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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赶趟就捣蛋!我不知道这该怎么念 作者:苏万康·塔玛冯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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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那座楼有五层,每层长得都一样——走廊一侧的两扇绿门正对着另一侧的两扇绿门。楼里住的其他人我们一个也不认识。我们不和外人打交道,也不去其他楼层溜达。没那个必要——你只需要走到你住处的门口。 放学以后我跟我弟弟经常会被单独留在家里,尽管他才六岁,我也只有七岁。爸爸在一家工厂给电线装线芯,如果没有达到当天的定额,有时他就得加夜班补齐。多数时候他一天工作十二小时,下午四点左右午休,这样他就能从学校接上我们,把我们送回家再回去上班。妈妈没法从工作中抽身去做这些,因为我们只有一辆车,开车的是爸爸。 每次爸爸要放下我们回去上班的时候,都会提醒我把门上的防盗链挂好,别出声,别给任何人开门,就算对方说是朋友也不行。他让我把这间公寓里,我们害怕的时候能藏身的地方都检查一遍:床底下、浴帘后的浴缸里、鞋柜里。 万一我们碰上了麻烦,爸爸说,我们不能找邻居帮忙,也不能打911。他说那等于向警察告他的状——把我们自己留在家里没人看管,倒霉的会是他。不管遇到什么麻烦,我们都得自己解决,他说。说完他会指指暖气后面,那里有他藏的一把红色木柄小斧头。 当他第一次把那把斧头放在我手里,斧柄轻得出奇。爸爸说:“好了,你只有一次机会,照着脖子或者脸砍。你要瞄准的地方,”他指指自己脖子左侧,“就在这儿。”我把斧头举高,但爸爸忍不住笑了起来,说刃口反了。他过来给我演示为什么锋利的那端才是造成破坏的部位。我再次把斧头举过头顶,然后一下子砍下来。这一次,爸爸笑得好像他只不过是在看我丢皮球——那笑声的意思是可爱,我做的事情可爱。看我那么紧张,他说:“啊,不用担心。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做过更糟糕的事。说不定还没你大。”爸爸让我放心,说我也许永远都用不着那把斧头,但重要的是我得知道我会用。 但我能想到的只有那次深夜,有人到我家门口大声砸门,叫嚷着:“开门!我有刀!”爸爸透过猫眼朝外看的时候,我和弟弟惊恐地站在门边,回想着那些我们能藏身的地方。那砸门声还是响个没完,我们抱住父亲,两人都紧紧攥住他的衬衫。我真庆幸那天不是我们自己在家,又是个周末,爸爸没有去工厂加班,而是和我们待在家里。爸爸低头看着我们两个,抬起一根手指放在嘴唇上,于是我们一声不吭。然后他小声说,他本来打算开门的,但那人说自己有刀以后他改主意了。“没有这么求人帮忙的!”爸爸拍着膝盖大笑,弟弟和我也笑了,只不过压低了声音,免得被门那边的人听见。 第二天早上,我们要出门去学校的时候,我注意到门上有一抹血迹。 多数周六,爸爸会开车带我们一家去我们梦想住进的小区,那儿有宽阔的林荫道和维多利亚式的大房子。我们去唐人街买食品杂货的路上就会顺便去那里。我们会缓缓驶过街道,选出我们想住进的房子,指出我们希望自己的卧室所在的那扇窗。爸妈和弟弟总会选那些高大而宽阔的房子,我却关心人们落在外面的东西。有时候是留在车库前车道上的曲棍球杆、没有标记的守门员护腿,还有球网,或者丢在门前草坪上的粉色自行车。照我看,如果这里的人可以就这样让东西全都散落在外,不收起来也不用链条上锁,那他们一定从来都不用担心会有人拿他们的东西。 有一次,我发现那条街上每座房子前的台阶上都摆着生南瓜——有的是一只巨大的南瓜,有的是一堆小南瓜。上面通常刻着脸:三角眼,圆圈鼻,嘴里垂下一两颗牙齿,咧成一个大大的微笑。有时候种子被掏出来堆在南瓜嘴旁边,好像它在呕吐。在学校,我们画出橙色的圆,或者从橙色的卡纸上剪出圆,给它们贴上圆溜溜的眼睛。 我从后座探过身问爸爸:“这儿的人怎么这么爱南瓜?”他说:“可不是,真奇怪。我看简直是浪费粮食。”我们看过所有那些南瓜之后,爸爸对妈妈说:“在这样的小区里,没人会往零食里投毒或者放尖刀片,对吧?”然后他回头朝我们叫道:“我有刀!开门!”我和弟弟装作害怕地尖叫起来,可我们一点都不怕。 从那之后,我弟弟九岁之前的每年十月,爸妈总会带我们出去“不赶趟就捣蛋”。 我们第一次去的时候,我弟弟头上罩了一条床单,上面挖了洞,让他露出眼睛和胳膊。爸爸没多少时间给他做什么。他花了几个星期,给我做了一件紧身长袖黑衬衫和配套的裤子,衣服正面缝着夜光面料的骨头。黑暗中你根本看不见我,只会看见一副骨架穿过房间。这让我弟弟兴奋地尖叫起来,他知道过不了多久这套行头就会传给他,就像我拥有过的所有东西一样。 很少见爸爸这么早下班回家。我不明白为什么,担心他丢了工作。他总是这么告诉我们,说他必须长时间工作,否则就会干脆没了工作。可接下来他让我们换上那身装扮,尽管不打算去买杂货,他还是开车带我们去了我们想住的小区。爸爸停下车,让我们穿成这样挨家挨户上门,对着应门的人喊“不赶趟就捣蛋!”,然后递出我们敞着口的枕套,让他们装进各种各样的零食。我不相信他。那时候我确信他真的丢了工作,我们所做的,不过是他把我们送走的计划中的一部分。每当我们不听话,或者想要他们买不起的东西,爸妈就是这么威胁我们的。我想哭,但我看见我弟弟看我的眼神——就好像他需要我变得勇敢,为了我们两个人。 爸爸下了车,把座椅前倾好让我和弟弟下来。他拉着我们两个的手,领我们来到第一座房子跟前。它高大极了,窗户有门那么大,我真好奇住在里面的是谁。弟弟和我一边独自爬上门前的台阶,一边回身确认爸爸还在。他站在路边,手插在口袋里,只有朝手里呼热气的时候才把它们拿出来。他穿着薄夹克和牛仔裤,他心目中的潇洒装束。保暖的外套和连指手套有损他的风度。发现我们一直站在台阶上,只是望着他,他鼓励我们继续,举起双臂挥扫着面前的空气,提醒我们:“要说‘不赶趟就捣蛋’!” 我们来到门前,站在那儿,试图照爸爸教我们的找到门铃。“从这儿你就能看出房子的豪华,”他说,“它太大了,里面的人听不见前门的敲门声,所以你得按按钮或者拉铃。” 弟弟拍拍我的胳膊,指了指门右边的按钮。结果我们俩谁也够不着。我把弟弟抱起来,他按下门铃,一下,再一下,然后我轻轻放下他。一盏灯亮起,一个留着棕色齐肩发和齐刘海的女人开了门。她戴着眼镜,一脸和善的笑容。她说:“好吧,那么,你是个幽灵……你呢……噢,老天!瞧那身衣服!哎呀,多惊人的画面!你从哪儿弄到的?是你妈妈做的吗?” 我紧张得答不出话来,于是我小声说:“不赶趟就捣蛋。” “哦,哈罗德,出来啊!这些孩子简直太可爱了!哈罗——德!快出来!” 哈罗德来到门口,一路趿拉着他毛茸茸的拖鞋。 “不赶趟就捣蛋。”我又轻声说了一遍。 哈罗德大笑一声,说:“伊莱——恩!这太——可爱了!给这些孩子多拿点,好不好?”他从门后的什么地方够出一只大玻璃碗,往每个枕套里丢进两包薯片。 好吃的一进我们的枕套,我们两个就大喊一声“不赶趟就捣蛋!”,然后咯咯笑着从那座房子跑开,就好像逃脱了什么我们从没想过能够逃脱的惩罚。我们跑向还站在路边的爸爸,给他看了枕套底的一袋袋薯片。 “瞧!我告诉过你们,”他说,“只要说‘不赶趟就捣蛋’。” 于是那一整个晚上,我们挨家挨户地叫“不赶趟就捣蛋”,直到我们的枕套重得再也拿不动了。小区里还有别的孩子,他们打扮成公主、南瓜、女巫,还有橄榄球运动员。他们中我们一个也不认识。有时候,我们会和他们其中的一帮相遇在同一座房前的门廊上,我们会递出我们的枕套,他们会递出带把手的塑料南瓜。我和弟弟说“不赶趟就捣蛋”的时候,门后的人总会让我们凑近点,好多给我们些零食。 我们回家以后,爸爸妈妈把枕套倒空,把零食挑拣了一遍。自家做的,包装不严的,或者已经开封的东西,我们通通不能要。 第二天在学校,我和弟弟在午饭时间拿出我们的零食,像街头小贩似的把它们摆在桌上,告诉朋友们我们去了有巨大房子的地方“不赶趟就捣蛋”。我们的朋友不是在自家楼里,就是去了邻近的房子,或者干脆没出门,所以他们只有少得可怜的泡泡糖球,或者一两枚极小的巧克力块。我们有成包成包的薯片、整板的巧克力、一袋袋泡泡糖——还有更多在家里等着我们。 当班的午饭女工探过围在我们周围的人群说:“你们是说你们去‘不给糖就捣蛋[原文为Trick-Or-Treating,万圣节时孩子向邻居索要零食时说的话。“我”和弟弟说成了Chick-A-Chee。--编者注]了吗?” 我们摇摇头。那女人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抬头看着她多管闲事的大圆脸,说:“不,弗曼太太,我们是去‘不赶趟就捣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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