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爱丽丝迷案  作者:吉列尔莫·马丁内斯

我和塞尔登坐电梯默默下楼。等到了一楼,我才敢跟他说话,好像隔了这么远探长还能听见我们的声音。

“差一点点,”我说,“如果他问起那张纸片,你会怎么回答?”

“我不知道,”塞尔登说,“可能就实话实说吧:不幸的是,我每次最先想到的就是如此。可他没有问。虽然这并不意味着他下次不会问。有时,在日常生活中,我们离真相就只差一步,但我们并没有迈出这一步,这多么奇怪啊。人们都说数学家爱钻牛角尖,但你有没有想过,有多少定理没有被证明,就是因为我们没有更进一步,不够寻根究底?有多少东西,我们思考了,假设了,放弃了,其实,差的只不过是一点幸运的直觉、计算的小技巧,要多绕上那么一下?每当我试图证明我最初的假设时,这一点尤其让我绝望:我的假设明明是正确的,可在分叉的逻辑树上,在可能性的迷宫里,我没有找到通往皇家大道的那条岔路,没有打开那扇正确的小门,或者至少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试过了所有的锁。不过,至少皮特森没把守在这儿的警察撤走。”

我们走下医院门口的阶梯,来到街上。外面,生活再次出现了,在树上,在车里,在声音和色彩中。而塞尔登似乎并没有要跟我告别的意思。

“我会再召集一次兄弟会会议,”他对我说,“还想邀请你参加。我想把我们目前所知的关于那张纸片的情况都告诉他们。我不想再背着这个包袱了。但最重要的是,我想看一看我告诉他们时他们脸上的表情,每个人的反应。我希望你也在场,在我说话时和我一起盯着他们。也许他们中有人不感到惊讶呢。”

我答应了。

“也许有人只是假装惊讶的样子,我们就可以抓住他了。”

“已经有不少人向我打听克里斯汀的情况了,希望都是出于好意。这真令人悲伤啊,”他似乎为最后这句话感到遗憾,“我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这么想他们。但愿皮特森很快就找到那辆车,一切就都恢复原样了。”

就在这时,我们看见有个人跌跌撞撞地从阶梯上走下来,她低着头,在止不住地痛哭。是克里斯汀的妈妈。她整个人都被痛苦的暗影包裹住了。她看见我们,朝我们走了几步。

“他们刚刚告诉我,克里斯汀再也不能走路,也不能生育了。我不知道怎么才能有力气再上去。我该怎么对她说?”她望着我们,好像在期待一个答案,“我该怎么对她说?”

这份痛苦中仿佛有什么压倒了塞尔登,就像一股升起的巨浪,瞬间把他淹没。也许,他觉得自己隐秘的不幸定律又一次无情地应验了。他垂下头,似乎无能为力。克里斯汀的妈妈绝望地抓住他的胳膊。

“请告诉我,你会帮我找到那个恶人。只要告诉我名字,剩下的我自己来处理。”

她的脸涨得通红,泪流满面地恳求,看上去就像个中世纪的农妇,对牛津领主怀着盲目的信仰,在恳求他为她做主。塞尔登嘟囔了一句什么,我没有听清,紧接着他很突然就告辞了,他的表情变了,仿佛一秒钟也坚持不下去。

当天下午,我就收到了塞尔登召集第二次会议的邮件。时间定在周五,只剩下三天时间,似乎他觉得把这件事握在手里太烫了。我想知道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他们能聚齐吗。周二早上,我骑车前往雷顿的办公室,路上又看见莎伦独自一人在和卷闸门搏斗,便停下来帮她。虽然她又用亲切的微笑向我道谢,但我注意到,她的态度似乎有了一些变化。我思忖着会是什么原因,并试着盲目地摸索。

“我上周四去看了弗兰克海默展,”我说,“还以为能看到你呢。”

“是啊,我知道。我在那儿呢,但你没有看见我。”

“怎么会?我在大堂排了很久的队。”

“我是《第二生命》放映厅的领座员。我从里面看到你了,你在和克里斯汀·希尔说话。”

啊,原来是这样,我心想。

“我不知道你认识克里斯汀。”我说。

“我也不知道你们认识。克里斯汀就是周末看店的女孩。你不知道吗?”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我不知道:我认识她还不到一个星期,是在数学研究所认识的。”

她挖苦地笑了笑。

“你真幸运,在这么多地方认识这么多女孩,”她说,“我想你还得按时间表排好吧,这个周一,那个周二。”

“不是!”我抗议道,“事实上,我跟她几乎算不上认识:我只和她说过一次话。”

“行了,”她不耐烦了,“我都看见了:你们四目相对,她在哭泣。即使是我,也想把肩膀借给她。”

“她哭是因为那部电影!”我有点不知所措了。

“拜托,”她说,“我知道自己看到了什么。我也很了解克里斯汀:她不会因为一部电影哭成那样。”

我还能说什么呢?在她所有的想象中,只有一个细节是真实的:那晚我看克里斯汀的眼神。不幸的是,尽管她想象的整个画面都是假的,那唯一真实的细节她亲眼看到了,我意识到,我扳不回来了。我走回去,重新跨上自行车。

“你知道吗,那天晚上她在从电影院回家的路上被车撞了,现在还躺在医院。她差点死掉。”我说。

“嗯,我在新闻上看到了。昨天她让她妈妈打电话给我,叫我替她值班。我想下午去看看她。我希望不是有人……故意撞她。还在她这么绝望的时候。”她说着,又用怀疑的眼神看着我。

“你什么意思!”现在我也有些生气了,“你可真是大错特错。很抱歉我不能把我知道的告诉你,尽管告诉了你,你也不会相信我。”

我气冲冲地蹬着自行车离开了。我猜这件事应该给了我一些教训,可我不确定这教训是什么。我可不想学到什么可悲的道德约束最大化,或是威尔海姆·赖希[威尔海姆·赖希(1897-1957),美籍奥地利精神分析学家和社会学家。]式的性经济原则——一次只能追一个。生命已经如此短暂,不能这么吝啬。我们的有限性是如此凄凉而得不到抚慰,我们只是连接两个永恒的“0”的δ函数上的小小火花,这至少是一个支持爱情倍增的理由吧?这样才公平,不是吗?尤其是,我同时被两个女孩同等程度地吸引,这是我的错吗?即使现在我已经看过了克里斯汀缠着绷带、终身残疾的情景,也经受了莎伦那双燃烧着轻蔑怒火(但仍然如此美丽)的栗色眼睛的注视,我还是没办法决定该选择哪一个。但偶然性似乎已经自作主张,它一拳出击,我哪个都没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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