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爱丽丝迷案  作者:吉列尔莫·马丁内斯

第二天早上,我下到研究所的咖啡馆吃早餐时,路过报刊架,就顺手抄起一份《牛津时报》。我想知道安德森是不是发表了那篇文章,但头版和内页的警务版都没有他署名的东西。估计拉尼拉爵士的关系找得及时,成功地把它推迟了几天,尽管直觉告诉我,安德森不是那种轻易会闭嘴的记者,不用这样或那样的方法把那篇独家报道发表出来,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这让我想起了他那句奇怪的话:工厂墙头的一只乌鸦。他怎么会知道?我不相信雷顿会告诉他,但我还是决定去办公室问问。找到雷顿的时候,他正聚精会神地看着一张纸,看上去像是一份名单。可他一感觉到我从背后靠了过去,就飞快地把它扣上,不让我看到。

“什么东西这么神秘?”我问道,“你生日派对的客人名单吗?”

“抱歉,”他说,“我不能说。这是一份机密文件。”

“我能试着猜一下吗?我敢说,这是在伦纳德·欣奇的抽屉里发现的那份用密码写的名单,他们想叫你破译出来。”

“我从来没听说过什么伦纳德·欣奇。”他用那双无动于衷的眼睛盯着我,一手捻着他的红胡子。我知道我猜对了。

“但你最好知道,”我说,“欣奇是刘易斯·卡罗尔兄弟会所有图书的编辑,如果要选择一个密码,你不觉得他会选择卡罗尔本人发明的密码吗?雷蒙德·马丁在他的谜题书里花了整整一章来介绍它:它基本上是一种字母矩阵密码,你只需要找到欣奇使用的关键词就行了。去看看那本书吧,也许值得一看。”

雷顿惊讶地看着我,同时还带点嘲讽,似乎他完全没想到,我也能告诉他一些他不知道的事。

“我是不是得说谢谢啊。”他语带讥讽,仍然盯着我,似乎在等着我离开。

“有一位《牛津时报》的记者,安德森,”我问道,“这几天他来过没有?”

“昨天来过,是的。”雷顿答道。

“他问过你关于回声的事?”

“也不用多问。都摆在他眼前了。”他指了指黑板。我进来的时候没有注意,但确实,那张图就在眼前,只要懂的人,上面的内容一清二楚:表示广告牌的那个潦草的方形,墙的高度比例,还有一条由很多小点构成的曲线,上面用十字形标记着“车”和“乌鸦”。

“可他问过你的结论吗?”我追问道。

“安德森是个聪明的家伙。低年级的时候,他是我的同学,他会把所有显而易见的碎片拼起来,自己得出结论。”他神神秘秘地对我说。

我突然想知道,雷顿对整件事又了解多少,或者会从委派给他的这些活儿中推断出多少。我决心试一下。

“到目前为止,你的结论又是什么?你拼起来的碎片?”

“我对拼图没兴趣。我分开来考虑委派给我的活儿。有一天,我找到了一辆车没有踩刹车的证据,而现在,在另一天,我要研究的是一份用密码写的名单。当然,我不可避免地看到了其他一些事情,”他定定地看着我,“比如说,我知道有天晚上你从这里拿走了模块,还知道有时候你看不到眼前的东西。但正如我所说,我对拼图没兴趣。干这行,拼图甚至可能是危险的:好奇害死猫。”

离开的时候,我隐隐有种被威胁的感觉。沿着人行道走到爱丽丝商店时,我还在想着这一点。我在橱窗前站了一会儿,游客们正轮番跟爱丽丝和穿格子外套的兔子的立牌合影。我混在他们中间,不由得瞄了一眼莎伦,她正在里面忙碌,同时招呼着好几位顾客。突然,我听见风铃叮叮当当地响了起来,店门突然打开,我惊讶地看见,雷蒙德·马丁摇摇摆摆地走了出来,他拄着拐杖,准备迈下那级小台阶。见到我,他似乎也很诧异。我扶他走下台阶,他立刻像个幸福的孩子一样,向我展示了他在店里找到的小小的宝物。那是一个茶杯,上面画着爱丽丝,她站在一棵大树前,而柴郡猫从树上看着她。

“最神奇的是,”他说,“这杯子,只要你把热的液体倒进去,整幅画就消失了,只剩下猫在那儿笑。我想着,可以把它送给约瑟芬,作为牛奶咖啡比赛的奖品。”

他说到“约瑟芬”三个字时的声调,带着一种热切而发自内心的振动,让我顿时对他刮目相看。我差点不由自主地笑了出来:是的,这无疑是坠入爱河的人的语气。我想了想该怎么套他的话,最终还是决定,采用安德森的方法。

“这么说,你跟约瑟芬是真的……”

他笑了,摇了摇头。

“曾经是真的,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不知道是谁告诉你的。你真该见识一下那时候的她。不过,我还是喜欢时不时地送她点什么。”

然后我告诉他,我正在看他那本卡罗尔的书,我还没解开那个“起死回生”的谜题。

“你不会指望我告诉你答案吧?学数学的人,应该爱他的问题。这道谜题很有意思,因为卡罗尔晚年曾与神秘学打过交道。他参加过多次招魂术的集会,甚至声称自己拍到了鬼魂的照片。‘起死回生’嘛。”他暗自叹了口气,“到了一定岁数,你会看到,谁都会变得好像招魂术士一样,想让我们的死者复生。这道谜题只是个单纯的字母替换游戏,但文字游戏也可以是非常严肃的。还记得吗,布拉格那个拉比[指犹太教学者犹大·罗·本·比撒列(1512—1609),也被称为马哈拉尔。他知识渊博,是布拉格犹太人的精神领袖。根据传说,为了保护犹太人,他借助从神秘的犹太教义中学到的知识,用黏土创造出魔像。]为了给魔像注入生命,就在它额头上写下emet,这是希伯来语里的‘真实’,而要把它还原成黏土呢,只需擦掉第一个字母就行:emet变成了met,‘死亡’。说到底,我们的编程语言不就是当今这个时代的魔像吗?BEGIN和END就代表了生和死。甚至,如果我们仔细观察,我们的DNA,所有生命的编码,基本上就是几个字母的排列和替换游戏。所以我觉得,这道谜题值得你继续自己思考。但我可以给你一点帮助,”我们来到了拐角处,他停了一会儿,拍了拍我的肩膀,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如果你不能从‘死’(DEAD)变成‘生’(LIVE),也许你可以倒过来,把‘生’(LIVE)变成‘死’(DEAD)。要让死人复生很难,但让活人死掉就不那么难了:有种东西叫作谋杀。”他笑了,似乎因为看到我一脸的惊慌和不知所措而很得意。

我慢慢往回走,穿过从圣吉尔斯教堂到班伯里路那条散布着墓碑的小道。我不禁想起雷顿仿佛在警告我的那席话,又不免想起雷蒙德·马丁那略带讥讽、近乎自娱自乐的口气,他就这样说出了“谋杀”的字眼。可是,这里面还有其他含义吗?我试图把这些新冒出来的假设组合在一起,再延伸思考,可几乎立刻就把它们排除了——都太荒谬了。“不知道去哪儿的人是没有顺风可言的”,这是塞涅卡说的。但不幸的是,对于一个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的人来说,最微弱的气流似乎都是在为他指明一个前进的方向。

回到学院寝室,我听从雷蒙德·马丁的建议,再次尝试解开那个谜题,把它翻过来倒过去。再一次很不走运,写满了好几张纸,都走到一半就走不下去了。到了某一刻,我十分挫败,就把那几张被我画得千疮百孔的纸扔在床上,凑了几枚二十五便士的硬币,决定带本书到地下室的洗衣房,把积攒的脏衣服给洗了。抱着烘干的干净衣服回来时,我顺手打开了电视机,想看看晚间新闻。当下屏幕上出现了安德森的大头照、那抹永远固定在脸上的讽刺微笑,以及他桀骜不驯的灰色鬈发。新闻说他从昨天开始一直没有回家,众人正在郡内和周边拼命地寻找他。他最后的行踪是昨天傍晚六点从《牛津时报》的办公室离开。所以我俩碰面后他还回过报社,我心想。照片下方附带一个电话号码,供知情人拨打。我在想,我该不该打这个电话,告诉他们,我跟他聊了一会儿?不过我告诉自己,这一点,皮特森已经知道了。我发了一会儿呆,什么都没有想,屏幕上继续播放着其他新闻,然后是本地天气预报。我看着自己几个小时前像一台无所适从的机器写下的那一连串单词,羞愧地把它们揉成一团,扔进了废纸篓。可即使关了灯,也许是因为没吃晚饭,这个小小的谜中谜还是追着我不放。难道我连这个都解不开吗?我重新打开灯,把那几张纸捡回来,摊开在床上,其中有几张是昨天扔的纸。在试图从“死”到“生”的过程中,我写道:

DEAD

Lead

Lend

Land

当我开始倒过来写时,刚扔掉的一张纸上记录了我多次尝试的其中一次,我是这么写的:

LIVE

Line

Lane

我把两张纸拼到一起,几乎笑出声来。这道谜题自己解决了,我心想,就在废纸篓里。我翻出一张干净的纸,把这些单词全部抄上去,一个单词换一行,抄得很慢,有种自我暗示的意味,就像巫师学徒第一次抄写一句咒语。

LIVE

Line

Lane

Land

Lend

Lead

DEA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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