儿也不在意吗?” 大块头黝黑的面庞浮现一抹苍白。他舔了舔嘴唇。“莉莉死了?”他讷讷地问道,“在这儿?”他四下环顾,好像在寻找她的尸体。 “没错,在这儿。窒息而死。我承认这不是你的惯用伎俩,麦基,对你而言,过于考究了。但是,绑架可是你的拿手好戏……” 大块头缩成一团,仿佛一只加拉帕戈斯象龟。他隆起肩膀,紧绷的肌肉和脂肪好似山脊,眼睛眯成一条缝:“探长,如果您觉得我跟这起案件有关系,那您就疯了。为什么?因为我的不在场证明……” “你这个肮脏的凶手。”基德林木然道。麦基转过身,伸手探进外套的腋下摸索什么东西,不过他很快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放松下来。“乔·舍曼在哪儿?”基德林猛地扑上前,一拳砸向麦基的下巴,突然得连韦利警佐和埃勒里都来不及制止。那是结结实实的一拳,仿佛一块生肉砸在人行道上,发出啪的一声。麦基打了个趔趄,眨了眨眼,但是并没有任何反击动作,只是双眼怒火熊熊,像烧红的保险丝一样瞪着基德林。罗萨娜和伊妮德·舍曼紧紧抓着基德林的胳膊,痛哭失声。埃勒里低声骂了一句,韦利警佐迅速隔开二人。 “差不多得了。”奎因探长简略地出言阻止,“走吧,基德林。你们也走,舍曼夫人,还有舍曼小姐。”他用几乎让人听不见的声音对基德林说:“你不该打他,年轻人。赶紧走!” 基德林垂下双臂,叹了口气。两位女士一言不发地领着他走出卧室,瞬间便被门外汹涌而至的喧嚣人群淹没。 麦基紧盯着那扇灰色的门,颤抖着手臂。他喃喃了几句,嘴唇几乎没动。 “莉莉今晚给你打电话了,对吗?”探长厉声问。 麦基谨慎地舔了舔嘴唇:“哦,是,没错。” “为什么?她想干什么?” “我不知道。” “她叫你过来的?” “是的。” “你跟莉莉同居过,对吗?” “您告诉我吧。您知道所有答案。” “今晚8点她给你打过电话?” “是的。” 探长诡诈地追问:“但是现在差不多10点钟。你从布朗克斯过来需要两个小时?” “有事耽误了。” “你认识舍曼吗?” “听说过。” “你知道莉莉跟他住在一起吗?” 麦基耸耸肩:“哦,见鬼,探长,您抓不到我的把柄。我当然知道,但是那又怎么样呢?几年前我就跟那个女人玩完了。今晚她给我打电话,我猜她也许是碰见了什么麻烦,看在以前的情分上,我想还是过来看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就这样。” “我想,”埃勒里和善地说,“你最好能把鞋脱掉,麦基。” 大块头目瞪口呆:“什么?” “脱掉你的鞋,”埃勒里耐心地重复道,“从另一个维度讲,鞋也是你身体的一部分。韦利,请把陪同麦基先生一起来的那两位——呃——绅士的鞋取过来。” 韦利走出卧室。麦基仿佛一头瞎眼的公牛,他扫了一眼地毯和泥泞的脚印,又羞恼地瞥了一眼自己的大脚,啐了一声,二话没说便坐进天鹅绒钢质椅子,解开还沾着湿泥的牛津鞋。 “这是个好主意,埃尔。”探长后退一步,赞许道。 韦利拎着两双湿乎乎的鞋子穿过闹哄哄的客厅,埃勒里一言不发地接过来检查。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把那双大鞋还给麦基,另外两双递给韦利,后者转身离开卧室。 “对不上,嗯?”麦基讥讽道,系好鞋带,“我早告诉过你,你们这群荒唐的傻鸟。” “外面那两个男人中有瘸子吗,韦利?”韦利折返时,埃勒里问。 “没有,先生。” 埃勒里后退一步,拇指指甲轻轻地敲了敲香烟。麦基狞笑一声,起身要走。“等一下,麦基,”探长说,“我要拘留你。” “你说什么?” “因为你有嫌疑,”老先生平静地陈述,“你和莉莉·迪万设计舍曼。你利用舍曼的弱点,安排莉莉勾引他,让他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麦基怒目而视,面色铁青。“今晚你过来设好陷阱,在最后关头反水莉莉,把她关起来,堵上她的嘴,然后留下一张字条,砸晕舍曼。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我想说见鬼去吧!地毯上的脚印怎么解释?你自己亲眼所见,它们根本对不上!” “聪明,”探长说,“你穿了不同的鞋。” “呸。莉莉8点给我打电话又怎么解释?我听外面的那群家伙说,她是那个时候遇害的。如果她给我打电话……” “这一点也很聪明。你一直都在这里,你站在她身旁,命令她拨打那通电话,以便制造一个不在场证明。” 麦基咧嘴一笑:“去证明吧。”他扼要地表明态度,转身走出卧室。韦利跟在他身后。 “那些腿瘸的脚印呢?”房门关闭后,埃勒里嘀咕道,“嗯,尊敬的阁下,他和他的跟班装瘸吗?” “为什么不行?”探长烦躁地扯了扯胡子。 “我承认,这是一个无解的问题。”埃勒里耸耸肩,“听我说,您之前还有件事打算告诉我来着。什么事? “哦,那个!这间卧室少了些东西。” 埃勒里瞪大眼睛:“少了东西?这么重要的事您为什么不早点儿说?” “可是……” “过分,”埃勒里兴奋地嘀咕,“太过分了。不要告诉我少了旅行袋、行李箱,或者诸如此类的东西。” 探长大惊失色:“上帝啊,埃尔!你怎么猜到的?那个女仆说莉莉的一只鳄鱼皮手提包不见了。据她称,莉莉打发她出门的一小时前,她还在橱柜里见过那只空手提包。除此之外,没有丢任何东西。” “好的,好的。我们见到曙光了。那位姑娘……啊,韦利,就是这样。帮个忙,带她进来,可以吗?” 韦利把女仆领进房间。她看起来脸色不佳。埃勒里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最后一次给地板打蜡是什么时候?” “啊?”她瞪大眼睛,探长也吃了一惊,“为……为什么这么问?今天刚打过蜡。” “今天什么时间?” “今天下午,先生。我打的蜡。” “非常好,我想,”他不耐烦地嘀咕,“很好,很好。可以了,年轻的女士。带她走吧,警佐。” “但是,埃尔……”探长抗议道。 “非常好,”埃勒里继续嘀咕,“真的非常好。但是,可恶,还差一点儿。没有它……”他咬着嘴唇。 “喂,听着,”探长缓缓开口,“儿子,你有什么发现?” “一切昭然若揭……但又好像毫无头绪。” “呸!舍曼怎么办?” “听从舍曼夫人的意愿——首要考量舍曼的安危。之后嘛……我们走着瞧。” “好吧,”探长垂头丧气地说,“可是,我不明白……” “三个瘸子,”埃勒里叹了口气,“非常有趣,非常有趣。” 约瑟夫·E. 舍曼坐在理查德·奎因探长位于中央大道的办公室里,陷在扶手椅中,声音沙哑地讲述他的经历。一个小时前,一辆无线电警车在佩勒姆马勒街发现了衣冠不整、神志不清的他。有一阵子,舍曼语无伦次、断断续续地询问妻子和女儿的状况。他似乎饿得半死,双眼通红,呆瞪着,好像几天没睡过觉。那是在发现莉莉·迪万的尸体和绑匪字条的三天后。警方并未介入。凶杀案的第二天,舍曼夫人收到邮寄来的第三张字条——同样以大写字母书就,同样无法追查,字条重申了5万美元的勒索金额,并安排了一个巧妙的地点交付赎金。基德林筹措现金并充当中间人。赎金在前一天交付,今天舍曼便得以现身,紧张和疲倦压垮他魁梧的身躯,令其止不住地发抖。 “发生了什么事,舍曼先生?对方是谁?请告诉我们事情的来龙去脉。”探长轻声敦促。食物和威士忌安抚了男人,不过他依然瑟瑟发抖,仿佛罹患感冒一般。 “我妻子……”他嘟囔道。 “哦,哦,舍曼夫人。她很好。我们已经派人去接她了。” 韦利警佐打开门。舍曼踉踉跄跄地站起身,含糊地喊了一声,扑进妻子的怀抱。罗萨娜哭着抓住他的手。基德林陪同两位女士一同前来,此刻他退到后面,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一家人。现场无人说话。 “那个女人……”终于,舍曼吞吞吐吐地低声开口。 伊妮德·舍曼伸出手指抵住他的嘴唇:“别再说了,乔。我……我明白。谢天谢地,你回来了。”她噙着眼泪转头看向探长:“我们能带我丈夫回家吗,探长?他这么——这么……” “我们必须了解事情的经过,舍曼夫人。” 银行家紧张地瞥了一眼基德林:“比尔,老兄……”他紧握着妻子的手,跌坐进扶手椅中,庞大的身躯填满了整张座椅。“我会把我知道的全告诉您,探长,”他低声说,“我很累。我知道的并不多。”警方速记员坐在桌旁笔迹潦草地记录着。埃勒里站在窗边,咬着嘴唇,眉头紧锁。 “那晚,我……我去了她的公寓,像往常一样。她举止古怪……” “嗯,”探长鼓励他继续,“顺便问一句,您知道她是麦克·麦基的老情人吗,那个大佬?” “刚开始不知道,”舍曼耷拉下肩膀,“等我发现时,我已经无可救药地陷进去了。我原本不可能冒险……”舍曼夫人按了按他的手,舍曼缓缓地转过头去,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那晚,我俩在一起,”他轻声说,“前门的门铃响起。她出去应门,我原地等待。或许我有点儿害怕……害怕……呃,怕被捉奸。接着……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只手捂住我的眼睛……” “男人还是女人的手?”埃勒里厉声追问。 他转了转布满血丝的眼珠:“我……我不知道。一团布似的东西堵住我的鼻子——闻起来甜丝丝的,令人作呕。我挣扎,但是没起什么作用。我只记得这么多。紧接着,一片空白。我一定是被麻醉了。” “麻醉!”众人闻声转过头震惊地看着埃勒里,只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舍曼,两眼放光。 “舍曼先生,”埃勒里一步一步逼近,缓缓开口,“您是说,接下来的时间里您完全丧失了反抗能力?不省人事?” “是的。”舍曼眨了眨眼睛。 埃勒里站直身体。“终于,”他语气古怪,“缺失的部分终于补齐了。”他走到窗前凝视窗外。 “缺失的部分?”银行家结结巴巴地重复。 “赶快结束吧,”基德林粗暴地说,“乔的状态不佳……” 舍曼颤抖着举起一只手,打断他的话:“等我再次醒来时,身体十分不适。眼睛被蒙着,人被绑着。我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没有人靠近我。不过,中途有人喂我吃过一次东西。然后,天知道过了多久——我被带到某个地方,后来我意识到那是一辆车。他们在某条路上把我推下车。当我再次苏醒,我发觉自己已经被松绑。于是,我扯掉眼罩……至于后面的事,你们已经知道了。” 一阵沉默。探长咬牙切齿,暴躁地说:“舍曼先生,您的意思是您无法指认任何一个绑架嫌犯?他们的声音呢?任何细节,老兄,给我们一些线索!” 银行家的肩膀垂得更低了。“没有,”他喃喃低语,“我还不能离开吗?” “等一等,”埃勒里说,“您没有其他信息能够提供给我们吗?” “呃?没有。” 埃勒里眉头紧皱:“舍曼先生,这起案件您没有隐瞒什么吗?我想,你恨不得这件事赶紧翻篇吧?” “没有……是的,忘掉它,”舍曼小声嘀咕,“彻底忘掉。” “恐怕,”埃勒里讷讷地说,“不可能。因为,您瞧,舍曼先生,我已经搞清楚是谁绑架您,又杀害了莉莉·迪万。” “您知道?”罗萨娜喃喃道。银行家仿若一尊石像坐在那里,基德林向前逼近一小步,停下来。 “认知是个难以捉摸的东西,”埃勒里说,“而且人类的认知有极限——是的。”他往嘴里塞了一根香烟,叼着,挑了一下眉毛。站在门边的韦利警佐从口袋里掏出双手,满怀期待地四下张望。“您瞧,有件事非常奇怪。放心,这不会占用太长时间,而且或许——很有趣。” “但是,埃勒里……”探长皱着眉。 “拜托,爸爸。想一想打蜡地板上的那道划痕。您的专家们坚称那是由鞋跟造成的。这位优秀的警佐更是根据这一点推测舍曼先生被绑匪们拖拽到窗口。” “嗯,那又如何?”探长尖锐地问。舍曼一家呆若木鸡地坐着,听得入迷。基德林一动不动。 埃勒里慢吞吞地解释:“所有的一切。当时我便立刻意识到我们这位优秀的警佐搞错了。”韦利沉下脸来。 “如果受害者被拖行,其力道足以在刚打过蜡的地板表面留下划痕的话,那么应该有两道划痕,您瞧。因为众所周知,两足动物通常有两只脚,而不是一只。于是我告诉我自己:‘无论地板上的这道划痕是由什么造成的,它肯定不是源自拖拽。’” “然后呢?”奎因探长低吼道。 “嗯……”埃勒里莞尔,“倘若这道痕迹源自鞋跟,却又不是拖行某人时留下的,那么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有人在地板上滑了一跤,您瞧。爸爸,那天晚上您自己也险些滑倒。至于证据嘛……” “这算什么,逻辑课?”基德林粗声粗气地说,“奎因,你演讲的时机选得不对。” “安静,基德林,”探长呵斥,“证据?” “三个瘸子。”埃勒里温和地说。 “三个瘸子!” “正是。我们根据脚印得出腿瘸的确切证据,这有力地佐证了嫌疑人在地板上滑倒的推论。那家伙要么扭伤了脚踝,要么拉伤了大腿,伤势未必严重,但是产生的疼痛足以令其暂时腿脚不便。明白了吗?” “我要回家了。”双颊绯红的罗萨娜突然说。 埃勒里急忙制止:“请坐下,舍曼小姐。我们现在有三组腿瘸的脚印,来自三双不同的鞋。爸爸,我一直想告诉您,这种情况太不可思议了。难道有三个人,或者两个人,在那间卧室里滑倒后摔瘸了?荒谬。首先,地板上只有一道划痕;其次,一种现象重复三次——三只腿瘸的右脚,只能表明那是虚假的证据,并非事实。” “您是说,”舍曼夫人困惑地皱眉,“绑架我丈夫的并非三个人,奎因先生?” “没错,”埃勒里拉长调子,“我的意思是,证据表明三组腿瘸的脚印源自一个人,也就是那个滑倒的家伙。至于怎么办到的,显而易见,他换了三双不同的鞋。” “但是,那些鞋呢,埃尔?” “鞋子不知所终。所以,瘸子一定把鞋带走了。至于证据,当然有,莉莉·迪万的一只手提包不见了。”埃勒里的银灰色眼眸不由得冷酷起来,“问题的关键势必在于问题的答案:这个瘸子为什么大费周章地伪造足迹,留下三组明显不同的脚印呢?答案自然不言而喻:营造出不止一人作案的场景——确切地说,三人涉案。这无疑暗示了一个团伙,没错吧?那么反过来讲,那个瘸子或许根本不是团伙匪徒。但是除此之外,我们现在也可以明确杀害莉莉·迪万、绑架舍曼先生的嫌疑犯可能是单独作案!” 无人接话。韦利警佐的双手不确定地开合着。 埃勒里叹了口气:“窗户和防火梯能够阐明接下来的案情。卧室门由内侧闩锁,那么绑匪只能经由室内唯一一扇连通防火梯的窗户逃跑。窗口很小,窗台上放置了一个无法移动的窗槛花箱。窗槛花箱占据窗口面积的三分之一,只剩余大约两英尺的垂直高度可供出逃。 “这位舍曼先生体格壮硕——身高足足六英尺多,体重二百五十磅。瘸子如何抬着失去知觉的舍曼先生穿过那扇狭小的窗口呢?难道扛在肩上,然后爬出去?眼下这种情况,显然荒谬至极;这无疑是最困难的方法,绑匪很可能根本没想过。即便真考虑过,他也能意识到这种方法不可行。另外还有两种方法:一种是自己先爬出去,留舍曼躺在窗槛花箱上,之后再从外面把他拖上防火梯。但是绑匪没有使用这种方法,因为防火梯或者窗台正下方的积雪上并没有滞留过壮硕躯体的痕迹,哪怕只是部分躯体着地也会留下痕迹。另一种方法是先推舍曼出去,接着自己再爬出去。然而这种方法也面临着同样的问题:积雪中只有脚印,没有其他痕迹。” 探长眨了眨眼:“可是,我不明白……” “起初,我也搞不明白,”埃勒里说,此刻他的脸色硬得像石头一般,“因为毫无疑问,最直接的结论只剩一个:不省人事的受害者无法从那扇窗口自行离开!” 约瑟夫·E. 舍曼嘶吼着站起身,脏兮兮的脸颊上布满热泪。“好啦!”他嚷道,“是我干的!这一切都是我策划的。我写了第一张字条给我自己,以及其他几张。过去的两个星期里,我分别带去三双鞋,藏进公寓隐蔽的角落。那天晚上——事发的那天晚上——我用窗槛花箱里的泥土弄脏鞋底。我杀了她,并制造了我被绑架的假象。杀她是因为她在吸我的血,那个婊子!她一直逼我跟伊妮德离婚,然后娶她。娶她!我受够了。我无法脱身。我的身份、地位……” 舍曼夫人目光呆滞地盯着丈夫,仿佛一头奄奄一息的动物。“但是,我知道……”她喃喃道。 他逐渐平静,轻声说:“我知道你知道,伊妮德,亲爱的。但是我已经被逼疯了。” 探长眼含遗憾地命令:“韦利,带他走!” “不过,想必你在案发现场时便已经参透整起事件的始末了。”一小时后,处理完舍曼的移送事宜,探长不满地抱怨。 埃勒里郁闷地摇摇头:“没有。在没有明确舍曼是否完全失去知觉之前,我都没有十足的把握。这也是我建议支付赎金,把他赎回来的原因。我想听听他怎么说。当他声称自己在公寓便已被麻醉时,我的推理才得以成立。因为我清楚窗口上并没有拖拽昏迷受害者的迹象。那么,舍曼自称被麻醉的说辞就完全站不住脚。换句话说,不存在绑架。如果没有绑架,那么显然是舍曼在地板上滑了一跤,扭伤了腿,他假装自己被绑架以掩盖他谋杀莉莉·迪万的事实,然后编造一些情节,希望借此营造出一种假象,让人误以为某个团伙绑架他,顺带误杀了那个女人。舍曼滑倒那一下纯属意外,他很可能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刻意留下的脚印会显现腿瘸的特征。” 二人沉默地坐了一会儿,埃勒里抽着烟,探长凝视着铁栏窗外。随后,老先生叹了口气:“我为她感到难过。” “为谁?”埃勒里心不在焉地问。 “舍曼夫人。” 埃勒里耸了耸肩:“您总是多愁善感。不过,或许这起案件最不寻常的地方在于它的寓意。” “寓意?” “即使是惯犯,偶尔也讲真话。莉莉致电麦基,很可能是舍曼拒绝娶她后,她想请麦基威胁舍曼。而麦基因为其他事耽搁了一会儿,赶到时便走进了警方的包围。但是,他自始至终说的都是真话……所以,”埃勒里拉长语调,“在兴奋之余,您或许该给‘坟场’[“坟场”(the Tombs)是纽约市曼哈顿拘留所的俗称。——编者注]打个电话,释放可怜无辜的麦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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