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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车司机我不知道这该怎么念 作者:苏万康·塔玛冯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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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车司机名叫斋,和茶[Chai,通常指红茶、牛奶、糖、香料制成的茶饮。]同韵。他正看着一张照片里他妻子的胸脯,它们在她身上那件白色氨纶上衣里显得紧致挺翘。再往下,她的比基尼短裤只是前面的一小块布,用几根系成一个小蝴蝶结的细绳固定住。她坐在酒店凌乱的白色床单上,直视着镜头,膝盖压在身下。校车司机觉得他妻子在这些假日照片里看起来有些奇怪。她从没摆过这样的姿势——从没为他摆过。她的黑发梳成柔和的大卷,她的样子就像是孩子的洋娃娃:蓝色的眼皮、长长的假睫毛、粉嫩的圆脸蛋、艳红的嘴唇。要是她自己,永远也不会化这样的妆,也不会给自己选这样的比基尼穿。就算他提议她穿件哪怕略微暴露的衣服,她都会噫呀一声,不赞同地摇摇头。这件比基尼一定是弗兰克的主意。 “哦,弗兰克,他真是个蠢货。”她咯咯笑着说,试图把整件事轻描淡写地带过。弗兰克是她在“咖啡时光”的老板。 校车司机本想把这趟老挝之旅作为一份惊喜送给他妻子。这些日子她加班加点地工作,一段美妙假期是她应得的。他买了一张机票(那是他当时仅能买得起的),以为她会独自前去看望她的家人。可她找弗兰克请假的时候,他说她可以走——条件是和他一起。 “我一直想去外国看看,和那个国家的本地人一起。”弗兰克说。 他出现在几乎每一张照片里,跟她的堂亲表亲、父母、祖父母一起微笑着摆出拍照姿势。可她穿着白色比基尼的那些照片,镜头后的人一定是弗兰克。她的单人照片有那么多。 校车司机和他妻子住在一栋新建的砖房里——双车位车库,四卧两卫,还有一间装修好的地下室。这片街区上还有两栋一模一样的房子。开发商原本要拆除邻近的购物中心和停车场,建更多和他们家一样的新房子,但费用、执照和分区审批出了问题——事情麻烦到了建筑商搞不定的地步。所以现在,只有三栋一模一样的砖石房坐落在购物中心停车场和一幢高大的写字楼之间,全都朝向一条繁忙的主路。开发商需要把这些房产尽快脱手,所以没人质疑校车司机和他妻子到底能不能负担得起。总之,他们现在拥有了一套自己的房产,哪怕不太能还得起按揭贷款。校车司机做的是兼职工作,他妻子在“咖啡时光”拿着最低工资,怎么可能还得起?他们也就勉强拿得出月供。 有时候他们缺钱缺得厉害,校车司机的妻子会拿回家额外的现金,说弗兰克在班上给她发了奖金,是对她好好工作的奖励。“就这一次,这奖金,是奖励我干得好。”她说。在这方面,弗兰克对他们真不错。 自从和弗兰克一起去了趟老挝,校车司机的妻子开始把更多时间耗在工作上。现在她回家比往常晚得多。一开始,她把这归咎于公交班次——天黑以后它们就来得少了。她说:“你不知道那有多吓人,一个女人大半夜站在公交车站。我攥着我的钥匙,把它们夹在指缝里,好防备那些变态。你根本不懂!” 他想不通,但她是对的,他不懂那对一个女人来说是何种处境。校车司机提议下班以后去接她。她却大笑着说:“才不要你开的那黄色大家伙。” 所以她安排她的朋友弗兰克上班的路上捎上她,下班回家也是如此。毕竟他跟她去同一个目的地,也都要从那儿离开,又是在同样的时间点。这只能说合情合理。 弗兰克开一辆暗绿色捷豹,抢眼极了。它沿着街道潜行,每回接上校车司机的妻子,或者下班送她回来的时候,你都听不见引擎的声音。弗兰克把这辆车保养得很好,就算冬天下雪的时候,它也总是洗刷抛光一新。一年到头,他都这样保持着。 当校车司机回想事情当年的模样,他会记起他妻子刚开始在“咖啡时光”工作的时候身上的气味,有点像烧焦的咖啡豆。他不得不向自己承认,如今不用再依靠公共交通,她似乎更开心了。现在她闻起来像雪茄,弗兰克的雪茄。那气味有点像金属和尘埃。弗兰克也许在车里吸烟。那气味就是这么染遍她全身的。 事情第一次发生是在一个周六下午。弗兰克来了。他驾着他那辆暗绿色捷豹,停在他们的车道上,好像他就住那儿似的。校车司机觉得,大周末的,他妻子又不用上班,弗兰克在这时候来有蹊跷。她在门口迎他,请他进屋。校车司机正在客厅里看电视,但他们没和他一起。 他妻子说他们得谈工作。“可无聊了。”她说。 他们进了卧室。 门锁咔嗒一声插上。 他想知道他们在做什么,是不是一起光着身子。如果是,他们又是怎么做到这么安静的。他不想小题大做。 “你为什么就不想让我有朋友?”当他问起和弗兰克在卧室里发生了什么,他妻子这么说。他讨厌争论。他会尽一切努力避免争论。他想过把整件事忘掉,但他不想被人看成没有脊梁骨,甚至更糟——无动于衷。有时候他试图抗议,和他们对峙,这时候弗兰克会插手进来。他通红的脸上冒着汗,几片白发湿漉漉、乱糟糟的,他说:“这件事上你冷静点。” 有时他能肯定弗兰克是在嘲弄他,但这种念头实在可怕。他怎么就能确定,又能向谁提起?他妻子只会说他是忌妒他们的友谊,再一次指责他不许她交朋友。他不想表现得像个占有欲强、妒火中烧的丈夫,尽管他的感觉就是如此。 “杰伊[Jay,在英文中除作人名外,也指松鸦其羽毛鲜艳,多呈蓝色或灰色,叫声吵闹,因而有时也用于形容唠叨或嘴碎的人。],这个国家的人就是会结成这样的友谊。”她说。 有几秒,他以为她是在说别人的事,或者和别人说话。但接着他明白过来,那是他现在的名字。杰伊,就像蓝松鸦,一只小蓝鸟,天空中的一个小点。他想提醒妻子他的名字叫斋。它在老挝语里的意思是心!他想大吼。但这样一来,他妻子只会提醒他,这个国家的男人不会在女人面前提高嗓门,或者让他练练他的英语。“这儿没人知道斋是心的意思。”她会说。就算它是那个意思又怎样? 它在英语里毫无意义。而英语,是这里唯一有意义的语言。 “在这里,事情就是这样。”她说。 他要是想在这里生活下去,就得学着适应、融入,而不是这么一本正经。 “冷静点。”她用她标准的英语说,听起来像极了弗兰克。 每个周一早上,校车司机都要去停车场把车从雪里挖出来。他拿来从加拿大轮胎买的铲子,围着轮胎开始铲。一夜之间下了五英寸厚的雪,但积雪轻盈松软,还没来得及变硬或者冻结成冰,铲起来轻而易举。不到十分钟,他就像掸灰似的轻轻松松清走了积雪。其实他用不着把车铲出来,车轮也搞得定。不过出于习惯,他还是那么做了。 他想过把车顶的积雪也清理下来。他不想让雪大块大块地滑落,砸中行驶在他后面的小车。可就算用铲子,他自己也够不到车顶,他又没带梯子,只能暂且如此了。校车司机铲完车轮周围的雪,把铲子扔在前座的底下,发动引擎让车里暖和起来。从驾驶座上,他注意到雨刷下塞着一张黄色纸条。 又一张。 他重新下车,扯出那张违停罚单,一直对折到它变成一个小小的方块。他把它塞进钱包,掖在他妻子的照片下面。那是一张黑白老照片,是他们还在老挝的时候拍的。她脸上挂着微笑,头发中分,面容朴素,笑容腼腆。照片旁是一个塑封的卡位,里面塞着他的驾驶证。他看着自己的姓。斋。它和茶同韵。它的意思是心。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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