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爱丽丝迷案  作者:吉列尔莫·马丁内斯

“我想还是把你们叫过来比较好,有点东西给你们看。”皮特森说道。

我们来到了他位于警局的办公室。自去年以来,这里没有任何变化。还是那几把正儿八经的高背椅、厚重的铁皮柜,他桌上的银相框里也还是那个停留在童年的女儿。天光慢慢退去,我想,如果向窗外看去,金色的河面上,还会看到那些赛艇在航行。连眼前这位探长——我又在他的地方仔细看着他——也一点没变,只有白发在缓慢地干着它的活计,许是工作给害的。我只注意到一个不同之处:给我们上咖啡的时候,他给自己点了杯茶,并无奈地告诉我们,医生已经把他最喜欢的东西都渐渐打上叉,从他的生活中划掉了。

“尸体是早上过去打扫的阿姨发现的,”他告诉我们,“欣奇的秘书在休假,不过阿姨有办公室的钥匙。她发现他背朝上趴在办公桌旁边的地上,似乎想站起来,但没能走到门口。欣奇没有结婚,也没有任何近亲,幸运的是阿姨立刻就报了警,没有碰触周围的任何东西。法医把尸体翻过来时,注意到欣奇的面部扭曲僵直,嘴巴大张,衬衫湿漉漉的,像是死前出了很多汗。他已经从这些很明显的临床症状中得出结论,尽管他现在正在做最后的血检。显然,欣奇是被桌上的一盒糖果毒死的。使用的物质叫乌头碱,我们的老熟人了,俗称‘魔鬼的兜帽’。这种物质的毒性非常强,哪怕剂量特别微小:三毫克就足以致命。其实这样的糖果吃上一颗就会令人丧命,但乌头碱还会导致血糖水平突然下降。我们知道欣奇患有糖尿病,据清洁阿姨所说,每当感觉到自己的血糖低了,他就会找糖啊之类的甜食吃。那盒糖果刚刚被打开,废纸篓里有四五张包装纸。法医推测,吃下的第一颗毒糖果导致他的血糖下降,他又吃了三四颗,随后,就出现了最剧烈的中毒症状。送这盒糖果的人一定非常了解他,也非常恨他。显然,这是一种非常可怕的死法:汗流不止,浑身湿透,不停抽搐、呕吐,舌头和胸部都有烧灼感。此外,根据法医的说法,中毒者还会感觉眼球要从眼眶里蹦出来,头越来越大,好像要爆炸了一样。幸好他没有请别人吃。”

“他不会的。”塞尔登说,随即把欣奇的“甜蜜的吝啬”[原文为意大利语。]告诉了皮特森。

“懂了,”皮特森说,“是的,那个人很了解他,也只想杀他。哦,我们还在桌子上发现了这张卡片,跟扎盒子的缎带放在一起。”他递过来一张印制卡片,上面只用英文手写体写着“刘易斯·卡罗尔兄弟会”,下方印着一幅小插画,是《爱丽丝》书里的兔子,穿着格子外套,正在看怀表。

塞尔登仔细端详了一会儿,从自己的钱包里掏出一张卡片,比对起来。

“我们兄弟会的所有成员都有一张这样的卡片,上面印有我们的名字,还有坦尼尔[指约翰·坦尼尔(1820-1914),英国漫画家及插图作者,因创作《爱丽丝漫游仙境》和《镜中奇遇记》中的插图而闻名。]的这幅画。”他把两张卡片叠在一块,让皮特森仔细看边缘,“寄这张卡的人只要把上面印着持卡者名字的那一条边边剪掉,就很像兄弟会全体成员送给欣奇的一份礼物了。因为签订日记出版的合同,我们和他起过冲突,他肯定觉得这是我们的一种表态,就毫不犹豫地打开了。这盒糖果当时是谁收下来的?你跟他的秘书聊过吗?”

“嗯,我给布里斯托打过电话,她似乎非常震惊,确信自己从没见过或碰过那个盒子。但她告诉我们,很多寄给出版社的信件和包裹都是直接放在大门口的信箱里的。欣奇安装了一个足够大的信箱,用来接收厚厚的手稿。我猜他是想尽量避免与每一个来找他出书的人面对面地打交道。”

“所以,任何人只要走到出版社的门口,就可以把盒子留在那儿。”塞尔登嘀咕了一句,几乎是在自言自语。

“嗯,”皮特森道,“我不觉得从这里着手能取得多少进展。但我还想给你们看点别的东西。检查那个糖盒时,我们把塑料装饰板翻过来,就在盒子的底部,我们发现了……这个。”

他从桌上拿起一张照片,递了过来。它比上次那张照片还要令人震惊,上面是一个不到七岁的女孩,也裸露着身子,躺在草坪上,两手叠在脑后,两腿微微屈起。但这次,她下面的白色三角区完全暴露出来。这看起来像是在森林的一块僻静处拍摄的照片,不过仔细研究后,我发现这个人像也是被剪下来嫁接到画面背景上的。姿势经过精心安排,胳膊故意抬起,露出胸部和腋窝;头发被拨到一边,用小手固定在脑后;一条腿弯到另一条腿后面,使得白色三角区向前突出。

皮特森略微不适地干咳一声,问塞尔登看到这张照片有没有想到什么。我想,看到卡罗尔的这一面如此赤裸裸地出现在眼前,塞尔登似乎也很惊吓。

塞尔登试图边想边讲:这两张照片、这两起攻击事件,似乎都想达到这样一种效果:以尽可能轰动的方式——谋杀案的吸睛能力是极强的——把卡罗尔的这种倾向公之于众。也许是一种警告:不要出版那套日记。

“对于这件事,兄弟会的态度一直是谨慎、仁慈的,但似乎有人——也许是哪个想向恋童癖宣战的十字军战士——他跟我们的想法大相径庭,想通过这些袭击事件把他对卡罗尔这种形象的抗拒表达出来,并变成白纸黑字。”

“嗯,听着很合理。”皮特森说。

“可是,我没有办法完全相信,”塞尔登说,“我想我应该了解兄弟会的每个成员,我无法想象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会以如此粗鲁和原始的方式来想卡罗尔。更无法想象他们会犯下这些罪行。除非我们之中有卧底:他一直在假装,在我们召开的每一次会议上,甚至在他自己写的关于卡罗尔的书里。”

“也许随着调查的展开能出现别的解释……但愿在另一起凶杀案发生之前。眼下,按照惯例,”皮特森说,“我必须请你们对照片的事绝对保密。也不要把欣奇是死于谋杀的真相说出去。一方面,我们不希望照片的细节被泄露给媒体,这样任何人只要在尸体上留下一张卡罗尔拍的照片,就能处理掉他的死敌了。另一方面,我还要提醒你们一点。我跟理查德·拉尼拉爵士见了一面,请他向我详细地介绍了兄弟会的情况。我得知王子殿下是兄弟会的名誉主席,你们可以想象我吓得不轻。”

“象征性的挂名而已,”塞尔登说,“他从未参加过我们的任何会议。这事是理查德托人搞定的,为了在外面给人留下深刻印象,与世界各地的大学和研究卡罗尔的圈子交换起资料来,也会更方便。”

“是的,他也是这么告诉我的,但这仍然让我不得不更加小心,我必须将此事报告给军情五处。我不认为王子殿下会很乐意卷入犯罪、恋童癖照片之类的丑闻。所以,我请你们不要与任何记者接触。我知道有个叫安德森的记者昨天去停尸房四处打探消息。”

皮特森似乎想就此结束会谈,他站起来,把我们送到门口。他正要开门,塞尔登突然转过身去:

“那你对这两起案件有什么看法?”

皮特森笑了出来,似乎没想到对方会问得这么直接。

“目前我还没有一个假设。但有一点,我挺在意的。在第一起案件中,使用的是一辆汽车,这让我们想到可能是个男人干的,而现在使用的是一种毒药。从统计数据上讲,在绝大多数情况下,女人更喜欢使用毒药。”

“那是两个不同的人?”我问道。

“或者是一对夫妻。”皮特森说。

“又或者是哪个侦探小说爱好者,他知道这些统计数据,”塞尔登有些怀疑地说,“我想,尼古拉斯·布莱克[尼古拉斯·布莱克(1904-1972),本名塞西尔·戴—刘易斯,出生于爱尔兰的英国桂冠诗人,1935年开始以尼古拉斯·布莱克的笔名出版了一系列侦探小说,包括《野兽必死》《证据的问题》等。]在他的一本小说中已经讽刺过这点,他写到一只鹦鹉不停地重复:‘毒药是女人的武器,毒药是女人的武器。’”

“嗯,”探长表示赞同,“说不定就是同一个人,用了两种截然不同的手法,想误导我们。今天下午,我们会仔细检查欣奇的办公室,还有他的所有文件。可能得暴力撬开几个抽屉,也许能在里面找到别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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