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绝地求生

无解的困局  作者:无心镜

缺钱的皇帝

晚明的财政危机到了崇祯朝就更严重了。崇祯帝有多缺钱呢,看看一场廷议就清楚了。

崇祯元年的宁远兵变爆发之后,袁崇焕虽然暂时平定了事端,但要解决根本问题,还是要补发欠饷。朝廷在山海关内外积欠军饷银达74万两,另欠太仆寺马钱和抚赏银4万两,合计78万两白银。袁崇焕给崇祯帝上疏,请求立即解决欠饷问题,不然会影响军队的士气,最后会影响他的平辽大计。

关于欠饷,兵部认为,军饷之所以短缺,关键在于士兵太多,使得饷银“太浮”。所谓“太浮”,就是军饷有问题。言官们则认为,近年来,军饷中的腐败已达极点,必须先清理兵籍,就是清理和淘汰那些虚假的兵籍,核实吃空饷的情况。这些议论触及了当时军队中的一些顽疾,但要解决绝非易事。

崇祯帝收到袁崇焕的奏疏后,十分重视,于十月初二在文华殿召开御前会议。一开会,崇祯帝就让翰林院的官员大声宣读袁崇焕请饷的奏疏,读完后,让大臣们发表意见。

内阁辅臣李标说:“宁远前线缺饷,袁崇焕所请,确实十分危急,请求皇上允许发饷。”李标这句话等于啥都没说,因为谁都知道要发饷。

崇祯帝说:“宫内府库财货不足,户部有各地新收来的银两,为何不发?”

崇祯帝将矛头指向了户部,户部尚书毕自严回答道:“每年新收的银两不满400万两,每月仅30万两白银上下。现在要补近百万的欠饷,实在办不到啊!前面已经发了73万两白银,这用得也太快了吧,前一个月欠饷还没有付清,后一个月的又来了。我们刚刚把七月的8万两白银发出去了,现在还欠八九两个月的饷银,但十月的又来了,所以总共还拖欠着三个月的饷银。”

崇祯帝问:“关内和关外,每月要花费多少饷银?”

毕自严答:“关内花费8万两白银,关外花费14.5万两白银,合计22.5万两白银。”

崇祯帝又问:“关内外都有多少兵?”

这个问题属于兵部,兵部尚书王在晋站出来答道:“关内4万兵,关外8万兵,共12万兵。”

崇祯帝问:“袁崇焕之前说要淘汰一些冗兵,可以减饷,那为何饷银还需要那么多?”

兵部尚书王在晋答:“淘汰兵员,是从今年才开始执行,要明年才能真正见到效果。”

崇祯帝一看情况比较棘手,就向其他部门询问,看能不能弄点钱出来,就问:“刑部缴获有多少赃银?”

刑部尚书乔允升没想到崇祯帝还惦记刑部那点银子,慌忙中赶紧回答:“有收到张凌云的赃银4万两白银,其余零星的有4万两白银,共计有8万两白银。”

一旁的刑部侍郎丁启睿赶紧上前补充说:“我们实际收到的赃银只有5万两白银,剩下的一些实际都还没有到账。”

崇祯帝一看,不行,还得找户部,问:“户部现在有多少现银?”

毕自严硬着头皮回答:“库内现存只有1.1万两白银。”

这个数字让崇祯帝大吃一惊:“为何只有这么一点?”

毕自严答:“各地送来的银两都是随到随发,所以只有那么多。今广东来的6万两白银快到了,库银尚有2.6万两白银,我准备凑齐10万两白银一起发给辽东。山海关内外一月需要24.5万两白银,两个月就是49万两白银,还希望皇上从内帑中拿出40万两白银来凑够这笔钱。”

崇祯帝一看,本来是要解决问题的,最终却把问题全部推到了自己身上,所以很不高兴地说:“朕在宫中极力节省,内费尚且不足,今金花银尚未到,哪有那么多钱?”

辅臣刘鸿训一看,赶紧打圆场,说:“臣等一起商议过,如果有30万两白银也可以解决问题。”

崇祯帝哪里会松口,说:“内库早已空虚,30万两白银谈何容易!”

辅臣周道登站出来说:“现在边兵思变,而户部匮乏,只能希望皇上慷慨一些,用内帑以救危疆。”

臣下们你一句,我一句,说来说去,就是要崇祯帝拿钱。

辅臣钱龙锡说:“皇上此时发帑币,欠饷士兵听了,必定欢欣鼓舞。”

但兵部尚书王在晋在旁边说起了风凉话:“臣昔日当督师的时候,军士如家人父子一般,没想到现在的情况竟恶化至此!”

崇祯帝也愤愤地说:“带兵者如果真能如家人父子,自不敢叛,不忍叛。不敢者,畏其威;不忍者,怀其德,哪会有哗变之事!”

又接着说:“内库外库都是万民脂膏,是用来以保封疆安社稷的,若发下去真的有用,朕岂会吝啬?”

群臣连连说:“袁崇焕是忠肝义胆之人,其在边疆,将妻子和孩子都带在身边,素有清廉的威名,肯定不会冒领和滥用而辜负了陛下的恩典。”

毕自严也赶紧表态:“陛下是为了社稷着想,发此帑金,我们这些当大臣的哪敢不体谅陛下的圣意呢?等各地银两送到来,户部就一一偿还。”

毕自严为了让崇祯帝拿钱,真的是什么话都敢说,户部以后偿还崇祯帝拿出的钱,这谁都知道不可能。

礼部侍郎周延儒是个善于察言观色的角色,这位未来将两次担任大明首辅的官员此时站了出来。按理说,这次大会谈论的钱跟礼部的关系不大,况且礼部尚书都还没说话他就开口,于情于理都不合适。但他看出了崇祯帝被孤立,这对他来讲是个难得的机会,他要在这个时候支持崇祯帝,以增加崇祯帝对自己的好感。

周延儒说:“国家最紧急的事当然是守住国门,但昔日只防外虏,如今还要防着兵变。宁远哗变了,就发饷给他们。如果各边镇都效仿宁远,以哗变来逼饷银,那何时是个头?”崇祯帝一听,还有一个人支持自己,就追问他有何建议。

周延儒答:“臣不敢阻止皇上发帑币,此时情况危急,紧急情况下先治其标,可以把帑币发给他们。但这绝对不是长久之计,今后还望皇上让廷臣们从长计议,筹措一长久之计。”

崇祯帝很欣赏周延儒的说法,说:“你的说法很有道理,一旦有事就请发帑币,各边都如此,这内帑又不是不会干涸的泉水,如何能全部保障?”周延儒的观点看似有理,实际上毫无意义,因为还是没有提出根本的解决之道。

从御前会议的君臣对话就可以看出大明的财政确实非常困难。崇祯帝对户部尚书毕自严非常恼火,不久就派太监监控户部,再后来,干脆把毕自严丢进了监狱。但毕自严绝非庸才,实在是难为无米之炊。最终,这次会议不欢而散,迫于无奈的崇祯帝从内帑中拿出了20万两白银,也就是群臣所请数量的一半,发往辽东。

这是崇祯元年君臣关于辽饷的一次博弈与争斗。而这一年,是崇祯朝17年里财政状况最好的一年,往后的日子里,大明面临内忧与外患,身陷泥潭而无法自拔。崇祯帝和群臣在辽东战事、镇压起义、宦官监军、财政危机、人事选拔等方面不断拉锯、博弈和争斗。皇帝不满大臣的无能为力,大臣们恐惧崇祯帝的冷漠薄情,双方就这样一步一步将大明推向深渊,万劫不复。

其实,大明的财政并非一直都这样困难。万历年间,大明的财政还是很宽裕的,仅太仆寺的马价银(明初规定各地蓄马以供边备,后因为南方不产马而改征银,称作马价银)就有1000多万两,但各部以借取为名,分33次借走了,多年积蓄为之一空。当努尔哈赤在辽东发难,明朝决定反击,也就是发动后来的萨尔浒之战,打仗要花钱啊,预计这场战争要花300万两白银,而辽东的饷银当时一年不过65万两白银,意味着有235万两白银的缺口,户部经过努力汇集各部的现银,凑了160万两白银,但还差75万两白银,那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呢?

实际上,万历帝的内库还有不少银子,但他不肯拿出来,群臣也没有办法。最终,大家商议后决定加饷,从农民身上拿银子。朝廷决定除贵州因有苗变之外,以两京十二省700万顷土地为基础,每亩加3厘5的饷,合计加饷银200万两。然而,萨尔浒一战明军大败,辽东的军情更紧,熊廷弼、姚文宗等将领再次要求加饷,每亩再加3厘5,到第三年,每亩再加2厘。3次合计加饷银520万两。

那支出方面呢?朝廷原本预计辽东一年的支出是300万两白银,但万历四十八年有官员报告,已经发下去了400万两白银,现在还有安家、行粮、衣家器械、马匹等支出约100万两白银。也就是说,辽东一年的军费开支就已高达500万两白银,这钱是怎么花的呢?

辽东经略熊廷弼在万历四十八年算了一笔账:现在用兵18万,每名士兵的饷银为一年18两,一年军饷就是324万两白银;9万匹马,每匹马一日需要豆子3升、青草1束约重15斤,合计需要大约100万两白银。也就是说,只是18万士卒和9万匹马一年就需要424万两白银,这还不包括军械等开销。而且,军费开支是持续的。从万历四十六年闰四月二十五到天启元年十二月二十六日止,三年内发往辽东的饷银就达到了惊人的2018万两白银。

崇祯元年,辽饷的实际支出为513.5万两白银,而辽饷的加派收入只有390万两白银。前面不是说每年加饷有520万两白银吗?又怎么只有390万两白银了呢?因为西南地区的奢安之乱,湖广、四川、广西等地的加饷都用于平叛。而且,一些有灾荒和军情的地方,饷银也有一定的减免,所以加派收到的辽饷就只有390万两白银了,但农民身上的负担还是那么重。

崇祯二年,己巳之变爆发,辽饷的开销已增至870万两白银。第二年,朝廷只能再次加饷,每亩加派3厘,由9厘变成了1分2,新旧赋税和杂项相加,朝廷能得到838万两白银的岁入。

崇祯八年(1635年),辽饷收入为680万两白银,支出却是786万两白银,入不敷出成为常态。

然而,辽事未定,关内农民战争又起。

崇祯十年(1637年),在杨嗣昌的要求下,练兵12万,加饷银280万两。到了崇祯十二年(1639年),又加练饷780万两白银。后来,实在加无可加,只能另想他法。

崇祯十一年,明朝放开福建海禁。到了崇祯十三年(1640年),朝廷加关税20万两白银。

崇祯十五年,明朝开赎罪银。也就是说,犯人犯了罪,可以花钱减免刑罚。

不过,这些都无济于事了。实际上,增加的饷银并非小数目,却总是入不敷出,有很多原因,其中之一就是损耗和运输费高。万历四十七年,有官员在巡查边务后上疏道:运送粮草需要新增加7.4万头牛,3.7万辆车,合计大约要花136.5万两白银。这还只是陆上的运输成本,没算海上的运输费用。海上风浪大,运输的风险更大,运粮官若能保证七八成的粮食顺利运抵,就能被朝廷记功。

入不敷出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腐败,吃空饷就是其中之一。

天启七年,朝廷按照士卒约11万名、马骡约5.4万匹给辽东发放粮草,但不久就有御史报告,实际只有约9.3万名士卒、4.3万匹马骡,其中的差额自然是被各级吃了空饷。崇祯五年,蓟辽总督傅宗龙上报密云把总马凤仪的川军所辖川兵1200名,其中400名查无其人,或者以老弱抵数。辽东战事本就十万火急,明朝已经疲惫不堪,而关内的农民起义如火如荼,又需要大军镇压。更严重的是,国家官僚系统腐化严重,更是加重了财政危机。如此一来,国家已是不堪重负。

马匹亦是如此,有的是朝廷给了钱,却迟迟不见马匹,有的以羸马抵数,很多马匹买来不久就死亡。以至于熊廷弼感叹:如果照这样下去,再买18万匹马,也不抵用。

而粮食运输过程中的腐败更是常见。以崇祯年间的一些事件为例,宁远委官阎栋等人自崇祯元年起,三年间侵吞宁远粮所的米豆约4.5万石。崇祯二年,海运厅书役王昌等人共冒领约6000石支米、2万石豆、2万束草、700两白银、3.2万文钱。崇祯五年,委官董夔、叶有光等人侵没8000余石米豆。崇祯三年,户部尚书毕自严就气愤地说:“分岛粮饷司的饷道已经报告的是15万多,实际收到的却只有8万,其中侵没的几乎达到一半,法纪何存?”

入不敷出的原因可能还有辽东的物价远远高于关内。熊廷弼上报说,在辽东,一两银子的购买力只相当于关内的二钱,要求朝廷将更多的实物送到辽东。当时,新兵每月的饷银大概在一两五到二两之间,这还是在确保全额发放饷银的情况下。袁崇焕说,士兵每月有二两饷银,虽然很丰厚,但辽东物资紧缺,二两银子只相当于关内数钱,很多士兵因此逃亡。

以上说的是崇祯朝的财政危机,那崇祯帝本人是不是也像万历帝那样奢侈腐败呢?

其实,崇祯帝是一个非常节俭的皇帝。他即位后,首先就停了苏杭织造。苏杭织造主要为皇家制造和供应丝织品,自隋唐起就一直存在,直到宋元明三朝。明朝建立的第一年(1368年),朱元璋就迫不及待地下令在苏州设织染局。整个苏杭地区为皇家服务的人员就有10万人以上,自然是花费不菲,劳民伤财。崇祯帝登基后,很快就下令废止延续了千年的苏杭织造。

还有,过去皇帝所穿的冠、袍、鞋、袜,都是每天换一次,而崇祯帝一个月换一次,平时穿洗过的衣服、鞋子、袜子的边缘都用布来缝。玉熙宫平日里养着一个皇家戏班,约有300多人,他下令全部遣散。不仅如此,宫中有将金银豆撒在地上让宫人争抢的习惯,崇祯帝下令将金银改成枣、栗。宫中的月宴、时宴及外戚、公主家定时进献的甘果,他也全部叫停。如此种种,举不胜举。但崇祯帝自己节俭没用,并不能解决国家的财政危机。

陕西原任通政使马鸣世向崇祯帝上书:“若非亟增大兵,措大饷,为一劳永逸之计,恐官军惊于东,贼驰于西。师老财匮,揭竿莫御,天下事尚忍言哉!”(谷应泰:《明史纪事本末》)他就是想让崇祯帝赶紧筹钱,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但崇祯帝根本解决不了这些问题,遇到清军入关,他就下令,你们都赶紧来勤王,至于军饷、粮草,一概不过问。迟了就免职,出事了就下狱,一次又一次把明朝的军队推向农民军的阵营。

此言绝非危言耸听,己巳之变时,崇祯帝下令勤王,甘肃的参将王国带领部队向京师进发。这支勤王的军队缺饷已达数月之久,而士兵们通常是一个家庭的支柱,长期缺饷引发了士兵们极大的不满。当队伍途经甘肃金县时,士兵们不想走了,他们每人负重数十斤,跋涉数千里赶往京师,却还要自带粮饷。他们聚集起来和参将谈判,要求很简单,就是发饷,但参将王国坚持克扣不发。士兵们遂发动兵变,杀了王国和当地的县令。这一群士兵杀死主将后,大多加入了农民军的队伍。

此外,缺钱也严重影响了朝中各部的正常运行。

有一次,崇祯帝问兵部尚书张缙彦:“真定城丢了,你是否知道?”张缙彦答:“不知道。”崇祯帝火了:“我都知道了,你怎么还不知道?!”张缙彦答:“兵部一文钱没有,派不出信使,我就收不到军事情报,所以城丢了我也不知道。”堂堂一国的兵部,竟连派一个信使的钱都没有,真是令人汗颜。

崇祯帝在解决财政危机上花了大量的心血,自己生日这天还要求下面的官员上报财政数据,但这些都没什么用了。辽事之急,民变之多,导致财政情况根本没有好转的可能,陷入了一种死循环——辽事起,大量用兵则增加军费,加饷则民变,再加饷、平民变,民变更加汹涌。

而且,缺钱对辽东局势的影响很大。

崇祯十五年,皇太极派阿巴泰率领满蒙联军合计10万人马入关抢掠,明朝各路援军共计30多万却不敢应战。首辅周延儒束手无策,建了一个大法道场,安排100多个僧人诵读《法华经》,希望以此退敌。之后,周延儒代替崇祯帝出征,却不敢与清军交战,躲到城里喝酒,并向崇祯帝谎报军情。清军这次入关长达8个多月,攻占了88座城,俘获人口约37万,抢掠白银约22.5万两。

面对如此危局,兵科给事中曾应选给崇祯帝上书说,敌人的大军进入我国腹地,那我们可以造船3000艘,派6万大军从登、莱两州跨海去辽东,攻打清军的老巢,清军必然回援,到时我们的危机就能解除了。周延儒一听,这个主意好啊,赶紧也上书称赞这个计划。

崇祯帝听了也觉得不错,就下令工部造船。工部一听立即抗议,你们兵部打仗,怎么就只让我造船?于是,崇祯帝就让工部和兵部分摊,各造1500艘船。但工部和兵部都没钱,两部一合计上报皇帝,称这种船只有广东和福建两省能造。

广东省和福建省一听,祸从天降。他们哪有钱造船,赶紧找各种借口,几个奏折来回的时间,几个月就过去了,清军也撤走了。两省赶紧上书说,清军走了,船就可以不用造了。崇祯帝只回了一个字:是。

朝廷没有钱,是不是等于所有人都没钱呢?

那自然也不是,富人还是有钱的。崇祯帝没有钱,不代表朱家没有啊。老朱家封在各地的藩王,哪一个不是肥得流油?李自成、张献忠先打南直隶的凤阳,这是老朱发家的地方,财富自然不少。后来,张献忠和李自成还因战利品分配不均发生了矛盾,最终分道扬镳。

到了崇祯十四年(1641年),李自成攻陷洛阳,活捉了福王朱常洵。福王是万历帝最疼爱的宝贝儿子,为天下巨富,这下李自成的战利品自然是数不胜数,高兴之余他还开仓放粮。当时归德府少年郑廉正好被掳至李自成军中,几十年后他在《豫变纪略》一书中记录了一个让他终生难忘的场景:“远近饥民荷旗而往,应之者如流水,日夜不绝,一呼百万,而其势燎原不可扑。”自此,李自成的队伍已达数十万之众,源源不断有人加入。明朝末年,各地藩王的财产让李自成的力量得以壮大,其中有两次飞跃,分别是攻打凤阳和洛阳之时。

除了李自成,就连明朝的将领也开始打藩王的主意。明将左良玉在武昌时没钱没粮,想让当地的楚王拿点粮饷出来,楚王不答应。左良玉一怒之下,让士兵掠夺漕粮和盐舶。有了钱粮,左良玉的部队一下子就发展到了20万人。有大军支撑的左良玉把武昌当作自己的地盘,把楚王晾到一边,凭借武昌和长江行道的资源,将军队发展到80万之巨。

加饷

财政困难的情况下,藩王们的宗禄米竟也无法得到有效的保证。比如,庆王在崇祯六年(1633年)才领到万历二十六年(1598年)的宗禄,代王的一些子孙有8年没有领到宗禄,而灵丘王的部分宗禄竟缺了近50年。这怪不得别人,谁让朱家人越来越多呢?要富养规模庞大的宗室人口,国家承担不起。

宗室如此,军队缺饷就是家常便饭了。天启年间,固原、延绥、宁夏三边缺银极为严重,有些边远的诸堡甚至缺饷达3年之久。到了崇祯元年,陕西镇竟累计欠饷多达30个月。崇祯二年,延绥、宁夏、固原欠饷多达36个月。

为什么欠饷最严重的总是西北的数个边镇呢?因为其他军镇更要紧,如宣府、大同这些军镇都靠近北京,而辽东战事紧张,当地更不能欠饷,若辽东欠饷银几个月,士兵就要闹哗变了。农民军为何能在与明军的交战中打得有声有色?就是因为很多被西北数个边镇欠饷的士兵加入了农民军,他们的加入大幅提升了农民军的战斗力,故而能与明军长久地作战。

没钱的问题总是要解决的,没军饷的话清军可是要打到北京来的。明廷的解决办法就是加饷。

万历朝时,内库还有银两,但万历帝不允许支用。明朝的财政收入比较分散,主要在户部太仓、工部光禄寺、兵部太仆寺等部门,但这些部门已经没有钱了。萨尔浒之战前夕,朝廷下令加辽饷,到了万历四十八年(1620年),合计加饷约520万两白银。到崇祯四年(1631年),钱又不够用了,兵部尚书梁廷栋又请加饷,每亩加3厘,加上之前所加,合计加饷约667万两白银。根据《明史·杨嗣昌传》记载,崇祯十年(1637年),杨嗣昌请求加“剿饷”。崇祯十二年(1639年),杨嗣昌又请求加“练饷”,每亩一分,合计约730万两白银。

这些钱真的都收上来了?当然没有,这么大的负担,农民哪能全部承受。就拿万历朝加的辽饷来说,名义上是520万两白银,实际收上来的只有350万两白银。天启年间朝廷虽然没有大规模的加饷,但提高了关税对通过国家设在陆路关卡、道路要隘及国境交界等处所设关卡的行商所收及杂项的征收,每年也能收到240万左右两白银。

那加饷有没有增加国家的收入呢?当然是有的。加饷的效果十分明显,万历四十五年(1617年),太仓岁入389万两白银,第二年的收入就高达600万两白银。崇祯三年,太仓岁入913万两白银,第二年的收入就高达1225万两白银。到了崇祯十年,太仓岁入1670万两白银。崇祯十二年,太仓岁入更是突破了2000万两白银大关。

不过,这里需要说明明朝的支付手段。朱元璋时期,赋税都是实物交付,农民交税是直接交粮食,朝廷给官员的俸禄也是按粮食来计算的,这种方式并不符合经济和商业的发展。朝廷虽发行了货币,但是已被白银替代。白银实际承担着交易的核心职能。这就造成明朝无法通过增加朝廷债务的方式来缓解巨大的财政压力,意味着每亏空一两银子就是真的亏空,无法转嫁。

对于大明来说,欠饷是没有办法的事,因为军饷的支出实在太大了。加饷无疑是饮鸩止渴,就没有人站出来反对吗?当然有。明朝大儒刘宗周曾上疏,他说辽事很重,天下此时已经三空四尽了,而朝廷还在竭尽天下之力去养军队,军队却越来越骄横。朝廷集天下之力养军队,希望一战就解决问题,但战事遥遥无期,这是急功近利的表现。崇祯帝在加饷的时候也说,暂苦我百姓一年,实际上是苦到明朝灭亡为止。

催捐助饷

没有钱的崇祯帝,此时能想到的办法已经不多了,但必须弄到钱,不然大明王朝就亡了。

明朝的达官贵人们还是很有钱的。李自成进京后,对权贵和官宦们进行了大规模的拷打追饷,不给就往死里打,最终得银约7000万两。明末清初的学者彭孙贻在《平寇志》里这样写道:“(大顺军)其所得金,大约侯门十之三,宦寺十之三,百官十之二,商贾十之二,共七千万两。宫中久已如洗,怀宗减膳、布衣,酒扈器具之金银者尽充军饷,内帑无数万之藏。贼淫刑所得,扬言获之大内,识者恨之。”

这说明大明虽然国库空虚,但财富却牢牢攥在权贵和官宦的手中。那就有一个问题了,崇祯帝为何不找他们拿钱呢?崇祯当然有这个想法,不光他有这个想法,首辅薛国观也有。薛国观说:“陛下,百官我这边来处理,没问题的。但是,皇亲国戚那边我哪敢啊,得皇上您来。”

崇祯帝一听,觉得有道理,那就找一个人开刀。恰好,有人撞到了刀口上,此人正是武清侯。武清侯一家因家产分割不均窝里斗,一直吵到崇祯帝这里来了。武清侯是世袭的侯位,第一代武清侯是万历帝的外公,现在这一代武清侯李国瑞自然也和崇祯帝是亲戚关系。李国瑞当了武清侯后,庶出的哥哥要求分一半家产,就是20万两白银,李国瑞不答应,两人一直吵到了崇祯帝面前。李国瑞的哥哥一怒之下,要把李家全部的家产40万两白银捐给崇祯帝做军饷。

崇祯帝一看,原来你们家有这么多钱呐。崇祯帝对李国瑞说,这钱算朕借你的,以后国家富裕了就还给你。李国瑞哪里肯答应,哭天喊地说自己没有那么多钱,他又是卖房子,又是卖家当,演了一出好戏。崇祯帝见李国瑞不答应,大怒,派太监们去搜查,并褫夺了李国瑞的武清侯位,还拘了他的家人。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李国瑞竟然死了。《明史·薛园观传》载“国瑞悸死”,可见他在很大程度上是被崇祯帝逼死的。

太监们此时也感到了危险,因为他们手中的钱并不比权贵们的少,连皇帝的亲戚都被逼死了,自己还有活路?于是,他们就开始想歪点子。此时,崇祯帝5岁的儿子朱慈焕病倒了,不久后就死了。临死前朱慈焕还说,九莲菩萨来看他了。而万历帝的母亲李太后,也就是第一代武清侯的女儿,死后宫里都尊称她为九莲菩萨。崇祯帝十分迷信,一听就吓坏了,觉得自己得罪了李太后的后人,李太后来找他算账了。崇祯帝立即下令停止追缴,恢复武清侯的名位,并安排厚葬。至于首辅薛国观,崇祯帝在心里恨透了他,而这个薛国观是个贪赃之徒,后来被多人弹劾,崇祯帝将其处死了。

但国家没钱确实很难啊,崇祯帝还是只得向各位权贵和宦官开口要钱。于是宫里的太监成为崇祯帝的重点追索对象,有3个太监都捐了3万两到5万两白银,其中就有后来陪葬崇祯陵寝的王承恩。当时,最富的太监当属王心富,崇祯帝亲自把他叫到面前,对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让他捐款,但这个王心富也就捐了1万两白银。皇帝找太监要钱,这是历史上罕见的一幕。而李自成进京后拷打王心富,得银15万两。

崇祯又把希望寄托在国丈周奎身上,想让他做个表率,带头为朝廷捐款5万两到10万两白银。他派太监徐高屡屡去劝周奎拿钱出来。但周奎说,我哪有那么多钱?徐高见劝说无效,愤然而起,说:“老皇亲如此鄙吝,大事去矣,广蓄多产何益?”几经讨价还价,最终崇祯帝给周奎下的任务是2万两白银。周奎表示没钱,只愿出1万两白银,周皇后很生气,把父亲叫过来教训了一顿,变卖了首饰得5000两白银,让老爹去捐。最后,周奎私吞了2000两白银,把周皇后的3000两白银捐上去,然后自己多少捐一些了事。

首辅魏藻德捐了500两白银,大学士陈演哭穷,一分没捐,但京城有一个普通市民都捐了300两白银。为了让崇祯帝相信自己没钱,一时间,朝臣们都把自己的宅子挂出来售卖,故意穿破旧的衣服去上朝,还由之前的坐轿子改为步行上班。官员们集体给崇祯帝演了一出大戏!

李自成进入北京后,哪管那么多,直接拷饷。国丈周奎成了首要目标。但此人真是爱钱如命,妻子、儿子被打死,都说自己没钱,直到自己被打得只剩最后一口气了,才说出藏钱的地点,最终被搜出53万两白银。而此前一文钱没捐的大学士陈演主动向李自成献上了4万两白银。最后,李自成通过拷饷一共搜罗得7000万两白银。这实在是个天文数字,要知道,万历三大征一共才花了1200万两白银。

权贵们为何眼睁睁看着大明灭亡,就是不愿意把钱拿出来呢?他们都是依附明朝而生,若明朝灭亡,他们都将灰飞烟灭,这个道理他们难道不懂吗?权贵们当然懂,但天下是你们老朱家的,凭什么让我拿钱来救?那他们不怕老朱垮了,会失业?但老朱不当皇帝,还有老李啊,老李不行还有关外的皇太极啊。

崇祯帝依旧不甘心,还想方设法地筹钱。当时,北京城有很多租房的生意。崇祯帝下令,北京城所有要交租的租客,你们这个季度的租金不交给房东,全部交给朝廷。这个钱算是大明朝借各位房东的,有钱了再还。崇祯帝通过这个方法弄到多少钱呢?一共约50万两白银。

除了收租,崇祯帝还下令让监狱里的犯人赎锾,也就是花钱免除坐牢,这和后来乾隆弄的“议罪银”是一个办法。但这也弄不到多少钱,因为有钱人家的子弟很少有坐牢的,坐牢的都是一些拿不出钱来赎罪的人。最后,崇祯帝无可奈何之下,将宫中的自万历以来所储的辽参全部拿出来,卖得了数万金。由此可见,崇祯朝财政之困难,竟到了如此地步。

崇祯帝如此筹钱有用吗?当然没用了,这点钱什么也干不了。官员和权贵们为何不拿钱呢?如果真对大明有感情,愿意与大明共患难,拿出自己的钱来帮大明,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我们都知道水中救人的道理,有人落水,如果你要救他,千万不能让他的手抓住你,因为他在惊慌之下抓到任何物品都不会松手,甚至会拽着你一起沉入水底。同样的道理,你给崇祯帝拿钱,崇祯帝只会不停地向你索要,直到你家破人亡。

殿试和罪己诏

大明的问题太多了,崇祯帝自身的问题也不少,这些问题都需要解决。对于大明的问题,崇祯帝找不到解决之道时,就将其抛给了殿试的学子们。而自己身上的问题,他也有反思,这就有了罪己诏。

崇祯七年,大明王朝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崇祯帝在殿试上向天下英才们抛出了一堆问题,全是当时明朝面临的困境,崇祯帝急切地想得到解决办法。据李逊之《崇祯朝野纪》记载,崇祯七年的殿试,内阁成员请示考试题目,崇祯帝对所拟题目不满,亲自手书,题目大意如下:

所与共治天下者,士大夫也。今士习不端,欲速见小。兹欲正士习以复道,何术而可?

东虏本我属夷,地窄人寡,一旦称兵,而三韩不守,其故何欤?目今三协、关宁以及登、津等处,各宿重兵,防敌也。敌不灭,兵不可撤,饷不可减。今欲灭敌恢疆,何策而效?

且流寇久蔓,钱粮阙额,言者不体国计,每欲蠲减。民为邦本,朝廷岂不知之,岂不恤之?但欲恤民,又欲赡军,何道可能两济?

即屯田盐法,诚生财之原,屡经条议申饬,不见实效,其故何欤?至于漕粮为三军续命,马匹为战阵急需,折截挂欠,遂失原额原制,何道可复?

今虽东虏猖獗,河套有可复之机,边外尽可作之事。但难于东虏窥伺,朝野匮乏,近降夷继至,作何安插?插套连合,作何问破?

流贼渐逸郧广,海寇时扰浙闽,剿灭不速,民难未已,兼之水旱频仍,省直多故,作何挽回消弭?

又唐、宋曾以武臣为中书令、枢密使,文武似不甚分。我太祖高皇帝曾以直厅为布政,典史为佥都,今奈何牢不可破?

尔多士留心世务久矣,其逐款对答毋讳。

朕将亲览焉。

崇祯帝的这些问题归纳如下:

1.与朕共同治理天下的是士大夫们,但这些人品行不端,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他们回到正道上来?

2.女真原是我大明的属国,地寡人稀,为何一旦来犯,我大明都守不住?今天我们在辽东、登州、莱州都设有重兵,消耗很大,有什么办法可以消灭敌人,恢复疆土?

3.国内流寇蔓延,大臣们都不考虑国家情况,动辄让朕减税。百姓为国家之本,这个道理朕难道不知道吗,不想抚恤他们吗?只是又要抚恤百姓,又要养军作战,有什么办法可以解决这两难?

4.屯田和盐税是生财之道,为何朝廷在这上面花费颇多心血却看不到成效?漕粮为三军续命,马匹为战争急需,但现在十分欠缺,有什么办法可以恢复供应?

5.虽然女真很猖獗,但河套地区的蒙古有心与大明联合,朝廷没钱,蒙古的降兵该怎么安置?而且,后金也在拉拢蒙古,该怎么破解?

6.国内流寇四处流窜,海寇在东南沿海肆虐,一时无法剿灭,又有水灾旱灾,老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应该如何破解?

看了以上这几个问题,第一感觉就是崇祯帝虽然才23岁,但对国内的问题,他一清二楚。崇祯帝像扔了一串连珠炮,一口气将所有问题都抛给了殿试的学子们,希望他们能为他解答。

崇祯帝把士大夫品行不端作为第一条,高于辽东战事和关内平叛,可以说是一针见血,说明他看出了朝廷内部的问题才是最核心的问题。崇祯帝在生命最后的日子里曾说过,文臣人人可杀。站在他的角度,似乎确实是这样。

就拿首辅周延儒来说,崇祯帝不直接叫名字,尊称先生,但就是这样一位重臣,为明哲保身,常常逃避责任。当朝堂上讨论与清军和谈时,他拒不表态;让他去阻击清军,他却躲在城里喝酒,伪造捷报。这样的文臣该不该杀?当然该杀!崇祯一朝,杀的大臣已经不能再多了,崇祯十二年,一天就杀了30多名大臣。

整个官僚体制已经崩坏,远非靠杀戮就能解决问题。文官们在朝堂上激烈党争,却忘了国家利益。东南税赋收不上,官吏腐败成为常态,民不聊生。崇祯帝不是没有想办法解决这些问题。

锦衣卫指挥佥事王世德在《崇祯遗录》中回忆崇祯帝时说,皇帝刚继位时,贪诈之风盛行,官员都贪图享乐,不问民事。皇帝诛灭宦官后,看到自己周边无一人可用。于是,他破格提拔人才,但浙党和东林党争权,都为党派牟利,选拔的人才也无用武之地。后来,皇帝心急了,就连杀大臣。最后,王世德感叹道:“辗转相循,贼实日炽,天子孑然孤立,彷徨无所措,而宗社随之。”这是一个多么孤独且凄凉的景象。

崇祯帝的第二个问题是问辽东战事,如何能平叛,如何能恢复疆土。杨嗣昌在这个问题上曾给崇祯帝的建议是:攘外必须先安内,要想解决外患,必须先平定关内的叛乱。崇祯帝同意了,在全国加“三饷”,花费数百万两白银,镇压农民起义。最终的结果是农民起义愈演愈烈,杨嗣昌身死。为何如此?因为农民起义的土壤没有根除,苛捐杂税没有废除,老百姓没饭吃,饿殍遍野,只能走上反抗的道路。

这种情况下,最重要的还是要让老百姓有饭吃。还真有人这么建议崇祯帝,杨嗣昌的父亲杨鹤就是这么做的。杨鹤说,这些叛乱者都是没饭吃的老百姓,只要给他们田和牛,让他们回归农耕,有了饭吃,就可以解决问题了。但这个方案需要钱啊,崇祯帝东拼西凑给了杨鹤10万两白银。面对数百万难民,这笔钱自然是杯水车薪,而且还被各级侵吞,到难民手中的就更少了。

那崇祯帝的钱去哪了?国家不是有财政收入吗?不是加了辽饷吗?实际的情况是,明朝的财政早就入不敷出了。各地藩王们的消耗已是一个天文数字,而且崇祯三年以前,平定西南奢安之乱的军队多达10万,这已经是一笔大开支了,辽东的军费就更是一个天文数字。更重要的是,官僚系统早已腐朽不堪,贪污横行,各项支出还没出紫禁城,就已被各级克扣。崇祯元年,国家的亏空高达130万两白银。

崇祯帝提的这些问题,挑任何一个出来,都是超级难题。更要命的是,这些问题都相互依存,牵一发而动全身,要解决其中一个,就必须解决所有问题。自全国各地来殿试的精英学子们对此自然是手忙脚乱。

不过,一位叫刘理顺的考生提出了应对策略。他提出破格用人,建议崇祯帝在用人上仔细考察,久任其职,勿轻易调动;在军事上核实抑冒,精选严练;在对清军的作战方略上,以守为战;对于流寇,则主动进剿。

其实,刘理顺的回答并无新奇之处,还是老生常谈,每一点都曾有大臣向崇祯帝进谏过。但刘理顺的答案深得崇祯帝赞赏,他被钦点为状元。刘理顺的策略并不能拯救大明,10年后北京城破,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自杀以谢大明。

大明早已日薄西山,崇祯帝做了很多努力,终究无济于事,最后只能写罪己诏责怪自己。罪己诏自古有之,汉武帝晚年反思自己的行为,就曾写下著名的《轮台罪己诏》。明朝皇帝下罪己诏更是成为一种常态,比如,在天灾、战争失利等情况下,皇帝就会下罪己诏认错,以平息民怨和“上天的不满”。

当这种做法已经成为惯例,如果皇帝自己不主动下罪己诏,官员们也会提醒皇帝。比如,万历二十五年六月十九日,皇极殿等多处发生火灾,这对当时的人来说,显然是上天对万历帝执政不满,故而降罪。群臣十分惊慌,大学士张位请求面见皇帝,万历帝不许,于是又请万历帝下罪己诏。七月,万历帝下了一道罪己诏。不过,明朝还没有哪位皇帝下的罪己诏的数量能超过崇祯帝,这也很好理解,毕竟崇祯朝是大明时局最艰难的时候。

崇祯帝的第一道罪己诏是在崇祯八年正月下的。张献忠等人率领农民军攻取中都凤阳,朱家的祖陵惨遭损毁。崇祯帝得知消息后忧愤交加,十月,他便向天下臣民颁布罪己诏,在诏书中深表自责。他说:“朕没什么德行,侥幸继承了大统,没想到所用非人,导致大军徒劳无功,百姓颠沛流离,不断的征兵让国家凋敝,连续的军饷加派老百姓生活困苦,每每在夜里,朕想到这些都又愧又愤。今年正月,皇陵遭到了侵犯,祖庙和百姓都遭受了创伤,实际上都是朕的责任。”

崇祯帝第二次下罪己诏是在崇祯十四年二月,此时的农民军已经壮大,他深感多年来农民起义和吏治腐败导致百姓生活得极为窘迫,深表愧意,在诏书中引咎自责。他在罪己诏中说自己“凉德寡闻,明不足以辨奸,德不足以格物,诚不足以动天,信不足以孚人”。

在这之后,崇祯帝下罪己诏就更密集了。崇祯十五年闰十一月,崇祯十六年六月,崇祯帝都下了罪己诏。到了崇祯十七年,李自成大军向北京出发,崇祯帝更是在二月和三月连下两道罪己诏。

其实,从罪己诏里也可以看出崇祯帝心态的变化。

在崇祯八年的罪己诏中,崇祯帝在自我检讨后,说自己要搬到居住条件次一些的武英殿去住,并减少膳食,以表自己与百官、将士们同甘共苦之意,还告诫官员们要审视自己的过往,创造一个更好的将来。在崇祯十四年二月的罪己诏中,崇祯帝采取的办法是减少刑狱,大赦天下,那些犯下重罪的人都减轻刑罚,罪行较轻的人则直接释放。

然而,在崇祯十五年闰十一月的罪己诏中,崇祯帝说自己在宫中祷告神灵,戴罪视事,并没有给出任何实际措施。很显然,此时的崇祯帝觉得老天爷更靠谱一些。在崇祯十六年六月的罪己诏中,崇祯帝的主要措施是减免钱粮、劝课农桑等,这些当然都是一些空话。到崇祯十七年,崇祯帝在两道罪己诏中对文武百官一顿痛斥,然后提出招抚流民、减免钱粮、微服私访、爱惜人才等一系列办法,这个时候,估计连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说的话了吧。

最后的抉择

崇祯帝把能想的办法都想了,但皇太极和李自成的势力就是一日更比一日强,尤其是李自成,已朝北京进军了。面对李自成咄咄逼人的攻势,崇祯帝束手无策,又心急如焚。在朝会上,数日不食、日渐消瘦的崇祯帝对大臣们哀叹:“朕非亡国之君,事事皆乃亡国之象。祖宗栉风沐雨之天下,一朝失之,何面目见于地下!朕愿督师亲决一死战,身死沙场无所恨,但死不瞑目耳!”(《明史·李建泰传》)

皇帝都说自己死不瞑目了,大臣们又岂能不表态?内阁大臣们按照排序依次出列,表态愿意代替皇帝出征。无论是出于演戏还是真心,这都是一个惯例,总不能说,皇帝出去打仗,大臣们在北京城守着吧。但大臣都被崇祯帝拒绝了,直到刚入内阁不足两月的李建泰上前,崇祯帝立即就答应了。大臣们这才恍然大悟,原来皇帝心中的人选早就定好了。

为什么选择李建泰呢?李建泰是山西曲沃人,而李自成的兵锋直指山西,李建泰为保家必定全力而战。更重要的是,李建泰家是山西巨富,家产足以支付数万大军的开支,这又解决了军饷问题。因此,崇祯帝对李建泰寄予了极高的希望,为他举行了一个盛大的宴会以饯行,武将坐九桌,文官坐九桌,皇帝坐一桌。宴会上,崇祯帝拿出了祭天用的酒杯,亲自为李建泰递酒三杯。崇祯帝还准备了一朵纯金制作的花,给李建泰戴在胸口。著名的传教士汤若望也被崇祯帝派给李健泰,专门负责火器。

就这样,李建泰带着500名士兵出了北京的正阳门,但他根本不知道如何应对李自成的百万大军,只好带着队伍缓慢前进,每日只行30里,还没走多久,500名军士就逃了大半。更要命的是,沿途的城镇都拒绝让李建泰入城。因为李建泰需要自行筹措军饷和兵员,说白了就是抢。城镇中的官民早就熟悉了这套流程,所以根本不让他们进城。到了定兴,县城里的官民不开门,李建泰勃然大怒,尚方宝剑在手,尔等胆敢如此。于是,他们直接攻打定兴县城,最后才得以入城。

李建泰出征后,崇祯帝时时关注军队的动态。当时消息混乱,有人上报说,李建泰已经在真定城为国捐躯了。崇祯帝赶紧找来兵部尚书张缙彦询问,而张缙彦也不知情。其实,即便张缙彦派出探子也没用,以前派出的探子都有去无回,很多探子就利用外出机会投敌。

李建泰并没有为国捐躯,他待在保定不走了,因为他听说自己的老家已经被大顺军攻陷了,既然家都没了,那自然不用去了。但李建泰还是给崇祯帝上了一道奏疏,大意是:陛下您就不要指望我了,赶紧往南迁吧!等大顺军打过来时,待在保定城内的李建泰被俘,崇祯帝赏赐给他的尚方宝剑之类的宝物,全部成了大顺军的战利品。李建泰的代帝出征就此结束,在整个出征过程中,他就只攻下了一座城池,就是地方官害怕他进城抢掠的定兴县城。

既然李建泰不行,勤王的军队也指望不上,还有一个好办法就是李建泰曾经的建议——南迁。这个建议最先由左中允李明睿提出,他把路线都选好了:有两条是旱路,一路是经河南,一路是经山东;还有两条是水路,一条走运河,一条走海路经过登莱南下。李明睿力劝崇祯帝早下决心,不然悔之晚矣。

李明睿并非一时兴起,他早就做了周密的计划:首先,要求崇祯帝拿出内库的银两赏赐士卒,这样才能保证南下途中不会发生兵变之类的意外;第二,在沿途各地安排人员接驾,尤其是最为关键的济宁、淮安两处,由二品以上的官员带兵担此重任;第三,北方各关门的兵力并不全部撤掉,让他们阻击农民军,给崇祯帝留南下的时间。

崇祯帝听完李明睿的方案后大力支持,但和当初对兵部尚书陈新甲一样,要求李明睿千万不可泄露此事。李明睿不久后就公开上疏,要求崇祯帝南下“亲征”,奏疏一上,驸马巩永固也赞同。但两人官轻言微,需要重臣站出来支持,内阁首辅陈演却不支持南迁。这就奇怪了,眼看李自成大军就要打到北京来了,北京守不住是尽人皆知的事情,难道陈演就不怕李自成吗?

其实,陈演是怕李自成的,但更害怕崇祯帝。当初,陈新甲因为主张议和被崇祯帝杀了头。现在放弃北京,产生的影响更甚于当初的议和,如果此时自己站出来赞同南迁,保不准以后也会被崇祯帝当成替罪羊杀掉。而且,即便李自成打进了北京,陈演还可以投降,继续做李自成的幕僚。

所以,当崇祯帝把陈演找来,明确希望他促成此事时,陈演并未以实际行动支持南迁,不仅如此,他还暗中授意兵科给事中光时亨反对南迁。于是,在朝堂上光时亨激烈地反对南迁,并直言不杀李明睿不足以安定民心。光时亨反对之激烈,以至于很多人认为他已经暗中投降了李自成。就这样,崇祯帝南迁的念头被阻止了。

大臣们一看皇帝不走,就建议让太子南下,好给大明留条血脉。这次提出建议就是重臣了——左都御史李邦华。但崇祯帝对这个抛弃自己的方案大为恼火,愤怒地搬出了北京城的百万百姓和祖宗十二陵,说南迁后这些怎么办?又说,事情一旦恶化,国君就应该为国而死。皇帝都这样说了,支持南迁的大臣们自然都不敢再言,南迁一事,就此罢休。

既然不南迁,就说说如何守卫北京城吧。此时明朝最强大的军事力量就掌握在两人手中,一是宁远的吴三桂,一是武昌的左良玉。吴三桂的部队在于兵精,左良玉的部队在于人多,但左良玉早已尾大不掉,真正靠得住的还是吴三桂。然而,在调吴三桂进京勤王一事上朝廷又出岔子了。吴三桂进京勤王,意味着要放弃关外大片国土,崇祯帝让首辅陈演负责此事,但陈演害怕丢弃国土被崇祯帝追责,就不表态。在逼问之下,陈演表示宁远兵不可调。兵部尚书张缙彦早就暗中准备投降李自成了,所以对此事也表示反对。

崇祯帝一看不行,催促陈演赶快拟旨,让吴三桂进京。陈演却故意拖沓,要求此事必须蓟辽总督王永吉、总兵吴三桂等人拿出具体实施方案后,才可行动。但此时李自成的大军已到了山西,离北京只有一步之遥,气得蓟辽总督王永吉直接上奏疏,力请崇祯帝杀了陈演。陈演见势不妙,赶紧把吴三桂的老爸吴襄推出来,让他与崇祯帝商议此事,自己则主动申请离职。崇祯帝问吴襄,吴三桂进京要花多少银子,吴襄狮子大开口说要100万两。

直到崇祯十七年三月初六,经过多方拉扯,崇祯帝终于下令各路军马勤王,特让吴三桂进京勤王。之前崇祯帝就对其他各路武将如左良玉、唐通、黄得功、曹友义、刘泽清、刘良佐、高杰、马岱、马科等发出勤王诏书,但这些被征召的将领大多阳奉阴违、拒不奉诏。比如,山东总兵刘泽清离北京近在咫尺,收到勤王诏书后却带着兵马往南跑。

崇祯帝为了让左良玉参战,许诺让左家世代镇守武昌,但左良玉对此毫无兴趣,武昌就在自己的手上,根本不需要皇帝的诏书。左良玉拥军20多万,就在南边隔岸观火。最终,只有唐通带着8000人马到了北京,崇祯帝大喜,让他带着人马去守北京的门户居庸关。然而,李自成的大军一到,唐通和监军太监杜之秩就火速投降了。

由于李自成大军速度太快,勤王诏书下得太迟,吴三桂的军队没能在李自成到北京之前赶到。人们常说吴三桂是个反复无常的小人,但在崇祯帝征召的勤王部队中,只有吴三桂一人老老实实地执行命令,往北京进发。后来背叛大明的吴三桂,竟然是明朝灭亡前最忠心的武将,这不得不说是一个巨大的讽刺。

如此境地下,北京城将不得不独自面对李自成大军。

崇祯十七年,三月十九日,已是春天,细雨夹杂着雪花洒在北京城。太监曹化淳打开了北彰义门,北京外城陷落。大明王朝276年的历史,终于走到了尽头。这是大明王朝的最后一天。焦躁不安的崇祯帝被告知北京城已经失陷,内侍们劝他赶紧走。崇祯帝心下狐疑,李自成三月十七日才到北京城外,两天时间就已攻下外城和内城了?

崇祯帝带着心腹太监王承恩跑到北京城的最高点——煤山上瞭望,见到整个北京城火光冲天,确信已陷落。他明白,自己最后的时刻要来了。他先是跑回宫里,让周皇后自尽。周皇后临终前说:“妾事陛下十八年,卒不听一语,今日同死社稷,亦复何恨?”(《明史·后妃传》)说完就与3个儿子诀别,在坤宁宫上吊自尽了。崇祯又下令让后宫嫔妃和懿安张太后自尽。

张太后是崇祯帝的哥哥天启帝的皇后,天启帝临终前将其托付给崇祯帝。天启帝说:“中宫配朕七年,常正言匡谏,获益颇多。今后年少寡居,良可怜悯,善事中宫。”如今看来,崇祯帝是不能善事张太后了。懿安张太后个性严正,甚有威望。她见到外面火光冲天,想用剑自刎,但下不去手,就想悬梁而死,宫女们不忍,将其救下,送到侧室休养。张太后苏醒后,就在侧室自缢身亡。但此时李自成大军已经冲进皇宫,又把她救了下来。到了晚上,张太后再次上吊自杀,这一次终于得偿所愿了。

另一边,崇祯帝赶紧让人把3个儿子即太子、定王、永王叫过来,亲自为他们三人换上了旧衣服,对他们说:“王城破,即小民也,各自逃生去吧!”又叮嘱三人:“万一得全,来报父母仇,无忘我今日戒也。”情况紧急,崇祯帝也来不及说太多,就让人赶紧送他们走了,还喊了一句:“尔三人何不幸而生我家也!”说完这句话,崇祯帝哽咽不已。

送走了3个儿子,崇祯帝回到坤宁宫,见周后已死,连说:“好,好!”此时,15岁的长平公主在周后身旁,因为母亲的死正伤心痛哭。见父亲过来,失魂落魄的长平公主拉着崇祯帝的衣裳继续痛哭。崇祯帝长叹一声:“汝何故生我家!”(《明史·公主传》)竟挥剑来砍公主,长平公主的左臂被砍断,当即昏死过去。崇祯帝以为她已死,匆匆离去。所幸长平公主并没有死,5日后才苏醒过来。后来,大清占领北京,她请求顺治让她出家,未得到允许。过了两年,长平公主因过度思念父母而死,年仅18岁。

崇祯帝砍完长平公主后,就来到昭仁公主的昭仁殿。此时的昭仁公主年仅6岁,正是天真烂漫的年龄,却被父亲一剑杀死了。做完这些,已是十八日的深夜,崇祯帝在王承恩的陪伴下,来到了煤山。明初,朝廷在景山堆煤,以防元朝残部围困北京导致燃料短缺,因此景山又称“煤山”。每到重阳节,皇帝必到此登高远眺,以求长生。煤山上并不是光秃秃的,建有楼台亭阁,崇祯帝就在寿星亭附近的一棵大树下上吊自杀了。王承恩也随之上吊,后人把他葬在崇祯帝的思陵内,以追其忠。

李自成进入皇城后,发现了周皇后等女眷的遗体,3名皇子也被太监出卖,成了俘虏。崇祯帝的遗体直到二十日才被发现,被运至东华门外,与周皇后的遗体放在一起,前来哭拜者约30来人,只拜不哭的约有60人,其余的都看了两眼就离开了。李自成用较好的棺材收殓了崇祯帝后的遗体,于四月初三日埋入田贵妃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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