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第37节

奥杜邦的祈祷  作者:伊坂幸太郎

“你很后悔吧。”优午的叹息仿佛不是为了我—个人,而是为了全天下的人:“你后悔了,然后打算怎么办?”

“忘了。”我虽然装傻,其实对于当时的心情记得—清二楚。”我想干脆被车辗死算了。”

“你想死吗?”

“或者应该说是死了也好,我无法判断自己做的事是对还是错,我想干脆一死百了,如果当时附近有高楼大厦,搞不好我就爬到屋顶上去了,但是能不能从那里跳下去又是另—回事。”我想用自己的生命去逃避难以应付的现实,并为自己犯下的罪行赎罪。

“假如有人想跟伊藤先生一样,从屋顶上跳下来的话,你会怎样?”优午彷佛在出谜题似地突然问道,“假如有人无法判断自己做得对不对,想要跳楼的话,你会怎么做?”

“不知道。”除非真的遇上了,不然谁会知道。

“要救他喔!”优午的语调听起来像是在命令我。“要是遇到那种情况,—定耍救他。”

“是。”

我不知所措地回应。优午接着问我被警察逮捕的心情。“当你知道那个警察刚好就是城山时,你心里在想什么?”

“能够预见未来的稻草人也有不知道的事?”

也许稻草人叹了一口气。“我只能预测未来时事情,并不能了解人类的心情。所以,我对人类的心情非常感兴趣,”

原来如此,说不定他很想—窥人类的内心。所以,我老实告诉他。“我觉得自己毁了,我觉得一切都完了。”

接著,我明知就算请他告诉我眼前的事也是仟然,但还是提出了要求。“就你现在知道的范围也好,能不能告诉我什么时候可以离开这座岛。还有,我若回到仙台会怎么样。我该怎么做才好?”我在恳求他的同时,察觉到这一百多年来一定有许多人重复问他这种问题。“请你告诉我,我会怎么样。”大家一定反覆过问他、恳求他,甚至跪下来哀求他。

四周果真一片寂静;蓝色的景致;风,吹拂我的发;低矮的杂草晃动,宁静让我听得出神。就算月亮从天陨落,大概也只会发出硬币滚落的声音吧。

稻草人久久不发一语,最后还是回答:“我不知道。”

我感觉得出来他在撒谎,稻草人在瞒我,他不可能不知道。

“要是回仙台的话,我应该会被抓吧?”我改用具体的方式发问,于是优午开口说:“一定会吧。”

“谢谢你诚实告知。”我并没有受到太大的打击。犯罪的人会被逮捕,这是理所当然的。足球选手用手碰球会被判犯规、教练殴打裁判会被赶出球场,就是这么回事。

“你还不能回仙台。”优午突然那么说。“你暂时得待在这座岛上。”

“咦?要待到什么时候?”

“时候到了,伊藤先生自己就会‘想回去’了,在那之前,你必须待在这里。”

“这么一来,就会平安无事吗?”

稻草人没回答,仿佛回答我也没好处,虽然我对他随口说的语气略感光火,但还是怀疑,有一天我会想回到有城山在等我的仙台吗?

“你写明伤片给她了吗?”

“你连这种事也知道?”

“你的未来分成写明信片和不写明信片两种。未来分成许多叉路。”

这时,我感觉稻草人仿佛微微一笑。我和优午之间的空气轻柔地流动。“请寄出明信片。请不断地寄给她。”

“她会回信吗?”

“就可能性而而言,未来世分成会与不会两种。”我愕然地想,他简直就像个标准的政客,总是避免正面回答。

“静香过得好吗?”

优午好像要让我安心地说:“应该跟平常一样。”旋即说了一句令人担心的话。“至少目前很好。”

“你觉得日比野这个人怎么样?”优午接著问道。

稻草人称呼我时还加了敬称,对荻岛的居民却是直呼姓名。我察觉到一种肉眼看不见的同伴意识,令我有一种疏离感。

“他,”我顿了一下,思考后说。“他很好。”

“good的意思吗?”

“他很像狗。与其说是good,不如说是dog。”

“稻草人有点高兴他的确长得有点像狗。”

“他是个值得信任的人吗?”

“这一点请你自己确认。”

我缠着他询问日比野的事。“白天我见到了一个叫佳代子的人。”

“噢,那对双胞胎姐妹啊。”优午仿佛也是岛上所有居民的监护人。“还有一个吧,她叫希世子。”

果然不出我所料,她们是一对双胞胎。“日比野似乎对那个佳代子小姐有意思。可是,那对姐妹好像在耍他。”

稻草人稍微想了一下,说:“日比野其实蛮可怜的。”

“可怜?”

“那对姐妹看起来很漂亮,不,人们往往是残酷的。”

在我的印象中,日比野看起来没那么可怜,说起来,他甚至给人一种随性的感觉。尽管如此,我听到优午说这句话的一瞬间,却觉得日比野很悲哀,真是奇怪。

我开始理解日比野的孤独了,或许“共鸣”是最贴切的词汇,孤独肯定是从蓝色夜空降临在我身上。

我问道,这里有非做不可的事吗?成为无业游民之后,我还是在意自己的职责,我并不期待优午回答,不过他马上说:“脚踏车。”我听了颇为惊讶。“骑脚踏车。”

“咦?”

“你去骑踏车吧。”

“什么……,什么意思?骑踏车?什么时候?”

“知道未来并不太有趣。”优午顾左右而言他,不回答我的问题。相对地,他问:“你见过田中了吗?”

“大概见过。”应该是我在市场里看到的那个体型瘦小、脚有残疾的人男人。

“他告诉过你奥杜邦的故事吗?”

我皱起眉头。我连那是国名还是人名都搞不清楚。

“奥杜邦是美国人,全名是约翰·詹姆斯·奥杜邦(注:john james audubon 1785年4月26日-1851年1月27日)是美国著名的画家、博物学家,他绘制的鸟类图鉴被称作“美国国宝”)。一百多年前,他出版了一本自己画的鸟类图鉴,书名是《美洲鸟类》(birds of america)。”

我是见到了那个叫田中的男人,但是连声招呼都没打。“这件事跟我有关吗?”

稻草人陷入了沉思,仿佛脚夫底下有一块地方会把语言吸走。“或许无关,我只是希望你也听听。奥杜邦的故事很有意思,我喜欢和鸟类有关的故事。”

“鸟的故事?因为你是稻草人?”

“你真会说话。”优午嘲讽地说:

最后,我提出了心里的疑问。“我听说这座岛上少了什么。”

优午似乎就此沉默。

“你知道是什么吗?”我怯懦地继续发问。

“我知道那是什么,但又不能确定那是什么。”隔了一会儿,优午非常沉稳地回答、一个如同谜题般的简短答案。不过,我隐约能够理解。好比说,水果的形状和颜色,就算优午知道原产地,也不知道水果的味道,因为他没办法吃东西,即使他问我好好不吃,他自己也无法用舌头品尝,—知半解指的就是这个意思吧。

优午的语气听起来很遗憾,我无法再追问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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