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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Adventure of THE INVISIBLE LOVE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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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年三十岁的罗杰·鲍文双眸湛蓝,皮肤白皙。相比于大多数人,他的身材更高挑,笑声更爽朗,讲话时带一点儿谦卑的哈佛腔,偶尔喝几杯鸡尾酒,烟抽得比较凶,十分体贴唯一健在的亲戚——定居旧金山的年迈姑妈,平时主要仰赖他的慷慨解囊。他还喜欢阅读萨巴蒂尼[拉斐尔·萨巴蒂尼(Rafael Sabatini,1875-1950),出生于意大利的英国浪漫小说和冒险小说作家。——编者注]和萧伯纳[全名乔治·伯纳德·萧(George Bernard Shaw,1856-1950),爱尔兰剧作家、小说家,1925年获诺贝尔文学奖。——编者注]的作品。他出生于纽约科西嘉镇,目前在这里从事法律相关工作。这是一个人口仅有七百四十五人的小镇,罗杰生于斯,长于斯:偷过老卡特果园里的苹果;赤身裸体地畅游过梅杰溪;在无数个星期六的夜晚,同艾里斯·斯科特一起在科西嘉展棚里热烈地跳舞。 科西嘉镇的居民们对他知根知底。据他们说,罗杰是个“王子”“真正的乖孩子”“不卖弄学识的文化人”“靠谱儿的家伙”。而他的朋友们——大多同他一样住在迈克尔·斯科特位于茉莉街的寄宿公寓中——则称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再也没有比他更快活、更善良、更温柔、更彬彬有礼的年轻人了。 埃勒里·奎因先生自纽约抵达科西嘉镇尚且不足半小时,便已揣度出当地居民对这个话题人物的态度。缅因街的杂货商克劳斯先生和县法院附近马路旁玩弹珠的无名顽童各透露了一些,科西嘉镇邮政局的局长夫人——帕金斯太太——聊得更多一些。然而,罗杰·鲍文先生本人谈及的信息最少,对方似乎还算体面,显然很痛苦,不知所措。 当埃勒里离开县监狱,前往寄宿公寓,投奔把他从曼哈顿匆匆召唤来的罗杰·鲍文的熟人好友时,某个念头忽然闪过埃勒里·奎因的脑海:这样一个集所有美德于一身的典范,此刻竟然愁闷地躺在一间肮脏的铁牢中,等待着一级谋杀指控的审判,这实在是一件罕见的怪事! “好啦,好啦,”片刻后,埃勒里·奎因先生站在挂着玫瑰门帘的门廊前来回轻轻晃动,“情况总不能那么糟糕吧?据我了解,年轻的鲍文……” 安东尼神父紧握着瘦骨嶙峋的双手。“我亲自帮罗杰施洗,”他声音颤抖,“这不可能,奎因先生。我亲自帮他施洗!他告诉我他没有射杀麦戈文。我相信他,他不会对我撒谎。可是……奎因先生,县里最知名的律师——帮罗杰辩护的约翰·格雷厄姆——说这是他见过最不利于被告的旁证案件。” “说到那一点,”高大的迈克尔·斯科特咆哮着,一松手,背带啪的一声弹向他壮硕的胸膛,“那孩子自己也这么说。见鬼,即便罗杰认罪,我也不相信!请您见谅,神父。” “要我说,”坐在轮椅中的甘迪夫人厉声道,“如果有谁指控罗杰·鲍文射杀了那个从纽约来的黑发鬼,那他一定是个蠢蛋。假如事发当晚罗杰独自一人在房间呢?他总有睡觉的权利吧,不是吗?这种事怎么可能有目击者,是吧,奎因先生?那个可怜的孩子不像我认识的某些家伙,他不是轻浮的人!” “没有不在场证明。”埃勒里叹息道。 “真不凑巧,”科西嘉镇警察局局长——胖老头普林格尔——抱怨道,“糟糕透顶。倘若当晚有人陪着他就好了。哦,不。”撞见甘迪夫人愤怒的目光,他赶忙补充:“罗杰当然不是那种人,你们清楚。但是,我听说,他跟麦戈文起过争执……” “哦,”埃勒里轻声说,“他们打过架?有过言语方面的威胁吗?” “算不得打架,奎因先生,”安东尼神父皱着眉说,“不过,他们确实起过口角。案发当晚,午夜时分麦戈文遭人枪杀,大约一小时前罗杰刚同他吵过架。事实上,先生,这并不是第一次。他俩此前有过几次激烈的争执,这足以令地方检察官怀疑罗杰有动机。” “还有那颗子弹,”迈克尔·斯科特低吼道,“那颗子弹!” “没错,”身材矮小的塞缪尔·多德医生一脸老鼠似的机灵相,他满是遗憾地开口,“我是县验尸官,同时也是本地的殡仪员。您瞧,奎因先生,那颗子弹是我在尸检时自麦戈文体内挖出的,而后我又负责检验了子弹。普林格尔以涉嫌谋杀之名扣押罗杰,并取得那小子的枪支,我们自然要比对弹道……” “弹道?”埃勒里慢悠悠地问,“是吗?”他略有些勉强地用钦佩的目光打量普林格尔局长和多德验尸官。 “哦,在这件事上我们对自己的判断不太自信,”验尸官急忙说,“虽然在我的显微镜下它看起来确实……实在可恶,奎因先生,但是职责所在,作为一名执法人员必须捍卫他的誓言。我们把子弹连同那把枪一起寄往纽约,请弹道专家核查。专家的报告证实了我们的发现。我们能怎么办?普林格尔只能逮捕罗杰。” “有时候,”安东尼神父平静地说,“还有更大的责任,塞缪尔。” 验尸官看起来十分苦恼。埃勒里说:“鲍文有持枪执照吗?” “有,”胖警察嘀咕,“这一带很多人都有。那边的丘陵很适合狩猎。涉案枪支是一把点38口径的枪,好吧——罗杰的点38。柯尔特自动手枪,极好的枪。” “他枪法好吗?” “我得说他是个好枪手!”斯科特惊呼。“那孩子很擅长射击。”他沉下冷硬的脸,“我有发言权。在贝洛森林之战[1918年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美国军队与德国军队进行的首次交战。——编者注]中,我的左腿被德军炮弹击中的地方现在还残留着六块弹片。” “神射手!”验尸官支支吾吾地说,“我们经常一起猎兔子,我曾目睹他在五十码开外的地方举起他的柯尔特手枪击中飞奔的猎物。他不用来复枪,认为那种枪太温驯,不适合真正的野外运动,他这么说过。” “但是,鲍文先生对此有何看法呢?”埃勒里眯眼望着自己吐出的烟圈问,“他根本不和我交流。” “罗杰,”安东尼神父喃喃道,“否认。他说他没有杀害麦戈文。对我而言,这就够了。” “但是对于地方检察官而言远远不够,嗯?”埃勒里再次叹息,“那么,既然他的手枪有使用痕迹,合乎逻辑的推理——假定他说的是实话——莫非有人从他身边偷走了枪,杀完人再悄悄物归原位?” 男人们不安地面面相觑,安东尼神父勉强露出一丝苦笑。 斯科特咆哮道:“难以置信!我们的律师格雷厄姆跟罗杰说:‘听着,年轻人。你出庭时必须做证那把枪可能被偷走过。你的性命全仰仗这一点。’诸如此类。您猜那个小傻瓜怎么说?‘不,’他说,‘那不是事实,格雷厄姆先生。没人偷过我的枪。我的睡眠很浅,放枪的五斗橱就在我的床边,而且那晚我锁门了。没人能进门拿走我的枪。所以,我不会为这种事情做证!’” 埃勒里吹了声口哨,驱散烟雾。“我们的勇士,嗯?那是……”他耸耸肩,“嗯,罗杰与死者之间那一连串争吵——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是关于……” “艾里斯·斯科特,”纱门方向传来一道冷淡的声音,“不,别起身,奎因先生!哦,没关系,父亲。我是个成年人,没必要向奎因先生隐瞒全镇人尽皆知的事情。”她顿了一下,调整情绪:“您想知道些什么,奎因先生?” 奎因先生骇然地意识到自己一时之间竟然无法讲出一句连贯的话。他不自觉地站起身,仿佛第一次逛博物馆的粗人一般瞠目结舌。即便在科西嘉镇缅因街发现一颗闪闪发光的钻石,也不会让他比现在更吃惊。美在任何地方都是稀罕物,而在科西嘉更堪称神迹。所以,眼前这位就是艾里斯·斯科特,埃勒里暗自寻思。名字取得真贴切!哦,好你个斯科特,居然有这样一颗掌上明珠!她清新、柔软、漂亮,如花朵般晶莹剔透、纤弱玲珑。碱地开娇花!她那双黑漆漆的大眼睛令他着迷,他迷失于对方的魅力之中。那个可人儿独自站在昏暗的门口,光是看着她也令人心旷神怡。倘若说她有什么诱惑之处的话,恐怕是完美无意识的引诱——一颦一笑,身姿曼妙。 刹那间,埃勒里·奎因先生理解了为什么像罗杰·鲍文这样的模范生会落得要面临电椅的下场。即使他对她的美视若无睹,门廊内其他男人们的反应也令他无法忽视。多德静静地看着她,怀着渺茫而卑微的爱慕。普林格尔如饥似渴地盯着她——没错,甚至连普林格尔,那个身材魁梧的胖老头。安东尼神父苍老的眼眸流露出赞许,以及些许悲伤。然而,艾里斯·斯科特的父亲——迈克尔·斯科特——眼中只有类似拥有宝物的全然欣喜。她是喀耳刻和维斯塔[喀耳刻和维斯塔分别是希腊神话中的巫术女神和罗马神话中的炉灶、家庭女神。前者是女巫和女妖的代名词,后者代表着女性的贞洁、贤惠、善良和勤劳。]的化身,或许能蛊惑男人行凶,仿若诗人吟诗般轻而易举。 “哎呀!”埃勒里深吸一口气,终于开口说道,“受宠若惊。请坐,斯科特小姐,让我回一回神儿。麦戈文是您的爱慕者吗?” 她的高跟鞋踩着门廊,发出咔嗒、咔嗒的声响。“是的,”她凝视膝头搭着的那双象牙般的手,压低嗓音回答,“您可以这么说。而且我……我喜欢他。他与众不同,是来自纽约的艺术家。大约六个月前,他来到科西嘉镇,绘画我们这儿知名的丘陵。他见多识广,游历过法国、德国和英国,朋友中不乏许多知名人士……我们这儿几乎都是农民,奎因先生。我从未见过他这样的人。” “鬼鬼祟祟的家伙。”甘迪夫人嗤之以鼻,瘦削的五官横眉怒目。 “请见谅,”埃勒里微笑道,“您爱他吗?” 一只蜜蜂绕着普林格尔毛茸茸的耳朵嗡嗡作响,他气愤地挥了一巴掌。 她说:“这……既然他已经死了,不爱。死亡——在某种程度——能改变许多事。或许,我目睹过他的真面目。” “但是,您花了很多时间跟他在一起——在他活着的时候?” “是的,奎因先生。” 短暂的沉默之后,迈克尔·斯科特沉重地说:“我不干涉我女儿的恋情,您瞧,她有自己的人生。但是,我向来不喜欢麦戈文。他是个虚张声势的家伙,油嘴滑舌。我信不过他。我劝过艾里斯,可惜她不听。她也有点儿固执。他逗留的时间比预期要久——还欠我……五个星期的房租。他为什么不回家?为什么兜里一个子儿都没有?” “这……”埃勒里慢吞吞地说,“这是个有力的反问。罗杰·鲍文呢,斯科特小姐?” “我们——我们自小一起长大,”艾里斯声音低沉,她突然一仰头,“生活千篇一律。我想我反感这样的日子。还有他的干涉。罗杰单纯地讨厌麦戈文先生。几个星期前,罗杰甚至扬言要杀掉他,我们都听见了。他们——他们当时在客厅争吵,我们就坐在门廊……” 又是一阵沉默。接着,埃勒里温和地问:“您认为是罗杰枪杀了这个城里人吗,斯科特小姐?” 她抬起那双摄人心魄的眼睛,望着他:“不!我不相信。不是罗杰。那只是他的气话,仅此而已。他不会真动手。”她哽咽了一下,接着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开始抽泣。迈克尔·斯科特的脸涨得通红,安东尼神父似乎十分苦恼,其他人表情抽搐。 “对……对不起。”她说。 “您认为是谁干的?”埃勒里轻声问。 “奎因先生,我不知道。” “谁有怀疑目标吗?”众人摇摇头。“好吧,普林格尔,我记得您曾提过麦戈文的房间依然保持着案发当晚的模样……顺便问一句,他的尸体怎么处理了?” “嗯,”验尸官说,“我们解剖验尸后,试图寻找亲属认领尸体。但是,麦戈文显然是孤身一人,甚至没有哪个朋友愿意站出来认领。他在纽约的画室除了几件私有物之外,别无长物。我亲自帮他缝合伤口,之后我们用他的存款把他安葬在新科西嘉公墓里。” “这是麦戈文房间的钥匙,”警察挣扎着站起身,气喘吁吁地说,“我得去洛厄村一趟。多德会告诉您其他您想知道的事,我希望如此——”他无助地停下脚步,又踉踉跄跄地走下门廊。“走吗,神父?”他头也不回地咕哝了一声。 “来了,”安东尼神父说,“奎因先生……多德会告诉您任何事情,您明白的……”他瘦削的肩膀耷拉着,慢慢跟随普林格尔沿着水泥人行道离开。 “请见谅,甘迪夫人,我们先失陪了。”埃勒里喃喃地说。 “尸体是谁发现的?”埃勒里开口问道。他们正穿过半明半暗的凉爽房屋,步履艰难地爬上楼梯。 “是我,”验尸官叹息道,“我已经在斯科特这里寄宿了十二年,自斯科特夫人去世后一直如此。这里只有几个老光棍儿,对吗,斯科特?”二人双双叹气。 “三个星期前的某个暴雨夜——雷电交加,还记得吗?当晚我一直在自己的房间里读书——大约午夜时分——临睡前,我打算去一趟楼上走廊尽头的卫生间。路过麦戈文的房间时,我发现他房间的门开着,灯也亮着。他面对着门,坐在椅子里。”验尸官耸了耸肩,“我一眼就看出他已经死了。一弹穿心。鲜血染红睡衣……我立刻叫醒斯科特。艾里斯听见我们的声音,也赶了过来。”他们停在楼梯口。埃勒里听见女孩气喘吁吁,斯科特也上气不接下气。 “当时,他死了很久吗?”他一边问,一边走向验尸官示意的紧闭房门。 “只有几分钟而已,当时他的尸体还是温热的。一枪毙命。” “我猜暴风雨掩盖了枪响——只有一处伤口吧?”多德点点头。“好啦,我们到了。”埃勒里把普林格尔给的那把钥匙插进锁孔,拧了拧。然后,他推开房门。无人出声。 房间里洒满阳光,仿佛恬静的新生儿般,看不出这里曾发生过凶杀案。房间面积很大,布局同埃勒里入住的那间一模一样。家具摆设别无二致;床也一样,放在两扇窗户之间相似的位置;房间中央是桌子以及灯芯草椅面的藤背座椅,埃勒里入住的那间房也有这些东西;地毯、五斗橱、高脚抽屉柜……嗯!还是有一点不同。 他讷讷地问:“所有房间的家具摆设都一模一样吗?” 斯科特扬起浓密的眉毛说:“当然。当年我开始干这行时,先把这栋简陋的小屋改造成寄宿公寓,然后买下奥尔巴尼一个破产旅店的大量家当。都是一样的家具。所有房间都一样。怎么了?” “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感兴趣,仅此而已。”埃勒里倚着门框,抽出一根烟,银灰色的双眸四下打量。屋内没有一丝挣扎的痕迹。门前是桌子和藤椅,椅子正对着房门。门和椅子连成一条直线,一直延伸到紧贴着房间另一端墙壁摆放的老式高脚抽屉柜。 埃勒里眯了眯眼,头也不回地说:“不同于那个高脚抽屉柜的位置,我入住的那间房里的高脚柜摆在两扇窗户中间。” 他听见身后的女孩轻呼一声:“哎呀……父亲!麦戈文先生在世时,那个……那个高脚抽屉柜不在那儿!” “奇怪!”斯科特惊讶地嘀咕道。 “那么,凶杀案发生当晚,那个高脚抽屉柜摆在那儿吗?” “为什么这么问?——是的,在那儿。”艾里斯疑惑地回答。 “的确。我想起来了。”验尸官皱着眉说。 “很好,”埃勒里一边慢吞吞地说,一边推开门走进去,“需要下点儿功夫。”他大步走到高脚柜旁,弯下腰,用力拖动,直至柜子离开墙面,然后他跪在墙边,聚精会神、一寸一寸地检查墙壁。忽然,他停下动作。灰泥墙面距离护墙板一英尺的某处有一块特殊的凹痕。直径不超过四分之一英寸,大体呈圆形,嵌入墙壁大约十六分之一英寸深。埃勒里还在地板上发现了一块掉下来的灰泥。 他面露失望地站起身,折回门口:“没发现什么。你们确定凶杀案之后没人动过这间房的摆设吗?” “我敢担保没人动过。”斯科特说。 “嗯。顺便问一句,我看见麦戈文的一些私人物品还在这里。多德医生,案发当晚,普林格尔彻底搜查过这间屋子吗?” “哦,是的。” “但是,他什么也没发现。”斯科特低吼道。 “您确定吗?什么也没发现?” “怎么了?他搜查的时候我们都在场,奎因先生!” 埃勒里微笑着,以一种奇异的热情审视着这个房间:“无意冒犯,斯科特先生。好啦!我想我得回自己的房间,好好思量一下这起令人困惑的案件了。我来保管这把钥匙,医生。” “没问题。任何您需要的东西,您知道……” “至少现在还不需要。如果有需要的话,在哪里能找到您?” “缅因街,我的殡仪馆。” “好的。”埃勒里露出心不在焉的疲倦笑容。他拧动钥匙,拖着沉重的脚步穿过走廊。 埃勒里发现他的房间凉爽又舒适,他仰躺在床上,双手交叠枕在隐隐作痛的脑袋下,静静思索。整栋公寓十分安静。窗外,一只知更鸟叽喳啾鸣,一只蜜蜂嗡嗡飞舞。仅此而已。窗帘拂动,携来丘陵那边馥郁的清风。 门外,他听见艾里斯脚步轻盈地穿过走廊。过了一会儿,楼下又传来迈克尔·斯科特的嗓音。 他躺着抽了大概二十分钟烟,突然一个鲤鱼打挺冲到门口,拉开一条门缝,侧耳倾听……空无一人。于是,他悄悄潜入走廊,蹑手蹑脚地摸到死者房间紧锁的门前,拧开门锁,闪入房内,反锁。 “倘若这个糟糕的世界还有任何道理可言的话……”他咕哝着,停下脚步,匆匆走到麦戈文咽气时所坐的藤椅跟前。他跪下来,仔细端详椅背纵横交错的结实藤网,但是并没有发现任何问题。 他皱着眉,站起身,来回踱步,像个驼背老人一样弓着腰,努着嘴,双眼不停地搜索。他甚至伸展四肢,贴地趴俯,摸索家具下的角角落落,又像无人区的扫雷工兵一样巡视一圈床底。检查过地板后,他依然一无所获。埃勒里一脸苦相,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尘。 当他闷闷不乐地把废纸篓里的东西放回原处时,终于面露喜色。“天哪!如果可能的话……”他离开房间,再次锁好门,敏捷而谨慎地查看了一下走廊里的状况,侧耳聆听。显然,只有他一个人。于是,他一声不响地依次搜查每间睡房,毫无羞怯之感。 当他搜查到第四个房间内的藤椅时,终于找到了他推测理应存在的那样证据。至于这个房间的主人,他事先甚至隐约有所预料。 埃勒里·奎因先生仔细地物归原位,小心翼翼地离开房间,返回自己的住处,梳洗一番,整理好领带,再次清理掉衣物上的灰尘,然后挂着轻柔的笑容走下楼。 甘迪夫人和迈克尔·斯科特正在门廊处散漫地打着二人制的惠斯特纸牌,埃勒里轻声笑了笑,绕到下层楼的后面。在某个如洞穴般的大厨房中,他见到艾里斯正站在巨大的炉灶前,忙着搅拌锅里辛辣可口的菜肴。她系着一条干净的白色围裙,热气熏得她双颊泛红,看起来十分迷人。 “怎么样,奎因先生?”她放下长柄勺,目光严肃而恳切地望着他,焦急地询问。 “您那么爱他吗?”埃勒里叹了口气,陶醉于她的可爱之中,“幸运的罗杰!艾里斯,乖孩子——您瞧,我像个老父亲似的,尽管我向您保证我的灵魂正饱受折磨——我们有了些进展。没错,的确如此。我想我可以告诉您那个年轻登徒子的处境相对今早乐观了些。是的,是的,我们已经有了些进展。” “您是说您……他……哦,奎因先生!” 埃勒里挑了一把锃亮的厨房椅,落座后顺手从陶瓷桌上的大浅盘里偷拿了一块撒糖屑的曲奇饼干,嚼了嚼,咽下,状似挑剔,笑了笑,又拿起了一块:“您做的?很好吃。天哪,名副其实的鲁克丽丝!又或者是珀涅罗珀[鲁克丽丝和珀涅罗珀分别是古罗马历史人物和希腊神话中的人物,代表着忠贞的女性形象。]?嗯,我就是那个意思,亲爱的。如果这是您烹饪的……” “烘焙。”她突然冲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拉到自己胸前,“哦,奎因先生,如果您能……我不知道我……我如此爱他,直到……直到现在,他被关进监牢!”她颤抖着:“我愿意做任何事……任何事……” 埃勒里眨了眨眼睛,解开衣领,佯装若无其事的模样,轻轻地抽出手。“好啦,好啦,亲爱的,我知道。不过,别再这样对我。这令我萌生出一种自己是上帝的错觉。唷!”他擦了擦额头,“好啦,听着,美丽的女士,认真听我说。有件事需要您帮忙。” “悉听尊便!”她的脸闪着兴奋的光。 他站起身,踱过一尘不染的地板:“我猜塞缪尔·多德在您眼中十分尽忠职守,对吗?” 她盯着他:“山姆·多德[塞缪尔·多德的昵称。——编者注]?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对待工作很认真,如果您问的是这个的话。” “我也这么想。所以事情有点儿复杂。”他冷酷地笑了一下,“但是,我们必须面对现实,不是吗?亲爱的小女神,这糟糕的世界没有比您更可爱的生灵了,今晚您要使出浑身解数勾引他。您懂我的意思吗?” 愤怒划过她黑色的眼眸:“奎因先生!” “啧啧,尽管这是最适合的办法。我没有暗示您做什么……呃……过激的事,我的孩子。再来一块饼干。”埃勒里自己拿了两块,“您能说服他今晚陪您去看电影吗?他待在公寓里只能让事情变得难以继续,我必须支开他,否则他很可能召集州自卫队妨碍我。” “我能说服山姆·多德按照我的意愿行事,”小女神的脸颊散去红晕,她异常冷静地开口,“但是我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埃勒里一边吃着蛋糕,一边喃喃道,“我只能告诉您,亲爱的。今晚,我要践踏他的威信,您瞧。有件事我必须做,可没有相应的文件,即便不算犯罪,显然也不合适。多德也许能帮忙,但是以我对其性格的判断,他大概率不会。所以,如果他不知道这件事的话,那么他和我都可以问心无愧。” 她不动声色地打量他,在那双平静眼眸的直视下,埃勒里略感不安。“这对罗杰有帮助吗?” “嗯,”埃勒里热切地回答,“是的!” “我会照做。”她垂下眼睛,摆弄围裙。“现在请您离开厨房,奎因先生,我要做晚饭了。我觉得……”她跑到炉边,拿起长柄勺,“……您很了不起。” 埃勒里·奎因先生深吸一口气,满脸通红,匆匆退出厨房。 推开纱门时,他发现甘迪夫人不见了,只剩斯科特和安东尼神父安静地坐在门廊上。“嘿,”他高兴地说,“受苦受难的甘迪夫人哪儿去了?哦,对了,她坐轮椅怎么上下楼梯?” “她不用上下折腾。她的房间就在楼下,”斯科特说,“怎么样,奎因先生?”他的眼神憔悴。 安东尼神父一本正经地看着他。 埃勒里的脸色忽然阴沉下来。他坐下来,拖着摇椅挪到他们旁边。“神父,”他神秘兮兮地说,“据我所知,您忠诚于一种高于人类法律的准则。” 老神父端详了他一会儿:“我对法律知之甚少,奎因先生。我侍奉两个主——耶稣基督以及令上帝奉献生命的精神。” 埃勒里默默沉思了一会儿,然后开口问:“斯科特先生,您之前提及您曾参与过贝洛森林之战。那么,死亡对您而言构不成威胁。” 魁梧的男人目光犀利地盯着埃勒里的眼睛:“听着,奎因先生,我目睹过我最好的朋友在我面前碎成两段。我不得不将他的内脏从我手上拿开。不,我不惧怕死亡,因为我亲身经历过死亡。” “很好,非常好。我们或许能凑成阿拉密斯、波尔多斯,以及——恕我冒昧——达达尼昂[此处三个人物均来自法国作家大仲马的长篇小说《三个火枪手》中的角色,常用于比喻有合作精神的伙伴。——编者注]。有点儿荒诞,但是可以凑合用。神父,斯科特先生,”神父和艾里斯魁梧的父亲盯着他的嘴唇,“今晚能帮我挖座坟吗?” 虽然圣瓦尔普吉斯节[圣瓦尔普吉斯节可追溯至8世纪,于每年4月30日或5月1日晚举办,寓意驱除邪灵和女巫。——编者注]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但是那晚依旧处处透着诡异的气息。他们穿过月亮投下的暗影,伴着凄厉的风声,越过寂静的坟墓。 埃勒里·奎因先生十分庆幸三人结伴而行。墓地位于科西嘉镇的郊野,四周围着铁栅栏,毗邻摇曳的树林。冰冷的微风吹来死亡的气息,拂过他们的头顶。山坡矗立的墓碑仿佛风蚀过的皑皑白骨般泛着惨白的光。汹涌的乌云遮住半个月亮,树林沙沙作响,幽咽不止。这样的环境令人很难不胡思乱想。 三人默默地走着,本能地聚拢在一起。安东尼神父打头阵,他的法衣在风中猎猎作响,仿佛一艘高桅横帆船乘风破浪。他的脸色阴沉而严肃,却又镇定自若。埃勒里和迈克尔·斯科特扛着铁锹、镐头、绳索和笨重的包袱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在阴影笼罩的窸窣山坡上,他们是唯一的活物。 三人在远离墓石群的一片处女地中找到了麦戈文的坟墓。它孤零零地静卧山顶——秃鹫的栖息之所。泥土随意地堆成一个坟包,盖住死者的棺椁,坟头插着一根细瘦的棍子权当墓碑。埃勒里和斯科特一言不发,绷着脸,举起镐头干活,安东尼神父站在高处望风。月亮若隐若现。 铲松坚硬的泥土后,他们放下镐头,捡起铁锹。二人都在衣服外面又套了一身旧工装。 “现在,我可算知道……”埃勒里倚着坟墓旁新挖出来的土堆稍事休息,咕哝道,“当盗墓贼是什么感觉了。神父,感谢您能一起来。我的想象力过于丰富,总把自己吓个半死。” “没什么好怕的,我的孩子,”老神父苦涩地低语,“这些不过是往生者。” 埃勒里打着战。斯科特低吼一声:“接着干吧!” 终于,他们的铁锹铲到木头,发生空洞的声音。 埃勒里完全记不清他们是如何做到的。这应该是巨人们的工作,没比画两下,他便大汗淋漓,冷风一吹,汗水立刻像冰锥一般令人刺痛。他感觉自己早已魂肉分离,犹如噩梦中的幽灵。斯科特独自默默地劳作,埃勒里站在一旁气喘吁吁,安东尼神父愁眉苦脸地看着。再次回过神时,埃勒里忽然意识到自己正站在坟坑的一边拉着两根绳子,而斯科特则站在他对面拉着绳子的另一端。一个又黑又重的长家伙摇摇欲坠地浮出深坑,好似有生命一般。最后一用力,它侧翻倒地,埃勒里吓得摔了一跤。他蹲着,颤巍巍地摸出一根烟。 “我……要……喘……喘口气。”他吐出几个字,拼命大口呼吸。斯科特平静地倚着铁锹。只有安东尼神父走到松木棺椁前,用力拖动、扶正它,然后缓缓伸出纤弱的双手撬动棺盖。 埃勒里着迷地看着神父,忽然一跃而起,扔掉烟头,低声啐了自己一口,夺过神父手中的镐头,用力一撬,棺盖嘎吱一声,应声而开…… 斯科特紧咬着肌肉发达的腮帮子,挺身而出。他戴上帆布手套,弯腰凑到死者跟前。安东尼神父后退几步,合上疲惫的双眼。埃勒里忙乱地解开自茉莉街一路背着的那个大包裹,翻出偷偷问《科西嘉之声》的编辑借的巨大的三脚架摄影机,不停地摸索着。 “有吗?”他嗓音嘶哑地问,“斯科特先生,有吗?” 魁梧的男人清楚地回答:“奎因先生,有的。” “只有一个?” “只有一个。” “把他翻过去。”过了一会儿,埃勒里问,“有吗?” 斯科特说:“有。” “只有一个?” “是的。” “在我说的地方?” “没错。” 埃勒里举起一个物件,越过头顶,另一只手调整摄影机的镜头,对准木棺中的尸体,然后攥了一下拳,伴着砰的一声隆响[老式黑白照相机通常使用镁光灯作为闪光灯,拍照时镁粉燃烧,会产生类似爆炸的声响。——编者注],鬼火般的蓝光闪烁,如同炼狱中的火炬,刹那间映亮山坡。 埃勒里停下手中的活计,靠着铁锹说:“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吧。”迈克尔·斯科特孜孜不倦地干活,宽阔的腰背随着他的动作扭动。安东尼神父坐在重新归整好的相机箱顶,双手捧着他那张苍老的脸。 “老实告诉你们,”埃勒里沉闷地说,“这是一个聪明绝顶的计划,失败的原因在于……上帝显灵,神父。 “我发现麦戈文房间里的高脚抽屉柜不在它原本的位置,显然在谋杀发生期间被换过地方,我推测很可能是凶手亲自动的手。如果他真的挪动过的话,那么他这么做一定是出于某种原因。于是,我推开那个高脚抽屉柜,在柜子后面的灰泥墙壁距离护墙板大约一英尺的某个地方,我发现有一处圆形的小凹痕。这处凹痕和高脚抽屉柜前方的两样东西呈一条直线:一样是那把正对着房门、麦戈文中枪时可能坐着的藤椅,另一样则是凶手扣动扳机时所站的门口。这是巧合吗?似乎不太可能。 “我一眼就看出那处凹痕很可能是由一颗子弹造成的——一颗强弩之末的子弹,因为凹痕很浅。显而易见,既然凶手势必呈站立姿态,而受害者坐着——同时又被射中心脏——那么,椅子后方几码远的墙壁就会出现一处凹痕;如果这处凹痕源自凶手射出的子弹,差不多就在我发现它的地方,因为火线通常自上而下。” 泥土砰砰地砸在棺木上。 “还有一点昭然若揭,”埃勒里抓着铁锹,声音古怪地说,“如果那颗子弹射穿了麦戈文的身体,那么他坐着的那把椅子的藤面靠背上应该有个弹孔。我检查过那把座椅,椅背上没有弹孔。那么,或许还有一种可能:造成墙壁凹痕的那颗子弹没有穿透麦戈文的身体,而是另外一发走火的子弹击中了墙壁;换句话说,在那个风雨交加、电闪雷鸣的夜晚,一共开过两枪,一枪射进死者的尸体,另一枪造成那处凹痕。尽管证人们众口一词地做证已经彻底搜查过房间,但是没有人提及曾在房间内发现过第二颗子弹。我也亲自搜索过那个房间的角角落落,但是一无所获。如果第二颗子弹不知所终,那么一定是凶手拿走了第二颗子弹,同时凶手移动高脚抽屉柜,遮掩子弹留下的凹痕。”他停下来,忧郁地望着填满的坟坑:“但是凶手为什么要拿走一颗子弹,而对死者身体里那颗至关重要的子弹置之不理呢?这说不通。不过,倘若换个思路,这一切就能说通了。根本没有两颗子弹,由始至终只射出过一发子弹。” 树枝摇曳,阴影笼罩山坡。 “于是,”埃勒里疲倦地继续,“我依照这个推论调查。如果只射出过一发子弹,那么就是那颗子弹夺走了麦戈文的性命,击穿他的心脏,又由他的背后穿透藤面椅背,射过房间,击中墙壁,造成我发现的那处凹痕,耗尽能量后坠落地面。那么,为什么麦戈文的座椅上没有弹孔?只有一种可能,那不是麦戈文的椅子。既然凶手能挪动高脚抽屉柜掩盖子弹穿透尸体的事实,他为什么不能再做点儿什么呢?所以,他一定调换过椅子。斯科特先生,您所有房间的家具都一模一样。所以凶手把麦戈文的椅子拖到自己房间,又用自己的椅子替代麦戈文的那把。假设我能找到一把椅背有弹孔的藤椅,便能证明截至目前我所有的推理都正确无误。弹孔的位置要恰到好处,刚好要在子弹击穿死者的心脏再穿透椅背时经过的位置。我确实找到了那把椅子——就在寄宿公寓中某个人的房间里,斯科特先生。” 散乱的泥土与山坡齐平,堆成一个小土包。安东尼神父难掩痛苦地看向他的朋友。乌云忽然遮住月亮,三人陷入黑暗之中。 “为什么,”埃勒里喃喃道,“凶手想隐瞒一颗乏弹的存在?原因只有一个:凶手不希望那颗子弹被人发现,更不希望它被检验。然而,确实有一颗子弹被发现并经受过检验。”乌云缓缓散开,月亮再次投下光亮。“那么,目前被发现的那颗子弹一定有问题!” 终于完工。月光下,圆滑平整的土丘若隐若现。安东尼神父心不在焉地伸手捡起那个木制小墓碑,插进坟包。迈克尔·斯科特直起身子,擦了擦额头。 “子弹有问题?”他嘶哑地问。 “子弹有问题。现在被发现的那颗子弹起到了什么作用?它直接指认罗杰·鲍文就是凶手,因为那颗子弹显然出自鲍文的点38自动手枪。但是如果那颗子弹有问题,那么鲍文就是受人陷害的。因为鲍文睡眠浅,陷害者无法取得他的自动手枪,但是那家伙有一颗自鲍文那把自动手枪射出的乏弹,并能够在谋杀发生后用鲍文那颗无辜的子弹替换真正杀死麦戈文的那颗子弹!”埃勒里拔高声调,“凶手的枪支射出的子弹当然不符合鲍文的手枪会射出的弹道。如果凶手留下自己的子弹,只要经过检验就能知道它并不是由鲍文的点38手枪射出的,诬陷的诡计立刻就会被拆穿。所以,凶手必须拿走那颗致命的真子弹,隐藏墙壁的凹痕,替换藤椅。” “但是,为什么——”斯科特嘶哑地低吼,“那个该死的傻瓜不把那把椅子留在原处,同时让大家发现那处弹痕呢?他为什么不直接捡走自己的子弹,然后把鲍文的子弹扔在那儿?这是最简单的方法。这样也不必掩盖子弹击穿身体的事实。” “好问题,”埃勒里轻声说,“确实,为什么呢?如果他没有那样做,那么一定是因为他无法那么做。案发时,凶手没有随身携带那颗从鲍文那里偷来的子弹,他把那颗子弹落在某个一时间拿不到的地方。” “也就是说,他没有想到子弹能穿透身体,”斯科特挥舞着壮硕的手臂嚷道,手臂的影子划过麦戈文简陋的坟丘,“他肯定预料自己能在事后用鲍文的子弹替换那颗真子弹,在凶杀案发生之后,在警方调查之后,在……” “就是这样,”埃勒里小声说,“完全正确。那……”他顿住。一个穿着白色衣服的模糊鬼影掠过黑漆漆的地面,顺着山坡朝他们奔来。安东尼神父站起身,形象瞬间变得高大威武。埃勒里攥紧铁锹。 迈克尔·斯科特却用刺耳的声音喊道:“艾里斯!怎么……” 艾里斯猛地扑进埃勒里怀里。“奎因先生!”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他们……他们赶过来啦!他们发现了……有人看见您和爸爸,还有安东尼神父带着铁锹往这边走……普林格尔去找山姆·多德……我跑过来……” “谢谢您,艾里斯,”埃勒里温柔地说,“您的美德中还要算上勇气这一点。”然而,他并没有离开的意思。 “我们赶紧走吧,”迈克尔·斯科特小声说,“我可不想……” “这算是一种犯罪吗?”埃勒里喃喃地问,“寻求同往生者交流?不,我要等一等。” 远处出现两个小圆点,逐渐变大,仿佛两个跳舞的洋娃娃,时隐时现,快速地沿着山坡逼近。前面的那个又高又胖,手里攥着个隐约闪光的物件,他身后紧跟着一个脸色苍白的小个子男人。 “斯科特!”普林格尔局长挥舞着左轮手枪,咆哮道,“神父!您,您瞧,奎因!你们怎么解释?你们疯了吗?挖坟!” “谢天谢地,”验尸官气喘吁吁地说,“我们还不算太迟。他们还没挖呢……”他感激地看了一眼坟堆和工具:“奎因先生,您知道这么做违法吧……” “普林格尔局长,”埃勒里遗憾地开口,银灰色的眼眸紧盯着验尸官,一步一步地迫近,“请您以蓄意谋杀麦戈文、诬陷罗杰·鲍文的罪名逮捕这个家伙。” 暗影笼罩着门廊,月亮高悬,科西嘉镇陷入沉睡。只有艾里斯白色的睡袍微微闪着光,迈克尔·斯科特的烟斗燃烧着。 “山姆·多德,”他含糊地嘀咕,“怎么会这样?我熟悉山姆·多德……” “哦,神父!”艾里斯呜咽着伸出手,摸索旁边摇椅中安东尼神父的手。 “您瞧,一定是多德,”埃勒里的脚搭着栏杆,疲倦地开口,“斯科特先生,您点明了至关重要的一点,您说凶手肯定预料自己之后能够替换子弹,但是他万万没想到子弹会击穿麦戈文的身体。那么,假设子弹如凶手开枪前预期的那样留在麦戈文体内,谁又能调换子弹呢?只有多德,因为谋杀案强制要求验尸官进行尸检。后续谁又能隐瞒子弹穿透麦戈文尸体的事实呢?只有多德,这位负责遗体下葬的殡仪员。子弹留在死者体内究竟是谁说的呢?又是负责尸检的多德。如果他是无辜的,那么他为什么要说谎呢?是谁把鲍文的子弹列为证物?还是多德,他声称子弹是从死者的心脏中挖出来的。”艾里斯轻声啜泣。“还有其他证据吗?不胜枚举。多德也住在这栋公寓中,因此案发当晚他能够进入麦戈文的房间。尸体是多德‘发现’的,因此他可以不受干扰地做好一切准备工作。作为验尸官,多德可以确定死者的死亡时间,他甚至可以谎报一个比实际死亡时间晚一点儿的时间,用以弥补他挪动高脚抽屉柜、替换椅子耗费的时间。多德曾亲口承认他经常同罗杰·鲍文一起出门猎兔子,因此他有的是机会搞到一颗自鲍文的自动手枪射出的乏弹——一颗扣动扳机后没有射中目标的子弹。验尸官多德极具职业素养,他以专业人士的身份提出弹道的概念,并利用显微镜核验弹道……此外,我还有证据。我在多德的房间里找到了那把椅背有弹孔的藤椅。而且,最重要的一点:如果开棺后麦戈文的尸体胸口有一处弹孔,背部又有一处贯穿弹孔的话,便足以证明多德在尸检报告中做伪证。我的整条推理链准确无误。我们挖出的尸体的背部果真有一处贯穿弹孔。我当时拍下的照片能把多德送上审判席。” “哦,上帝,我的孩子!”黑暗中的安东尼神父平静地叹息。 埃勒里长舒一口气:“我更乐于相信冥冥之中有股力量引导多德的子弹击穿麦戈文的身体。倘若它如多德期望的那样嵌在麦戈文的心脏里,墙壁就不会有凹痕,椅背也不会有弹孔,我们更没有理由开棺验尸。多德大可以在尸检后拿出鲍文的子弹,声称那颗子弹是他从尸体里‘挖出来的’,那么鲍文就会沦成百口莫辩的凶手。” “可是,山姆·多德!”艾里斯双手捂脸,哭着说,“我打小就认识他。他总是那么安静,那么温柔,那么……那么……” 埃勒里站起身,踏得黑色的门廊嘎吱作响。他俯下身,托起她的下巴,盯着她不容忽视的美貌:“亲爱的,美丽如您,暗藏杀机。您瞧,您口中温柔的山姆·多德为了除掉一个对手而杀害麦戈文,又为了除掉另一个对手而构陷罗杰·鲍文。” “对手?”艾里斯倒吸一口凉气。 “对手,见鬼!”斯科特嚷道。 “我的孩子,”安东尼神父低声感叹,“您确实慧眼如炬!” “希望永存,然而同时它也能夺人性命,”埃勒里柔声说,“山姆·多德爱慕您,斯科特·艾里斯小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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