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黑合作公寓”二楼，六叠的房间里弥漫着一股酒气。

爬满裂痕的矮脚桌、又薄又硬的棉被、空啤酒罐和塞满烟蒂的烟灰缸，窗边的老式便携收音机的天线拉得老长。

“就像很早以前的穷学生一样。”

事实上，这里的住户是一个能让半夜哭闹的孩子止啼的黑帮。和牟黑寺一样，房间基本维持着案发时的样子。

“黑帮也用隐形眼镜啊，我还以为必须戴有色眼镜才行呢。”

青森拿起了隐形眼镜盒。

“这是形象策略。秋叶先生要是戴眼镜的话，就和复读生没两样了。”

步波半笑不笑地说道。

“在‘牟黑合作公寓’前的道路上，我们找到一个与秋叶所戴隐形眼镜度数相同的镜片，镜片边缘沾有少量血迹。经过DNA鉴定，确定是秋叶先生的血液。他的后脑勺上有一道伴有出血的伤口，凶手应该是在那里袭击了秋叶，将他打昏后带到汽车里的。”

互目单手拿着平板电脑开始讲解。

“你是说他是在快到家的时候被抓走了？”

“对。”

玄关处只有凉鞋和伞，没看到秋叶平时穿的皮鞋。

“有目击者吗？”

“还没找到，自从前年春天白洲组事务所发生枪战后，南牟黑五丁目的人口减少了很多。”

“难不成这间公寓就他一个房客？”

“除了秋叶还有一个人，103号房住着一个喜欢棒球的老大爷，他坚称十六日深夜听到有人被球棒袭击的声音，不过这个证言完全不可信。”

“棒球迷净说些不靠谱的话。”

“他有点儿耳背。因为别的案子，我也对他有所耳闻，大概接近于失聪吧。我不认为他能够听到屋外的动静。”

归根结底，这起案件没有一个可靠的证人。

三人走出房间，下了楼梯，路上的血迹已经被冲洗干净了。他们眺望着冷清的街道，只见马路对面的大楼里出来两个大叔，一个是怒发冲冠、眼神凶恶的大叔，另一个是满脸浮肿、胡子拉碴的大叔。

两人走出的地方是一栋十二层的租赁大楼，走上缓坡，前面有一扇玻璃自动门，门前铺着深绿色的吸水地垫，垫子的一头放着钢制的伞架。

胡子拉碴的大叔一副刚下夜班的表情，出门差点儿撞上伞架，两脚一绊摔了个屁股蹲，就这样从斜坡上滚了下来，在路上瘫成了“匕”字。

怒发冲冠的大叔对此视而不见，向互目举手致意，互目也回了句“哟”，一副不良少女的腔调。

“你和这黑帮认识？”

“他是牟黑署的刑警哦，现在正在调查那栋楼里发生的入室盗窃案。”

怒发冲冠的大叔终于注意到胡子拉碴的大叔倒在了地上，用肩膀支撑着他站起来，一边询问损失情况，一边坐上警车。面包车朝着警署的方向驶了出去。

“入室盗窃犯是‘台风风助’吗？”

“因为是周五，所以是‘花色星期五的金塔’吧。”

秋叶被掳走的那天晚上，对面“同心大厦”十二楼的保险柜被人囫囵偷走了。由于杀人案太多，世人很容易忘记这样的事实，牟黑市的盗窃案数量是全日本首屈一指的。

受害的是同心大厦的所有者——家具批发公司“日本同心之神”，大楼十二层的社长办公室的保险柜里，放着从制造商那里收取的未入账的回扣资金，约有两亿日元。从犯人周五晚上闯进办公室的手法来看，警方判断是“花色星期五的金塔”所为，目前正在调查。

“刚才被刑警带走的是日本同心之神的社长茶畑则男。”

被偷了两亿日元，茶畑则男好像连路都走不稳了。

“就是说‘花色星期五的金塔’有可能看到了掳走秋叶先生的凶手？”

步波的声音有些激动。

“不见得吧，‘金塔’是从后门闯入大楼的，‘牟黑合作公寓’位于另一边，所以和凶手撞见的可能性很低。”

一行人穿过小路转向大楼西侧，从停车场走下短短几级台阶，便到了后门，门被圆锥警示柱和警示带封住了，门框有如波浪一般歪斜着，大概是把工具塞进门缝撬开的缘故吧。

“安保服务呢？”

“没有。”

“这也太大意了吧，居然把现金收在保险柜里。”

“我们保证绝对不会失窃，这不是普通的保险柜，而是运用了心理学的最强保险柜——‘双重保险’。”

步波突然说了句像是骗子推销员的话，不知在搞什么鬼。

“这是日本同心之神独家销售的特殊保险柜，在《牟黑日报》上也刊登过广告。”

按助手的说法，“双重保险”是一种混凝土保险柜，重量超三百公斤，高一米。底部宽约八十厘米。保险柜本身并不大，要说为何这么重，那是因为保险柜里还焊接了一个小型保险柜，形成了特别的双重结构。当小偷用瓦斯切割机切开外门的时候，里头还有一扇结实的门在等着他。无论多么老辣的保险柜拆解术，在这个保险柜前都会遭遇重挫。

“这只是宣传口号。从防盗角度来看，重得拿不动才是最重要的。要是重得能将地板压塌，那就必须在保险柜底下铺上铁板才行。”

“‘花色星期五的金塔’是把保险柜整个搬走了吗？他用了什么方法呢？”

青森和步波同时转过头，互目则耸了耸肩。

“现在不是破解保险柜小偷之谜的时候吧。”

“一口一个保险柜的，你们该不会就是‘花色星期五的金塔’吧？”

突如其来的声音把三个人吓得跳了起来。回头一看，只见一个满脸通红的老大爷站在那里，凹陷的眼睛闪着精光，身上穿着白色条纹的高校棒球制服。这人恐怕就是103室那个喜欢棒球的老大爷吧。

“‘花色星期五的金塔’原来是三人组，难怪手段这么高明。”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这附近有警察转来转去，你们最好小心点儿。”

“不是，我们——”

“啊？”声音更加刺耳了。

“我们不是‘花色星期五的金塔’！”

“啊？”

正当教授和刑警手足无措的时候，助手在老大爷身边发出怪兽般的喊声。

“我们不是小偷，我们正在调查黑帮成员被人施暴的案子。”

“哦，是说楼上的痨病鬼吧。他不是什么正经人物，没一点儿常识，路上遇见也不知道打招呼，不在规定的时间扔垃圾，喝了酒就瘫成一堆烂泥，躺倒在马路上。我把他送到房间，他连句谢谢都没有。这在职业球手里是行不通的。安打率只有一成，就收到战力外通告[指球队通告选手明年不在球队计划中，即停止续签合同。]，将自己的棒球生涯一棒子白白断送掉了。”

“十六号深夜，你真的听到球棒袭击人的声音吗？”

“没错，‘咻咻’‘咣咣’，这样的声音。”

老大爷挥舞着双臂，像是退役球员大师联赛的击球手，照这副样子很难把秋叶打昏过去。

“你有没有注意到其他事情？什么小事都可以。”

“真是个好问题。我刚好注意到一件事，这可是特别爆料哦，就连牟黑署的刑警我都不告诉。”

老大爷压低声音，绕过一条小路，走到“牟黑同心大厦”的正面入口。他爬上斜坡，指着门口的伞架。

“瞧，这是个伞架吧。”

“是的。”

“在十六日晚上之前，这东西一直放在离墙更近的位置，但十七日一早我去扔垃圾的时候，看到它离墙大概有一米远。”

“什么啊，这么细枝末节的东西——”话说到一半，青森就闭上了嘴。

如果说十六日到十七日的夜里，伞架发生了移动，就意味着有人穿过“牟黑同心大厦”的正面入口，不慎撞倒了伞架，然后将其重新立起来，导致伞架的位置发生了变化。

当晚，“花色星期五的金塔”是唯一进出过“牟黑同心大厦”的人，他明明破坏了后门的门锁闯入楼里，为何还要走前门呢？

“双重保险”有三百多公斤重，搬运时应该利用推车之类，但出了后门有一小段台阶，或许“金塔”没能翻过台阶，才走了有斜坡的正门入口吧。

“牟黑合作公寓”的大门和“牟黑同心大厦”的正面入口隔着一条马路相对而立，要是“花色星期五的金塔”走了这个入口，那么极有可能刚好撞见秋叶被掳走的场面。

“怎么样？很不可思议吧？”

老大爷似乎对三人的反应颇为满意，声音愈发激动了。

三人对老大爷表示感谢后，开始打量起那个有问题的伞架。这是一根高约五十厘米的四角柱，钢件侧面上刻着七宝纹浮雕，伞架底部沾满了干燥的泥土。

“是不是秋叶先生看到了走出大楼的‘花色星期五的金塔’，这才遇害了呢？”

步波兴奋地说。

“如果想要封口的话，我觉得还是直接杀了他比较快。”

“应该是秋叶抵抗了吧。”

“手脚砸成那样还能抵抗吗？”

最终绕回了原点，凶手为什么不杀了秋叶呢？

步波嘀嘀咕咕，沉吟片刻后突然举起伞架，“啊”地叫了一声。

“不对，刚才那个老头肯定看错了，你看。”

众人朝伞架下边一看，只见聚酯纤维材质的吸水垫上有个方形印迹，只有那一部分没被太阳晒到，颜色比较深。

“这里有印迹，说明伞架一直放在这个位置。十七日早上被移动过完全是胡说八道。”

步波说得没错。如果伞架直到十六日晚上还放在靠墙的位置，那垫子上没有印迹就很奇怪了。

“是把伞架连同垫子一起移动了吗？”

“这也是不可能的。”

步波掀起垫子的一角，周围的水泥全都斑驳发黑，唯有垫子下方明亮且有光泽。要是垫子被人移动过，应该一眼就能看出来，老大爷果真是胡言乱语的。

不对，要是老大爷说的句句属实呢？

青森骤然感到全身的血液都在逆流。

“说得真有道理，差点儿就上当了。就像青森说的那样，棒球迷净说些不负责任的话。”

“或许不是哦。”

就连青森也对自己说的话感到惊讶，步波蹙起了眉头。

“不然呢？喜欢用棍子打球的家伙，能有几个是正常的呀？”

“凶手曾经犯下滔天大罪。”

步波的眼神像是在打量什么可疑人物，互目则是含笑等着下一句话。

所有的线索都揭示了一个真相，想象一下凶手那时的心情，就让人感到脊背发凉。

“凶手可能见到了真正的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