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少年八九十枝花 作者:沈书枝 |
||||
有一天傍晚去自习的路上,唐雨和我说起一个故事。他还在读小学的时候,有一天他的同学袁宁波得了两块钱,约他一起上街去买风筝。这同学的爸爸是地方黑社会的一个小头目,混得不好,独自在街上住着。乡里离街上不太远,他们便走去,先找到那位爸爸。他见儿子来了,很是高兴,带他们去买了一只燕子形状的棉白纸风筝,大约是一块八毛钱。余下的钱,又买了几片口香糖。回去走到鲁家桥时,离家还有一里多路,忽然下起雨来。小孩怕风筝淋坏,很努力地抱在怀里,然而风筝还是淋湿了,破了一个洞。回到家他们用普通白纸把洞糊起来,没想到白纸比棉纸重,糊上以后,风筝一边重一边轻,仍是飞不起来,直到最后也没有再放过。这故事很使我着迷,想起小学五年级的春天,妈妈上街买东西,答应给我带一朵头花。我从家里走了四五里路去迎她,见到了,她果然递给我一个,银色铁夹子上粘着一朵红纱绸叠成的大花,花心伸出几枝细小的假珍珠串成的须子。从田湖回村的小路上,水田曲曲漠漠,我走在后面,一路开开关关捏那个夹子玩,心里喜不自禁。忽然那朵花掉下来,夹子上只剩薄薄一片干硬的胶水。我把花捡起来,心里怕妈妈骂,自己的怅惘竟忘了大半,只是捏着慢慢走,一直到村口才给她看。那是我的第一朵头花,终于没有戴过。 他又和我说起另一个故事。一个被学校开除的、那时被目为“小流氓”的同学回来找另一个同学报复,在学校门口拦住了要和他打架。那同学拼命想跑回家,仍在半路给堵住了。双方都有一些帮手,那位流氓同学这时却提出要单挑,承诺如果打输了,从此以后便再也不来找麻烦。两个人于是打起来,到后来渐渐没有力气,便恰如鲁迅所写的王胡与阿Q打架,一手架住对方臂膀,一手揪住对手头发,僵持不动。这时在校的同学忽然狠狠用脚去踢那人的脸,踢得血都流出来,也不见他松动。又坚持了一会儿,那个人终于忍不住,承认是自己输了。此后他果然信守诺言,再也不曾来找过这同学。这故事却使我有些感怀,在我的少年时代,我的身边原也有几位这样游侠儿般的少年的。 周启林是我同村的邻居,比我和妹妹大两岁,却从小学三年级起便与我们同班,大约是留过级。他的大名叫启明,然而我们一直叫他“小林林”,或周启林。“小林林”这个称呼,在普通话里或许过于甜腻,用方言念来却是很质实的。如今想来,他实在算是一个俊美的少年,瘦而且高,有一颗小小的虎牙。他的妈妈从青阳嫁来,口音与我们略有不同,虽过了十几年,也不能全然改过来,比如把“脸盆”说成“面盆”,把“洗脸”说成“死面皮子”。有时有小孩故意在他面前学他妈妈说话,他必要发怒,把那可怜的小孩追打得满村逃窜为止。他的爸爸是一个木匠,有一套大小不同的油亮的刨子,在木头上推过去,上面便有薄而柔软的刨花跑出来。又有打洞的十字形的锥子,磨得风快的亮斧子,墨盒和墨笔,都是我们十分向往的东西。那时村子上的习惯,是有家具要打就请师傅到家里来做,朝来暮去,日中一起吃饭。他爸爸常常去人家刨木头,一面也种田。他还有一个姐姐,长得像妈妈,很清瘦,皮肤黑,比他大两岁。 因为个子高,年龄又稍大一点,周启林算是小孩子里领头的一个,李祝敏则是另外一个。李祝敏和周启林同岁,他的弟弟李祝芳小他一岁。李家在离村一两里外的河边,单门独户,屋子向阳一面长高高一堤斑茅,屋外不远便是河滩和坟山。除了放牛和三月三掐蒿子,我们平常很少去那里。偶尔去他们家玩,家里照顾他们的只有奶奶,他们父母去东莞打工了,只有过年过节才回来。在村里人看来,这正是他们值得羡慕的地方。我们用水瓢舀水喝,房间里还是旧式的有榻板的木床,床前绣着燕子的白帘子上的黄流苏也还不曾坏。门口一棵酸枣树,结了青绿的小枣子。到五年级时,他们家在村口一块田上盖了一栋楼房,从河边搬过来,不再单家独户了。李家妈妈是一个个子很高的女人,会赌钱,会抽烟,会抽烟的女人在村子上很少见。她的名字叫夏菊花,大人们都叫她“夏大脚”。有一年端午她到我们家来坐,她和妈妈说着昨天打麻将输了多少,我偷偷看她的脚,穿一双白色的帆布鞋,像船一样的,没系鞋带。她说话声音很大。 大约四年级时,我们语文老师换成了新上任的年轻校长,我们叫他王老师。他教我们唱歌,虽然只有一首《走在乡间的小路上》。给班上过生日的同学画卡片,虽然只有一次,等我生日时他就已经忘了这个许诺,使我十分妒羡那个比我早出生一个月的同学。有一天,王老师忽然心血来潮,要全班同学回去画一幅画交来,画得好的就贴到教室后面的墙上。我们没有水彩笔,蜡笔也是十分奢侈的愿望,同学都只用铅笔画。自己画了什么,我早已记不清,我却记得李祝敏画了白红梅香烟壳上的红梅,一枝一桠描得仔细,又不知从哪里借来红色水笔,把红梅涂上颜色。老师很高兴,宣布他是第一名。他的画于是贴在教室后墙的中间,和他那时喜欢的一个名叫罗蜡梅的女孩子的画排在一起,他为此很高兴。他在那时候就已经很高,他的弟弟却矮矮的,像是给哥哥遮住了一般。五年级末尾,离中考不到一个月,王老师决定给我们补夜课。放晚学后,我们回家吃过晚饭,又回学校看书。这是上学以来我们第一次尝到“补课”的滋味,并且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在夏天晚上离家玩耍,兴奋得简直有些异常。晚上九点多回家,一个村子的人一群,没有月亮,有手电筒的人炫耀他的手电筒,没有电筒的跑去人家田里堆的草垛上偷稻草。一人挟一把稻草,抽出一束来点着,没有风,我们便跑,跑得草束上火呼呼燃烧起来。第二天早晨上学时,路上扔得一摊一摊残剩的稻草梗,端头烧得黑黑的。 李祝芳在这时请我和妹妹给他帮忙。他喜欢上了班上一个姓张的女孩子,而她是我们很好的朋友。他骑了自行车来上夜课,这本身近于炫耀,那时班上还很少同学有自行车,他竟然还想送那个女孩子回家。然而她成绩很好,家里又管得严,单独送会被拒绝,所以想让我们陪着他一起去。女孩子的家在我们上面一个村子,要多走一里多路。我们很高兴地答应了,晚上他骑着车,请那个女孩子坐在他的车上,他竟然没有被拒绝!我们都高兴极了,叽叽喳喳陪他们说话,他慢慢骑着,我们在一边点着火把,有时搭着车龙头,有的扶着车后座,快快地走。暗夜里火把逐渐消散,把张同学送到她家的竹林外,他便骑车带我们回来,我和妹妹一人坐前面,一人坐后面。谁也想不到,这样的好日子在一个星期后就突然结束了:王老师决定不补课了。但无论如何,这埋下了他们爱情的种子,一直到她初中毕业,他还是喜欢她,并且私下里讨好她,和她好好说话。 杨爱红是村子上第三个个子高的男孩子,他的脾气却很老好。他的爸爸有一只眼睛得了白内障,村里人喊他“杨老瞎子”。杨爱红的爸爸妈妈是村里第一对离婚的夫妻。她先是出去打工,回来后离了婚,因此很受人闲话。她也是会抽烟的,小孩子在村子里看到她手里拿一根烟,都觉得有点害怕,离婚在那时的我们,是完全不能懂得的遥远的事。几年后她嫁给村子上另一个人,在村尾盖了两间小小的平房过生活。那时杨爱红也有了新妈妈,一个瘦小的脾气柔弱的女人,她常穿一件黑色的薄褂子,拿着锄头在菜园里整治。因为做家长的重男轻女,杨爱红的两个姐姐都没有读过书,十六七岁就嫁了人家。他家里也的确很苦,冬天里他们捉老鼠,洗净了用盐腌过,晒干了炒来吃。他家在村头,东面有三棵很大的枫杨树,夏天我们常在树下乘阴凉。傍晚他们家炒了苋菜,苋菜汁把饭泡得紫红紫红的,他大口吃饭,看得我眼睛都巴了,因为我妈妈总是不种红苋菜,我不能有机会像他那样把整碗饭都泡红了吃。那么好看的红颜色!有一年冬天下雪,他们家的火桶里炭烧得很暖和,我在那里玩,看他们中午吃年糕,加上初冬腌好碾碎的辣椒酱。最后剩下一点薄薄的辣椒水,他把水倒掉,门口雪地上立刻化出一个小小的坑,上面红红的。我默默看着,不知怎么想起《白雪公主》的开头。杨爱红的成绩颇差,总是被老师骂,然而他并不木讷,春天带着小孩子上山掐蕨菜,秋天打茅栗子的,往往是他,大概他不擅长的,只是课业的学习吧。 那时整个村里的小孩,大小有近二十个,我们常在一起玩的,是躲猫、跑大龙、丢手绢、跳大绳、跨步子、踢毽子。跑大龙时,他们个子高力气大的,常常站在最中间,以彰显队伍的勇气和信心。有时一起擗了细竹子,把端头弯成一个环,天黑前满村的屋檐墙角去粘蜘蛛网,为的是能扑蜻蜓,最后粘到的只有蚊子。或者一起去林场偷茶叶,派一个人引开看茶的老头,一群人则拼命跑到附近的杉木林子里去。有一年男孩子们爬到周身是刺叶的杉木树上掏白鹭的窝,掏到几个指头大小的布着褐斑的蛋,都挤到村口桥下空地上拿杉木刺来烧,吃时腥气极重,又哇地一口吐出来,再也没有人管。又有一年,因为学了《社戏》而很向往他们的偷罗汉豆,在河滩放牛时我们各自从家里带了新鲜蚕豆、油盐、八角和锅,在田埂上挖了一个简单的灶洞,去田里偷打过子晒干了正好烧火的油菜杆子来烧五香蚕豆。那一锅蚕豆的味道很不坏。 村里人一起长大,在学校又是同学,自然不会无缘无故受欺负,他们脾气的争强好胜,直到初中才显现出来。全乡只有一所初中,却很是混乱。那时街上电子游戏机刚刚流行不久,夏天午后,灰尘干燥得到处飞扬,游戏厅门口拖着脏得发亮的布帘,布帘和地面之间一小截空档,总要露出几个旷课学生的腿。常有街上的小混混找来,与他们看不顺眼的学生打架。初一时教我们英语的班主任只上了不到一个月的课,便因癌症去职,直到第二学期才有一个女老师来给我们代课。女老师三十多岁,瘦极而干,涂着绿色眼影,烫一头方便面一样的小波浪,她的名字叫孔艳屏,我们私下里都叫她“孔雀开屏”。她只用一节课就给我们把一个单元的单词和课文都念掉了,剩下的时间用来扯淡。她半倚在第一排同学的桌角,轻轻抖着大腿,腿上是那时流行的黑色健美裤,轻轻一笑说:“你们看某某坐牢出来,白白胖胖,你们听他吹在牢里过得多好!那是浮肿,一捺下去一个洞,要好久才能泡(pāo,意为松软地鼓起)起来!”那个某某是学校从前有名的混混,后来被开除,终于去坐了牢。我们在下面听着,吓得一惊一乍。 及至初二,我和妹妹转到五班,和周启林、李祝敏兄弟同班。教室把他们拘管得紧,一开始胆子也没那么大,就偶尔旷个课跑到外面去玩。人在外面混,难免要遇到不顺眼的,慢慢地就在学校后山和人打架。我们学校的后山是一块宝地,一片连绵的山坡,灌木丛生,也有长满茅草的坡地,谈恋爱和打架都是很好的地方。常常这个班的霸王和那个班的霸王互相不服气了,就约到后山去打一架。有时放学后,刚离了学校门口那条水杉道,他们站在那儿,看见不顺眼的同学,就使使眼色叫人家过来,踹上一脚。那同学屁也不敢放一个,拍拍裤子上的灰,赶紧回家去了。那时候周启林喜欢做的事情,是每天早上站在村口的坝埂上,等上面村子的钟国林骑车经过。他喜欢钟国林的小自行车,每回看见他,就把他从车上拉下来,让他骑自己的大自行车,自己抢他的小车骑。 对我和妹妹,他们始终很温和。学校离家十五六里,只有初三两个重点班的学生才能住校,六七十人住在一间阴潮的大屋子里。我们每天来回走,他们有自行车可骑,回家或上学路上遇见我们,如果还没有载别人,就问我们要不要他们带。有一天李祝芳骑车带我,李祝敏带妹妹,他骑得那样飞快,连把妹妹颠下来了都不知道。九八年发洪水,通往街上的水泥大桥被冲垮,中间断裂处成一个扭斜的V字。这危桥一直过了两三年才修好,他们骑车经过时,仍然不顾一切冲下去,冲到V字底车轮重重一撞,再用力踩上来,使人见了害怕。他们的胆子这么大,在学校合起来跟别人打架也是很自然的事了。又因为同村,自然比别人更为亲密,自成一派。李祝敏不再喜欢蜡梅同学,而钟情于另一个班的一个女生。有一天他央求我在他手上的一个大瘊子上写一个繁体的“凤”字,这是那女生名字的最后一个字。他说要用圆规把这个字刺出来,用点蓝墨水腌腌,做成一个文身。又很坦诚地跟我说,为什么要写在瘊子上,是怕将来有一天不喜欢她了,到时候可以把这个瘊子剪掉。我听得心惊肉跳,但是他再三请求,我只好拿起他递上的那支圆珠笔来写,终于是写不好,连他也不得不承认那字并不比他自己写出的好看,于是放弃了。 初二的夏天还没有结束,一天中午,周启林握着一根断板凳腿,骂着从窗外跑过去。我知道他大概又是和谁打架,心里虽然害怕,却不曾想到这一次竟成为他学生生涯的终结。教室临着马路,下午外面忽然纷扰起来,正在上的是语文课,给我们上课的也仍然是王老师。这一年他调到乡里,成为我们初中的校长,然而也只有这短暂的一年,后来就又回到了小学。一群人冲进教室,砰地把门破出一个洞,领头的人大声喝问:“你们班哪个跟周启明是一个村子的,他家在哪块?” 同学很自然地把目光看向我和妹妹。王老师走上来问发生了什么事,得到的答案是他一棍子敲了三班一个同学的后脑勺,那人昏迷不醒。现在拥在教室里的,就是那个受伤的同学的亲戚。 他们看出来我们可能和周启林同村,一个人走过来,大声问妹妹:“周启明家在哪块?” 妹妹摇摇头,说:“我不晓得,我跟他不是一个村子的。” 他们问不出来,等了一会儿,骂着走出去了。后来到底有没有找到周启林的家,我们不知道。接下来的几天,消息便渐渐传出来:被打的同学成了植物人。那个同学是街上的孩子,家境原本比较殷实。这是飞来的横祸,奶奶和妈妈终日哭泣。周启林大约是当天夜里便逃走了,起初躲在亲戚家,后来才渐渐远走。然而这些,后来他偷偷回来一段时间,我遇见的两次,都没有问过。一次是冬天,那一年他家隔壁的赵德满结婚,新娘子从贵池接过来,我的二姐跟着接亲的车子去当伴娘,喜欢上了那个新娘子的弟弟。他在那个冬天回来住了一段日子,我偷偷翻了二姐的日记,才知道他原来是喜欢二姐的。然而他并不说什么,只是笑笑地看着那个新娘子的弟弟,那个男生有一张圆圆的可爱的脸。最后一次遇见他时我已在读高中,每两个星期回家一趟。我在他家的路边偶然看见他,很吃了一惊。他的模样几乎没有变,仍是清瘦秀气,只是更高一些。隔壁家红砖院墙里,红色的美人蕉花在开。我问他是否还好,他说还好。又问我如何,知道我去了县城里读高中,便表示出“以后是你们有前途”的意思。不知道为什么,这次见面,总让我觉得有些尴尬与凄惶,我不便问他在哪里,匆匆地道了别。后来哪一天,他是怎样悄悄走的,也没有人提起。自他出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连他父母也不在家住,大约怕仇家报复,屋门镇日紧锁。他的姐姐也外出打工,不几年便嫁了人。我还记得小时候去他家借葫芦瓢,走进昏暗的厨房里,锅盖沿冒出蜿蜒的白气。他家菜园旁有一棵小小的毛桃树。 那一次打架,李祝敏也在其中,虽然人并不是他打坏的,从那以后,他也没有再来念过书。先是出去躲了一阵,后来便随父母去东莞打工。接着出去的是弟弟。初中毕业后,除了我和妹妹还有那个姓张的女孩子继续上高中,我们村子及前后村子的所有同学,几乎无一例外地,跟着年龄稍长的兄长们,全部流入了当时涌起的打工大潮中。过年时远在南方的人们回来,笑笑骂骂喝酒吃菜,讲他们在东莞的故事,怎样把店里整箱的啤酒抽出一瓶,敲掉瓶底,喝干后放回原来的地方,看起来还好好的;怎样在旅店住宿时把店里的电风扇拆下来,装在包里带走。我在李祝芳十九岁那一年最后一次见到他,他长成了一个一米九的大个子,玉树临风地带回了一个比他更年轻的小姑娘,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他成了一个年轻的爸爸。那时他回来,为着把妻子安排在家养胎。几年后听闻他离了婚,建在村口的那一栋当年的新房子,如今已经破败,空无一人。周家的房子也已索落,不知道他的父母去了哪里,门口的水塘里,再没有谁养起灰鸭子把水搅浑。周君不知是否还在逃亡的路上,或是在一个陌生地方默默隐姓埋名生活。只有杨爱红,四年前回乡,傍晚我们偶然在我家门口相遇,他陪我坐在朝西的大门槛前说话,告诉我他在青阳做生意,妻子是青阳人。太阳落到西边连绵的山里,黑色的成阵的蠓蠓子飞起来,这些年过去,他也几乎再没有他们的消息。命运这样不可捉摸,像武侠小说里的结尾,侠客们风流云散,只有和那些激烈的少年生涯不相关的人们,偶然说起曾经的故事。 |
||||
上一章:鱼塘 | 下一章:山鬼 |
邮箱:yuedusg@foxmail.com Copyright@2016-2026 文学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