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淳子老师吗？”办公室里的一个女孩子看了一下课表说，“啊，她现在刚好在上课。”

“在哪个教室？”

“那个……您找轰老师有什么事吗？”

“哎呀，您是田渊女士吧？”一位三十多岁的女性从办公室里面的一张桌子旁站起来，走了过来，“对吧？我还记得呢。”

“嗯，我现在已经结婚了，叫清水美香。”

“哎呀，是吗……轰老师和你是同一期的学生吧？”

“嗯，是臭名昭著的‘四人小组’。”美香说。

“可是当时很出名啊，”她笑着说道，“轰老师在这个三楼的306教室，上楼梯以后往右拐。”

“谢谢，我不会打扰她上课的，”美香微笑着说道，“那我先过去了。”

目送着向着楼梯走过去的美香，那位女性说道：“她是田渊大臣的女儿，上学的时候好像玩得特别厉害。”

“哎……是吗？”那个女孩子好像感觉很稀奇，“她的衣服真好看啊。”

“她家里很有钱……但是她很早就结婚了。”

“对方肯定也很有钱吧？”

“不知道……至少他肯定不是这里的毕业生，说不定……”

这两个人的对话完全展开了想象，停不下来了。

美香一边爬着楼梯，一边摸着扶手嘟囔道：“这里平时都认认真真地打扫干净了吗？”

上学的时候在这里走上走下的日子，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因为今天美香穿着西装，与她擦肩而过的学生把她当作了老师，纷纷和她打着招呼，吓了美香一跳。

三楼的306是一间可以容纳一百多人的宽敞的教室，美香从前也经常在那里上课。她透过门上的窗户向里面看了一下，正好可以看到站在讲台上的淳子，里面还有大概三十名学生。

她看了一下手表，再有十分钟应该就下课了。怎么办？

“您有什么事吗？”她正在犹豫的时候，一个抱着书的年轻女士站在她的面前问道。

“那个……这里可以进去吗？”

“嗯，我是轰老师的助理。”

“在这里上大学的时候，我和她是朋友……”

“啊！”她睁大眼睛说道，“您是淳子老师的好朋友？”

“嗯，是的。”

“我和你们也是同一期的，尽管你可能已经不记得了吧，”她说出了自己的名字马场百合香，“那……我们一起进去吧，没关系的。”

“这样会不会打扰到淳子啊？”

“现在的学生啊，就算迟到三十分钟才过来，也都完全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马场打开门先走了进去。里面的学生们一起回头看了过来——的确，他们没有全身心地投入课堂当中。

“马场老师，谢谢，”轰淳子说，“所有的书都到齐了吗？”

“嗯，已经齐了。”

“那就拿到这边来吧。”美香悄悄地走进去，关上了门。

学生们的视线也已经返回到讲台那边了。

“那个……刚刚讲到的那个问题的详细解释就在这本书里……”

淳子一页一页地翻着，美香则在距离入口很近的一个座位上坐了下来。

以前，她们四个人经常一起来这间教室，小百合、淳子还有里美……现在，每个人的工作和处境都已经不一样了，她们已经是处于不同圈子之中的四个人了。但是，那些过去并没有消失。淳子的身边会不会也被送来了一些可以让人想到西川勇吉的东西呢？美香想要确认一下。

“马场老师，不好意思，你可以帮忙去把这页复印一下吗？每人一份。”

“好，我马上就去。”马场手里拿着一本很厚的书又走出了教室。

“那么，在这几分钟的时间里我谈一下之前大家所提交的报告，”淳子说，“什么才是出题的重点，还有很多人没搞明白，上课听讲要认真一点儿啊！”

淳子的目光将整间教室扫视一遍，注意到了美香。淳子向她挥了挥手，美香情不自禁地笑了出来，学生们也全都回过头向美香看了过去。

“她是我的朋友，”淳子说，“大学时经常和我在这个教室一起听课的伙伴。”

美香总觉得，淳子好像不知道里美在电视直播中读传真的那件事。假如她知道的话，也就应该知道美香过来的原因了吧。

淳子继续上课。过了十分钟左右，马场回来了。

“谢谢，把复印的东西发一下吧。接下来，我把报告给大家发回去，发完以后时间应该也就差不多了。”淳子看了下手表说道。

她一个一个地念着名字发报告。还有五分钟就下课了，不过她还是一直上到时间恰好结束的时候，这一点确实很像淳子的风格。

“大滝……大滝，休息了吗？”

一个女孩子睡着了，她被旁边的同学叫醒以后终于从座位上站起来，走了过去。

“我不是说过吗？”淳子把报告递给了她，“叫到了名字的话要回话，你又不是鬼魂。”

尽管淳子这么说着，但是那位女生也没有回答，淳子一副无奈的样子摇了摇头。

“下一位，安西君……接下来，西川君……”淳子的声音瞬间中断了，“西川……勇吉君……”

美香看到淳子立刻把那张报告放到了旁边，接着用毫无异样的语调读起了其他的名字。果然好坚强！

但是，西川的名字今天出现在这里，这只是偶然吗？

“好，今天就到这里。”淳子的语调难免还是有点儿冷漠。

“我不知道哎，”淳子说，“里美？”

“嗯……哎，今天的报告，让我看一下。”

“嗯，是这个。”淳子把那张报告递给了美香。

教室里已经空荡荡了。

“这个是？”

“里面的内容是其他的学生的报告。”

“字也不一样。”

“是复印的，然后把西川勇吉的名字写了上去，”淳子在沙发上坐下以后说道，“怎么回事啊？”

“冷静一点儿，”美香说，“这个根本不用我说，淳子你和里美不一样。”

“你有点儿高估我了，”淳子苦笑着说道，“只有美香你啊，才可以这么坦然处之。”

淳子和美香待在为不定期出勤的讲师准备的休息室里，他们现在在上课，不会有人过来，所以不需要担心谈话会被别人听到。

“讲师的话是没有自己单独的办公室的，至少得做到副教授才行。即便到那个时候，也不是说所有的人都能得到自己的房间，真的很辛苦啊！”淳子说。

“这可一点儿都不像是淳子你的风格。你以前从来不说这样泄气的话。”

“因为现实很残酷！”

这个时候，马场走了进来。

“虽然比较寒酸，不要介意啊，请用。”她把盛在纸杯子里的咖啡端了过来。

“马场老师，谢谢！没关系，你不用做这种事的。”

“我很乐意，”她开朗地说道，“那你们慢慢聊吧……刚刚的资料，没来的那个孩子的怎么办啊？”

“是啊……你帮我做二十份吧。”

“我知道了。”马场走了出去。

“那个人和我们是同一届的吗？”美香问道。

“她时常会被调到这边来……因为我是讲师所以还好，但是不定期出勤的人真是够辛苦的。学生的人数减少了，也就不得不缩减课时数。上一个课时多少钱，这都是事先定好的，所以甚至有老师感叹说收入变成了从前的一半。唉，他们的年纪也已经不小了。”

“在大学里教课也挺不容易的吧？”

“嗯……所以，假如我被卷进了什么丑闻里的话……毕竟是私立学校嘛，最讨厌这种事了，会马上把我开除掉的。”

美香目不转睛地看着淳子：“好意外啊，我还以为淳子你没有变呢。”

“都会变的，不管是谁。”

淳子把桌子上的香烟盒的盖子打开，拿出一根点着了火。

“你抽烟了？”美香问。

“偶尔吧，中年的男讲师们回去的时候总是从这个盒子里抓上十来根放进口袋里。”

美香瞬间感觉到在“衣食住行”方面从来没有感到过不安的自己很幸运。

“我现在和一个男人一起生活。”淳子说。

美香听了，什么都没有说，淳子又接着说了起来：

“最近有点儿焦躁，或许是因为这件事……他没有工作，已经无所事事半年了。”

“没听你说过啊，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也还没有到值得给你们介绍的程度，”淳子耸了下肩，“只是因为他说被赶出去了的话就无法生存了，没有办法所以才在一起的。”

美香好像第一次在淳子的脸上看到了生活的疲惫。

“但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淳子说，“毕竟西川君还有他的父母都已经死了，我们当时撒的谎应该谁都不知道吧？”

“肯定还是有什么人知道了，鬼魂拿不了复印件的。”

淳子笑了一下说道：“你依然还是很现实啊！”

“有了孩子的话，就算你不愿意也还是会变得现实的。”

“孩子已经多大了？”

“马上就一岁了，时间过得好快啊！”稍微过了一会儿，美香又说，“我打算和淳子你两个人一起战斗。”

“战斗？”

“和威胁着我们现在的生活的家伙战斗，里美也指望不上，小百合……”

“小百合那边也发生了什么吗？”

“我不知道，也无法那么随意地给她打电话。”

淳子点了点头：“没想到竟然变成了这样……人，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啊。但是……方便的时候和她见一面吧？也很久没有听到小百合的声音了，你能和她联系上吗？”

“嗯，那我们三个人一起吃个饭吧，这样说的话我觉得她肯定会出来的。”

“小百合会是一副什么样的‘贵太太’形象呢？好期待！”

“从一定意义上来说，或许小百合是最安全的。”

“为什么？”

“有政界的大人物在背后为她撑腰啊！即便是警察，假如前田哲三说些什么的话，他们也会听的……让他们在第二夫人的身边巡视一下，简直太简单了。”

“第二夫人啊……”淳子摇了摇头，“我也是，早知道现在这个样子的话，还不如选个有钱的男人呢，那样的话也就可以埋头进行自己喜欢的研究了。”

“但是，那个人说不定也会干成了什么然后变成有钱人啊。人生，说不清楚的。”

“是啊，尽管和中彩票的概率差不多。”两个人一起笑了起来。

“我差不多该回去了，”美香说着站了起来，“来的时候把孩子放在婴儿中心了，买完晚餐的菜就回去。”

“一起走到那里吧。”

她们两个人走出大楼，悠闲地从校园里面走了出去。

“真不敢相信，那竟然就是仅仅几年之前的我们自己！”淳子远远地看着那些吵吵闹闹、成群结队的女大学生们说。

“尽管大家看上去都一样，但她们其实是不一样的，”淳子说，“假如她们把自己的经历都告诉你的话，你就明白了。父母离婚了的孩子，有男女朋友的孩子，与中年男子有不伦关系、自以为已经成了大人的孩子……不管是哪个孩子，都在拼命地摸索人生的方向，甚至会让人感到怜悯。”

“我们……或许曾经也是那样的。”

“是啊，食用大麻，和男人睡觉……当时一直想要用那种方式进行反抗，”淳子笑了一下说，“但是，即便做了些那样的事，大人的世界还是不会发生任何变化。自己成大以后再回头看去，才清楚地认识到原来那是多么孩子气的行为。”

“西川君，是我们那种‘孩子气的行为’的牺牲品。”

“他本人肯定感到很气愤吧。”

“但是，我是这样认为的，我变得幸福，才是对西川君最好的报答。”

听到这些话，淳子惊呆了，她看着美香说道：“真羡慕你啊！竟然可以那样想……”

“嗯，我知道自己很任性。但是，没关系的。即便是西川君的鬼魂来了，我也不会道歉。我会堂堂正正地告诉他的，告诉他‘因为你，我现在非常幸福，你就不要再有任何犹豫了，赶快去成佛吧’。”

“真是服了你了，”淳子笑着说道，“那么，就到这里吧。”

“好的，小百合那边我来联系。”

“拜托了。”

美香快步走出了校门。一直以来她回去的时候都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