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爱丽丝迷案  作者:吉列尔莫·马丁内斯

雷蒙德·马丁从桌子上拿起两张照片,又略带轻蔑地扔了回去,仿佛在说,这玩意儿他可太熟了,没必要再确认。

“我想就从我开始吧,在不用染发剂的这帮人里,我肯定是最年老的了。但我仍然得说,就这个话题,我已经写过无数篇文章。刘易斯·卡罗尔一生拍摄过两千五百多张照片,这在当时是个惊人的数字,考虑到每次拍摄都有技术上的困难。起初,他感兴趣的是风景和建筑,甚至受大学科研人员的委托,拍摄了很多动物标本的照片。但他很快就意识到,为名人和社会名流拍摄肖像照能将他与社会地位更高的人们联系起来。他很势利,把摄影当作一种跟上流社会交往的间接手段。所以他拍摄的绝大多数照片不是儿童,而是当时的名人或家庭成员。而在他拍摄的极小部分的儿童照片中,几乎所有小孩都变过装,扣子扣得严严实实,领子拉得很高。拍摄时几乎无一例外都有父母在场,之后他们会收到所有洗出来的照片。从未听说过他们有什么不满。这点很奇怪,维多利亚时代因为道德禁锢而饱受批评,可对于儿童的裸体,反倒不像今天,有这么多的担忧和愤愤不平。小孩光着屁股在大人面前跑来跑去是很常见的事,拍照时他们也很乐意脱掉自己的衣服,换上其他装扮。卡罗尔本人在日记中也提到了这一点。即便如此,尽管时代赋予了他这么多便利,家长给予了他这么大信任,完全裸露的照片,或者用他自己的话说,穿着‘一无所有’的照片,还是少之又少:这绝不是他系统地投入或一直在寻求的东西,更不是他想隐瞒或会让人觉得羞耻的东西。我觉得,在这张桌子上放着的——稍后亨利可以纠正我——几乎就是他一生中拍摄的所有裸体儿童照片了。它们只是一小部分。所有当过他的模特的女孩,包括她们的父母,后来在写到与卡罗尔的关系时,也从没有提到过有什么不当行为。恰恰相反,卡罗尔曾经公开并自豪地展示过其中几张照片。当他终于结识了他最向往的名人丁尼生时,他把爱丽丝扮成乞丐的那张照片敬献给了他,并在当天日记中写下了桂冠诗人的评价——‘他这一生见过的最美的照片’。直到一九五〇年以后,才有人开始怀疑,卡罗尔对小女孩的兴趣并非完全无辜。我想,今天在座的所有人,都非常清楚这一点,可是,如果这些照片一齐曝光,我们当然不能期待或指望,我们圈子以外的普通人,不会按照我们这个时代的偏见和直觉反应去思考,从而立即得出最粗暴的结论,把卡罗尔当作一个卑鄙的恋童癖者,把他的雕像从窗口扔出去。我想,一旦这些照片伴随着谋杀和丑闻这样耸动的话题出现,就没有人会去留意真相,它太微不足道了。至于这几起案件,我怀疑,它们的目的也就在这里:它们看上去很凶残,但在这个时代,也许是唯一有效的手段,凶手就是想用一记响亮的锣声把圈子外面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继而把照片甩到他们的面前。然而,为什么有人要以这种方式攻击卡罗尔的形象,或者说,攻击我们这帮可悲的老家伙,我想不出答案。”

他左看右看,像在等待有人附和或反驳他。我略带惊奇地看到,皮特森探长戴上了一副厚厚的眼镜,正在笔记本上做笔记,就像一个笨拙但勤奋的小学生。

“关于儿童全裸和半裸的问题,我基本同意雷蒙德的看法,”桑顿·里维斯说,“但即便是这样……”他把卡罗尔抱着小爱丽丝的那张伪照片从桌子上拿起来,让所有人再看一眼,“即便是这样,我觉得,这张假照片比我们任何一本真正的书都更准确地捕捉到了卡罗尔和小女孩的关系:激烈,充满情欲,距离肉欲只有几毫米。跟其他迷恋儿童的人不一样,卡罗尔是异性恋,严格的异性恋。他曾经写道:‘我喜欢小孩,男孩除外。’为了跟小女孩见面,他会给她们的妈妈写便条,坦率地告诉她们,让小孩自己过来,这样‘才能认识她们真正的天性’。这要是放在今天,对方肯定会有所警觉。我认为,当时刚刚发明的摄影技术,为他提供了理想的工具,让他可以最大限度地接近她们的身体。像仪式一般的拍摄准备,慢慢调整、摆放她们的姿势。这不正是一个天然的无犯罪证明吗,一个在他眼中无可指摘的理由,去接近她们、伸出手、撩起或脱下她们的衣服,尤其是还可以触摸她们?当他开始给利德尔家的几个小女孩拍照时,他在日记中对自己的谴责与日俱增,开始良心不安,请求上帝原谅。我甚至专门绘制了一条曲线,从中可以看出他在日记中记录的祈祷次数在递增,曲线顶峰就出现在他与利德尔一家最疏远的那段时间。正如雷蒙德所说,那个年代允许田园诗般的儿童的裸体,以所谓伊甸园的方式,没有任何别的企图。但同时也很矛盾,那个年代还允许成年男子爱上一个女童,采用提前订婚的形式,指望的却是马上能有夫妻之实,这就很难让人放心了。卡罗尔本人就有个表弟,急于娶一个十一岁的女孩,为此内心备受煎熬。卡罗尔给表弟写了一封谨慎的信,劝他先远离那个女孩,等上一年再跟她结婚。那卡罗尔自己呢,忍住了吗?他给当时的女孩写过许多情诗,有时就写在照片的背面。人们或许可以给他开脱,说这是诗歌,抒情一点情有可原,可哪怕在今天看来,其中的内容仍然显得相当火热。他真的守住了底线?也许是,也许不是,至今还没有一个定论。”

“我倒想换一个时期谈谈,”约瑟芬说,“我特别注意到,卡罗尔在成名以后,又开始拍摄儿童裸体照片。你们一定还记得,他花了两年时间,申请到一项特别麻烦的许可,在他学院的套房里搭建了私人照相馆。既然当时他不怎么拍照了,为什么会想要这样一个私人空间呢?这个照相馆后来他没用上几天,因为有传言说他对他的小模特太过放肆。无论真假,这些流言让他决定再也不拍照了。”

“一转眼的工夫,这已经变成对卡罗尔的审判了,”阿尔伯特·拉吉奥说道,“尽管现实生活中的卡罗尔很喜欢庭审,一场都不肯错过,还在《爱丽丝漫游奇境》中加入了一场讽刺的审判,但我不认为他会乐意坐到我们这个时代的被告席上。我猜想,比起探讨维多利亚时代的性风俗,探长更希望我们能就寄出这些照片的人提供一些线索。我认为还是应该回到雷蒙德的那个问题上来:为什么有人想要揭露卡罗尔的这一面,以如此……耸动的方式?我想到了两种人,准确地说是两种几乎相反的人格。这可能是……当然,某个在儿童时期遭受过性侵的人,施暴者是个成年人,他有着与刘易斯·卡罗尔相似的魅力或才华。多年来,她默默承受着痛苦,却在卡罗尔身上——也在我们兄弟会(以某种方式维护着他的形象)身上——看到犯下这类罪行却逍遥法外、不受惩罚的现象长期存在。她听说我们将要出版这些日记,想到卡罗尔和爱丽丝的爱情故事又一次会被置于善意的光芒下,而在提及他跟女孩们的友谊时,我们也会极尽宽容,她就怒火中烧。我跟我妻子可能是这种仇恨的最佳人选,因为众所周知,我们的女儿就是这类受害者之一,尽管具体方式还不知道。但不用我说,你们也知道:我俩也正是通过女儿才爱上卡罗尔的,至少是他的作品,我们完全能理解时代的差异。就我们而言,探长可以在笔记本上写下这一点:我们只想找一个人算账,不幸的是,这个人是这个时代的,我们不会浪费时间去谋杀别人。至于刚才说的另一种人格:想象一下,有一个和卡罗尔有同样倾向的男人,只是他出生在我们这个时代。再想象一下,和卡罗尔一样,我们这位公民X有个幸福的童年,周围的人都对他很客气,然后,他就作为寄宿生,被扔进了一所恐怖的男子中学。他身体瘦弱,可能发育迟缓,面对霸凌,无力自卫。想象一下那种强烈反差吧,他的情感还是儿童式的,而这个懵懂的孩子就要经历残酷的成人礼。暴力、污浊和淫秽给他造成了永久的创伤,使他不得不退回到失去的天堂,退回到对童年生活和游戏的回忆中。成年后,他一门心思钻研其他游戏,可能是数学谜题,可能是逻辑,也可能是魔术、桥牌、填字游戏或者象棋——反正是成人社会认可的游戏,但归根结底仍然是游戏。当然,女人不会注意到他,因为他举止像孩子,可能还因为他病态的羞涩。但请记住,我们这个男人和卡罗尔一样是异性恋。他有意或无意地开始接近小女孩,并发现,也许是意外发现,与小女孩在一起,他是有机会的,她们会欣赏他的幽默、他的游戏、他忧伤老男孩的容颜。”

我不禁望向亨利·哈斯,他仿佛石化了一般,目光低垂,蜷缩在椅子上。我想知道拉吉奥是不是在直接说他,一时间没有跟上他的讲话。所有人,包括塞尔登,都被拉吉奥的手势吸引住了。他像是召唤出了一个令人信服的生物,它就要站起来,迈出它的第一步。

“我们这个男人,”拉吉奥继续说,“他不觉得自己在做坏事:他纯洁地爱着那些女孩,他的行为是清白的,说不定真的没有碰过她们一根汗毛,因为我们应该记住,他拒绝任何可能导致身体接触和性的东西,因为这会勾起他对那些恐怖岁月的回忆。但不幸的是,这个年代的父母已经不像卡罗尔那个时代那样信任他人。现在,一个成年人停下来跟小孩说话,立刻就会被怀疑。他极有可能会被人威胁、控诉、指着鼻子骂,还不止一次。当然,我们这个男人也没办法像卡罗尔那样光明正大地跟小女孩交谈,更别提单独带她们坐船出游了。也许卡罗尔就是他暗暗崇拜的英雄,但同时,他也越来越觉得不公平,并为此深感痛苦:为什么卡罗尔可以,他就不行?只有卡罗尔才值得原谅和为之辩护吗?为什么卡罗尔可以拍摄裸体女孩的照片,并拿到伟大诗人面前去炫耀,而他呢,明明想要的少得可怜,却要遭受世人的指责和迫害?没有哪头怪物愿意孤独终日,哪怕他再卑鄙,也会想要亲密,想找到相似的同伴,从而确认自己也是人类的一员。我们这个男人觉得,卡罗尔就是另一个他,他想用白纸黑字证明给当今社会看,以一种令人们终生难忘的方式。明天这些罪行一见报,卡罗尔的照片就会进入千家万户,被成千上万的人看到。他也许就会感到不那么孤独吧,会以他自己的方式相信,正义得到了伸张。”

“你真的这么认为吗?”皮特森探长把目光从笔记本上抬了起来,有点被逗乐了,“绕这么大个弯子?”

“这只是一种猜测,”拉吉奥有些尴尬,自尊心受到了打击,“要说绕弯子,亲爱的探长,我想借用列宁的一句话,稍稍改两个字:人类的心理也不是涅瓦大街。”

“也可能是另一种企图。”冷不丁地,亨利·哈斯用他羞涩的嗓音发话了。他好像对自己这么大声感到惊讶,但又无法控制自己,在突然安静下来的房间里继续说:“也许这些照片背后的意图恰恰相反呢?几乎是在不经意间,我们兄弟会就形成了一种心态,想要为卡罗尔开脱,想尽可能地掩盖或淡化他生活的这一面。就比如,我们会努力证明,他的儿童裸体照片只是他一生中拍摄的大量照片中的一小部分。是的,这是真的:卡罗尔把每次拍摄都事无巨细地记录了下来,我们能够还原出这些记录,从而证明在整整二十五年的摄影生涯中,他总共只拍摄了八张裸体照片。在这张桌子上,我们几乎可以看到他所有的儿童裸体照片,至少是那些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被视为模棱两可的照片——他还拍过婴儿呢!各位也能看到,这样的裸体远远谈不上不堪。但如果有人想找茬的话,甚至连照片数量的问题也可以从另一个角度去想:卡罗尔刚开始摄影并拍下一张半裸体照片时,他整体的基调像是在模仿古典画,模特身上的袍子是在凸显女性体态:那些年里,英国王室对奥斯卡·古斯塔夫·雷兰德拍摄的小天使和儿童裸体照片大加赞赏,甚至购买了一些挂在王宫里。于是,卡罗尔可以效仿他了,感觉自己很安全,王室都在购买的伟大艺术嘛,这无疑是种保护。但几年后,随着商业摄影的发展,一切都变了。维多利亚社会开始对公开展示的照片和明信片进行严格审查,还成立了反对恶习协会。甚至有专人在街上巡逻,但凡商店和商店橱窗里的图像出现了任何部位的裸露,都会被直接没收。我们永远不会知道,在那段时期里,卡罗尔是否想继续拍摄裸体照片,但又不敢。然后,几年后,风向又变了,儿童裸体以一种出人意料的形式重新回归了艺术:圣诞贺卡的插画,以及艾米丽·汤姆森创造的仙境世界——她柔美的天使和仙子。卡罗尔看到机会来了,就试图去接近汤姆森,因为在他眼中,他们两人看待儿童的方式不谋而合地一致。他提出要见她。结果两人不仅相见了,而且确实很合得来,甚至相约一起拍照。此后,就陆陆续续有了我们见到的这些儿童裸体照片。我想表达一个什么意思呢?或许卡罗尔拍摄的裸体照片很少,因为这是一把双刃剑,在他摄影生涯的大部分时间里,都受到严格的审查。但数量并不能改变那个最核心的问题:对卡罗尔来说,儿童的裸体是纯真的象征,是人类所能表现出的最纯净的形态。他的部分照片被人曲解了,比如扮成乞丐的爱丽丝,总是被单独拎出来看。然而,那原本是一组道德寓意的双联画,这也是那个时代的习俗。还有一张爱丽丝穿着华美衣服的照片,和这张是一组,就好像硬币的两面。而且有一点,正如雷蒙德刚才所说,卡罗尔绝对是为他的儿童裸体照片感到骄傲的:对于这些裸体、半裸体照片,他没有一丝负罪感。所以我们不应该那么快就把他在日记中表达的祈祷和内疚归结为性不安。似乎更有可能的是,这些祈祷和内疚与他教学任务上的松懈和入职牧师前的焦虑有关。因此,我想说,无论是谁寄来了这些照片,他都比我们更了解卡罗尔,而且他的想法与我们截然相反。也许,就像那位侄子写的第一部传记一样,他希望凸显儿童的纯真之美,把它再次摆到我们面前,摆到这个时代面前,提醒我们孩子是什么样的。说不定他并不是嫉妒卡罗尔,而是卡罗尔的真正崇拜者,他想重新建立这种臣服般的凝视,他也把孩子视为天使,从不曾想过对他们伸手。”

哈斯突然不说话了,仿佛他一激动,走得太远了,把自己内心的一些想法和秘密暴露了出来。现场一片尴尬的寂静。皮特森抬了抬眼,把小笔记本往前翻了几页。

“看看我都学到了什么,”他说道,语气里略带讽刺,“根据我记录的内容:卡罗尔只拍摄了几张儿童裸体照片,但可能他想拍摄更多;在审查期间,他停止了拍摄,但风气一变,他又重新开始尝试。他在拍摄这些照片时,小孩的父母都在场,但有时也会单独拍摄。他花了两年时间申请了一项特别麻烦的许可,在他学院的套房里搭建了绝对私密的照相馆。他摄影儿童的行为是完全清白的,但在同一段时期,他在私人日记中记录的良心不安又达到了峰值。日记里的这些自责可能是与性相关,也可能不是,而是由于他在神学和数学教学任务中的松懈。没有任何记录表明,和他有交往的女孩或孩子的父母指认过他行为不端,但与此同时,他也被允许重新整理和脱掉女孩的衣服,并让她们摆出各种姿势。儿童的裸体在当时被视为伊甸园式的理想,而同一个时期,女孩在十二岁时就能出嫁,甚至在更小的时候就可以签订婚约。他和女孩们的关系被描述为纯粹的友谊,可他也爱上了她们,在照片背后写下火热的情诗。他曾经写过:‘我喜欢小孩,男孩除外。’这可能是个笑话,也可能不是。直到一九五〇年以后,才有人开始怀疑卡罗尔是个恋童癖,但由于关于他的私人照相馆的传言,他放弃了摄影。他拍摄过一张爱丽丝半裸的照片,但这张照片必须与另一张她打扮成富家女的照片放在一起来看。至于那个可能的凶手,他可能是对卡罗尔恨之入骨的人,也可能是对他羡慕至极的人。”

“我觉得总结得非常好,其中有这么多的矛盾之处,探长你不应该感到惊讶,”劳拉·拉吉奥的声音意外地坚定,“人类的法则不是非此即彼的,而是两者兼有,在同一个人身上同时存在,有时会寻找不稳固的平衡,有时则会从内部将他撕碎。当时还没有弗洛伊德,也不知道升华是什么,没有这个定义。但卡罗尔在写给一个他想拍摄裸体照片的女孩的爸爸的信中,写下了一句很怪异的话,但现在来看就清楚了:‘我拍摄这类照片时没有任何卑劣的动机,只有对艺术之神的热爱,如果我不相信这点,我是不会过来求你的。’所以,他充分意识到自己的动机可能是不纯洁的,最重要的是,别人可能会这么想。所以他才需要一个被赋予了神格的艺术,需要伊甸园式的理想、《圣经》和天堂,以及艾米丽·汤姆森笔下化身为天使和飞天仙子的小女孩。他需要希腊艺术的裸体模特,需要雷兰德的先锋摄影。因为他永远不会允许自己有更卑劣的动机。他需要以最纯洁、最无害的方式来看待自己喜欢凑近女孩这件事。但即便如此,他仍然需要度过漫漫长夜。所以他才在日记中谴责自己,又不敢在纸上写出来,他甚至无法对自己坦白。升华是对立的一种形式,如果没有遇到社会阻力的话,是可以持续一生的。”

“我也觉得探长总结得相当好,不偏不倚,”约瑟芬说,“我只想补充一点。确实有人很早就怀疑卡罗尔的儿童摄影不对劲了。那个人就是利德尔夫人,当时卡罗尔刚开始给爱丽丝的哥哥姐姐拍照。有一阵子,她禁止卡罗尔单独给艾娜拍照,卡罗尔还愤怒地将此事写进了日记里。这是他俩第一次不对付。不过,与其像这样继续讨论卡罗尔,难道我们不应该学学侦探小说,想想谁可能会从这一系列罪行中获益吗?明天,正如阿尔伯特所说,它们就会成为全国性的重大新闻,这些照片会一次又一次地出现在报纸和电视上。到时大家肯定会对重新发现卡罗尔的儿童裸体照片产生极大而且是病态的兴趣。是的,我们这个时代,从表面上看,在性方面非常自由,但与此同时,儿童裸体再次成为禁忌的话题。那些想要探究卡罗尔生活这一面的人,会到哪里去找资料呢?当然是到我们的书里,但最重要的是那一本:用高档纸张印刷的儿童肖像汇编集。它会被重新发现,卖出成千上万册,你们不觉得吗?”她看似无辜地说。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一击,亨利·哈斯反应得似乎有点慢了,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丝紧张的微笑。

“但如果是这样的话,约瑟芬,”他柔和地说,“我至少应该小心,不把我们的编辑杀了吧?他应该是付钱给我的人。”

皮特森探长有点诧异地看着哈斯,干咳了两声,仿佛要说出什么不便说的话来。

“可是这本书……版权已经不在欣奇那里了,不是吗?各位想必会理解,我们不得不对你们所有人做一番调查。据我所知,哈斯,你跟欣奇吵过一架,而吵架的原因恰恰就是为了解除这本书的合同。”

一阵与之前不一样的寂静,好像突然之间,所有人都第一次感觉到了此次会议的真正目的。同时他们想起来,这个轻声细语、看着和和气气的男人,毕竟是个探长。当所有人再次看向皮特森时,我几乎能感觉到,他们都在警觉地想着什么可以说,什么不可以说。此时哈斯有点结巴,尽管他看起来更像是受到了冒犯,而不是被吓到。

“是的,我决心解除那份合同,但只是出于最普通的原因,而且我觉得,这关系到我们所有人:他从未向我支付我应得的酬劳。”

皮特森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不过看表情,他对这个答案半信半疑。

“他从未支付过钱给你,可你确实需要钱,不是吗?因为你每个月都得向某个人支付一大笔钱。这个人掌握着你的一个秘密,而你不想让这个秘密泄露出去。这个人就像吸血鬼一样,每个月都勒索你。这个人就是安德森吧?我没说错吧?”

一阵极具压迫感的沉默。所有人的目光都钉在了哈斯身上,他绝望地紧握着双手,头也垂了下去。

“你没说错,”他一字一顿地说,就跟要死了一样,“但不是我干的,真的不是我啊!”他沮丧地嘀咕着,像在自言自语,仿佛知道没有人会相信他了。

“是的,”塞尔登意外发话了,“当然。当然不是亨利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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