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疑惑之门

暗黑馆事件  作者:绫辻行人

1

当我回到羽取母子的房间前,玄儿和野口医生正好开门出来。玄儿看见我,询问道:

“你还好吗?”

“还凑合。”

我有气无力地回答道。

“昨晚本该注意一点儿的,可还是喝多了。”

“唉,没办法。在那种氛围下,很难自我控制的。”

我点点头,心里想着“的确如此”。昨晚那宴会上的怪异氛围又怎能令自己静心处之呢?我只能被当时的怪异氛围所感染,除了随波逐流之外别无他法。

那宴会究竟是怎么回事儿?我在那里所经历的事情,究竟有什么意义?

我本想现在就发问,但想想还是作罢。毕竟野口医生就在身边,还是等我和玄儿两人单独相处的时候再问比较好。那样一来,我方便问,玄儿也方便回答。

关上房门后,玄儿问野口医生:

“医生,我们赶快确认一下吧。”

“确认?确认什么?”

我站在旁边问道。玄儿一脸严肃地哼了一下,说道:

“刚才你离开房间之后,忍太太说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对了,我想起来了。当时她正准备告诉玄儿“有件很在意的事情”,恰巧此时,我无法忍住呕吐感,冲出了房间……

“野口医生,您知道吗?”玄儿问道,“忍太太说的那件事——您以前知道有那扇门吗?”

“这个嘛……”

野口医生捋着花白的胡子,歪了一下胖乎乎的脖子。

“我记得以前好像听谁说过,但没有亲眼看见……毕竟我很少有机会来这幢建筑。”

“到底怎么回事,玄儿?你们说什么呢……”

“好了,好了,你很快就会明白的。”

随后,玄儿拢了拢侧发,带我沿着铺有黑瓦的走廊,走向这幢建筑入口所在的小厅。我只能跟着一起过去。野口医生亦紧随其后。

厅里有通向二楼的楼梯。玄儿从楼梯前走过,自那里沿着右首方向,即南向延伸的走廊走去。

“在这里啊……”

不久,玄儿止住了脚步。

走廊似乎在前面几米处的尽头向左拐去。在我们的正面右首方向、直至尽头的墙壁上开有两扇黑色的门,其中一扇是平开门,另一扇为拉门。玄儿站在离我们近的那扇平开门前。

“应该就是这里。”

说着,玄儿握住涂黑的门把手,毫不费力地一下子推开了那扇门。玄儿向里面走了一步。

“这里是储藏室。那边带拉门的房间也是储藏室……哎呀!”

“怎么了?”我问道。

玄儿的半个身子探进房间,说道:

“灯不亮。难道电灯泡坏了?”

很快,微弱的火光在黑暗中摇曳起来。这是煤油打火机的火光。玄儿进去后,催促我和野口医生也赶快进去。

从走廊上投射进来的光线非常微弱,根本不起作用。玄儿举着点着火的打火机,这才令我弄清屋内的样子。

这屋子大约有两张榻榻米大小。虽说是“储藏室”,但里面空空荡荡,几乎没放什么东西。火光中依稀能看见墙角放着几个木箱,旁边的墙上竖着附有长柄的扫帚、拖把,以及掸子、盆子等物。仅此而已。

“哦,就是这个吧?”

玄儿在左面的墙壁前弯下了腰。

“怎么了?”

我凑到玄儿身边。

“那里有什么吗?”

“你看这个,中也君。”

说着,玄儿将右手中的打火机靠近墙壁。在玄儿所指的黑色铺板的墙壁附近,高度大约位于我的腰部左右,贴有一张小小的红纸。“这是……彩纸吗?”

“嗯,是的。”

“这是……”

“用糨糊粘到墙上的。但是你看,这纸从中间裂开了。”

的确如此。这张正方形的彩纸和普通的折纸一样,没有任何特别之处,但仔细一看才发现那张纸正中间纵向裂开了。

“忍太太说得没错。”

身后的野口医生说道。

“这张纸破了,也就是说……”

“这张纸贴在墙板的接缝处。”

玄儿向我解释。

“墙板的接缝处?”

“是的。因为建造得很精细,乍一看是看不出来的。”

说着,弯着腰的玄儿右手举着拿着打火机,另一只手伸向墙壁。

“你看,这里有个凸起……”

在黑色墙壁那贴有彩纸的右侧,有犹如几个摆做一圈的鱼糕板般小巧、细长且平的木质凸起。由于那凸起亦涂成黑色,如果不留心仔细地(脑海之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这一定是……)看,一定无法注意到那个地方竟然还有这样的凸起。

玄儿用手拨弄着凸起,顺时针方向旋转了九十度……

顿时,只听见咕咚一声闷响,墙板的一部分凸了出来。

“这部分就是门。彩纸正好位于门和墙之间、封上了接缝处。”

“这样啊。”

我自然而然地想起了昨日于东馆见过的那扇“秘密旋转门”与“戛然而止的楼梯”。

暗黑馆事件
图二 南馆一层暗门示意图

据说在暗黑馆里,仿照那位异国建筑师尼克罗蒂而修建的机关还有许多。这些“无法用语言表达”的机关,可以称为犹如某种孩童恶作剧般的产物。而恶作剧之一(虽然可以理解连这个地方都设有机关……)就建在南馆的这个地方。

打开的暗门只有大半个人高,宽度不足一米。尽管如此,只要弯下腰,即便如野口医生那样庞大的身躯,也可以通过。

“进去看看。”

玄儿率先步入暗门。我紧随其后。野口医生犹豫片刻后,最终还是将自己的包留在暗门外,跟着我们进去了。

暗门另一侧好似壁橱一般,比储藏室的空间更加狭小幽暗。玄儿穿过暗门后,随即拉开面前的双开拉门。顿时,淡淡的橙色光线透了进来。

“啊,这里是——”

我脱口而出。玄儿打断了我的话,说道:

“是刚才的那个房间——就是蛭山先生遇害的那间卧室。那个壁橱之中,只有那块藏有暗门的地方没放隔板。”

透射进来的微弱光线似乎是床边台灯发出来的。玄儿熄灭打火机,走出了壁橱。我和野口医生紧随其后。

“——就是这么回事。”

玄儿两手叉腰,慢慢地环视房间。

房间里的情形当然和刚才一模一样。两张床并排摆放着——蛭山丈男的尸体就放在其中一张床上,尸体上盖着灰色毛毯。屋内的空气潮湿浑浊,透着一股难以言表的异臭。我觉得好不容易平息的呕吐感再度涌了上来,不禁双手按住了胸口。

“忍太太告诉我的就是这扇暗门。”

玄儿说道。

“她说在蛭山先生被害的卧室里,有一条可以自壁橱通向储藏室的‘暗道’。凶手可能利用了那条暗道。如果是那样的话,凶手就不必从待在起居室的忍太太身边走过。如果万一被她发现,凶手还可以金蝉脱壳,安全地逃离现场。”

2

或许是我的心理作用,但我就是觉得那股异臭越来越浓烈,按住胸口的手也越来越用力。我一直盯住自己的脚边,尽量不去看床上的尸体。玄儿或许注意到了我的反应。

“好了,我们出去吧。”玄儿说道,“目前再没什么需要确认的事情了,不是吗?”

我们自壁橱折返而回。隔壁起居室通向走廊的门上了锁,因此我们只能自同一扇暗门出去。

野口医生、我,然后是玄儿。我们按照和来时相反的顺序,穿过暗门、回到储藏室。黑暗之中,玄儿将暗门恢复成原状。

从储藏室回到走廊上后,我一语不发跑向小厅,独自从建筑入口冲到屋外的走廊上。外面一片静谧,我反复深呼吸,总算忍住再度涌来的呕吐感。

滂沱大雨近在咫尺——

连绵的雨声中混杂某个人高亢而悠长的喊声。我赶紧摇摇头,打消这突如其来的错觉。虽然已经接近中午十一点多,但眼前的景象却异常昏暗,沉闷无比。就连沾染雨露的青青绿草看上去也像是毫无生气的灰色一般。

“喂,中也君,你还好吧?”

追在我身后出了南馆的玄儿轻轻地拍着我的背。

“又不舒服了吗?”

“不,已经没事了。那个房间里的味道让我有点儿……”

“我觉得你相当难受呀。让野口医生给你拿点儿药,好吗?”

“我现在没事了。不过,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听你的比较好。”

我们回到南馆。野口医生正坐在小厅一角的椅子上安然歇息。他也因为今晨的事情而感觉疲惫吧。一起床就被拖着做与专业不对口的检查死者尸体的工作,也真是难为他了。

“给中也君一些解酒的药吧。”

玄儿拜托道。

“小意思。”

野口医生从包里拿出白色药包,递了过来。我心生感激地赶忙放入衬衣口袋里。

“刚才那扇暗门——”

关于这个问题,我刚才就想问玄儿。

“那个红色彩纸到底是做什么用的呀?”

“那个呀,好像是忍太太贴上去的。”

玄儿靠在楼梯扶手上,回答道。

“那个成为凶杀现场的房间长期闲置不用,所以入口处的门一直锁着。昨天,蛭山先生被抬进去的时候,才打开了那扇久未使用的房门。但是正如你所看到的那样,储藏室里的暗门可没上锁。”

“是啊。但是,那个是用来……”

我觉得纳闷。

“慎太啦。”

玄儿这样简单回答道。我更加纳罕,问道:

“慎太?他怎么了?”

“据忍太太说大概一年前,慎太发现了那扇暗门,他自己跑了进去。到了晚上,忍太太还没看见慎太。她放心不下,到处搜寻,最后听到那个房间传出哭声才终于找到了慎太。

“那孩子虽然可以穿过暗门,溜进那个房间,但似乎无法自己出来。哎,那个孩子呀,说不定他玩着玩着就忘记了出口,或者里面光线太暗,他找不到出口了。还好那天听见慎太的哭声忍太太才找到了他,皆大欢喜。但是忍太太担心如果下次发生同样的事情,要是没人立刻发现或者出事可就麻烦了。所以——”

“贴上了那张彩纸?”

“是的。她当着慎太的面贴上了那张彩纸,并严厉地警告他‘这里绝对不能打开、不能进去’。”

那彩纸就是禁止标志吗?对于有智力缺陷的孩子,她那样做也不失为一种教育方法。

“如果慎太不听活,再次溜进房间的话,那张纸就会裂开,忍太太也会立刻知道。当然也可以将那张纸撕下来,然后重新贴一张——但那孩子想不到这种坏点子。忍太太的这个方法还真不错。”

“原来如此。所以……”

我扫了野口医生一眼。

“那张彩纸已经破了。也就是说……”

“昨天蛭山先生被抬进来后,忍太太按照野口医生的要求,打扫了房间地面。当时她就是到那间储藏室里拿拖把的。那时她查看过那张彩纸,没有发现异常——她说自己已经养成不时查看彩纸是否完好的习惯。后来,她放回拖把的时候,又查看了一次,依然没有异常。”

“这样啊。”

“所以,忍太太想起这件事后,就告诉了我。她说弄不好凶手是从那扇暗门进入房间的。如果真是那样的话,贴在那里的彩纸应该会破掉。”

“而她不幸言中,那张彩纸破了。”

“是的。自昨晚忍太太确认贴纸没有异常直至今晨,肯定有什么人打开过那扇暗门。证据确凿。”

玄儿斩钉截铁地说道。对此,我表示赞同。但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疑问:

“难道凶手没有注意到那张贴在暗门和墙壁之间的彩纸吗?要是凶手发现了,就应该知道自己留下了使用过那扇暗门的证据……”

“这个嘛……”

玄儿的嘴角透出一丝微笑。

“当时,那个储藏室里的灯泡肯定坏了。”

“噢,这样啊。”

“凶手知道暗门的位置,所以就算有点暗,也能顺利打开它。但是当时太黑,致使他没能发现那张彩纸的存在。就算凶手真的注意到那里有东西,但看不清是什么,也不会深究,难道不是这样吗?”

“的确如此。”

一直坐在椅子上默默地听着我们分析的野口医生也开口附和。玄儿继续说下去:

“也许昨晚储藏室的灯泡已经坏了,稍后可以再向忍太太确认。那张纸是忍太太贴上去的,而且她因为工作关系,每天出出进进储藏室,我觉得她应该能在没有光线的黑暗中确认彩纸是否异常。”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我和野口医生异口同声地附和起来。

玄儿的分析的确符合逻辑,无可非议。

凶手想进入房间杀死蛭山丈男,但随后便发现羽取忍在外面的起居室。虽然她似乎在椅子上睡着了,可如果随随便便从其身边经过,万一弄醒她就后悔莫及了。为了避开危险,凶手决定直接从储藏室的暗门进入里面的卧室。痛下杀手之后,再从那扇暗门逃离犯罪现场——这也许就是今晨凶手的行动过程。

“玄儿,这么分析的话,那凶手自然是……”

我刚一开口,入口处的黑门突然被打开了。厨师宍户要作走进小厅。

3

看见我们三人时,宍户似乎表现得相当吃惊。他翻着凹陷的三白眼,停下了脚步。但他那昆虫般的表情很快就恢复如初,轻轻点下头说声“打搅”,就准备离开这里。

“你来得正好,宍户先生。”

靠在楼梯扶手上的玄儿直起身,叫住了他。然后,玄儿走到宍户身边,说道:

“我想问你几件事情,方便吗?”

“什么事?”

宍户低声问道。那只能用“金属感”来形容的硬邦邦的声音听上去依然没有抑扬顿挫。玄儿又问起同样的问题:

“你知道蛭山先生死了吗?”

“是的。”

“你知道他是被杀死的吗?”

“刚才小田切太太告诉我了。”

“那宍户先生你没有亲眼看见那具尸体吧?”

“没有。”

宍户淡漠地回答道。他的面部表情几乎没有任何变化。和昨天的感觉一样,他的脸似乎被胶水固定住一般。

“蛭山先生被人勒死在昨天安排他睡下的卧室的床上。宍户先生的房间是在二楼,就是那个卧室的正上方吧?”

玄儿继续问着。

“是的。”

宍户回答的声调没有变化。

“昨晚,你睡在自己房间里吗?”

“是的。”

“凌晨两点到四点之间,你在干吗?”

“当然是在睡觉。”

“一个人?我的意思是没有人在那个时间段去你的房间吗?”

“没有。”

“在那个时间段,你有没有听到楼下的房间传出什么异常的声响?”

“我想没有。就算有,当时我睡得正香……”

“是吗——也对,是呀。”

玄儿停顿一下,看看我和野口医生。我觉得他的眼神似乎在问我们有没有什么想问的,但我和野口医生当时并没开口。

“对于蛭山先生被害,宍户先生你是怎么想的?”

玄儿重新问起来。

“就算问我怎么想……”

那厨师欲言又止,四四方方、略有点黑的面部没有任何表情。他是故意隐藏自己内心的感受,还是本来就是个冷血动物呢?我不禁胡思乱想起来。

“他真可怜。不管是昨天的事故,还是今晨的……”

宍户回答道。无论我怎么揣度,都觉得那不是他的真心话。

“对于蛭山先生被害的原因,你有什么线索吗?”

“没有。”

“他有没有被人怨恨,或者卷入什么矛盾了呢?”

宍户缓缓地摇摇头,说道:

“平时,我很少和他打交道,什么都不知道。我曾经为了小事和他吵过,但那是几年前的事情了。”

“那么,平时谁和蛭山先生来往比较多呢?”

“在宅子里,好像没有那样的人。”

“哦,是嘛——好了,谢谢。”

玄儿摸摸长着稀疏胡须的尖颚,向一旁退了一步。“那我走了。”

宍户点个头,准备走。

“我能再问一个问题吗?”

玄儿又叫住他,目光锐利地看着那个停下脚步,面无表情的厨师。

“宍户先生,你知道那个储藏室里有个暗门吗?”

“暗门?”

宍户的目光转向储藏室入口所在的走廊上。

“就是和隔壁房间的壁橱相连的那扇暗门吗?”

“是的。你知道吧?”

“知道是知道……不过,我觉得这是宅子里人尽皆知的事情。”

“嗯,这倒也是。”

玄儿不断点头,没有再接着问下去。

“那么,我走了。”

宍户再度颔首行礼后,自玄儿身边急急忙忙地走上通往二楼的楼梯。他这是准备回到自己的房间吗?

4

“——好了,中也君。”

等宍户上楼后,玄儿扭头看向我。

“你刚才要说什么?”

“啊,哦。这个嘛……”

我调整一下心态,在脑子里重新组织宍户出现前自己想说的话。

“哎……是这样。这个凶手自然应该……”

说到这里时,我再度停顿下来,观察玄儿和野口医生的表情。野口医生从椅子上探出身子,看着我的嘴。而玄儿的眼神似乎也在催促我继续说下去。

“这个凶手自然应该事先知道储藏室里有暗门,所以……”

玄儿认同地回应一声,将两手插进裤兜说道:

“不管是谁,都会这么分析。”

“所以,这就说明玄儿你最初的分析是错误的。”

“我最初的……哦,你是说我讲的那句话——‘当这里发生凶案的时候,一般来说,值得怀疑的真是这个宅子里的人吗?’”

“是的。你当时的意思是——值得怀疑的不是浦登家族内部的人,反而是浦登家族以外的人。”

我慎重地选择词句。

“凶手为何偏偏选择此时作案呢?你认为嫌疑人不是来自宅子内部,而很有可能是外来人员。你是这么说的吧?”

“是的。的确是这么说的。”

“当时,我觉得你的解释也合情合理。但既然现在弄清一个事实,那就是凶手是从储藏室的暗门潜入房间的。所以……”

“你说得没错。”

玄儿很干脆地承认了自己的错误。

“或许我应该收回这种看法。”

“那时值得怀疑的‘外来人员’是首藤伊佐夫先生与茅子太太、那个叫江南的年轻人,以及野口医生与我五个人。但是考虑到通过研究而变得明朗的凶手的作案条件的话,现在整个推测要逆转过来了。”

我舔舔嘴唇,继续说下去。

“凶手是知道储藏室设有暗门的人。具备这种作案条件的,并非我们这种‘外来人员’,而是住在宅子里的浦登家族成员。”

“我暂时没有异议。”

玄儿老老实实地点点头。

“至少,首先能排除你和那个叫江南的年轻人。你们二人是初次来到这里,根本不会知道那个暗门的存在。我认为就连你们来到之后,偶然发现暗门的可能性都没有。毕竟那个暗门不在你们能偶然发现的地方。”

“我也这么认为。”

“伊佐夫与茅子太太十有八九也不知道。他们虽然时不时跟着首藤表舅来,但来的次数不多,而且每次最多住两三天……虽然说起来是亲戚,但他们毕竟还算是‘外人’。他们应该对这个宅子的构造和内部机关不是非常清楚。”

“野口医生的情况比较微妙。”

我说道。

“是呀。”

玄儿的表情一本正经。

“等一下,玄儿。”

野口医生从椅子上站起来,想发表不同意见。

“我……”

“野口医生您刚才想说曾听别人说起过,对吧?至于您是否亲眼见过,我们无从得知。但至少您知道暗门的存在,这是事实。所以我们无法把您简单地归到‘外人’之列。”

“是呀。”

野口医生苦笑着,夸张地耸耸肩。

“真是冷酷无情的分析哪。唉,我也没办法。”

“那么,玄儿。”我继续说道,“在‘内部人员’,也就是住在这个宅子里的人当中,有多少人知道那扇暗门的存在呢?”

“这个嘛——”

玄儿满脸严肃地回答。

“正如宍户刚才所言,可能所有人都知道。”

“所有人?”

“是的。如果长年住在这里,就算你不主动了解也会知道的,别人会告诉你。当然从玄遥时代开始,就一直不想为人所知的东西或事情另当别论,那扇储藏室里的暗门并没什么值得保密的。说不定,在这个宅子里,还有许多连家人都不知晓的类似那种暗门般的秘密机关。”

玄儿似乎话中有话。他环视一圈,继续说下去:

“鹤子太太也好鬼丸老也罢,住在这个南馆中的用人都知道那扇暗门。据忍太太讲,慎太也知道。

“至于浦登家族的人也是一样。我爸和征顺姨父不会不知道,我从很久以前就知道那个暗门,还和慎太一样,偷偷溜进去过。美鸟与美鱼、阿清也是。望和姨妈就不用说了,美惟姨妈……我的继母正如你昨晚看到的那样,长年是那副茫然若失的样子。但她也知道暗门的存在。”

我又想起昨晚浦登美惟的样子,于是点了点头。自那对双胞胎出生后,她一直处在“惊恐之中”,犹如没有意志的木偶。

凶手是事先就知道储藏室里有暗门的人。

如果按照这个作案条件分析,那么包括野口医生在内的“内部人员”全都有可能是凶手……

5

我们回到东馆,走到那条自餐厅一直延伸到玄关大厅的长长走廊上。我们注意到从我们这个角度来的最里面,从玄关大厅的角度看,最前面的那扇黑色木门四敞大开着。那是客厅的门。自前天开始,那个从十角塔坠落下来的江南就躺在里面。

玄儿似乎立刻就察觉到了。他疑惑地“嗯”了一声,看了我一眼。

“江南君已经起床离开房间了吗?”

“好像是的。”

“昨天夜里,他还到北馆逛来逛去的。”

“能逛来逛去的,就说明体力恢复了。”

身后的野口医生说道。

“问题是声音和记忆。”

“是呀。他究竟是什么人?”

“总而言之,在他恢复记忆之前,我们无法对他采取任何措施。”

“关于那个年轻人,令尊怎么说?”我问道。

玄儿轻轻耸肩道:

“我觉得他自然不会不担心。昨夜,我觉得他准备‘一步一步考虑对策’。但现在又发生了那样的事情……”

如果蛭山的事情进行内部处理,那就不会报警。这样一来,自然也就无法将那个丧失记忆的年轻人转交警察或医院。但是也不能因为这样,就让这样一个身世不明的闯入者一直留下来。正如玄儿所说,身为馆主的柳士郎不可能不担心。

这条铺有黑瓦的走廊右侧,即东侧的无双窗都紧闭着,几乎没有透入一丝光线。借着天花板上照射下的稀疏光线,我们三人稍稍加快脚步,走向那扇大敞的黑门。

我想起自己被玄儿叫醒后前往南馆的途中,曾看过客厅里的情况。那个叫江南的年轻人坐在被褥上看着我,纳闷地歪着脖子,似乎依旧不能发声讲话——没想到,那已是一个半小时之前的事情了。

玄儿朝昏暗的室内望去,不禁轻轻地发出“嗯”的一声。

“哎呀,那不是阿清吗?”

阿清?那个少年在这里吗?

我站在玄儿身后,也望了过去。只见被褥上空空荡荡,并没有江南的身影。但是在左边,紫红色拉门的对面,却看到了浦登清的身影。他依然戴着那顶灰色贝雷帽,和昨天初次相遇时一样。

“你在这里干吗?”

说着,玄儿脱下鞋子,走进客厅。脱鞋子的地方放着一双小鞋,似乎是阿清的。但是,江南穿的拖鞋却不在那里。

“玄儿。”野口医生喊道,“我先回北馆,行吗?我还没好好收拾,另外想把这个脏兮兮的白大褂换掉。”

“啊,好的。”

玄儿扭头回答道。

“那过会儿在北馆的沙龙室或者餐厅见。”

“你打算像刚才那样问问所有人吗?”

“我觉得有必要。”

“好吧——我可以理解你的心情,但不要胡来。”

“我可没有胡来。在这种情况下……唉,我知道啦。我知道哪些不该说,您不用担心。”

野口医生晃着啤酒桶般庞大的身躯离开了。玄儿转身走进客厅。我也脱了鞋子,跟在他身后走了进去。

紫红色拉门对面,那间有十五叠大小的屋子里点着灯,浦登清独自站在屋中央的那个黑色桌子前。

“啊……你好,中也先生。”

与我对视的阿清略显腼腆地行了个礼。他说话的样子像个孩子,但从干瘪的嘴中发出的声音则沙哑无比。

——我能和你成为朋友吗?

——乐意之至。

我边回想着昨晚与他相遇时的一段情景,边向他招招手,露出微笑。

“你在干什么?”

玄儿问向阿清。

“那个年轻人呢?”

“他……刚才突然出去了。”

“你来这里之后,和他说过话吗?”

“——说了。但是那个人——江南先生,似乎发不出声音。”

说着,阿清的视线移到桌子上。那里有一本大学笔记本和圆珠笔。难道他们用这些进行了笔谈吗?

这时,我发现笔记本的旁边有个扁平的纸箱,里面放着许多印有樱花的彩色印花纸。纸箱周围散落着几只用那花纸折叠的纸鹤。

“这个是阿清你带来的吗?”

玄儿问道。

“是的。”

少年点点头,说道。

“我觉得那个人——江南先生,一个人待着挺无聊的,所以就拿这个过来了。”

“那些纸鹤是他叠的吗?”

“我先叠了一个给他看,然后他也叠了起来。”

“原来如此。他记住了纸鹤的叠法啊。”

玄儿双手交叉地站在那里。

“对了,阿清。”

我走到玄儿身边,向阿清问起一件刚刚想到的事。

“他成为你的朋友没有?”

虽然他在天生的强烈好奇心的驱使下过来看看,但是要想和那个年轻人搭话,还是需要相当大的勇气。或许需要和昨天在南馆与我搭话时同样的勇气,或许需要比那更大的勇气。

“他和中也先生你一样。”

阿清答道。“皱巴巴的猴子”般的脸上露出不自然的微笑。

“他刚看见我的时候,还是吓了一大跳……但是,当我告诉他自己的病情后,他似乎理解了。他在那里写了一句‘你真可怜’。”

说着,阿清指指桌上的笔记本。

“是吗?那真不错。”

“是的。”

“对了,阿清——”

玄儿换了另一个话题。

“你知道在南馆发生的事件吗?”

“事件?”

阿清很纳闷地歪着脑袋。

“你是指……蛭山先生死了的事吗?”

“是的。你听谁说的?”

“昨天,他不是因为摩托艇的事故,受了重伤吗?所以……”

“哦。”

玄儿放下抱在胸前的双臂,看着年幼表弟的衰老容颜。

“你是说他是受伤而死的?”

“难道不是吗?”

阿清惊讶地歪着头问道。至少在我看来,他的表情不是伪装的。

“蛭山先生他……好像是被什么人杀死的,在南馆的那个房间里被人勒死了。”

听着玄儿解释,阿清的面部表情明显地僵硬起来。不管他有多聪明,毕竟也只是个九岁的孩子,当他听见“被人杀死”这个词时,所受到的冲击肯定和我们有所不同。

“被人杀死了……真的吗?”

“没错。这可是很危险的呀,所以现在你最好不要单独行动。”

“是谁下的手呢?”

少年问道。

“目前正在调查。”

玄儿回答道。

“现在外面狂风暴雨,警察来不了。所以,我们只能做一些能力范围内的调查。对了,阿清,关于蛭山被害一事,你有什么线索吗?”

阿清无言地摇摇头。玄儿似乎不想再追问下去,也没打听今天凌晨阿清的行踪。

我不禁松了口气。但与此同时,又突然想起昨晚在南馆与这个少年相遇时,他最后说的那句话。

——我不是很喜欢蛭山。

顿时,我觉得背后一阵凉意。但是,我不会因为这么一句话而怀疑他。

“走吧,中也君。”

在玄儿的催促下,我走出客厅。

我穿好鞋子,走到走廊上,不禁伸个懒腰,靠在黑色无双窗所在的墙壁上。虽然,那股呕吐感已经被抑制住了,但我的身体倦怠,脚底发软。

“阿清,你怎么了?”

走到门口的玄儿回头说道。阿清还在里面,似乎不想走。我定睛一看,只见他站在壁炉前,直勾勾地看着枕头旁边。

“哎,那个……玄儿。”

走廊上的我好不容易听到阿清那沙哑的声音。

“怎么了?”

说着,玄儿向客厅里走了一步。

“嗯……那个叫江南的人,我总觉得他……”

阿清说了一半,没再说下去。他抬头看着天花板,然后慢慢地环视一圈,表情困惑地看着玄儿。

“怎么了?”

玄儿问道。阿清突然慌慌张张地喊起来:

“妈妈。”

“啊?”

“妈妈在找我……”

他的妈妈——浦登望和在找他吗?

我赶紧左右环视了一圈,但不管是走廊上,还是玄关大厅里,凡是视线所及之处,都没有出现她的身影。阿清究竟为什么会突然这么说呢?

“妈妈……”

阿清无力地喊着,让人听着难受。

“已经……那么……”

“喂,阿清。”

玄儿赶到阿清身边,拍拍少年纤细的肩膀问道。

“望和姨妈怎么了?为什么……”

玄儿没有继续说下去。我听见他似乎嘟哝了一句“是吗”。

“姨妈总是担心阿清担心得不得了,所以才会那样……你应该明白的。”

玄儿把手放在阿清的肩膀上说道。阿清垂着头,说道:

“但是——”

“我当然明白阿清的心情——不要这么愁眉苦脸的嘛。好了,我们走吧。”

“但是,我……”

“——我懂的。”

玄儿的手从阿清的肩膀上放下来,退后一步接着说道:

“那我们先回北馆了。不过,就像刚才我对你说的那样,现在最好不要独自乱转。虽然还不知道谁是凶手,但这里肯定有个手染鲜血的凶手。你应该明白这个问题的严重性吧。”

少年抬起满是皱纹的脸,默默地点点头。

6

我们离开客厅,走到玄关大厅。

刚才阿清那奇怪的言行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心里痒痒的,非常想知道。不知玄儿是否明白我的想法。只见他快步穿过大厅,走在通向北馆铺着木地板的走廊上。恰巧此时,大厅里的直立式长木箱挂钟响了。

此时已是中午时分。

虽然是白天,但馆内昏暗依旧。走在昏暗走廊上的玄儿突然停下脚步。这时,我才发现他正好停在那个舞厅前面。

那扇黑色双开门略略打开,正好可以容一人通过——里面有谁在吗?

“嗯,果真如此呀。”

玄儿自言自语着伸出双手,轻轻地推开门。

“玄儿,究竟……”

我正想问那句“果真如此”是什么意思,但玄儿摇摇头,似乎让我保持沉默,然后向我招招手。

二人走入舞厅。

这是我自昨日起第三次踏足这个房间。这是个西式的大房间,过去曾举办过热闹的晚会。在那黑红相间的格子地板上,那对踏着奇妙舞步、美丽的连体双胞胎姐妹的幻影时隐时现……

“……阿清。”

我听到一声呼唤。

“阿清,阿清你在哪里?”

有个人影独自站在房间一角。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室外的光线露了一点进来。昏暗中,我看出那是个身着红衣的女人——那是浦登望和,阿清的妈妈。

“阿清呢?”

回荡在空荡荡房间里的那个声音听上去让人觉得纤弱悲郁,同时还有一种慌不择路的紧迫感。我不禁想起昨天傍晚,在北馆音乐室前与她相遇时的情景。

“阿清,阿清……”

望和似乎没有意识到我们走进来,继续呼喊着自己儿子的名字。在她前方,有一扇打开的门。那就是通向那个“秘密楼梯”的小房间的门。

是她打开那扇门的吗?她正准备进去吗?但是看起来,也像是刚刚从里面出来一般。

“姨妈。”

玄儿走到房间中央,轻声唤道。

“望和姨妈。”

望和徐徐地转过身。当她看见我们,便摇摇晃晃地从小房间前走过来,她看看玄儿,再看看站在玄儿斜后方的我。

“阿清呢?”

她看上去就要哭出来了。她穿着和昨天傍晚相同的黄褐色罩衫。虽然在屋内,但还是扎了一条淡红色的围巾。

“阿清去哪里了?那孩子身体太虚弱了,对吧?你知道的。那孩子有病,得了可怜的病……所以我总要看着他才行……”

“阿清很好。”

玄儿沉着地回答道。

“您不用那么担心好吗,姨妈。”

“阿清很好……不,那孩子身体太虚弱了,对吧?你知道的,你知道的呀。那孩子有病,得了让人可怜的病……”

望和不断重复着同样的话,可她本人却根本就没意识到。

“那孩子有病,我总要看着他才行……但都是我的错,是我的错呀。是我生下可怜的他,所以那孩子才……”

“不。”

玄儿劈头盖脸地说道。

“那不是您的错。那不是任何人的错。”

“就是我的错呀!”

她突然大叫起来,眼睛瞪得大大的。——她很担心,总是哭个不停。

——所以眼睛才会通红。

她用手中捏着的手绢擦擦犹如决堤般溢出来的眼泪。

——所以她的眼睛通红通红的。就像一只红眼睛的蜻蜓,在宅子里游来荡去。

“就是我的错。”

望和还在说。

“那孩子之所以得病,是因为我……要是我能代替他就好了。真的。我真的已经……啊,让我来代替那孩子吧。我……”

这话是对我们谁说的呢?或许是对我们两个人一起说的吧。

——她的心碎了。所以……

作为家族成员之一的玄儿对初次来访的我如此说。

——她已经陷入一种疯狂的状态。

“拜托,拜托了。让我……让我代替阿清那孩子……”

“那怎么行呢,姨妈。”

玄儿加重语气。

“您那么说,阿清会难过的。”

“阿清他?”

望和突然醒悟过来一般,放下擦拭眼角的手帕说道:

“对了……阿清在哪里?”

不知道她在问谁。只见她慢慢转过身,背对着我们,看着房间一角的那扇小房间的房门。

“啊,在那里。”

她自言自语道,好似刚刚才注意到那扇门一般。

“阿清是不是去二楼了呀?我明明嘱咐过他,让他不要一个人到处乱跑。那孩子的身体太虚弱。啊,阿清。”

“啊,姨妈。”

但是,她似乎没有听见玄儿的唤声,犹如风中的柳絮般轻飘飘从我们面前穿过。

“阿清……阿清你在哪里?”

她窥视着门内呼唤着,然后走进那间小小的房间。门慢慢合拢,与黑红相间的墙壁成为一体。很快,墙壁对面传来上楼梯的脚步声。

7

“可以这么放任不管吗?”

我这么一问,玄儿便忧郁地皱起眉头。

“唉,反正她一直都这样。”

“她怎么会变成这样的呢?”

我难以忍受地叹口气,脑海之中同时浮现出刚才客厅里阿清的样子与方才见到的望和的样子。

“征顺先生说望和太太的‘心碎了’。为什么会变成……”

“我觉得——”玄儿依然皱着眉头,回答道,“也许可以说是她姐姐——美惟姨妈的那种状态对她产生的反作用。”

“反作用?”

“我这么觉得。”

“什么意思呢?”

“十六年前,当美鱼和美鸟姐妹出生时,美惟姨妈——我的继母就受到了很大的打击。自那以后,她就陷入昨晚你看到的那种状态。美鸟和美鱼似乎称她为‘仙人掌’。但借用主治医生的话来说,她的分离性昏迷状态已经慢性化。她几乎整天待在西馆自己的房间里,或躺或坐。几乎看不见她能有意识、自发性地行动,也很少主动开口说话。总之,她无法接受亲生孩子是连体双胞胎这个残酷的现实,她想要逃避。我这么认为。”

——生我们的时候,妈妈受了很大的惊吓。

——从那以后一直……时至今日她依旧活在惊吓中。

“望和姨妈作为旁观者,看到姐姐那种样子,作为亲人来说同情姐姐的同时,另一方面也带有强烈的反感。她认为不管生下来的孩子是什么样,终究是自己视为宝贝的骨肉。她觉得作为母亲,如果逃避现实,把自己封闭起来,那是非常不负责任、非常过分的行为。所以她觉得美鸟与美鱼非常可怜。”

没错。就连我听了这些话都十分赞同。但那对双胞胎似乎并不在意,看上去乐呵呵的。

“十四年前,望和姨妈与征顺姨父热恋后结婚了。”

十四年前……我借助幼时模糊的记忆以及后来掌握的知识,想象着十四年前这个国家的样子,描绘出陷入“热恋”中的两人的样子。

“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不幸是死产儿。过了一段时间,第二个孩子出生了,那就是阿清。很快,他们就发现阿清得了那种病。虽然出生在浦登家族的孩子都要冒着患上早衰症的风险,但望和姨妈还是很受打击。那种打击绝不亚于生下美鸟与美鱼的美惟姨妈。

“但她不愿像姐姐那样,也不能像姐姐那样逃避现实——她无法摆脱这种想法,从而走上了与她姐姐那种渐渐无视女儿们的态度正好相反的另一个‘心碎了’的极端。具体地说就是溺爱、牵挂她那可怜的儿子,而且表现得非常明显——这就是我的解释,可能比较俗。”

我老老实实地点点头。这解释相当直白。

“因此望和姨妈总是扮演一个非常担心儿子的妈妈的角色。我不是说那是伪装出来的担心,那绝不是伪装。除了将自己关在北馆一楼的工作室里作画之外,她总是担心阿清。她总是跟在阿清身后,嘘寒问暖、呵护备至,时不时感慨一番‘那孩子在不久的将来,会因为那病而丧命’之类的话。而且她认为一切都是自己的错,想包揽所有的罪过。

“但是阿清又是那样聪慧的孩子。他很不喜欢望和姨妈的做法——也可以说他觉得每次见到自己都会一味哭泣的望和很可怜。所以才在宅子里兜来转去,不想让妈妈看见。而望和姨妈就会在宅子里找来找去……这种关系已经维持了好几年了。”

我又老老实实地点点头——但玄儿怎么能如此平静地叙说呢?他讲述的可是与自己有血缘关系的表弟和姨妈的事情呀。或许他故意这样。总之我觉得他似乎是在讲不相干的人的事情,虽然忧郁,但似乎没有表现出同情。

“在望和姨妈早已失衡的狂乱心中,她希望尽量让阿清活下去。每次姨妈都要对别人说让她代替阿清得那种病,让她来替阿清去死。从某种意义上说,那是任何做母亲的人都会有的想法,但最近我觉得姨妈过分的言行反而令人感到她似乎有点本末倒置。”

“这话怎么说?”

“我觉得阿清的存在似乎成了一种理由。也就是说,她本人似乎在主动寻求死亡。”

“——像是有自杀倾向?”

“说实话,我觉得是那样。”

玄儿看着刚才望和所站的地方,目光更加锐利。

“但是,有个非常难的问题堵在她前面。”

“非常难的问题?”

“是的。”

玄儿点点头,压低了声音。

“难办的是死不了。不管她怎么想死,都死不了。”

“啊?”

我无法明白玄儿说这话的意思,眨着眼睛问道。

“这是怎么回事?”

玄儿犹豫着,就在那时——

从宽敞的房间某处,传来刷刷的轻微响动。似乎是某人转动身体的声音。

我们吃惊地环视房间,却没有看见半个人影,也没看到有人自走廊上走来。但是——

唔、唔唔……这次又传来低吟般的声音。那声音的确是从这个房间里发出来的。看来,除了我们二人之外还有别人在这个房间之中。

我顿时想起昨天和美鸟与美鱼相遇时的情形。我转身看着放在房间里的屏风。那个用暗红线条画着抽象图案的黑色屏风——当时,那对双胞胎就藏身于那个屏风后面。

玄儿已经先我一步跑了过去,查看屏风后面。

“——欸?怎么回事?”

我也赶了过去,绕到与玄儿相反的屏风另一端。只见刚才离开客厅的年轻人——江南在那里。

“江南君,你怎么在这里?”

玄儿走到他身边。

“哈哈,难道你也被望和姨妈逮住了?她可不管逮到了谁呢。就是刚才的……”

刚才的?他说什么呢?

江南坐在屏风后面的墙角处,显得筋疲力尽。他抬起头,轮番看着我们,失去血色的嘴唇微微颤动,喉咙深处传来呻吟声。他似乎还无法正常发音。

“你还好吧?”

玄儿伸手抓住他的胳膊,想拉他起来。江南缓缓地被玄儿拉了起来。

借助从百叶窗缝隙透入的微弱光线,能看到这年轻人的面容。也许是心理作用,我觉得他气色很差,脸色苍白不堪,头发蓬乱,目光无神,额头与鼻头渗出点点汗珠,脸颊上亦残存着汗渍……不,也许那是泪痕吧?

“你还是不要硬撑为好。”

玄儿放开江南的胳膊,说道。

“记忆呢?又想起什么没有?”

江南没有作答。稍过片刻后,他摇摇头。

“你还是不能正常发声吧——能走路吗?江南君,你还是应该老老实实地在客厅休息呀。是不是觉得无聊、待不住呢?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带你在宅子里转转。当然那是后话,你要先养好身体,好吗?”

年轻人缓缓地点着头,算作回答。他的脸色苍白依旧,眼神空虚依旧。也许是稀稀拉拉长出的几根胡子,令他的下巴看起来更尖。

窗外连绵的雨声被一阵闷雷所掩盖。这还是今天听到的第一次雷声,不禁令我身体僵直。与此同时,我竟然产生一种奇妙的心情(这是?瞬间这样想到……)

面前站立的青年的相貌。

这是——瞬间产生出这样的困惑。

这是——这张脸似曾相识(究竟这是……强烈的震惊立刻再度……)……啊,但这是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

“又打雷了。”

玄儿叹口气,自言自语着。

“这暴风雨何时才能平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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