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俣一叶正躺在床上。

她头上的绷带缠得跟头盔一般，口鼻被氧气面罩覆盖，房间里弥漫着一股驱虫剂和小便混杂在一起的臭味。

病床边，小凪和一位素未谋面的老婆婆并肩站着。

老婆婆应该是小凪的祖母吧。医生和护士在稍远一些的地方注视着这家人。

这时医生发觉一叶呼吸中断，赶忙将听诊器按在她的胸口上。

“——小凪啊。”

在半透明的面罩背后，嘴唇忽然动了一下。小凪不可思议地用手捂着脸。

“对不起，小凪。”

一叶的声音细小而又嘶哑，互目正要上前说话，医生伸手制止了她。

“别忘了，爸爸的事，妈妈的事……”

这口气在中途断了开来。等了五秒，十秒……依旧没有下文，嘴唇就这样一直张着。

医生再次用听诊器按了几下，从护士手里接过电筒，往瞳孔照了照，说了声“过世了”。

或许是不堪沉默，互目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步波紧随其后。

“什么都没问到啊。”

“真是的，这种哭哭啼啼的场面我早就看腻了。哪怕是谎话也罢，要是她能说出凶手的名字就好了。”

互目毫不掩饰内心的焦躁，点上香烟后走入吸烟室。

“既然没有决定性的证据，那就花钱让黑帮的人认罪不就得了？”

“要是早两个月杀人，我就这么做了。你也知道对抗的事情吧。”

以四月白洲组组长遇害为契机，白洲组和赤麻组展开了流血的对抗。进入六月后，枪战逐渐趋于平静，但水面之下的紧绷状态仍在持续，看起来双方都没闲心去给警察帮忙。

看着互目靠着墙壁，用拇指腹揉着眉间，步波突然灵光一现，计上心头。

“要是我找到凶手，你会给我钱吗？”

只听见“噗”的一声，互目的口水飞了出来。

“这算什么？水晶球上能映出凶手吗？”

“怎样都好，请给我两百万。”

“你瞧不起大人是吧？”

“请回答我。要是我找到凶手的话，能拿到两百万吗？”

互目垂下肩膀，伸出食指朝前勾了勾，于是步波将耳朵凑了上去——

“我给你三百万。”

*

“三……三十万？”

青森摘下眼镜，盯着步波的脸。时隔两日，公寓里此刻正飘着未晒干的臭袜子的气味。

“一旦查明凶手，警署就会以非正式的渠道往你账户上打进三十万日元。要是用这笔钱还上借款，打工就能少轮几班，可以写更多的小说哦。”

步波拼命地煽动着青森。

从传闻来看，这位作家解开组长遇害之谜似乎确有其事。他满脑子都是杀人案，大抵跟猎奇杀人犯的想法很相似吧。

没等青森回复，步波就道出了事情的经过。青森先是百无聊赖地擦着眼镜镜片，当知道步波遇见的是一具被砍下四肢和头颅的尸体时，他骤然探出身体入神地听着，两眼闪闪发光。

“太厉害了。这真是一具奢侈的尸体。能砍的地方都砍了，外加死了三个亲戚，可以说是大放送了啊。虽然由我来说似乎有些奇怪，不过还是驱驱邪比较好吧。”

“虽然只剩下小凪了。要是有兴趣的话，可以去现场瞧瞧，意下如何？”

“就算不这么做，凶手也只能是一个人。”

青森的话音顿然冷淡下来。

“是车崎奈央吗？”

“就是撞到头部的小俣一叶女士。”

青森把长在喉部奇怪位置的毛发揪了下来。

“若非如此，就无法说明一叶女士身在现场的理由。就听到的情况来看，进入车库的方法有两种，要么拉起左右两边的卷帘门，要么打开正中间的门。不过之前盗窃团伙曾在此保管战利品，所以应当都装了锁。折磨厨太郎的时候，凶手应当是上了锁的。只要一叶女士不是凶手，至少不是共犯，就绝对进不了车库。”

正如青森所言，车库的门上装着老式圆筒锁。

“如果是一叶杀了厨太郎，那又是谁撞飞了一叶呢？”

“有两种可能。不是其他共犯袭击了一叶女士，就是死于偶发性的意外事故。但我不认为这桩案子有多个凶手。要是真有共犯，就不可能放过在河岸边游荡的小孩。”

“你是说一叶死于意外？”

“是啊。她和被压在混凝土材料下的桑泻瑠璃，以及在楼梯上失足的小俣玉绪很相似吧？”

“那她是不慎摔倒，撞到脑袋了？”

“不，当你找到他们的时候，车库的门锁是打开的。若她是在折磨厨太郎的途中摔倒的，门应该是锁着的才对。

“线索仍旧在小凪身上。当一叶望着强忍痛苦的厨太郎的时候，小凪来到了车库。制作断头台需要时间，一叶应该在车库进出过好几次了，小凪也跟着一起来过，所以记得那个地方。大概原本是让她看家的吧，可她却耐不住寂寞，前来寻找一叶。”

步波的脑海中浮现出那个小小的橡子脑袋。若是一个月前那个轻而易举地越过屋顶室外机和管道，跑来讨杧果苏打水的孩子，是会有这样的胆量。

“听到小凪的声音，一叶的脸怕是大惊失色，她虽然憎恨厨太郎，却把小凪视作女儿一般疼爱，实在没法把她丢在下雨天的河滩上，所以她打开门锁，想把小凪放进来。”

“一个月前的那天，看到步波和小凪搭话，一叶就脸色大变，冲过去把她拽了回来。在当时的步波看来，就是爱操心的母亲想要保护自己的爱女吧。

“但就在那个时间点，厨太郎的脑袋恰好掉在了一叶的脚下。不知道是体力耗尽，还是临死前想和女儿说句话，厨太郎把嘴张开，插在舌头和下巴上的桩子被拔了出来，悬在头上的铡刀落下，脑袋滚到了地板上。

“一叶不由得低头看着斩落下来的人头，就在那一瞬间，被父亲的头吓到的小凪松开了门把手，外加从山上吹来的风，门猛地撞上了一叶的头部，引发了脑挫伤，一叶不久便丢了性命。

“从结果上看，小凪算是报了杀父之仇，可她也不可能理解得了。正当无处可去的小凪在河边游荡时，恰好遇见了你。”

“一叶为什么要把表哥杀了？”

“她是想保护小凪吧。这个家族中古怪的死亡接连不断，或许一叶认为是超自然的东西——诅咒和邪祟之类，袭击了这个家。”

“才没有那种东西。”

“这是当然。但若一叶真信这个，那么对她而言，就等于真实存在了。那么在这个家族中，最容易招人怨恨的是谁呢？正是厨太郎。他专门搞些骗人的生意捞取钱财，还对揭发色狼行径的女高中生大打出手，像这样有悖道德的坏事不知干了多少。一叶通过残杀厨太郎，抢在前面完成了诅咒，想借此保护小凪。”

青森陈述完毕，满足地喝了口水。

刚听说案件就能立刻推导出如此多的道理，可见这个作家绝非等闲之辈，一眼看穿杀害白洲组长的凶手绝非偶然所为。

可是，这个推理仍存在着问题。

“我觉得不太对哦，因为一叶女士有些驼背。”

青森呛住了，刚喝下的一口水全都喷了出来。

“欸？”

“当我打开车库门的时候，一叶的身体倒在距离门一米左右的地方，再往前半米左右便是厨太郎的脑袋和断头台了。要是真发生了青森先生所说的事情，那么当一叶俯视着从断头台上落下的脑袋时，就应该是背对着门的。既然她是驼背，那么当门突然关上的时候，只会撞到屁股，再怎么样也不至于重创头部。”

“嗯，这样啊。”

青森干脆地收回了推理，抱着胳膊望向天花板。

“要是一叶的死不是意外，那凶手就另有其人了。明明给厨太郎带来如此巨大的痛苦，为何会让一叶死得那么容易呢？”

“砍下厨太郎的脑袋难道另有原因？”

“难不成是为了确认他会不会眨眼？”

真是越来越搞不懂了。

“要不要去现场瞧瞧？”

步波再次询问。

“嗯。”

青森快活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