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爱丽丝迷案  作者:吉列尔莫·马丁内斯

“可你是怎么发现的?”克里斯汀的妈妈对我说,仍在哭泣。

我是半小时前抵达吉尔福德郊外的这栋小房子的。这栋房子,我想到,就是克里斯汀长大成人的地方。我花了好一番工夫才找到地址,刚开始敲门时,所有的门窗都紧闭着,我甚至怀疑她是不是去牛津了,那样我可就白来了。但我又敲了几下,敲得重了一点,就听到里面传来缓慢的脚步声,仿佛我把她从冬眠中吵醒了。她探出头来,一只手遮住凌乱的头发。她眼睛肿胀,不知是因为哭泣还是睡觉,看上去无比苍老。她告诉我,昨天晚上皮特森来过电话,告诉她克里斯汀死了,她自己也不想活了。如果有足够的安眠药,说不定她已经自杀了。她甚至不能考虑葬礼,因为遗体必须留在停尸房里,接受尸检。这就是她还没有动身去牛津的原因。突然,她泪流满面告诉我,昨天早上她收到了克里斯汀的一封信,这仿佛是个预兆,因为女儿已经很久没有给她写信了。她应该想到的,她说,她应该保护她。她向我道歉,邀请我进屋,自己则去找手帕。

此刻我们在厨房里。透过后门的玻璃,我可以看到外面是一条走廊,上面放着把柳条躺椅,还有一个用木栅栏围起来的菜园,可以看到远处开阔的原野。一只猫一摇一摆地走过来,绕着我的脚踝转了两圈,最后蜷缩在我的脚下。克里斯汀的妈妈把身子转向炉灶,不让我看见她在哭泣,并问要不要喝茶。

“可你为什么大老远过来呢?”她说,“你真不用这么麻烦。”

“我就要离开这个国家了,可是克里斯汀告诉我的一个细节,一直困扰着我,只有你能回答我。”

我能感觉到,她的肩膀忽然变得僵硬。她慢慢转过脸来,目光中有些警觉,但奇怪的是,也夹杂着一些轻松。那种“终于有人知道了”的轻松,我心想。

“你问吧。”

我把我想的告诉了她。她频频点头,没有说话,面色凝重。

“是的,就是你想的那样。只不过提醒我留意克里斯汀的计划的是罗绍拉姊妹。有一次她把我叫到一边,问我是否真的需要毒死老鼠。直到那时,我才明白克里斯汀为什么叫我去买那盒糖。我走进病房跟她单独谈话时,她崩溃了,把她和出版社那个可怕的男人之间发生的事情告诉了我。她还告诉了我她的计划。她已经把那盒糖准备好了,也包装好了;我要做的,就是把它送到上面写的地址。虽然她大哭不止,而且浑身颤抖,但她不肯放弃这个想法。如果我不肯做的话,她说,她会去找罗绍拉姊妹。她不停地告诉我,如果那个男人不死,而她要在轮椅上度过余生,她是活不下去的。我试图劝说她报警,但她确信他会因为他的关系而逍遥法外。尽管如此,我不能让我的女儿,曾经被我抱在怀里的宝贝女儿,做出这样的事。我把那盒糖抢了过来。我恳求她祈祷,就像我为她的生命祈祷一样:祈祷吧,上帝会做出决定的。我带着那盒糖离开了医院,可我还没来得及把它扔掉,一股莫名的冲动就占据了我的内心,仿佛是魔鬼在我耳边低语。说到底,为什么不行呢?我心想。田里的害虫不都得杀死,花园里的杂草不也得除掉吗?为什么这个杀人犯就该活着?我已经被克里斯汀说服了,他们永远不会怀疑是她干的,因为皮特森探长和塞尔登教授都认为,这是一场针对恋童癖的圣战,有人想杀掉兄弟会的所有成员。在我看来,她的计划简单得令人吃惊,同时又很完美。我相信绝不会出问题:克里斯汀的脑子一直比我的好使。退一万步说,即便有人发现了,我也可以跳出来说出真相。毕竟是我决定把那盒糖送出去的,尽管我很清楚里面装的是什么。所以该受到惩罚的是我,而不是她。我才是那个真正的犯人,你不觉得吗?”

我琢磨着,在讨论送信这件事时,我和塞尔登都没有想到这另一种可能性:信使也可能是凶手。克里斯汀的妈妈端着两杯茶过来了,小心着没让它们洒出来。

“你还没告诉我你是怎么发现的呢。”她又问了一次。

“我去克里斯汀家看望她的时候,她似乎真的相信欣奇是死于并发症,就像新闻报道里说的那样。也许她甚至一度以为,正如你自己所说,这是上帝对她祈祷的回应。是我告诉她欣奇是被毒死的。她听到这个消息时的反应很让我惊讶:她似乎非常不安,非常激动,还说:‘一切都不一样了!’可是后来,在写给兄弟会的信中,她坦白了她的整个计划,就好像是她把人杀死的一样。等我再次回想她写的内容时就意识到,她描述了计划的细节,但并没有说她已经实施了计划。然而,接下来,她还是自杀了。我猜她是为了另一个人而牺牲自己。我不认为她与罗绍拉姊妹的关系已经亲近到要替她而死的程度。这么一来,这另一个人一定就是你了。克里斯汀不想让更多人为这一后果付出代价。当我告诉她那盒糖最终还是送到了目的地时,她就已经决定自杀,由她,由她一个人,承担杀人的罪责。”

“可是你怎么想的呢?真正犯罪的不该是我吗?我不应该现在就去自首吗?”

“夫人,”我说,“千万别,不然克里斯汀就白死了,整件事就更让人难过了。我只是想知道真相而已。”

克里斯汀的妈妈叹了口气,又站起来,打开了一个小抽屉。

“既然如此,”她说,“我就把这个给你吧,这是克里斯汀寄来叫我给你的。当心点,我感觉里面有一些碎玻璃。她似乎确信你会过来。你确实来了。”

她递给我一个黄色信封,上面只写着我名字的首字母缩写。我打开来,看见里面是她戴在脖子上的装有纸片的玻璃坠,以及一张手写的字条。

如果你来了,我只想请求你一件事,保护好我的妈妈。我应得的惩罚,我心里清楚,所以结束我的生命,我并不怎么遗憾,而且实际上,这已经是我恐怖的第二生命了,都是天注定的。我也可以写下这样的句子:“爱我的人很少,我已对万事万物不抱希望,对荣耀的爱也是如此。”如果说我唤醒了你内心深处的某些东西,从而留在你的记忆里,请不要带着悲伤地想起我:在二十岁的年纪死去,我也需要十足的勇气。

又及:我把这张纸片留给你,它曾是我的牵挂和我的刑罚,你可以保留也可以销毁它,但永远不要让它落到他们手中。

我慢慢往回走,穿过小镇,摩挲着口袋里小小的玻璃胶囊的表面,就好像它是个护身符。离下一趟回牛津的火车还有半个小时。我在主街上看见有箭头指向刘易斯·卡罗尔故居博物馆,它就在吉尔福德城堡旁边,位于小镇的最顶端。我按照指示,沿着蜿蜒的小街往上走,不经意间就来到了房子跟前,紧挨着它的是大片的花园和城堡高耸而依然雄伟的遗迹。博物馆是栋朴素的三层小楼,有一扇刷成蓝色的木门,与街道只一墙之隔。一个微微驼背的老头正从入口处的矮石柱间走出来。我及时认出了他的特征,躲到一棵树后,没让他看见我。是拉尼拉爵士。他看了看表,拄拐走了下去,应该是往火车站的方向。我突然有股冲动。我走进房子里,没有停下来环顾周围,径直来到图书管理员的柜台前。我出示了我的研究生证,问我能不能查阅卡罗尔的一些资料。那位女士相当客气,立即同意了,没有检查我的证件。我问她借阅博物馆藏品的目录,然后指着“从日记中撕下的残页”。她惊讶地看着我。

“太省事了,”她说,“文件夹就在这儿呢。刚刚离开的一位先生也问我要了这个。多么奇怪的巧合啊。”

她给我指了指旁边的一间小阅览室,里面摆着两三张长凳。我独自一个人,可我还是尽可能隐蔽地把克里斯汀的纸片从胶囊里抠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把它弄平。我再次欣赏了雷顿无懈可击的技艺,然后用真的纸片替换了它。此刻宇宙有了一个补丁上的补丁,我心想,而真的会被当成假的永远隐藏起来。

我把雷顿的纸片装进口袋,把文件夹还给了图书管理员。

“这么快啊,”她看见我要离开,“不在我们的访客簿上签个名吗?”

“不了,谢谢,”我说,“我不想错过火车,而且我的名字太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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