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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分 第42节奥杜邦的祈祷 作者:伊坂幸太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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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站起来往回走,瘸腿的田中自然落后,日比野却不理他,自顾自地往前走。 “你不觉得他是因为肢体残障,自然而然就会喜欢鸟吗?他以为鸟儿会飞就不需要双脚了。”日比野说道。 “是啊。”我不得已搭了腔,但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日比野很像在聊自己的朋友,而田中不知何时失去了踪影, 日比野大概有点怀疑我,他追间说:“伊藤,你昨晚跟优午聊了什么?” “我只是睡不著,明明累得很,却一点睡意也没有。这种事情很平常吧?” “我不是在责怪你。” “我问过优午。”我说, “问什么?” “问我的未来。我想知道,如果回仙台的话,能不能平安无事。” “是哦,伊藤也拜托优午啦?”他高兴地说道。“曾根川根本对这种事不屑一顾,认为这世上没有会说话的稻草人。真有趣啊。同样是外面世界的人,有的笨蛋相信,有的白痴却坏疑,”这么说的话,两者不都是笨蛋!? “优午什么都没说吗?” “没有,他说我还不能回仙台。” 日比野瞪大了眼。“真的吗?” “很奇怪吗?” “优午很少会提到未来的事。” 我只好侧著头,原来你要说的是这个啊, 这时,背后传来一个人声音,叫道:“日比野先生。” 我和日比野同时回头,日比野提高音调回应:“佳代子小姐。” 没看到希世子小姐。 “你听说优午先生的事了吗?”她的声音打从心底充满了恐惧。但是这种优雅又有气质的说话方式,很难让人觉得确实发自内心。 “真是糟糕透顶,你说是吗?”日比野如此回应,语气跟平常完全不同,他还装出深思熟虑,风度翩翩的摸样,那别扭的样子害我差点笑了出来。 “这座岛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警察一定会抓到凶手。”日比野慌张地回答。刚才还说警察没用,现在又马上改口,很明显地,他可是高兴得不得了。 两人接著聊起了优午的事,我又被晾在一旁,他们聊到一半,佳代子才注意到我,日比野只是勉强答了一句:“他只是普通朋友。” “对了,佳代子小姐家的墙壁一定要粉刷吧?”日比野说。 “你还记得呀?” “当然,对了对了,我要收钱喔。”日比野仿佛在说一句很潇洒的话,他微微一笑,我别开视线,因为实在看不下去了。佳代子小姐也礼貌地笑了。 “没关系,发生了优午先生的事,过一阵子也没关系,等平静下来再麻烦你好吗?” “乐意之至。” 他热切地对佳代子说:那我们现在就去府上估价吧。就这样把我扔到了一旁。 这时,佳代子小姐突然说:“我被选中了,” 到底是什么事呢?我皱起眉头。日此野立刻高声说:“当然罗。佳代子小姐是老天选中的美女。” 我猛然回神,不知何时,日比野和佳代子小姐已经丢下我走了,我独自站在两旁都是干涸水田的马路上。他们俩的背影就在不远处,但跟着他们未免太不识相,或许他们那样也有约会的乐趣,我决定朝反方向离开!我想一个人探索这座岛。 在那之后过了五分钟左右,我遇见了草剃,他就在我前面几公尺远的地方,边走边推著脚踏车,我追上去跟他打招呼,为昨天的晚餐向他道谢。“昨天真是谢谢你。” “百合做的菜很好吃吧?”他毫不谦虚,马上挺起胸膛说,感觉不是在挖苦。 “非常仔吃。”我没有特别客气地回答, “百合放心了。” “放心?” “因为伊藤先生给人的感觉和曾根川先生不—样。” 顾来如此:这个说法我能接受。也许她是想确认这一点才请我去她家的,“她为汁么讨厌曾根川?” “啊,百合不会没理由讨厌一个人。” “会不会像日比野说的,曾根川真的对她做了什么?” 我说这话并没有假设什么严重的事情,然而,草剃的表情僵住了,吓了我一跳。 我心想,对于草剃来说,或许百合小姐是他抬头挺胸的重要原因,她的地位举足轻重,是他保持平衡的生活重心,所以,别说是受到伤害,就算被摸一把他也不愿意。 “日比野先生没跟你在一起吗?”草剃问我时,脸上表情和缓了下来。 “他丢下我不知跑去哪里了。”说完,我抬了抬下巴指著草荫的脚踏车。“抛锚了吗?” “你们那边的脚踏车也会抛锚吗?” 我一时没有会意过来,你们那边指的是荻岛外面。 “是啊,脚踏车会抛锚。” “搞什么,原来都一样嘛。” 我一阵愕然,你要为那种事情失望,我也没办法。 “你觉得为什么会发生那种事?”他提到优午的事。 “我昨天才刚到这座岛,不知道。”心想,我怎么会知道。 “可是,从外面看的人会比住在蚁窝里的蚂蚁看得更清楚。”他说, “原来如此。”我认为这是一针见血的意见。 “百合也那么说。”说不定他的大部分知识来自于妻子。“对了对了,你知道百合的工作吗?” “她有工作喔?” “她的工作是握客人的手。” 我们走到斜坡,他使劲推著脚踏市,或许是下盘有力,他的步伐踩得很稳? “她会握病人的手。” “她是……,护上小姐吗?” “不是,就只是握手。” “只是握手?” “对于临死的人,能做的不就只有这些吗?”草剃爽朗地说道, 无需确认,我肯定这是百合小组告诉他的。 我又想起祖母去世的时候。祖母死于癌症,癌症在今天的治愈率高于百分之五十,但是她的病情相当严重,她的固执让它未能即早发现癌细胞。 “癌症很奇妙。”祖母说。 “奇妙是什么意思?” “因为我啊,不想被人杀死。” 不想被人杀死是什么意思?我仔细倾听祖母的解释, “虽然车祸、坠机、杀人和被人杀死没有两样,但我不想在临终时走得那么寒酸,我希望被天灾夺走性命,像是死于大地震、洪水或是被枯朽的老树压死等等。” “癌症是……”我问。当时她已经知道自己罹患癌症,所以没有必要隐瞒。 “很奇妙吧。”祖母笑道,“癌症算哪一种?人为因素吗?还是自然因素呢?” “很难分。” “我得的癌症似乎在走的时候会很痛苦。”她又说道。 “大概吧,”我只知道书上写的知识,并没有亲身体验过。 “你别逃跑喔!”祖母严肃地说道。那不是诅咒的口吻,而是轻松的语气。 “你一遇上事情,就会选择逃避。到时候我痛到顾不了面子地哀叫时,你一定会逃跑吧?所以,我要事先叮咛你。” “就算我不逃跑,也不能替你做什么。” “你只要待在我身旁就够了。”祖母嗤嗤笑道。 “要我握住你的手吗?”我一说,祖母再一次断言:“你会逃跑喔!” 握手这个动作究竟产生了什么?我完全无法理解,但是草萝的话很有趣。 “病人,”我问道。“会因为百合小姐握住他们的手而高兴吗?” “谁知道。”草剃笑道。“毕竟,那些病人握过手之后就死了,根本无法询问他们的感想。可是,你不觉得他们一定很安心吗?如果自己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难道不希望有人守护著自己吗?要是我的话就会。要不然我会以为自己从一开始就不存在这个世界上。” 我沉默了好一阵子,仔细体会他的话之后,个知不觉地笑了。“你很棒耶。” “咦?”他一脸错愕,但我没有解释为什么。相对地,我说:“日比野是油漆工吗?” “是啊,他老爸也是,他们家代代都是从事这一行的。可是,因为没汁么案子可接,所以日比野先生几乎闲著没事,一直处于休业状态。” “那他靠什么维生?” “干不干活是一回事,总是有办法糊口的。” “原来如此。” “再说,他弧家寡人一个,大家对他还不错。” “孤家寡人?” “他没跟你说吗?那就不妙了。” “不会啦。怎么了?” “日比野没有父母,从小也没有兄弟姊妹。那个人一直都是孤伶伶的。” “他家人死了吗?” “嗯。” “车祸?”我一面问,一面想起在我读高中时,死于一场车祸的父母。 草剃没有再多说,就像是一个口风不紧的男人,深怕不小心说溜嘴,连开口都很谨慎。我们一语不发地走了一会儿,右边开始看得到一些民宅,草剃挥手向我道别,我拿出口袋里的明信片。 “这个,能不能寄到岛外?” “今天下午轰大叔出船时,我会请他带过去。”或许是基于邮差的礼貌,草剃并没有细看,马上放进了夹克的口袋。“第一次有人寄信到岛外。”他看起来有些激动。 城山舔了舔上唇,好像在低语:总算变得有趣了。 他在仙台市区往南的交流道附近的一间仓库里,天花板上的日光灯忽明匆灭,好像快坏了,正下方蹲著一对男女,二十六、七岁的年轻人。 这对男女身上仅着内衣裤,手脚被胶带捆住。是城山干的好事,这对男女原本将车子停在山道附近的路肩,有说有笑。城山绕到驾驶座敲敲车窗,亮出警察手册,对他们说:“我有点事想请你们帮忙。”接着就轻而易举地把他们骗进仓库。 一进入仓库,城山就用铁管痛击男人的头部,男人一倒下,城山旋即用胶带捆住他。女人在一旁看傻了眼,城山也如法炮制,再用剪刀剪开他们身上的衣服,把他们剥个积光。 城山只有一味地殴打他们,用铁管或地上的石头轮流殴打这对男女。他反覆地殴打对方,并小心翼翼地避免对方断气。 男人只有—次动了动下巴,好像想说什么,城山撕下男人嘴上的胶带,男人呻吟地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假日的余兴节目。”城山沉稳地四答,男人的脸上流露出绝望,这令城山兴奋不已。 他用脚端男人的命根子,用手指指女人的胸部,他们的反应渐渐微弱。城山看准时机,蹲在他们耳畔低语:“你们的人生已经毁了。”再以轻松的语气说:“等一下我会剥了你们的皮、折断你们的骨头,再切掉你们的性器。人生很痛苦喔!” 他们开始痉挛似地发抖,因为他们知道城山不是在开玩笑。 接若,城山对男人说:“如果你跟我说:‘可以强暴女人,在她们体内胡乱抽插。’我倒是可以饶你一命。” 他用那女人也听得到的音量说话。男人不发一语,垂头看著地上,应该是听见了。“要不然,我就捶烂你的膝盖,或是挖出你的眼珠。”一旁的女人形同废人般地双腿张开,她的眼睛因为恐惧而眨个不停。 城山忍住笑意。这一瞬间总是让他快活得不得了。 人们应该会为了脱离痛苦而出卖他人吧。到最后,出卖他人的一方迟早也会因为承 受不了罪恶憋而发疯。人类就是这么愚蠢的动物。 “快点,怎么样?”城山静静地间道。 我遇到了兔子,不过,并不是红眼睛的小动物,而是市场里的兔子小姐。我长这么大没见过这么吧的人,她好像整个人从地面隆起似的。 市场里没什么客人,或许是因为时间还没到,一家家店与其说是店面,不如说是帐棚,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就像是小学每次办运动会时,校长和家长会会长会待在里面的帐栅,底下还铺了防水布之类的东西,上面陈列尚品。 一名身穿灰色大衣的妇人蹲在店门口,盯著手里的苹果和马铃薯。我站在她身后,呆呆地望著老板。 那家店的老板就是兔子小姐,一身褐色肌肤,手臂是我大腿的两倍粗,肚子上有好几层脂肪,没什么威严,也好像没办法靠自己的力量站起来,手构不著地面,也不可能脱下身上的大衣。 妇人请她将几颗马铃薯包起来,然后起身。这时,她说:“真教人难过呀。”肯定是指优午的事, “找还是没办法相信。”眫老板发出区沉而美妙的嗓音,感觉她的声音震动了地面。妇人离去之后,我若无其事地蹲住店门前,摸摸马铃薯。 这时,胧大的兔子小姐说:“没看过你耶。” “是……,是吗?”我佯装镇静。 “嗯。”她警戒地打量我,嘀咕了一句:“你从南方来的吗?” “是啊,我从南方来的。”我配合她的话。 “不好意思啦。”我不知道她为何道歉。“我啊,一直坐在这里。所以不认识岛上所有的人。” “啊,没关系。” “你也是为了优午的事来的吗?”她说。“这世上真的有人那么心狠手辣。优午一直站在田里,告诉我们好多事情,而且他从来没做过坏事。” “是……,是啊。”感觉好像被责问的人是我哩。 “优午真的告诉我们好多事情,他自己怎么会遇上那种事啊!?” 或许她比我当初看到的感觉更年轻,虽然脂粉末施,肌肤却光滑亮丽。她双手环抱著站不起来的庞大身躯,说:“最近听说英国王妃去世了,你听说了吗?你知道英国这个国家吗?” 她指的似乎是黛安娜王妃。有趣的是,她不但知道北韩的最高领导人金日成在几年前去世,也知道尼斯湖水怪是有人捏造的,这些全部都是从优午那里听来的。她骄傲地说:“我没办法离开这里,不过托他的福,我也不是一无所知,因为我老公会把优午说的事情告诉我。” “他会告诉你们未来的事吗?” 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吗?她的眼神与其说在责难我不是岛上的居民,反倒像是在可怜我,“他不会告诉我们未来的事,特别是本人的事情。我祖母也说过,他从很久以前就是那样了。” 如果能预知未来,任谁都会抱持关心,我又想起了名侦探的故事,假如我身在小说里,我一定会挨到名侦探身旁叫道:“快点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谁会遇害?你只要把破案的页数往前挪一点不就好了吗?” “只要大家一逼问,那个生性温和的稻草人一定禽说:‘知道未来的事情就没意思了。’”她微微一笑。“对了,你买点什么吧!” “可是我现在身上没钱。”我边说边探了探裤子后面的口袋,发现里面有纸钞,心想,这种钞票大概不能用吧。给兔子小姐一看,她说:“那也行,是轰的钱吧?”便收了下来。 相对地,我收下了五颗难看的马钤薯,装进塑胶袋里。 “你第一次见到我,吓了一跳吧!” “咦?” “我这么胖。可是啊,我也不是自愿变成这副德性。” 接著,她淡淡地聊起了自己的事,我对她的身世挺感兴趣,而且也没有胆量打断她,只好静静地倾听。 她似乎从五岁开始看店。“当时啊,我个头小,很可爱喔。毕竟是兔子嘛,周遭的人会不断地称赞我可爱,然后给我点心。我也喜欢甜食,所以来者不拒。久而久之,我就变得胖嘟嘟的。”她遗笑著说:吃东西是一种幸福,有时候我想,如果在意体重,那就对不起食物了,” “我还记得动弹不得的那一天,是阴天,猫咪叫个不停。我走到这里的路上,有一户人家种的奇异果结出漂亮的果实,我心想回家时再去跟他们要。结果啊,打烊以后当我想回家时,居然站不起来了。很可怕吧!不管我再怎么使力就是动弹不得,吓坏我了,我心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如此。”虽然这不是“原来如此”这四个字能够解释的现象, “该不会从此以后就以这副德性在这里生活吧?我一想到这里就笑了出来,没想到居然变成真的。”她很开朗。在这里生活了十年以上,一步也不曾离开,实在令人难以置信,但她有一种爽朗的性格,让人感受不到个中辛酸,我跟她相处得很愉快, “当时,早知道会变成那样子,先泡个澡也好。我到现在还是觉得,就算麻烦一点,如果先找个可以欣赏风景的地方坐下来也行;如果先去向那户人家要奇异果就好了。” “那你洗澡怎么办?”她看起来并不脏,于是我试探性地问道。 这时,她得意地说:“我老公会帮我擦澡,夏天也会在我身上洒水,他还会定期替我翻身,免得长褥疮。很体贴吧?” 我昨天看到的那个瘦男人大概是她老公吧。我感到吃惊的同时,也觉得很羡慕。 “你看我这么胖,会不会觉得我像怪物?”兔子小姐状似愉快地问道。 “不会。”我回答。其实她看起来非常美丽,说她迷人会吏贴切。“你很漂亮。”免子这个名字很适合她。 她听了大笑。“真可惜。我只对巧克力跟我老公感兴趣;” 我有点愕然,难道甜食还没让她学乖吗?我问道:“我想知道优午的事。”既然买了马铃薯,我厚脸皮地摆出一副热客的架势。 “那我把我祖母说过的话告诉你好了。”她说:“我祖母很讨厌优午,她说的应该可以列为参考吧?” 咦?我怀疑自己有没有听错: “我祖母一结婚,马上生了小孩。我祖父是个了不起的农夫,听说长得一表人才,不过没有照片为凭就是了。然后啊……” “为什么你祖母讨厌优午?” “因为她的小孩和那个帅老公那死了。” 她的祖母名叫峰,大约在七十年以前,蜂年方十儿?据说她十七岁就结婚了,但在当时并不算早婚。她在圣诞节那天,跪在优午而前呻吟,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低声斥责水田里的那个稻草人。 峰的泣诉接近哀呜。“两个星期以前,那一天我来过这里。对吧,你当时就知道了吧?”峰伸出双手捶打稻草人的胸部,力道虽然不强,拳头中却饱含著不同于力气的强烈情绪,左一拳右一拳地发出“咚咚”声。优午沉默不语。 “如果你能告诉我,我们那天晚上就不会睡在那里了。如果你能告诉我,我们就会没事了。对吧?” 两个星期以前,夜里突然打雷,打中了峰家旁边的一棵高大杉澍,她记得当时的天空犹如镁光灯般闪了一下。 然后发出一阵巨响,杉树突然穿破她家的玻璃窗,压垮了房子。她猛一回神,树就倒在峰的身旁,那是一幅令人无法置信的景象,树干压碎了丈夫的头,戳中了睡梦中独子的肚子,并刺穿内脏。 “你为什么会站在这埋?你只不过是个没用的小木偶罢了。” 稻草人难过地回应:“我无能为力。” “你当时跟我聊天时不是还在笑吗?那天晚上,我家遭逢巨雷袭击,丈夫的头被压碎,儿子的身体被撕裂。你明明早就知道了,却不跟我说,还在偷笑吧!” “我没有偷笑。” “那你是不知道啰?” “我知道。” 混帐家伙!她咆哮道,再度捶打稻草人, “人总有一天会死。”优午静静地说, “那是怎样?你的意思是说,我的家人那样惨死也是无可奈何的啰!?” “我没办法告诉猪:‘一个月以后,你会遭人活活砍头,吃进肚子里。’我也没办法告诉停在我手臂上的鸟:‘明天,你会被闲著没事的猎人射死。’” “别把我家人跟猪或鸟混为—谈!”蜂说。然后抱住优午的身体,想要将他拔出地面。“像你这种没良心的家伙……” 事实上,如果峰丧失理智用力一扯,稻单人或许真的会被拔出泥泞地。然而峰扯到—半,便放开了手,她哭道,畜生!吼道,浑蛋稻草人! “你祖母当然会生气。”我噘起嘴巴,“如果优午事前就告诉她,落雷俞劈中她家,要她远离房子,她的家人就会得救了。” “优午常说:‘未来和过去是两回事。’他说,今后会发生的事情,和已经发生的事是完全不同的。” 我想起优午曾经说过“我不是神”。当时,他伤脑筋地叹气说:“大家都误会了。” “可是啊,那场意外也未免太惨了,优午太自私了。” “我祖母原谅他了。” “不会吧!?” “我祖母失去家人,过了好几年潦倒的生活。她说:‘可是我这是死不了。’最俊还眼另一个人结婚,才有我这个孙女。” “所以她就原谅了优午?不但原谅优午说出那么牵强的理由,连亲人被夺去性命的愤怒都释怀了吗?” “我祖母是最近才原谅他的。”她皱著眉头。“不过,她还是不肯去找稻草人,就这样浑浑羁噩地过了几十年。” “我大概可以理解。” “—、两年以的,她在路上看到一具狗尸,不知道那只狗为什么死了,它的内脏从嘴里跑出来,死状凄惨。于是她将那只狗埋了。” “后来有怎样吗?” “那天以后,我祖母陷入了沉思,她总是板着一张脸,小发一语。可是啊,有一天突然豁然开朗,仿佛了解了这世上的所有事情。” “你该不会这么说,即使家人被杀死也也无所谓吗?” “我是那么对她说的。我心想,视线不可能会接受这种论调吧。” “我怎么可能接受。”峰说道:“的确,如果没有发生那桩意外,我就不会生下你母亲?说不定你也不会在这哩:不过,碰上那么悲惨的遭遇,我是不可能接受的。”峰的声音很粗鲁,但听起来不像在生气。然后,她像是要用言语提醒似地说道:“人生只有一次。” 接着又说:“就算过得不快乐或悲伤,人生也无法重新来过,是吧?每个人的人生都只有一次?懂吗?”语毕,峰静静地闭上眼睛,“所以,无论发生什么事,还是得继续活下去。” 她说,纵然亲人让她痛不欲生,或是生下来是畸形,日子还是要继续过下去。因为,珍贵的人生只有一次。 “我祖母领悟到了。” “领悟到什么?” “接受啊。” 接受这两个字发自她水桶般的身躯,沁入我的心脾, “我祖母似乎意识到,气既然只能活一次,只好全盘接受。” “于是她原谅了稻草人?” “花了七十年。” “真是心胸宽大。”我说,说不定她不恨稻草人,只是气稻草人知情不报。“她的心胸太宽大了。” 试想,如果我祖母站在峰的立场,一定会在破口大骂之前,就将稻草人拔出地面当柴烧, “可是,真是不可思议耶。优午是一个稻草人,所以大家不自觉地把他当成了人类的伙伴。” “是吧。” “我最近仔细一想,优午会不会喜欢其他事物,更甚于我们。” “其他事物?” “好比说狗或猫啊。” “狗或猫?” “你知道吗?”她说,“听说猫在临死前会从人类面前消失,对吧?” “是听说过。”我点头。 “优午的周围啊,经常出现猫尸。” “为什么?” “早上,会有仔几只猫躺在他脚下,而且都死了。我想,猫是不是知道自己的死期,就算不是具体地知道‘死亡’,还是会不自觉地意识到生命的结束。所以啊,猫在那时候就会来到优午身边,寻求心灵上的平静。” 总之,她想说的是,猫在死的时候是不是希望优午陪伴,而优午自己是不是也希望它们那么做? “所以,我觉得优午真正喜欢的动物是狗或猫,而不是我们人类。” “稻草人应该守护稻田,避免稻米被鸟类偷吃。”我说道。 “嗯,听说是。轰大叔也这么说过。”兔子小姐笑了。“真是奇怪。” “优午不赶鸟吗?” “他明明是稻单人,却偏袒鸟类。”她觉得有趣地说道。 当我起身打算回去时,循著兔子小姐的视线望去,脑中闪过一个念头,我发现昨晚看到园山的地方,就在兔子小姐视线所及之处。 “兔子小姐一直都在这里吧?” “嗯,一直都在这里,” “这么说来,你晚上也在这里睡觉吗?” 她笑著说:这里是我的床铺。然后让脖子向后倾,仰望著天空。“我像这样歪著脖子睡觉。” “凌晨三点左右,园山先生有没有经过那条路。” 我早就有多此一问的心理准备,然而她却出乎人意料地提高音调说:“果然啊!” “果然?” “我看见了。昨天晚上,应该是今天早上吧,店里的时钟指著凌晨三点,我不晓得你知不知道,那个男人不可能在那个时段散步。” “好像是。”我的声音差点变调。“可是,你真的看见了吗?” “你该不会在怀疑园山先生吧?”兔子小姐的直觉很准,马上就看穿了我在想什么。 我不由得畏缩,她继续说道:“哎呀,我一开始也觉得很奇怪。可是,仔细一想,那个人不可能把优午拔出地面。” “不可能吗?” “我看著园山先生来回啊。他从那边,”她指著左边,“到那边。”然后指指右边。“我还看到他从右边走了回来。” “那是怎么回事?” “就时间上来说,他往返的间隔不到五分钟。我当时看过时钟,所以有自信不会算错,来回只花了五分钟,从那一带走到优午的所在地再回来根本不可能吧,光是往返一趟就要花四十分钟,换句话说,那只是一般的散步。” 这时,我突然陷入沉思。优午的死真的和园山先生无关吗?“有一件事想拜托你。” “什么事?” “我等一下走那条路到优午的水田,然后再走回来。希望兔子小姐叫想昨夜看到的情景,感受一下两者有没有差别。” “你高兴就好。”她对我的愚蠢请求并没有而露不悦,反而显得落落大方,令人感觉神清气爽。她是一只年轻貌美又具吸引力的兔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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