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夜里十二点左右发现的。”年轻的主妇抱着一个闭着眼睛睡着了的婴儿说道。从刚才闲聊中我得知，她的孩子刚三个月大。

“睡觉前我老公去看巴甫洛夫，结果发现狗屋里竟然是空的……”

巴甫洛夫是一只在两周前的周二深夜被诱拐走的狗。它是我不认识的某个品种的狗，还有血统证书。

我和这位主妇正面对面站在一栋西式小楼的玄关前。这里距离我家大约有两公里。

在放学后回家的路上，我想去走访一下这些丢了狗的人家。于是，我自称学校新闻社成员，想调查一下最近频发的宠物诱拐事件。听说采访可能对找到狗的下落有帮助，她就非常配合地讲述起了事件经过。

“后来我回想，在那天晚上十点左右，巴甫洛夫好像叫得很厉害。不过因为它经常冲着行人叫，我就没太在意。”

“那是您最后一次听到巴甫洛夫的叫声吗？”

听了我的提问，主妇点了点头。

我从玄关向院子里看去，院子面积不大，里面放着一个空荡荡的狗屋。狗屋很大，屋檐下还有用来拴住狗绳的金属部件。

“凶手是从那里把绳子解开，再把狗牵走的吧？”

听了我的问题，主妇摇了摇头。“绳子还在的，还有一块吃了一半的炸鸡块掉在了地上。”

她认为炸鸡块可能是凶手放在那里的。我又问她炸鸡块是不是市面上可以买到的那种，她不能断定，但觉得看上去倒像是家里做的。

这样看来，凶手从家里带上可以用来引诱狗的食物，等狗放下警戒，便将其诱拐。不过，用炸鸡块当诱饵倒很像是普通人的犯罪方式，凶手不像是擅长躲藏或者诱拐的惯犯，而是更具有某种“人情味”。

我向这位主妇低头道谢，感谢她的积极配合。

她大概是想起了爱犬，看着狗屋说：“哪里哪里。可一定要抓到凶手啊！”

她的语调平静，可是声音里似乎蕴含着杀气。这时，她怀中的婴儿醒了，开始哭闹起来。我向她道别后便转身离开了。

就在这时，我注意到对面的人家似乎也有一只狗。从大门外可以看到一只黑色的大狗，狗的身高差不多到我的腰间。

“它叫巧克力。”身后传来了刚才那位主妇的声音。

“我都没发现对面的人家也养狗呢。”我说。

“是啊，可能因为它不怎么叫吧。”

仔细看，巧克力的狗屋比巴甫洛夫的狗屋位置更明显。只是因为性格安静，才没有被凶手注意到吧。

我回到家，妹妹樱正在和妈妈一起准备晚餐。妈妈站在锅前，搅拌着锅里的东西。樱一只手拿着菜刀，正在切蔬菜。

妹妹樱比我小两岁，马上就要考高中了。平日里这个时间，她都在补习班，今天她说休息。直到春天她都留着一头长发，夏天的时候剪短了，现在看上去像个少年。

妹妹和我的性格完全相反，她经常帮妈妈做家务。别人若是请她帮忙，她也从来不拒绝。

比如，妈妈要是在电视机前吃着点心，就会双手合十请求妹妹：“樱，洗碗就交给你了！”

“啊？不要，妈妈自己洗啦！”起初樱拒绝了。

妈妈就会低下头，一副仿佛世界末日就要到来的悲伤表情。樱见状就会手忙脚乱，仿佛心灵受到了打击。

“知道了知道了，别哭了！”

樱几乎像是要和妈妈一起哭出来一样，安慰起了妈妈。接着她就站起来，走向厨房。等这一回合结束后，妈妈又拿起了放在电视前的饼干。我好奇樱要像这样听妈妈的话听到什么时候，也许她真的很单纯吧。照这样发展下去，她可能要替我给爸妈养老送终了。

樱还有一个特别的才能。这个本领让我对她刮目相看，可她自己将其视为诅咒。不过，她如果一直过着现在这样平凡的生活，谁也看不出来她有什么不同。

“又去游戏厅了？”我刚到家，妈妈就叹着气说。

我对游戏没什么兴趣，只不过在放学后晚归的时候常拿来做借口。

我坐在厨房的椅子上，看着她们俩做菜的背影。真是黄金搭档啊，妈妈正在用平底锅炒菜，一伸手，妹妹立刻就明白了，将盐瓶递过去。妈妈尝了尝味道，在她说出“给我味淋”这句话之前，妹妹就已经手拿味淋瓶站在她身边了。

她俩跟我说话，我敷衍着答了两句。她们被我的话逗笑了，樱笑得太厉害，以至于露出了痛苦的表情，对我说：“别再逗我笑了，我还要往盘子里盛菜呢。所以后来那个老师怎么样了？”

樱一问，我才意识到自己和她们讲了学校里的事。有时候，我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些什么，她们又为什么会笑呢？因为说给家人听的话大多是我如条件反射般在无意识中编出来的，完全是毫无意义的感想。

然而，我的话竟然不可思议地没有任何漏洞。在旁人看来，也许是我在妈妈和妹妹的聊天中插着话吧，其实在家人看来，我一直是个虽然成绩不好，但能够给人带来欢乐的开朗少年。

可是在我看来却完全不是这样。我和爸妈、妹妹之间根本不存在所谓的对话，因为我会立刻忘了自己说过什么。明明一直在沉默，周围的人却不知为什么被我的话逗得前仰后合，我感觉自己好像在做着一个奇怪的梦。

“听说纪里家的狗还没找到。”樱一边洗碗，一边跟妈妈说。对她们的聊天一向左耳进右耳出的我突然开始听进去了。

“还以为它过几天就会自己回来呢……”

我竖起耳朵听着。

据樱说，同学家养的狗上周二就不见了。大家都说这是专门诱拐动物的人干的。

“还有啊，听说狗不见了的那个早上，院子里还留下了用来当诱饵的香肠。”

“真的吗……”妈妈嘀咕着，接着又惊呼起自己忘记买香肠了。

“狗是什么品种？大型犬？”我问。

樱听罢皱着眉头看着我。“哥哥……”

我好像在家人面前露出了平时不会出现的表情。

“嗯，怎么了？”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被诱拐的狗好像是杂种，体型也很小哦。”

我突然想到忘记问巴甫洛夫的主人一个问题了，于是尽量自然地结束了和家人的对话，连校服也没换就再次出了门。从厨房传来妈妈的声音：“都已经晚饭时间了，还要去哪里？”

等我回到巴甫洛夫主人家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我按响门铃，两个小时之前刚聊过天的年轻主妇再次出现。她一看到我，就“哎呀”了一声。这次她没有抱着孩子。

“多次叨扰，非常抱歉，我突然想起有件事情忘了问您……请问巴甫洛夫有多大啊？”

“就为了问这个专门又来一趟的？”她虽然对我的二次造访感到奇怪，但还是告诉了我巴甫洛夫还没有成年，是小狗。

“但比幼犬稍微大一些？”

“嗯，是的。成年之后体型会很大，所以我们买了大型狗屋……”

我道谢之后离开了。

凶手诱拐了狗，但没有带走狗绳。那他是怎样带走狗的呢？莫非是自己准备了绳子？可是那样还不如直接解下拴在狗屋上的绳子更省工夫。或许，凶手是解开项圈双手将狗抱走的吗？

还有，为什么不选对面人家性格安静的狗，而是巴甫洛夫呢？换作是我，会选择不叫的狗吧。这样岂不是更轻松？可凶手没有那样做。也许，是因为巴甫洛夫体型小，便于搬运吧。听妹妹说同学家养的狗体型也不大。所以凶手在作案时会选择小型犬。

为什么要选择便于搬运的小型犬？其中一种可能性是，凶手没有汽车之类可以装进大型犬的交通工具，所以才会选择小狗。根据目前掌握的线索，丢失狗的人家在居住区域上相对也比较集中。如果凶手是拥有车的人，多半不会在这样小的区域范围里作案，而是会去更远的地方吧。

我想到了适用于无动机凶杀案的犯罪心理分析，可以由此推测凶手选择猎物的标准。

通常凶手会下意识选择比自己弱的猎物。假设受害者的身高均不足一米五，没有超过一米六的，那么就可以推测凶手的身高在一米五至一米六之间。或许这次的宠物诱拐事件也是同理。

回到家后，爸爸已经下班回来，一家人正准备吃晚饭。我解释说刚刚是去了一趟便利店，便若无其事地加入了他们的对话，问起附近把狗养在院子里的人家。

“啊，那家的狗狗太可爱了！不知道为什么不养在家里呢，明明还那么小。”在说起附近一户养狗的人家时，樱这样感叹道。

“放在家里太吵了吧。”爸爸回答。

我问了那户人家的住址。今天是周二。在夜里，凶手或许会再次现身。

那户人家就住在街道拐角处。房子是一栋古色古香的日式建筑。从院子的矮墙向内望去，院子很大，墙边放着一个狗屋，看起来似乎是主人亲自动手做的木箱。在狗屋旁立着一根木桩，用来拴住狗绳。长着两只大眼睛的狗一看到我就叫了起来，在路灯下原地跳着。它的体型很小，连孩子都能抱得动。

我绕到远处的一个杂木林中藏了起来。树林的周围没有路灯，一片黑暗。

我抬手看了看手表。虽然周围伸手不见五指，但只要按下手表侧面的按钮，表盘的液晶屏就会亮起来。现在是晚上十点，正好是两周前年轻主妇最后一次听到巴甫洛夫叫声的时间。如果凶手盯上了这户人家，那应该就快来了。

杂木林的地上铺满了厚厚的落叶，轻轻一动，便会碰到茂密的树枝，发出折断的响声。夏天刚过，白天还很暖和，夜晚就有些凉了。

我把手伸进上衣口袋，摸到了匕首的手柄。以防万一，我准备了武器。

即使发现了凶手，我也不打算报警。我只想远远地看着这一切，尽量不被发现，所以武器多半是派不上用场的。

可是，我仍然想也没想就从刀具套装里抽了一把匕首带在了身上。匕首没有套，容易割到手，于是我另买了一个皮套套了上去。

我喜欢观察这些不同寻常的凶手。我遇见过杀害了好几个女人的凶手。从他的房间里，我找到了一套刀具，里面一共装着二十三把刀。我还把它们带回家，藏到了书架里。在家的时候，我常常在荧光灯下欣赏银色的刀刃，看它如同水面一般反射出雪白的光。

有时，映在刀刃上的我的脸会突然变成那些被杀害的女人的脸庞。虽然只是错觉，但我觉得那痛苦和绝望的惨叫都已浸透到刀中了。

我不知道应该拿这些刀怎么办。它们不是带回家留作纪念的东西。每次凝视着发出淡淡光泽的刀刃，我都觉得它们理应被人使用才对。

我再次看表确认时间。按下点亮液晶屏的按钮，我看了时间，已经是周三了。然而，在我藏身于杂木林期间，没有人经过面前的这条路。

凶手究竟住在哪里？如果能确定这一点，调查范围就可以大大缩小。我想凶手今天大概不会出现了。

十分钟后，我从杂木林走出来回家了。

爸妈都睡下了，樱好像还在备考。听到我回来，她从二楼下来问我去哪儿了。去了一趟便利店，我说。

今天是那个家伙要来的日子，我却睡着了，没有出门。直到听到由香的惨叫，我从睡梦中惊醒，声音是从起居室传来的。

我从睡觉的房间飞奔出去。

原本和我一起躲在最里面房间里的由香被那家伙拖到了起居室。妈妈好像出门了，起居室里只剩他和由香。

此刻，由香倒在地板上呻吟着，发出在忍耐疼痛的悲惨叫声。

那家伙站在由香的脑袋旁，面无表情地俯视着她。从我的角度看去，他的体型如此巨大，头快要触碰到天花板了。相比之下由香看起来是多么弱小啊！在剧痛中她只能喘息着，无能为力。

我的大脑因为愤怒几乎快要沸腾。

我使出全身的气力咆哮起来。那家伙回头一看，瞪大眼睛，显得有些惊慌。他后退一步，离开了由香的身边。

倒在地上呻吟的由香看向了我。那是仿佛看着心爱之物的眼神。我发誓，一定要保护好她。

这时，玄关处传来了开门声，妈妈抱着购物袋回来了。她把那个家伙留在家里，自己出去了。

妈妈从背后拽住了正要去咬那个家伙的我。还差一点儿我的牙齿就够到他的手了。

就在这时，由香站了起来。在妈妈愤怒的叫喊声中，她从玄关逃了出去。我跟在由香身后，也一起冲了出去。

我们拼命奔跑着，背后传来妈妈站在门口大声呼喊的声音。我们都没有理会，径直逃向黑夜的深处。

寂静昏暗的小巷里点着路灯，照得脚发白，地面似乎是飘浮着的。我们俩带着两个小小的影子，从一排排路灯下走过。

不管走到哪里，都走不出这漆黑的夜色。不过，只要和由香在一起，我就不害怕。可是一想到她，我就感到悲伤。

由香没有哭，可我知道她很痛苦。或许是因为身体仍然疼痛，由香的脚步时不时会停下来。我很心痛，可只能站在她的身旁，陪她一起走。

“就把那户人家养的动物作为今晚的猎物吧。”由香说。

今天白天我们出来散步的时候，找到了一只容易带走的动物。我们朝那户人家走去。

由香应该也注意到了，最近寻找合适的猎物变得困难起来。越来越多的人家把动物关进了家里。看来我们的行动已经引起了人们的警惕。

我的心里总是忐忑不安。我们的所作所为不能被任何人知道……但除此之外，我的心里还有另一个令人害怕的阴影。

这个阴影不是我和由香，也不是妈妈或那个讨厌的男人，而是一个陌生人。他正在跟踪我和由香，也许总有一天，他会发现我们在桥下做过的那些骇人的事情。

一想到被人发现，我就害怕极了。如果由香和我做的事被大家知道了，他们一定不会继续让我们在一起。可是如果我不在由香身边，就没办法保护她了。绝对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我们要去的那户人家就在前面了。路灯下屋檐清晰可见，其余部分隐匿在黑暗之中。房子位于街道拐角，白天散步时，我们发现院子里养着一只小狗。

“走吧。”由香说着，就向前走去。

就在这时，我用余光发现了什么东西。我轻声叫住由香，停下了脚步。她默默地看着我，似乎在说“怎么了”。

就在刚刚，那户人家前方漆黑一片的杂木林中有光一闪而过。只是一个光点，出现后就立刻消失了。

好像有人。我用心注视着那片黑暗，似乎有人正藏在那里，监视着我和由香要去的那户人家。或许是我多虑了，或许树林里根本没有人，但直觉告诉我一切不同寻常。

今天还是回去吧。我看着由香，用眼神对她说。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那户人家。知道了，她说。

那天晚上，由香和我没有行动，我们在桥下待了一会儿就回家了。由香希望我进行杀戮，但我只是默默地坐在那里。

不安仍然笼罩着我。

那个一直跟踪我们的阴影，今晚终于现身了。

这不是我的错觉，他的确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