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么觉得只有你占了便宜，是错觉吗？”

三月二日，晚上九点，听说顺利完稿后，秋叶立刻把青森叫到了“破门屋”。

“你连一毛钱都没付就跟助手重逢了，我却损失了一千万，最后连洞子的债都要不回来，岂不是血亏吗？”

“想要钱的话，你会做我的写作助手吗？”

秋叶朝着青森的膝盖踹了一脚。

在过去的五天里，调查取得了重大进展。

接到匿名报警的伊贝署巡警闯进了乌洛波洛斯公司的仓库，找到了失去意识的蛭田夫妇和倒在栅栏里的男人的尸体。

死者被确认为洞子的长子阳太，身上有被剥去指甲、针扎等虐待痕迹。

在鹿羽山山林中发现了洞子长女真步的尸体，距离死亡时间过去两周，是一家人中最先死去的。真步的肠胃中空无一物，推测死因是营养不良导致的身体衰弱。不过，真步的身体上留下了疑似被反复性侵的痕迹。

就这样，牧场家的四具尸体全都找齐了。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现真相的？”

“完全确信是在跟乌洛波洛斯社长通话的时候，看到真相的轮廓是前一天听到牧场家邻居大河内先生讲话的时候。”

青森的表情就像是刚刚一口闷干了温吞吞且跑完了气的啤酒。

“那家伙跟案子没关系吧？”

“是的。只是因为拜访了大河内的家，我才发觉洞子他们有卷入重大犯罪的可能性。

“二月十六日秋叶先生前去讨债的时候，牧场家里一片昏暗。秋叶先生按下了墙壁上的开关，灯也没有亮，洞子女士看到后假装灯泡坏了——是这样吧？”

“嗯。”

“洞子明显是在骗人，那家人为了不被讨债人发现，大白天就拉上了窗帘，要是没有灯光，生活上极不方便，在这种状况下是不可能因为疏忽而忘记换灯泡的。

“那灯为什么没亮呢？是因为拖欠电费被停电了吗？可是一周后我跟秋叶去的时候，厨房里的换气扇还在转，对讲机的门铃也能响。洞子家没有拖欠电费，只是在二月十六日，也就是秋叶先生第一次上门的那天，家里的电被停了。”

“会有这种事吗？”

“这就是我拜访大河内家的收获，他家玄关处有一口带加热器的大型鱼缸，但里头空空如也，庭院里有小动物的坟墓，玄关深处有电动式的古董钟，但时间慢了两个小时左右。由此可以推测大河内先生家里也停电了。”

“哈哈。”

事情说起来很简单，由于停电，鱼缸里的水变冷，热带鱼被冻死，电动式时钟的指针也变慢了。

“但我不觉得手头宽裕到能带孩子去芬兰的大河内先生会拖欠电费。虽然旅行时家里没人，但既然养了一缸热带鱼，也不至于关掉电闸吧。停电不仅发生在大河内先生的家里，还发生在包括洞子家在内的整片区域。”

十六日当天的记忆又回到了秋叶的脑海里，离家约五十米的地方挂着“正在施工”的告示牌，正在进行因台风而倾斜的电线杆修复工程，这个工程正是停电的原因。

“暂且排除因灾害和事故造成的突发性停电，如果是线路施工的计划性停电，应该会事先通知住户，绝大多数人家都应该知道这件事。大河内先生结束为期半个月的芬兰旅行，回来后没注意到停电通知，未能及时采取对策，因此遭受了意料之外的损失。”

记忆被一个接着一个拽了出来，第二次去牧场家的时候，在附近的垃圾堆放处放着电视机和微波炉，起初他以为是洞子一家连夜逃跑时扔掉的，但进屋一看，家电仍在原位，那些家电想必也是大河内家坏掉的吧。他似乎因为这次停电遭受了不小的损失。

“话题回到牧场家，十六日客厅里的灯没亮，既不是因为灯泡坏了，也不是因为拖欠电费，而是因为包含这户人家在内的整片区域发生了停电。

“当然了，牧场家也收到了停电通知，如果她真住在这栋房子里，自然会知道停电了。既然如此，她就没必要撒谎说灯泡坏了。”

“他们家也去旅行了吗？”

“连利息都还不上，怎么可能去旅行呢。洞子女士没有住在那栋房子里，她被关在了某个地方，撒谎并非出自本意。”

干燥的风吹进窗户，铁栅栏坚硬冰冷的触感又复苏了。

“那洞子女士为什么十六日那天在家，她只被放出来一天？”

“当然不是。洞子女士那天也被关在牢里哦。”

秋叶不知不觉屏住了呼吸。

“十六日那天，被秋叶先生讨债的女人并不是洞子女士。”

虽然明知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可能，但记忆就像被改涂成异色一般，仍有种惊诧之感。

去讨债的那天，即便秋叶威吓她还钱，她也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若是某人假扮洞子想要敷衍一下打发他走，那样满不在乎的态度也就不难理解了。

秋叶打了她的脸，或许是感到害怕，她开始对秋叶言听计从。但即便要她拿出银行卡、存折或其他值钱的东西，她也坚称不知放在什么地方。秋叶还以为她是故意装傻，或是脑子被毒品搞坏了。但要是她根本没住在那栋房子里，自是理所当然，她是真不知道东西收在什么地方。

“你是在什么时候知道那个女人的身份的？”

“当我跟乌洛波洛斯的社长蛭田先生通电话时，我问了牧场家的情况，他想都没想就说了这样的话。”

——我还记得他们生活困顿，电还被停了……

“就是刚才说的那样，牧场家并没有断电，蛭田先生之所以会搞错，是因为十六日停电的时候他就在那栋房子里。秋叶先生前去讨债的时候，蛭田一家潜入了那栋房子。”

“那干吗不直说他们不是我要找的人呢？”

“他们潜入牧场家的理由要是被人知道就不妙了。我猜测可能是寻找洞子藏起来的毒品吧。要是非法侵入被人发现报警就搞砸了。起初他们只想假装不在家，但意识到秋叶先生哪怕砸了门也要进去，便只得假装成住户。

“根据年龄和性别推测，假扮洞子的是蛭田万里，假扮长子阳太的是丈夫蛭田永人，假装长女真步的也就是女儿步波。”

走进玄关时，看到放在橱柜上的沈丁花，秋叶感觉有点儿奇怪。明明应该是放在橱柜中间的东西，现在不知为何被摆在了左边。

在木门打开之前，万里大概是把沈丁花边上的某样东西藏进橱柜里了。考虑到玄关这种位置，那里是不是该放着全家福呢？

“长子、长女就罢了，次子卷生是什么人？”

“只有他是真的，要是换作别人的话，在‘破门屋’里看毕业典礼照片的时候就该发现了。蛭田一家为了寻找毒品，把知晓家里情况的卷生带走了。”

记忆仍在变幻着颜色。

——卷生，你还记得存折放哪儿了吗？

秋叶让她把卡和存折交出来，那个女人不知为何先问了还在读初中的卷生。本以为她是打算装傻搪塞过去，但她应该是在认真质问卷生。在那个地方的五个人里，唯有卷生有可能知道存折的位置。

“把全家人都监禁起来，还把人家家里翻得乱七八糟，真是毫不客气的家伙。”

“没错，大河内先生说从去年五月开始就看不到邻居了，我想洞子他们大概是从这个时候起就被剥夺了自由。

“事情的经过大概是这样的，洞子女士苦于维持家计，联系了旧货回收店，准备卖掉落满灰尘的婴儿用品。当蛭田万里发现委托人是前夫的再婚对象时，便假意对其贫困生活感到痛心，接近洞子，或许提出要援助生活费吧。由于丈夫过世已近十年，洞子对曾经的情敌放松了警惕。

“二十年前，她因为违反毒品管制法遭到逮捕，最近又死性不改地继续使用兴奋剂。大概是不小心把这件事泄露给蛭田万里，把柄在手的万里突然态度大变，开始和丈夫一起威胁洞子。

“洞子女士无法违抗万里的要求，找多家高利贷借了钱，向邻居借钱也是万里指使的吧。一边榨取金钱，一边孤立目标人物，从精神上控制他们，是这类人最擅长的伎俩。

“万里女士的毒牙也延伸到了亲生的孩子身上，卷生越来越瘦，是因为万里限制了他的饮食。她之所以出现在牟黑中学，是想把养母洞子的秘密告诉同学，从教室里夺走他的容身之地。通过剥夺孩子们的生活自由，对其反复进行折磨，万里让孩子们也屈从了。

“没过多久，万里女士把能榨取的钱都榨光了。然后，他们把四人关在了公司的仓库里，卷生不来学校也是这个原因。万里一边寻找下一个冤大头，一边等着四个人变得衰竭。”

被关在狭小的监牢里，稍不顺从就会被施以电鞭，这就是被万里盯上的一家人的末路。

“但在一周前，他们发现那栋屋子里还有一些值钱的东西——恐怕就是兴奋剂吧。据说洞子女士尸体的毒品反应呈阳性，我猜万里发现了她偷偷藏下的东西，但洞子怎么都不肯透露家里藏毒的地方，或者已经衰弱到说不出话了吧。

“于是，万里女士带着两个家人和带路的卷生，闯进了牧场家里。卷生知道逃跑会受到惩罚，所以便乖乖服从了万里的命令。”

果真是这样吗？

卷生的确在暴力的胁迫下服从了万里，然而就在当时，在万里一家的眼皮子底下，卷生不是向秋叶求助过吗？

——那个，叔叔。

卷生握着拳头说道。

——我妈妈病了，能帮帮我们吗？

少年鼓足勇气，想要传递出母亲此刻正遭遇着身体衰竭的危机。万里立刻暴揍卷生一顿，并且堵住了他的嘴。少年拼死的呼救并没有成功传达给秋叶。

“真是让人憋屈的故事。”

“真稀奇，原来黑帮的眼睛也会流泪吗？”

秋叶又朝青森踹了一脚。

“万里干的事我知道了，但究竟有什么样的变故，才会变成那具稀奇古怪的尸体？”

“一想到牧场一家四口被监禁在仓库里，那具尸体的意义就很明确了。卷生很勇敢，哪怕被关在又黑又冷的仓库里，眼睁睁地看着家人死去，他也没放弃活下去的希望。”

“怎么说？”

“卷生躲在尸体堆里，企图逃出仓库。”

胃袋一阵抽搐，一股苦涩的汁液涌上了喉头。

“我不清楚洞子女士死亡的详细情况，有可能是被万里勒死的，也有可能是洞子自己自缢的，搞不好还可能是家人不忍心看她衰弱的样子把她勒死的。

“活下来的只有长子阳太和次子卷生，起初真步去世的时候，他们应该知道万里等人会将尸体抛进深山。想到这次他们也要去山里抛尸，兄弟俩决定最后赌一把。卷生偷偷潜入母亲的尸体里，打算就这样实施越狱。”

据说二十年前洞子将毒品塞入肛门想要走私回国，他们或许听到过母亲运毒失败的往事。

“如果要抛尸的话，应该会等到太阳下山之后。洞子死后到日落还有一段时间，为避免母亲的内脏被人看到导致计划败露，两个人只好用一种极端的方式处理掉内脏。事后，卷生钻进母亲肚子里，阳太缝合了皮肤，并给母亲穿上衣服。”

“他俩居然能搞到针线。”

“尼龙线是从内衣里抽出来的，针应该是别人虐待他们时扎在皮肤上的。

“没过多久天就黑了。蛭田家的某人——恐怕是永人先生，将铁栅栏里的尸体装进后备厢。仓库里光线昏暗，因此他并没有发现卷生不见了。

“永人开着偷来的汽车驶向鹿羽山，要是被直接抛到悬崖底下，那就本末倒置了。卷生必须伺机破尸而出，听到电车的声音就跳车逃跑，跑到车站前的派出所。大概就是这样的计划吧。

“但是，结果正如你知道的那样，兄弟俩的计划以失败告终，事实上万里女士也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想出了一个计划。”

“卷生的逃亡计划被发现了吗？”

“不。就连万里女士也担心像这样抛尸会不会有一两具尸体被人找到，所以她准备了不在场证明，以防尸体被人发现。

“方法很简单，她让丈夫乔装打扮，在有监控的地方假装杀死洞子，她只要在那个时间到常去的俱乐部露个脸，一旦发生紧急状况，就能以此证明自己的清白。”

这句话让秋叶想起了滨鼠警察给他看的黑白照片的洋片。晚上出现在停车场的可疑人物并非身材高大的女人，而是乔装成女人的男人。

“真是外行的肤浅想法，要是勒痕上没有生活反应，就会被认为是伪造的。”

“说得没错，但这样做也改变了卷生的命运。永人听从指令，在停车场的一角打开后备厢，勒住洞子尸体的脖子，但尸体里装着卷生，洞子的气管一旦堵塞，肚子里的卷生也没法呼吸。

“当然了，他可以立即破腹而出，但在尸体里屏息潜伏的卷生，并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地方。即便下定决心逃到外面，要是身处无人的荒山，就彻底完蛋了。卷生遵守和哥哥的约定，在听到信号前纹丝不动，拼命屏住呼吸。不多久，因为血氧下降，卷生晕了过去。而永人先生对此一无所知，他关上后备厢，前往鹿羽山，将尸体抛弃在悬崖下。”

一想到那个丧命之际浑身沾满母亲鲜血的少年，就连秋叶也感到心头一紧。

“步波的情况怎样？”

“没什么变化，她在跟我签的合同上写了假地址，是不想让我知道真实的住址。”

在秋叶他们面前自称神月步波的高中生，本名是蛭田步波，万里和前夫离婚的时候，唯一和生母一起生活的就是她。尽管有血缘关系的兄弟妹妹相继离世，父母也被警方逮捕，她依旧泰然自若地上学，放学后还在帮青森写稿子。

“要是有一千万就不用打工了，不过目前她好像没有辞职的意思，我也松了口气。”

青森把右肘撑在桌面上，拇指在秋叶视角往左弯曲。

“搞什么啊，这是‘去死’的信号吗？”

“不，从我这边看，是‘太好了’的信号哦。”

青森左扭右扭地弯着手指。

“别太得意忘形啊。你可别忘了，要是我不给钱，你现在还在牢里关着。”

秋叶叹了口气，喝干了啤酒杯底的最后一滴酒。

“只有你啜到了油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