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众人坐着警用面包车行驶在夜道上时，街对面的宅邸里传来了枪声。

“糟透了。”手握方向盘的互目露出烦躁的神情，“枪声是从白洲组事务所传出来的。”

“也就是说赤麻组杀进了白洲组事务所？”

互目点了点头，后座的步波把脸贴在了车窗上。“互目警官没被召唤吗？”

“我才不去，去那里跟送死没两样。”

枪声噼噼啪啪响个不停。

“万一赤麻组组长先丢了性命，那就白跑一趟了。”

互目没有回答，只是朝着山路猛踩油门。

抵达目标民宅后，互目在二十米开外停下面包车，青森和步波急忙躲到门柱后面。互目清了清嗓子，按响了门铃。

沉默了数十秒后，“来了”——传来了一个昏昏欲睡的男声。

“我是警察，不好意思这么晚上门打扰，有件事想向你请教。”

互目向猫眼展示了警察证。脚步声响起，随后门被打开了。

“有什么事？”

互目用手枪指着探出头来的男人。

“不想死就给我老实趴下！”

对方的眼睛骤然瞪得滚圆。

“开……开什么玩笑啊？”

“我是来逮捕你的。袭击秋叶骏河的人就是你吧？”

男人做了个深呼吸，嘴角浮现出刻意的笑容。

“这怎么可能呢——”

他正想迅速把门关上。就在这时，街上响起了枪声。男人“噫”了一声，身体缩成一团。青森和步波迅速冲进玄关，绑住了男人的手脚。

“你……你们想干什么——”

步波拿起一块大石头，塞进男人嘴里，朝着他下巴挥了一拳。两人将昏过去的男人架起来，然后将其塞进了后备厢。

三人回到车内，互目发动了面包车，枪声始终响个不停。下山时差点儿遇上警车，一行人只好躲在没人住的废屋后，让警车先过去。

“话说这人到底为什么要拷问秋叶？”

正当青森在副驾驶座上擦汗时，步波从座椅间探出头来。

“这句话是错的。凶手没有拷问秋叶先生，只是对他进行了惨无人道的伤害。他并不怨恨秋叶，所以才没杀死他，其中没有什么特别的缘由。”

“明明不恨还下这么狠的手，是打算做人体实验吗？”

“不是。我发觉真相的契机，就是那位住在‘牟黑合作公寓’里的棒球迷老大爷的证词。”

就像事先商量好一样，后备厢里传来了像是老人发出的呜咽声。

“听那个老大爷说，发生盗窃案的十六日至十七日夜里，‘牟黑同心大厦’正面入口的伞架似乎被人移动过，但我拿起伞架后发现垫子上只有伞架下面的部分没被晒到，留下了正方形的痕迹，可见伞架自始至终就一直放在同一个地方。

“还是说凶手将伞架和垫子一起移动了？于是，我试着掀开垫子，发现水泥地面上唯有垫着垫子的部分光泽不同。和伞架一样，垫子也是原先就放在那里的。”

“我知道，是老大爷看错了吧。”

“不是的。就在昨天，当日本同心之神的社长茶畑则男从‘牟黑同心大厦’走出来时，差点儿撞上了伞架，摔了个屁股蹲。要是伞架一直没被移动过，每天进出的社长是绝不可能撞上的。”

“这么说的话，岂不是和垫子上的晒痕矛盾了吗？”

“没错，十六日之前，伞架还放在靠墙的地方，不可能在短短几日就在离墙如此远的地方留下日晒的痕迹。只能说原来的垫子被别的东西替代了，也就是说‘牟黑同心大厦’正面入口处的垫子，在案发当晚被人调包了。”

“为什么？”步波露出交织着惊讶和困惑的复杂表情。

“这是为了让案发现场伪装成别的地方。秋叶先生身受重伤的地方并非在牟黑寺，而是在‘牟黑同心大厦’入口处。但凶手不想让人知道那才是真正的案发现场，所以将受伤的秋叶先生和沾了血的垫子一起搬到了牟黑寺，再将牟黑寺大殿的垫子搬到了大楼入口。垫子上的正方形印迹是安放禁止乱扔垃圾的告示牌时留下的，根据作案者备有车的情况来看，凶手无疑就是‘花色星期五的金塔’。”

“小偷在大街上拷问黑帮？会有这种和外国游戏一样的事吗？”

“起初是一场事故。‘花色星期五的金塔’从后面闯入大楼，想从十二楼的社长办公室里盗走两亿现金。可‘双重保险’重三百多公斤，想要搬走是很困难的。于是，‘金塔’用瓦斯切割机切开了混凝土门，没想到另一扇门出现在了眼前。这样一来，即便是惯偷也不可能保持冷静。要是再把这扇门切割开，那时候天都要亮了。因此，‘金塔’做了件力气活，保险柜下面铺着防止地板被压塌的铁板，他用千斤顶顶起这块铁板，然后将保险柜从窗户抛了下去。”

座位一阵摇晃，后视镜差点儿蹭到电线杆，互目赶紧打了方向盘。

“你说他拿不到钱就自暴自弃了？”

“要是保险柜掉落的冲击力撞坏内门，那就赚了，要是门没打开，就丢在原地逃走吧。”

“像这样大的巨响，附近的居民会听到吧。”

“因为两年前的枪战，南牟黑五丁目的民宅几乎无人居住了，对面的公寓只有两个住户，一个是黑帮，另一个是耳背的老人。‘金塔’在潜入‘牟黑同心大厦’的时候，应该已经调查好周边的情况。

“不过，与‘金塔’的预期相悖的是，老大爷听到了保险柜坠落的声音，‘咻咻’‘咣咣’不是挥动球棒的声音，而是保险柜划过空气撞击到地面的声音，连耳背的老大爷都听到了，说明当时的动静相当大。”

“声音岂不是要传到五丁目外面了吗？”

“牟黑市的居民听惯了枪声，哪怕听到声音，想必也不会引发骚动。万一有人报警，只须赶在警察来之前逃走就行了。但不幸的是，保险柜掉落的地方有个意料之外的东西。”

“难不成——”

“就是黑帮小哥。”青森毫不客气地说，“有个黑帮小哥喝得烂醉，睡成了一个‘大’字。”

远处响起的枪声和脑海中浮现出的景象重叠在一起。

“秋叶先生有个恶癖，一旦喝多了酒，就会在回家之前随地睡倒。那天他大概是躺在大楼入口处的垫子上睡过去了，这时从十二楼掉下一个开着门的保险柜，有门的那面朝下，所以上下左右四面的混凝土板压碎了他的双手双脚，焊接在里面的保险柜砸碎了他的牙齿。在冲击之下，秋叶先生的头被压在垫子上，后脑勺也受了伤。”

握着方向盘的互目“啊”了一声，步波像是咬到舌头似的眯起了眼睛。

“‘花色星期五的金塔’大概也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吧。本来就此休克死亡也就罢了，但秋叶先生还活着。可能是手脚被混凝土板压碎抑制住出血，若是放着不管，秋叶先生自然逃不过死亡。但是，‘金塔’并不想杀人，这在牟黑市极为罕见。他拆解了因冲击而破碎的保险柜，然后为秋叶先生的伤口止血。”

“为什么不叫救护车？”

“这样一来，案发现场就会被人发现了。若是社长办公室不见了保险柜，‘金塔’在‘牟黑同心大厦’里的所作所为自然就会无所遁形。如果秋叶先生受重伤的地方在这栋大楼的正面入口，那么此事与‘金塔’之间的关系也会立马暴露。

“若是普通人倒也罢了，秋叶是个黑帮，因为胸口有刺青，所以不会看错。黑帮的人很讲面子，挨了打就一定还手，断手断脚也要原样奉还，要是让黑帮知道是自己伤了他们的人就彻底完蛋了。想到这里，‘金塔’决定把秋叶先生连同垫子一起装上面包车，运往牟黑寺。

“多亏垫子的纤维吸收了血液，大楼入口前才没有留下血迹。虽说‘金塔’看漏了飞溅到马路上的血，但由于血量稀少，所以警察才会认为那里发生过袭击。”

“为什么要搬到牟黑寺？”

互目松了松油门，面包车穿过街道，再次驶入山路。

“因为那里铺着和‘牟黑同心大厦’入口处相同的垫子。那座大厦是家具批发公司日本同心之神旗下的产业，入口处的垫子很可能是从自家公司采购的。在调查公司经营状况的时候，‘金塔’应该了解到牟黑寺也在这里批发日常用品吧。

“‘金塔’到达牟黑寺后，在大殿摆好供品台，让秋叶躺在上面，然后将楼梯下的垫子替换成大厦入口处的垫子，捋顺垫子表面被压扁的纤维，留下疑似血从正殿溢出的痕迹。之所以要让秋叶先生躺在门边，就是为了让外面的垫子看起来像被流出的血浸透了一样。”

“真有这么顺利吗？”

“答案是否定的。‘花色星期五的金塔’还将面临更大的厄运，在他好不容易松口气的时候，秋叶先生醒了过来，秋叶先生一边在剧痛中挣扎着，一边说出那几句台词。”

——这是……什么地方？

——我……我不认识你。

——我投降……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正是掉在地板上的录音笔录下的话。

“秋叶先生问了两遍他在什么地方，第一遍听起来像是因不知不觉挪了地方感到惊诧而顺嘴说出的话，第二遍却清楚地询问了自己的所在。秋叶先生至少来过一次牟黑寺的大殿，大学生主播遇害的那次，他差点儿被警察冤枉，专门跑到鸣空山里来找我。可他为什么不知道自己在牟黑寺呢？”

“他的眼球已经没了？”

“要是没有看到凶手的脸，是不会说‘我不认识你’的。”

“嗯……”步波抚摩着嘴唇，“灯光很暗吗？”

“和尚第一次来查看情况的时候，格窗应该漏出了光。”

“那是为什么呢？”

“想法不错。秋叶先生之所以问‘这是什么地方’，并非因为他不认识牟黑寺的大殿，而是因为他看不清四周。虽说能看到凶手的脸，可仍旧看不到殿内的佛像和天花板上的灯光。看得了近处却看不了远处，应该是秋叶先生的隐形眼镜遗失了。”

“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理由吧。”步波往座位上一靠。

“但对于‘金塔’来说，这可是了不得的状况，听到秋叶先生的话，他才发觉眼前的这个黑帮没戴隐形眼镜。镜片可能是喝醉酒东倒西歪的时候遗失的，也可能是在搬运至牟黑寺的过程中弄掉的，但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掉在大楼入口附近，就大事不妙了。因为一旦发现那里才是真正的案发现场，所有的伪装就会失去作用。事实上，其中一个镜片就掉在大楼附近，‘金塔’的担忧也算是没有落空。

“‘金塔’搜肠刮肚地想着。光是把牟黑寺的垫子搬到‘牟黑同心大厦’就快天亮了，根本没有时间在大楼周围寻找。为了不让人找到隐形眼镜，首先得不让人去找隐形眼镜，也就是不让人质疑受害者为什么没戴隐形眼镜。但要是调查了受害者的住处，立马就会知道他没有回家，如此一来，就只能伪装成出门在外被人掳走并遭到拷问了。可眼睛上偏偏没有镜片，这就太奇怪了。就算在拷问过程中脱落，也应该掉在附近才对。

“既然如此，干脆把眼球处理掉就行了。要是凶手假装把眼球连同镜片一起带走，应该就不会有人去寻找镜片了。想到这里，‘金塔’用破门用的撬棍尖端将秋叶先生的眼球剥离了。”

“仅仅是因为丢失隐形眼镜，就要做到这种程度吗？”

“不管怎么说，对方也是黑帮成员，只要留下一点儿线索，就会招来祸事，说不定再也没法用两条腿走路了。‘金塔’应该也很拼命吧。”

面包车前的视野一下子开阔起来，往前突出的海岬对面，是一片蔚蓝的大海。

“他的厄运还没有完。凌晨四点多，和尚听到了响动，就跑来查看大殿的情况。要是在这里被和尚瞧见长相，一切就会打水漂。于是，‘金塔’决定恶语相向，把和尚轰走。

“但秋叶先生仍旧醒着，若被听到声音就会暴露本来面目，所以也不能无视他。若能敲晕他倒还好说，可要是对身受重伤的人下这种重手，对方可能就没命了。焦急的凶手为了不被秋叶先生听见声音，就用尖细的盗窃工具刺穿了他的耳膜。”

“啊？”步波摇晃着身体喊叫起来，“秋叶先生看到‘金塔’的脸，说了句‘我不认识你’。既然不知道长相，就算被听到声音也没关系吧？”

“正常情况下是这样，但‘金塔’有些特殊，他的脸不为人知，声音却是家喻户晓。”

“是歌手还是声优？”

“是连牟黑寺的和尚也说耳熟，哪怕不看电视的大叔也有机会听到的声音。”

步波“啊”地叫了一声。

“是广播节目的主播吗？”

“对。秋叶先生爱听牟黑FM的深夜节目，大家都很熟悉主播的声音，长相却没人知道，没有知名艺人出演的地方性FM更是如此。秋叶先生只在广播里听过‘金塔’的声音。”

“哪怕再小的广播电台也有很多出演者吧。青森先生怎么知道那个人就是‘金塔’呢？”

“‘金塔’之所以刺破秋叶先生的耳膜，是因为他确信秋叶先生熟悉自己的声音。大部分黑帮从不听深夜广播，‘金塔’之所以知道秋叶先生是听众，是因为他胸前的刺青图案既不是龙也不是虎，而是《下平平死神广播》的徽标，‘金塔’不知何时发现了这点，确信对方是自己节目的忠实听众。”

在距离海岸线两百米的地方，互目熄掉引擎，青森走下副驾驶座，绕到了车后。

“《下平平死神广播》有两个主播，一个是主持人下平平，还有一个是他的友人袋小路宇立。这两个人没有公开露面。不过，在一年半前，秋叶先生被组里命令讨债，与下平平见过面，不可能看到对方就说‘我不认识你’。所以，只剩下一个嫌疑人，也就是‘花色星期五的金塔’。”

青森打开后备厢，袋小路宇立瘫在里面，手脚被捆住，看起来和V影院里的跑龙套没两样。

“你就是小说家兼主播兼小偷的‘金塔’吗？可真是全能啊。”

“也许正是因为自己的主播圈子，才会想到盗窃吧。在周一录制节目之前，节目组会收到很多来信和明信片，只要看一眼署名和寄件人记录，就能知道姓名和地址，从这些信息推断出工作和单位并非难事。如果是忠实听众，周五的深夜更会捧着收音机不肯撒手。‘金塔’就是利用了这些信息，找到不用担心被人撞见的下手地点。”

“脑子还挺好使的。”

步波一副深感佩服的样子，把袋小路嘴里的石头拔了出来。

“青森君，为什么……”

袋小路像病人一样萎靡不振。

“青森先生，他在叫你，你认识他吗？”

步波歪过了头。

“以前发生过很多事情。”

“这是什么地方？”

“牟黑岬。”

“不要！我什么都没干！”

袋小路很快就恢复了精神。

“还不死心呢。”

互目将绑住手脚的袋小路从后备厢里拖了出来，往他的胸口和屁股踹了一脚，袋小路滚到了悬崖边上。青森和步波跟上来，凉爽的海风吹得人心旷神怡。

“‘金塔’就是你吧？”

“不是我，找错人了！”

互目再次踹向他的屁股，袋小路号叫着落下大海，水花四溅，惨叫声持续一段时间后恢复了单调的波涛声。袋小路手脚被绑住，就算有救命稻草都抓不住吧。

青森从海岬的尖角处观察大海，悬崖高约五米。和东寻坊[位于福井县北部海岸的一处峭壁，是日本有名的自杀地。]相比，这里更接近泳池的跳台。绑手绑脚姑且不论，正常跳下去也就只会感冒吧。没在这里投水自杀，真是太好了。

“拉上来。”

互目一声令下，青森和步波拽起绳索，滴着水的袋小路被吊了上来，只见他“哇哇”地吐了一大口水，吸入溅在脸上的水后又呛了起来。

“的确是我干的。不过那是个意外，谁都想不到会有人睡在那种地方吧——”

互目又朝他的屁股踹了一脚，袋小路哇哇乱叫着。

“是我，是我，是我干的。”

“你做了什么？”

“我拷问了一位黑帮小哥。”

“说具体一点儿。”

袋小路把自己对秋叶骏河做的一切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真棒，满分。”

步波取出录音笔，按下了播放按钮。是我，是我，是我干的。——录音笔里响起了袋小路的声音。

互目点开手机，从步波手里接过录音笔，把手机贴在耳朵边上。

“喂，赤麻组长，你没事吧？我已经抓到了对你们组员施暴的凶手，还录下了他的供词。”

录音笔里播放着声音——你做了什么？我拷问了一位黑帮小哥。

“我马上将他送进看守所，先知会你一声。啊？那可不行，我也流了不少汗哎。”

袋小路的嘴里，牙齿“咔嚓咔嚓”的撞击声越来越大。

“嗯，我也受了你不少关照。既然组长这么说，我就想想办法吧。不过，可能要出点儿手续费哦。”

互目不动声色，露出了洁白的牙齿。

“三亿日元如何？”

从袋小路血气尽退的脸上，滴落了一滴汁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