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四爱丽丝迷案 作者:吉列尔莫·马丁内斯 |
||||
第二天,我在阁楼的小房间里耐心等到了雷顿收拾东西的钟点。他一离开,我就把他装在复印机上的模块小心拆了下来。这是他的导师在被中晶招去之前设计的精妙装置:它最基本的功能是把复印的图像传到电脑上,以它为原型制作出来的东西,几年后将被称为扫描仪。待太阳落山,我就去了数学研究所,在机房里等到所有人都离开了,便把模块装到连着电脑的复印机上,又试验了几次,保证运行正常。随后我就等待着。晚上九点,塞尔登和克里斯汀准时出现在楼梯上。一看到她,我就想起了塞尔登和拉尼拉的话:聪明、刻苦、永远保持专注。但应该是出于典型的英国式的谨慎,他俩都没有提起过她的长相,连暗示都没有,反正我立刻就明白了为什么兄弟会的成员要争抢她。简单地说,她是个美丽的女孩,虽然一种近乎病态的害羞令她低下了头、微微弓起了背,可能是潜意识里希望藏起比自己希望的更大更扎眼的胸脯。她戴着厚框眼镜,塞尔登介绍我们握手时,我看见一闪被镜片放大了的光亮,那双蓝色的眼睛,炽烈又闪躲。我多握了一会儿她的手,她好像也没觉得不对,或者只是为了不冒犯我,也多握了一会儿才松开手。这套最简单的介绍程序让她的脸微微泛红,就跟傅里叶的热传导似的,我不禁也感到有股热浪从脖子这儿涌上来。我给她拉来一把转椅。她刚坐下,就打开一个文件夹,拿出几封手写的信件。 “阿瑟说你可能需要美尼拉·道奇森写的信。这几封上面都有日期,”她说,“我按时间顺序排列好了。” 我把信件放到显示器旁边的台灯下,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专业,然后开始一封接一封地仔细检查。 “最好是能找到一封与纸片同时期的,”我说,“她的字迹变化很大。” “可我们不知道那张纸片是什么时候写的。她保管那些日记本差不多有三十年。” 我想了一下。 “事实上还是有提示的,”我瞄了塞尔登一眼,“我听谁说的啊……那张纸片的背面不是写着爱丽丝·利德尔人生中最重要的几个日子吗?如果那个女人是发生一件事才记上一笔,我们就可以将每一条与纸片上的笔迹进行对照。如果她是一次性写完的呢,至少我们可以知道,当时爱丽丝·利德尔已经死了。所以不管怎样,看看纸片的背面总是有帮助的。你把它带过来了吗?” 克里斯汀摇了摇头,我觉得她又缩回到一种戒备状态。她瞪了塞尔登一眼,像是在责怪他跟我透露太多,然后又转头看着我。 “当然没有,”她说,“纸片被我藏好了。我只带来了我对阿瑟说过的:句子前半部分的复印件,总共五个词,还有这些信件。我以为这些就足够了呢。” “希望如此吧。”我试图安抚她的情绪,“那能不能给我们看看那个前半部分呢?” 克里斯汀点点头,打开她斜挎着的小包,掏出一张方形的纸条。把纸条递给我似乎需要下很大的决心,她的手有些颤抖。塞尔登和我几乎同时把那前半部分给念了出来: L.C.learns from Mrs Liddell that[英语,意为:“L.C.从利德尔夫人处得知……”] 这就是全部了。字有点儿卷,不很连贯,甚至在同一个词中也有空隙。我把纸条背面朝上放到复印机的玻璃板上。随着光束在纸条下方移动,上面的文字逐一出现在了屏幕上,就好像显微镜下的虫子,硕大无朋,清晰无比。 姓名首字母L和C的头部有着同样的卷曲,小小的一个闭环。Liddell的i上少了一点。而Mrs的r和s像是斜飘着。利德尔姓氏中的d是往左歪的,一般只有左撇子才会这么写。还有一个奇怪的细节是,that的t上面的那一横贯穿了整个词,就好像为了省掉一笔,不惜把h划穿了。我重新拿起那沓信,把它们一一举到灯光下,只有最后时期的一封信里,that的t是这么写的。我把这个细节指给塞尔登和克里斯汀看,把那封信单独抽出来,放到玻璃板上。那些放大了的文字一出现在屏幕上,我立马就有种鲜活的感觉:是同一个人写的。我调整了两个样本的大小,展示给他们看,有些笔画完全重合,每个词起笔落笔之相似,倾角的一致,以及字与字之间独特的空隙。但我仍然不想冒险,而是告诉他们,我会分别导出这两个样本的笔画函数,最后再进行一次决定性的验证。当时,电脑的速度当然是极慢的,虽然数学研究所已经通过地下室这么多台机器的并联达到了不错的算力,并颇以此为傲,我们还是等了好几秒钟,其间光标闪烁、红灯频跳、机箱里风扇的呼气跟哮喘病人一样,就好像我们派了无数侏儒比特搬运工去完成一项巨人级的力气活。但最终,那两支笔出现在了屏幕左端,上下就位,准备要起跑了。这时,我叫他们随便想一想句子的后半部分,好让两个函数实时写出同一段文字,方便我们对比。我先看了看克里斯汀,她紧闭着嘴唇,似乎不敢开口,生怕泄露了真实的那个句子。而塞尔登还处于惊讶之中,许久没能说出一句话来。于是,我自己进行了编造,高声说了出来,权当是个笑话: L. C.learns from Mrs Liddell that…… she is madly in love with him![英语,意为:“L.C.从利德尔夫人处得知……她疯狂爱上他了!”] 虽然克里斯汀没有露出任何表情,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在克制着不露出任何表情,我仍然注意到,我胡乱编出的这句话,或者是“love”这个词,距离靶心已经很近了。我按下回车键,那两支虚拟的数字笔步调一致地从屏幕左端动了起来。我又调高音量,这样就能听见书写节奏和速度上的同步。两支笔前进到一半时,都微微颤抖了一下。我说,在写字过程中这种类似痉挛的抖动,有时是会出现的,不是程序出了错,很可能是写字人的帕金森病在作怪。 “是的!”克里斯汀说,她第一次用近乎崇拜的眼神看着我,“美尼拉晚年是患有帕金森。” 两支笔还在不断前进,像两个勇往直前的马拉松运动员,势均力敌,谁也甩不掉谁,当它们以完美的一致性齐齐到达句子末尾时,我看见克里斯汀的脸在放光。 “那……”她依旧很小心,“是我想象的那样吧?纸片是真的,是吗?” 她的自豪感似乎都要漫出来了,紧张的神经让她一次又一次不由自主地笑了。 “要我说,确凿无疑,”我答道,“写下这五个词的就是写信的那个人。” 我把那捆信件和纸片影印件还给克里斯汀。把模块拆下装起来的当儿,我听见他俩在我背后交谈,似乎已经达成一致,要召集兄弟会临时大会了。克里斯汀说了些什么,我没听清,塞尔登的回答像是在叫她安心: “当然,马上。我不会提到那张纸片,就只说在吉尔福德那栋房子里有个意外发现,想通报给大家。” 我们一起上楼,顺手关了灯。只有研究所侧面的那扇木门开着,我们来到街上。圣吉尔斯街上空无一人,一到晚上,似乎一切都停滞了。路灯又高又远,像消散在薄雾中的光环,让人得以在暗影中窥见教堂边方形草坪上微微泛白以至于有些不真实的石碑。只有时不时飞驰而来的自行车手和我们打着照面。克里斯汀说她要走到马格达伦大街去等回基德灵顿的公车,塞尔登提出陪她一起去。快分手的时候,塞尔登转过头来,有些夸张地问我,要如何感谢我。 “嗯……我也很想知道那后半句是什么!”我说,“周五的会议能不能给我发个特别邀请,像网球比赛的外卡之类的?还是说需要搞个接收仪式,歃血为誓,或者通过什么秘密的入会试炼?我想,只要稍加练习,我是能写出卡罗尔的镜像字的……” 克里斯汀笑了,带着刚刚获得的自信。她的一部分害羞似乎不翼而飞。 “只需要砍掉几个头颅,是吧,阿瑟?我觉得可以,很公平。” 她和我快速地交换了个眼神,一瞬间的共谋,毕竟同龄人嘛。塞尔登笑了,仿佛他已经屈服于学生的请求和说服技巧,让步比抗议简单。 “我尽量吧,”他说,“到时在我们基督教堂学院的会议室,这周五,晚上六点。” |
||||
上一章:三 | 下一章:五 |
邮箱:yuedusg@foxmail.com Copyright@2016-2026 文学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