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第46节

奥杜邦的祈祷  作者:伊坂幸太郎

夜深沉,没有猫头鹰的叫声,也没有蟋蟀的搓翅声,感觉整座岛上的万物只是单纯地抑制呼吸。

唰、唰、唰,车轮转动的声音在夜里回响,那是我踩脚踏车发出的声音。

日比野拜托我的事情很单纯,既简单又奇怪,而且是一项幼稚的请求。“能不能帮我打灯?”

他拜托我用脚踏车的车灯照他们,也就是正在欣赏夜景的日比野和佳代子小姐。

“怎么打灯?”

“你把脚架立起来,然后踩脚踏车就行了,用车灯照着我们脚边。”

“脚边?”

“车灯可以照亮脚底吧?天色这么暗,看不到路很危险耶。如果打灯,你一定知道我们何时会停下来,那时候,你就把灯光转向大海。我想,夜里的白光一定很美。你从这里打灯,用灯光照亮我们。”

“看得清楚吗?”

“拜托你弄得戏剧化一点!”日比野莫名其妙地用“戏剧化”这个设法,将打灯工作交给我,这是多么含糊的指示啊。

不知道是不是这座岛上的脚踏车规格不同,灯光可以照得很远。我印象中的脚踏车车灯,仅能在更狭窄的区域内营造出朦胧的光晕。或许是因为这座岛上几乎没有路灯,所以车灯照得到的范围很广,而且车架装在前轮。我从来没见过这种脚踏车,这里虽然是小地方,们是差别真大。

我拼命跺脚踏车,让中轮空转。我逃出警车时撞伤的疼痛不知不觉消失了,双脚可以自由运动。

我一边让车轮转动,一边思考日比野口中的“享受夜晚”这四个字。我感叹地想,原来抱膝欣赏宁静黑夜小的青空、星罗棋布的小星星、深不见底的大海及浪花拍打岩岸的声音,也是一种高尚的娱乐、非常奢侈的享受。

我眺望夜空,这是我在仙台欣赏不到的景色,如果晚上在河堤上闲晃,大概会遇上穷极无聊的飞车党,把路人推进废铁般的车子里。况且这么晚了迩在观赏夜空,隔天就会在公司的会议上打瞌睡,到时候不是被老板骂“太混”就是“目中无人”吧,

车灯的光线从我骑的脚踏车笔直向前延伸,我看到前方的两个人影——日比野和佳代子小姐,他们好像在离海颇远的地方。灯光可以照到大海,但是我很怀疑,这样的气氛罗曼蒂克吗?

我开始出汗,双脚变得沉重。从他们的位置应该听不到那称得上是我劳动结晶的车轮空转声吧。

日比野怎么解释黑夜里的一道白光?月光?偶然经过的汽车?他的逻辑不同于一般人,说不定会装傻地说:“这种不可思议的小事偶尔也会发生。”或者若无其事地说:“今天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耶。”

一想到这里,我就觉得很愚蠢,我用力晃了一下车灯,没有原因,只是蠢蠢欲动的恶作剧念头涌了上来。我想吓一吓日比野,于是抓住手把,猛地左右晃了一下,光线也随著我的动作左右晃了一下。白色的微弱光线绘出一把扇子。我看到前方那两人好像吓了一跳,说不定他们会回过头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吓到了吧。我想像日比野慌张的模样,暗自偷笑、

在那之后,我继续踩脚踏车,如果不缝路的话,我大概已经跑完了仙台车站到松岛一带的距离,大概骑了那么远。没有任何报酬,劳动筋骨并不轻松,但也不痛苦。相较之下,盯著电脑萤幕辛苦多了。

我望著天上紧星,踩著脚踏车:

一边抬头坚著夜空,一边动著双腿,有一种彷佛飞上天的感觉。没错,说不定我很久以前会飞,我甚至想起了那种没大脑的事。从母体呱呱坠地之前,我—定会飞,要那么想是我的自由,我当时的心跳应该更平稳,视力也应该更好。

我没有睡著,只是闭上双眼,一股劲儿地动著双腿。

猛一回神,已经快九点了。我定晴一看,不太能掌握眼前的状况,日比野他们已经不见踪影了。

十二月的寒风刺骨,但吹著浑身是汗的我却感到舒服,我吐了一口气,移动身体重心,从鞍座下来,我站不太稳,整个人蹲下来休息,直到勉强站得起来,开始推著脚踏车定。日比野到底跑去哪里了?约会失败了吗?话说回来,怎样的约会才算成功,怎样才算失败呢?

佳代子小姐对日比野说了什么?虽然对日比野过意不去,但我总觉得佳代子不是真心想跟他约会,是我想太多了吗?我认为佳代子对待日比野的方式,不同于爱情或亲情。

我牵著脚踏车,走在那条黑漆漆的路上,车灯的感度良好,车子即使用推的,灯光还是照亮了马路。我来到了市场。我不认为店还开著,但是帐棚般的店家一映入眼帘,就突然想去见见兔子小姐。

兔子小姐正在睡觉,她还是待在白天的老地方,歪著脖子,脸朝上闭目,我目不转晴地盯著她的滑稽姿势,差点笑了出来。

“是谁?”

背后有人叫我,吓了我一跳,双手放开手把,脚踏车倒在地上,在一片寂静下发出巨大的响声。

“对……,对不起,我是来找兔子小姐的。”我朝著那声音说道。

“你找内人有什么事?”

对方是个尖下巴的长脸男人,有种短发运动员的感觉,不过看起来充满智慧,又好像太空人;一名退休的太空人。年纪约莫二十岁,我昨天见过这个男人。

“你是采花贼吗?”他笑道,这句话似乎是开玩笑。

“他是白天来过的客人,说是从南部来的。”耳边传来兔子小姐的声音。

看来是脚踏车倒下的响声吵醒了她。我再次转身,看著兔子小姐。

“其实,我想问你昨晚的事。”我说道。

“昨晚?”她老公一脸诡异,

“你是要问那个吗?你该不会还在怀疑园山先生吧?”她愉快地说。

“园山?”兔子小姐的老公靠了过来。

“老公,你昨天不是跑到我这里来证狗不见了吗?居然三更半夜跑来,那时候是几点?”

“两点三十分。”斩钉截铁地说道。“不好意思,那么晚还来。”

“你说那是什么话,我可是一直在等你呢,我又不可能去找你。”兔子小姐这么一说,他害羞地将脸转向一旁。

“就连你在家的时候,我也想知道你做的每一件事。”

“我都做些很无聊的事。”他诚实地回答。“像是跟狗说话,尽是那些无聊事。”

“我想知道你和那只狗说了什么。”那或许是兔子小姐的真心话。“我动不了,所以至少把我的耳朵带去嘛。”

“别说傻话。”

“我就是这么期待你来嘛。”

我听著这对夫妻的对话,露出了笑容。兔子小姐的老公搔搔头。我一想到这个男人替兔子小姐洗澡、处理排泄物,换衣服,心里就有一股莫名的感动。

“事情是这样的,听说兔子小姐当时看到园山先生,但是他明明不可能在那段时间散步。”

兔子小姐的老公睁大了眼睛。“几点?”

“凌晨三点,”我一回答,他立刻说:“那就怪了。”

“你想到了什么吗?”

他皱起眉头,旋即回答:“我又不是那男人的监护人。”

“说得也是,”

我垂下肩膀。园山的举动异常,但是不可能和优午的命案有关。

“你家的狗不见了吗?”

“是啊,”他说道,还是有那种类似太空人的知性。

我抬起脚踏车,向他们道声晚安便离开了。

车轮转动声空洞地响著,我一开始还在担心,脚踏车是不是坏了,检查之后并无异状。这时,兔子小姐的老公跑了过来,我停下脚步问他有汁么事,他一睑和善地说:“关于刚才那件事,其实,我家的狗并没有失踪。”

“啊,这样啊。”我不觉得那很重要,但他笑著说,无论如何都想告诉我。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会在那个时间来市场?”

“嗯,那是因为有其他……”他没有交代清楚就走远了。

说不定他是想看看兔子小姐吧。

一开始,我不知道那是脚步声。

因为鞋子磨擦的声音和车轮转动时,铰链发出的声音掩盖了那个脚步声,所以我听不清楚。

那个脚步声渐渐朝我走近。正确来说,那是男人拼命奔跑的脚步声,

我赶紧停下来。

“救命啊!”对方发出断断续续的求救声,似乎呼吸紊乱,很痛苦的样子。我牵著脚踏车,回头一看。那是一名年轻男子,年纪比我小,约莫二十岁出头,身穿黑色运动服,看起来像睡衣。

“你……,你怎么了?·”

他仲出双手向我求救,还碰到我的于臂,他抓著我的胳臂撑著自己,低头重重地喘气。“救……,救救我!”他抬起头,一头浓黑卷发长及耳际,看起来不太老实。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有人当面向我求救。这么说很抱歉,但我还不习惯,或许我会选择逃离现场,

“你到底怎么了?”

“樱来了。”

这个回答简单扼要。

“樱……,樱在追你吗?”

“你不觉得很过分吗?”不懂礼貌的年轻人粗鲁地说道。“犯案的又不只我一个。”接著又说,“又不是只有我,还有其他人·是安田找我,我才轧一脚的,为什么偏偏是我!?”

“你去抢劫吗?”

“不……,才不是。”

“那……,你是攻击哪个女孩啰?”我套他的话。年轻男子会聚在一起,如果想犯罪,大概就是做这些事。

或许被我说中了,他听到我这么说,突然变得吞吞吐吐,开始找借口。“有什么办法!是安田,安田说有个美女。那家伙,就算一个人也会乱来。他常常开车躲在田里埋伏,袭击女人。”

“真是个大坏蛋。”我不带感情地配合著,一点也不同情他。

“是吧,是吧?”我有一种既佩服又失望的感觉,原来这座岛看似平静,却还是会发生类似案件。到处都有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这大概跟区域、时代无关,不管在什么地方,文化有何差异,那些居民肯定跟我们一样,内心存在著下流的欲望,虚荣感与霸凌的念头。

“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他铁青著脸,彷佛死透了,或许是心慌意乱、情绪激动,他并没有发现我是外地人,只是显得惊慌失借。

“我纯粹是被安田引诱而已。”这是他最后叫喊的一句话。

这时,深夜里突然传来一声“吵死人了”,吓了我一跳。接著,枪声响起,一个短促而沉重的声音,我根本来不及捣住耳朵。

我目瞪口呆,这突如其夹的枪声吓得我呆若木鸡。不过,我在风中听见有人说:“那不是理由。”

我动弹不得,只能望著眼前的青年带著一脸愤怒、难以接受的表情,跌落地面。

猛一回神已是早上,我在床上醒来,双腿肌肉酸痛不已,不过不太严重,还站得起来。我下床走到洗脸台洗脸,想起了昨晚的事。

枪声响起,在我眼前的青年中枪倒下,受到惊吓的我立刻骑上脚踏车逃离现场,在漆黑的路上奔驰,完全没有喊累的余地。有人被枪毙了,我没多想,只是死命地踩著脚踏车前往草剃家。

他们正好要就寝,看到我并没有不高兴,只是说:“脚踏车明天早上再还就好了。”不过,当他们看到我身上的衣服,铁青著脸间:“你身上的血是怎么回事?”我的衣服好像沾到了血。

我吞吞吐吐地解释刚才的遭遇。不可思议的是,草剃听我说完,竟然一脸平静地说:“喔,樱。听你这么一说,我的确听见了枪声。”

“大事不妙了,他杀了一个年轻人。”

“没事啦。”

“怎么会没事。”

“是樱。”他身旁的百合小姐像是在说—种花的名字。

我想起了日比野说的话,所有人都接受樱的规范。

大既是我又拖又拉,不停地拜托草剃,他只好无奈地说:“那,我们去看看吧。你等我下,我去换衣服。”

我坐上脚踏车后面装载信件的货架上,他轻松地载着我。—路上没有岔路,我们没有迷路,回到了命案现场,我下了脚踏车。

当那名青年靠在我身上时,可能早就已经死了吧,他倒在路上,周围聚集了人群,有一对年老的夫妻和一名中年男子,站在俯卧的尸体旁。

“噢,草剃啊,”那个右脸颊有颗大痣的中年男子说道,

“是樱吧。”老人像是在赏花地说道,另外两个人点点头,

草剃也耸耸肩:“伊藤先生,事情就是这样。”

“警察呢?”草剃问道。

“羽田大叔报警了,警察马上就会过来。”

“大叔你们在值班吗?”

“这个人是笹冈家的儿子吧。”老妇人首次开门。

死去的年轻人似乎姓笹冈。一个有名有姓的年轻人遭到杀害,大家居然这么冷静。

我觉得浑身不对劲。我们和那对老夫妇在这个安静的夜里,围著那具尸体,大家并没有对死者做论断,却站在那里。这股祥和的氛围是怎么回事?

警车也是姗姗来迟,两名睡眼惺忪的警员询问我,却连我的身分也不怀疑,只是瞧了一眼尸体背上的伤口,就好像知道那是樱的所为。从这些警察身上根本看不出想要好好调查案情的意思。

他们只是装模作样地进行形式上的查问,然后就放了我们,

“这样很奇怪吗?”在回程的路上,草薤那么问我,当时已经过了午夜十二点,

“有人死了,可是大家都不紧张,这不叫奇怪那叫什么?”

“可是,那是樱干的。”

“就这样?”

“很奇怪吗?”草萝推著脚踏车,抬头望著漆黑的天空,似乎在欣赏夜色。

“对了,园山先生他……”我说。

“我家百合和园山先生的感情很好,”

你说过了。这句话冲到喉咙,但被我咽了回上。“他可能在凌晨三点出门散步吗?”

“不可能。”草剃充满自信地笑道。

果然是我眼花吗?不过话说回来,我突然觉得园山先生的运气真好,举动异常的他,如果是杀害优午的凶手也不奇怪。却因为兔子小组看到他而排除嫌疑。如果没有目击者,或许他就成了最可疑的嫌犯。

我回到公寓之后,倒头就睡。

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写明信片,写明信片给静香。大概是因为肌肉酸痛,还是下意识感到亢奋,我睡得不太好。醒来时还是清晨。

每次一放松,我脑中就会浮现死去的笹冈的睑。我甩甩头,想要忘记他,我望著明信片,在明信片彼端的静香,感觉就像一个真实的门僮。

太阳总算出来了,我觉得今天会是个晴天,万里无云,我想起了在榉树下睡觉的猫:日比野说:“当它在那里的时候,天气就会放晴。”原则上还蛮准的。

我决定把这雨天发生的事钜细靡遗地再写一遍。一座名叫荻岛的孤岛、支仓常长、一桩离奇命案、静香的近况……。连我自己都觉得收到这种明信片一定会心理发毛。

门铃响起,是日比野,他总是跑来讲一些意想不到的怪事,让我手足无措,

“昨天,”我开口说。

“真是不得了。”日比野倾著头,与其说他一脸铁青,倒不如说他嫌麻顷。

“啊,真是不得了。”我赶紧插嘴。“昨天,有个年轻人在我面前中枪,听说是樱干的。那个青年姓笹冈,就死在我面前耶。”

“那不重要。”他说。又来了,那不重要。从他的口气听来,好像他已经听说了。

等一下,我说。人命关天,还有什么事比有人遇害更重要吗?听我这么一说,他眉头紧皱。“曾根川被杀了。”

“哦,是哦。”我已经搞不清楚状况了。

仿佛在重复昨天早上的剧情。

我只能被日比野拖著跑。昨天优午遇害,今天是曾根川,我很想讽刺他,这座岛上是不是每天都有人被杀啊!?我总觉得不管怎么跑,距离目的地还是很遥远,看来踩脚踏车的疲惫还没有消除。

“不是樱干的吗?”我试著以一副知情的口吻说道。

“不是樱。”日比野立即否定。

“那,难道是梅吗?”我的冷笑话并没有让他回头。

“凶器不是手枪。曾根川是在河边被人打死的,”

“不是手枪?”

“所以不是樱干的,”

“对了,现在几点?”

“六点。”他看著手表回答,

命案现场在河边,我总觉得这地方奸像在哪里见过,原来是我昨晚骑脚踏车经过时俯瞰的场所。大海就在不远处,离日比野和佳代子小姐昨天站立的地方不远,距离不到一百公尺。

太阳总算露脸了,四周景物泛白,有点凉意,围观群众围成一个圆圈,议论纷纷。昨天优午遭到肢解时,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站著,相较之下,今天的情形略显不同。要说哪里不同,就是这些凑热闹的人显得精神奕奕,

“你是伊藤吧,”我不用回头也知道出声的人是谁,是那个浓眉高个儿的刑警小山田。

“这是一般命案,该轮到警察出面了吧?”日比野严峻地说道。

“当然。”小山田点点头,指著我间:“你昨晚在哪里?”

“小山田,你们怀疑的犯案时间是几点?”

经日比野这么一问,小山田露出不悦的表情。“昨天晚上到今天凌晨。曾根川最后被人看到的时刻是昨晚,遗体则在凌晨被发现,这是唯一的办案根据。”

“遗体是谁发现的?发现的人就是凶手吧?”日比野彷佛在举发看不见的可疑份子。

“发现遗体的是我们同事,警察发现曾根川倒在河边。”

“那……,那家伙就是凶手。”日比野间不容发地高声说道。

小山田显得很不耐烦,像是在对小孩子解释似地说:“不可能两个警察都说谎吧。”他口中的两名警察,肯定是前来调查昨晚发生的笹冈命案,他们草率地听完案情之后,在回程路上发现了曾根川的尸体。在这座岛上,不可能会有科学办案那种玩意儿,死亡推定时间模棱两可,还打算用目击者的证词锁定嫌犯。岛上的警察办案如此马虎,居然还可以撑到现在啊。不过,我马上意识到,那是因为之前有优午,所以他们一点也不在乎,如今优午不在了,或许岛上正面临危机,而小山田也察觉到这个严重性。

“昨天傍晚五点到凌晨,你在哪里?”

“我和伊藤约了傍晚五点半,在支仓的时钟塔碰头。”

“在那之前我和草剃兄在一起,我还向他借了脚踏车。”

“脚踏车?”他好像想对我说的每一句话吐口水。

“是我拜托他的。”或许日比野不想进一步谈论这个话题,口气严峻地说道。

对了,我突然想到,他的约会成功了吗?我觉得他的心情不好,或许那不是一场愉快的约会。不过话说回来,那究竟算不算是约会呢?

“他为什么会死?”日比野问小山田。

“说不定是摔死的。”我突然灵光一闪,脱口而出,我试著回想昨晚的记忆,那道河堤很高,与河边的落差很大,在黑暗中很容易跌倒,所以曾根川很有可能从河堤上跌落而死亡。

“确实有摔倒的迹象。曾根川的衣服上沾满了野草,那应该是从河堤上摔下来的痕迹吧。”小山田不情愿地摇摇头。

“这样的话,真是意外吧?”

“他的后脑勺遭到水泥砖敲击,并不是跌倒撞到的,除非水泥砖掉落砸到他的头部,那就另当别论。”

“说不定……”日比野隔了一会儿说道。

“说不定什么?”小山田的语气略显尖酸。

“说不定是曾根川杀了优午。”

“曾根川杀优午?”小山田怀疑地说道,似乎对于儿时玩伴的骇人推理感到不安。

“说不定是哪个知情的人杀死那家伙的,算是为优午复仇。”

“那样的话,或许是樱结束了曾根川的生命。”我插嘴道,却被日比野推翻。“樱不会用水泥砖,他有枪。”

小山田的表情彷佛没听见“樱”这个字,就像日本政治家不能过问宪法和自卫队的关系;减肥中的女性不能碰巧克力,这座岛上的警察必须无视于“樱”的存在。

“那么说的话,这男人也有可能杀害优午。”小山田抬起下巴朝我示意,他的语气不再冷静,也提高了音量。那群围观民众纷纷转过头来看著我,大概大老远就知道刑警在质问我这个陌生男子吧。日比野想要反驳,却说不出话来。

曾根川的尸体被送到葬仪社之后,岛上的居民在溅血的河边来回走动,交头接耳,每个人部在讲话,藉以消除内心的不安,不过他们应该不是为了下流的曾根川吧,肯定是无法接受昨天发生的稻草人命案,自然聚集而来。稻草人是这座岛上的巨大支柱,既是指标也是明灯,更是指引方向的指南针。失去他的岛民们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显得惊慌失措。

“怀疑伊藤也没用啦。”日比野说。“你如果怀疑他,要不要去问问轰大叔?只有大叔认识以前的曾根川。”

这意见听起来具有建设性,我也亲眼目睹曾根川和轰发生口角。

“伊藤,你等我一下。”日比野突然说要向附近的岛民打听消息。

不得已,我只好和小山田站著等他,气氛很尴尬,但我还是试著说些话。“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小山田用一种“还不是你干的好事”的眼神瞪我,

我一直对园山耿耿于怀,于是试著提起他。我说,有人看过园山在半夜散步。

“那个男人不会在那种时间散步。”小山田果然也这么说。我又把兔子小姐看到的情景告诉小山田,他改用一种像是在心算的表情,断定地说:“不可能啊,从那里往返优午的位置需要一段时间,”

小山田好像在思考其他事情,脸上露出怀疑我的表情,但愿觉不像是认真的,他用手抵著下巴,苦思了好一阵子,然后突然抬起头说:“你听遇那艘船的事吗?”

“船?”这是我意想不到的字眼。

“轰之前带回来的书上提过‘美池号’的事。”

“那是船的名字?”

“美池号在前往搜索某艘船只时,船上的船员发现一艘竹筏,竹筏上挤满了人。船员看到那艘竹筏被一馊小艇拖著,当搜救人员靠近时,他们向船长报告‘有人在动,看得到有人挥手,听得到有人呼救’。”

“场面很吓人吧。”

“他们看错了。”

“咦?”

“等到船员抵达时,既没有小艇,也没有竹筏,海面上只有几根漂浮的树枝。’

“什么意思?天候不佳,所以看错了吗?”

“那一天晴空万里,视野良好,大家一心以为收到了船难的讯号,满脑子都是救人的念头;因为听说有船只遇难,所以就以为眼前发生了船难。”

小山田大概没有搭过船吧,眼前浮现了对未知世界的懂憬,他肯定是个认真学习的人,不但浑身上下充满了武土般的凛凛风姿,还有清晰的头脑,

他要说的应该是群众心理,就像集体催眠一样。“那件事怎么了?”

小山田吞吞吐吐了老半天,才又开口说:“我想,这座岛……”他想说出什么重大的事情。不过,这时候日比野回来了,小山田便闭嘴,迳自离开了。

“昨天怎么样?”在回程的路上,我戳了日比野一下。

“昨天?”他不像在装傻。

“你的约会。我为你踩脚踏车,踩得脚快断了,害我今天走路打结。总该可以告诉我约会的结果吧!”

“嗯。”日比野挑起眉头,变成八字眉。“打从一开始就不是约会。”他若无其事地说道。

“到底怎么了?”

“这个嘛,伊藤的灯打得真好,非常有气氛,这个嘛?该怎么说呢?”

“戏剧化吗?”

“嗯,对,很戏剧化。夜里一片漆黑的大海很美,海浪声也相当悦耳动听,静静地涌进耳里。我们俩聊了很多。”

“那就是约会啊。”我用连自己都讶异的气势说道。我是没有体验过,不过两人在夜里一边观星看海,一边聊天,四周没有喧嚣的音乐和碍眼的车阵,这应该就是约会的原貌。

“不,”他否认。“说起来,她要告诉我的,”他的咬字实在很不清楚:“其实是另一作事。”

“她是个讨厌的女人吗?”

“没那同事。你别误会,佳代子小姐就像天使。”

“天使啊。”这个说法让我不知该如何回应。

“伊藤看过天使吗?”他生气了,逼近我问道。

“怎么可能。”

“既然如此,那你就别否定我!”

“这话什么意思?”

“没看过苹果的人就算说青苹果不是苹果,也不能让人心服口服,对吧?”我不认为他说得对,但他的话却迫力十足。

“不好意思打断你。那,她找你有什么事?”

“商量。”

“商量粉刷?”

“不是,她希望我帮忙。”

“啊?”

“有一个男人姓安田。”

这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我赶紧翻出脑中的记忆,马上就找到了。“昨天那个姓笹冈的青年提过这个名字。”

“佳代子小姐好像对安田到处跟踪她感到很困扰。安田一下子跟踪她,一下子跑到她家,还想把佳代子小姐硬拖进车里,”

“太过分了。”我发现那个姓笹冈的青年也说过相同的话。

“笹冈一定是他的同党吧?所以昨天被杀了。”

“为什么那个安田没事呢?”

“没人知道樱在想什么。”

“佳代子小姐拜托你什么事?”

“她要我找出那个男人,然后给他一点惩罚。”

“惩罚听起来像是哪里的陈年旧话。”

“对吧?”日比野耸耸肩。“我也是那么说的。可是,佳代子小姐想拜托我那么做。”

可疑,这是第一个窜入我脑中的想法。她找错人,如果对于跟踪狂感到困扰,那去报警不就得了,再不然的话,拜托“樱”也行,我怎么也想不通,

(那对姊妹花长得漂亮,但是人往往是残忍的。)

这是优午说过的话。佳代子小姐说不定视日比野为姊妹淘,正在调侃个性怪异却无害的他。我脑中浮现这样的想法。说到日比野,此刻他正一边走路,一边自言自语。

他一定想实现佳代子的愿望吧,铁定是的。就算佳代子只是利用他打发时间,或者把他当成与妹妹的赌注,他也一定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曾根川的死讯似乎在岛上传开了,每个人都显得忐忑不安。我从公车上望著窗外,岛民们一脸惶然。

日比野要我一起上车,于是我们坐上一辆水蓝色公车。这辆公车的车体设计比我看过的还时髦,车窗的面积相当大,车内漆成深海般的湛蓝色,没有张贴任何广告。厚实的玻璃令人感觉像是从船舱内欣赏海中的景色,

“我想坐公车冷静一下。”日比野说,邀我上车。这座岛上的公车老是在同一个地方打转,正好可以欣赏风景。

车上的乘客只有我们俩,半路上还有几名弯腰驼背的老人上来,坐了几站就下车了,车上太安静,令我不禁怀疑连司机都不在车上。

“有很多像安田那样的男人。”公车转了一个大弯之后,日比野说道,彷佛像是在坦诚自己的污点。“你知道对人类而言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吗?”

我心想,这个问题好像在哪里听过,试著回答:“接触音乐?”

啥?那是什么玩意儿?日比野动怒了。他说:“是与父母的沟通。”他应该早在年幼就失去了双亲,现在却居然还能一口断定。“没有得到父母关爱的小孩,长大以后不会是什么好人。”想不到他跟小山田说的话如出一辙。

“可是,你真的打算惩罚那个安田吗?”

“就算要惩罚,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如果他是那种被教训过就会洗心革面的人,那我就不用费事了。”

“说得也是。”

“看来只好先找到他,把他从车子里拖出来痛扁一顿,剥光他的衣服,再把他丢进田里就饶他一命了。”

我想他大概在说笑,所以我也捧场地笑了。

“大概只能那么做了。”日比野的视线从玻璃窗上移开,说:“我只能那么做了。”

“是……是嘛。”

日比野想把佳代子小组交代的事照单全收,盲目地顺从:说起来,他的个性很像草剃。只要是百合小姐说的话,草剃恐怕都会相信吧:这是因为他们与众不同,还是这座岛上的居民大多拥有那样的性格?在这座岛上,说不定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宗教信仰,

“你认为曾根川为什么会死?”公车开始绕第二圈时,他提出这个话题。

“我怎么会知道,我又不认识他。”

“你知道的。我只是期待住在岛外的你,会不会想得出曾根川遇害的新理由。”

“很遗憾,我不知道。”我皱起眉头,然后补上一句:“不过,都市里好像有很多那种人。”

“都市里有很多?”

“有很多人只要自己高兴就好,完全不顾他人死活。”

日比野瞪大眼睛,“那种人很多吗?”

“到处都是。”说完,我想起城山,又说了一次:“到处都是。”

关于城山的谣言分成几种,自从祖母要我提防城山之后,我就尽量不要跟他产生瓜葛,但谣言这是会钻进我的耳朵,大部分告诉我那些八卦的朋友都把那解释为开玩笑。但我听起来会觉得那是真的,这格外令我厌恶。由于我曾经亲眼见过谣言中的部分事情,因此认为一切都是事实。

我还听说,城山会推挤情侣。据说他会轻轻碰撞感情融洽的情侣或夫妻,地点似乎都是在人行道和车道上,或是马路上视线不佳的转角处。城山总是若无其事地碰撞路上情侣的其中一人。这么一来,被撞的人就会毫无防备地倒向身旁的伴侣。遭到波及的人往往会跌至马路上被车撞到,运气好的只是受点伤,运气差的就被撞死。

城山似乎引以为乐。

因不可抗力因素而致使伴侣受伤或丧生的一方恐怕将会一辈子受到罪恶感的折磨,而受到波及的一方则不知道伴侣为什么要这么做,最后带著满心疑问含冤而死。

城山这个推挤动作,让那些感情融洽的人们失去了彼此,断送了一生,这似乎让他乐此不疲。

“唉,反正那可能是传言吧。”

即使朋友那么说,我还是相信,而且我知道这世上就是有那种人,就算他不断地那么做也绝对不会被逮捕,我喜欢劝善惩恶的故事,我喜欢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句成语,毕竟,现实并非如此:

城山漫步在仙台的街道上,他一身制服装扮在巡逻。

伊藤的女友是个美女,这令他大吃一惊。转念一想,与其说是女友,应该算是的女友。他跑到伊藤的公寓里翻箱倒柜,从翻出来的信件和电脑里留下来的电子邮件,发现他们分手了。她叫静香。

城山并不想知道伊藤的际遇、偶然逮捕的便利商店抢匪竟然是以前的同学,这个巧合让他感到愉快,但他不打算一直调查伊藤。他之所以跑去静香的公寓,纯粹只是为了打发时间。

然而,现在他开始感兴趣了,因为这个看起来很顽强的美女,刺激了城山征服的欲望。他低喃道:“伊藤的前女友啊。”

警察这份工作对于城山而言是最棒不过的了。制服让人卸除心防,即使新闻媒体再怎么报导警界的贪污或弊案,人们还是深信身穿制服的警察,几乎没有人会多加怀疑。城山打算继续利用他的身分,他身边的亲友之中也有人一得知他优秀的学历,就会对于他为什么甘于警察这份职业而感到百思不解,城山认为这些人真是愚蠢至极,再也没有比警察更令人愉快工作了。

“城山先生。”在居酒屋四周聚集的年轻人身后出现了一名脏兮兮的中年男子。他缺了两颗门牙,悄悄地走到城山身边,小声地问道。“那种货色,还有没有?”一股恶臭的气息摸到城山睑上。

他马上明白男子的意思。半年多以前,城山居中安排,让那名男子侵犯了一个即将结婚的年轻女孩。

“那种货色如果还有的话,我愿意接收。”男人说。

城山用轻蔑的眼神看他,心想这人真是丑八怪,一点本事也没有,只会按照我的指示行动。男人死缠著城山不放,他只好说:“我知道。”

真的吗?男人高兴地欢呼,露出缺了门牙的牙齿。城山对著男人皱超眉头,心想得赶快甩掉这个酒鬼,既然要甩掉他,不如尽可能用愉快的方法。或许喂他吃大量的毒品,再用摄影机拍下他逐渐变成废人的模样也不错。城山从前曾经对一对男女做过相同的事。他把那卷带子放到网路商店,还卖了不错的价钱。

男人低头说:一定要跟我联络唷!城山丢下男人往前走,他不耐地加快了脚步,在十字路口等红灯时,他突然转过身,心想,不如让那个男人侵犯伊藤的女人好了。

“警察先生,午安。”

背着书包的小女孩经过城山身边向他打招呼,他笑着朝他挥手。

“曾根川为什么被杀?”日比野坐在市上抱膝问道。“你觉得怎样?”

“他大概跟谁见过面吧。一个分神,遭人从背后袭击头部。”

“耶种人会去儿谁?”

“好比说?轰大叔。”我马上脱口而出。

“那头熊吗?唉,对曾根川来说,应该只有那个人叔是朋友吧。”

“我问你,”我看着日比野。“你知道杀害外来者的理由吗?”

“什么意思?”

“不,没什么特别的意思。曾根川是外来者,就算他和别人无冤无仇,还是有可能因为‘他是外来者’而被杀。所以我在想,是不是这样。”

“怎么可能。”日比野没有动怒,但一脸不悦。“怎么可能有人无缘无故杀人!?这么说的话,你也很危险唷!”

被他这么一说,我打了个寒颤。如果曾根川是因为外来者身分被杀,下一个遇害者就只剩下我了,这等于是没有竟争对手的自动当选。

“可是,那个啊,曾根川和岛民之间确实没有交集。”

“没有杀人动机。”

“如果勉强要说杀人动机,大概是草剃的妻子吧?”日比野摸著鼻子,侧头说道。

“百合小姐?”

“我曾听说草剃太太讨厌曾根川。”

“她应该只是讨厌他的长相吧。”

“可是,有时候人会突然抓狂啊。伊藤住的城镇里没发生过那种事吗?”

“唉呀,”我老实承认。“就是因为那样,所以老是发生命案,冲动性杀人或被杀,一天到晚都是那种案件。”

“如果优午在的话,马上就能找到凶手,”日比野不甘心地咂嘴。

这时,我觉得小山田刑警的推测很敏锐,如果优午在的话,马上就能找到凶手。换句话说,优午会阻碍凶手杀人。

事情说单纯也很单纯,而且很合理,杀害优午和曾根川的人是同一个人,我渐渐地确信这一点。

结果,公车绕了两圈。

从前门下车时,司机对我们说:“日比野啊?”司机是一名三十五,六岁,胡须浓密的男子

“那一位是谁?”司机的声音低沉。他面向前方,不时从镜子里瞄我们。

“伊藤,我朋友。”

“是哦,稀奇呢,朋友啊。”

“你好。”我应了一声,

“这辆公车是日比野漆的。”司机像要拨动车内空气似地挥挥手。

我不禁用崇拜的眼光看著日比野。车厢内漆成深蓝色真的很美观,同时具备了海豚的可爱与聪敏。

“这颜色很好看耶。”这句话是出自真心。

“这男人的粉刷功力是天下第一。”司机像是在夸耀儿子似地笑了。

日比野低著头一脸尴尬,想要赶快下车。想必有人同情他或把他当成疯子,然而会夸奖他的人应该很少吧。我也跟著他下车。

我们在镇上晃了一圈,来到市场。总算早上七点半了。

我们在车站前的长椅上坐下,“还要搭公车吗?”我这么一间,日比野爱理不理地回答:“为什么?”

长椅是橘色的。“这也是日比野漆的吗?”我一问之下,果真如此。不知道是不是他特意涂的,微妙的渐层相当有品味,在我住的城镇里,没有这么好看的长椅唷,我这么一说,他懒洋洋地应道:“你们那里没有油漆工吧。”我想说,有是有,但技术没有这么好,不过还是作罢,反正我也没有义务拍他马屁。

“优午知不知道曾根川的事呢?”

“知道那家伙会被杀?”

“嗯。”我一边点头,一边想著几件事情。我试著整理。“假如优午无法预测自己会死,说不定连那之后的事情,好比说曾根川会披杀也不知道,”

“不,优午能够预测一切。”

“这么说来,他明知自己会被杀,却闷不吭声?”

日比野沉默了。这个争论—再重复却毫无进展。

“优午被杀了,之后曾根川也被杀了,这两者有没有关联呢?”我接着问道。

“有关联?怎么说?”

“我不知道啊。可是,我觉得这世上大部分的事情都有关联。好比说啊……”

“好比说什么?”

“呃……,像是燕子低飞就会下雨,”

这类俗谚似乎是通用的。日比野也点点头。

“还有那个,像是蜻蜓在下寸前会低飞。”

“蜘蛛也会结大网吧?”

“那个啊,是因为低气压一来,就会开始刮起暖风,昆虫会变得焦躁不安。”我试着炫耀知识。

“什么意思?”

“昆虫为了交尾,会在低处发出之低鸣。燕子和蜻蜓想要捕捉它们就会低飞,蜘蛛也会结大网。”

“你到底要说什么?”

“任何事都有关联,优午彻底理解了这一点这个世上所有事情都会因为一点小事产生关联,进而相互影响。”

“哼,那又怎样?”

“所以,优午的死会不会跟什么有关?”

“你该不会是想说,因为优午死了,所以曾根川被杀吧?”日比野不满地说道。

不过,我就是觉得两者互为因果。要杀死曾根川。就百得杀死优午。优午死子之后,曾根川才会死。要曾根川死,优午就要先死。我在心中叨念着,虽然整个事件的轮廓模糊不清,但是感觉逐渐浮现脑海中。

“你看那棵树!”日比野打断了我的冥想。

我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里有一只猫,在离我们大约二十公尺的一棵树下,坐著一只三色猫。

“那家伙一旦爬上榉树就会下雨,这和燕子低空飞过的道理一样。”

“我问你唷。”我轻声地说。

“什么事?”

“猫真的会爬树吗?而且还会预测天气。”我含蓄地说出心里的疑问。

“你不相信吗?”

“毕竟,猫会爬树实在令人难以相信。”

“它就是会,它在地面加速,往树干一蹬,跳到树枝上,然后从这根树枝跳到另一根树枝,越眺越高。”

“是吗?”我说到一半,赶紧住口。心想,我们的对话会不会被猫听见?结果那只猫就在我们眼前跳上了树,它按照日比野刚才说的步骤,轻易地爬上了榉树,

“你看吧!”日比野骄傲地露出笑容。“你还怀疑吗?”

我连吭都不敢吭一声,

“它刚才爬上树,代表不久就舍下雨啰。”日比野进一步断言。

我想说,不太可能啦,但是我没说,再说,我不想自以为是地否定之后吃瘪。

我没说是对的。十分钟不到,真的下雨了。

—股不吉利的黑色雨云如波浪般,朝著晴朗无云的蓝空涌来,忽然间天空就像扭开水笼头般,开始下起了雨。

我愣住了。

这场雨并没有下太久,但足以令我吃惊了,猫一爬树就会下雨。那是真的。

我们跑到一栋空屋的屋檐下避雨,

这下子你肯相信了吧?日比野嘟起嘴巴。“那只猫会预测天气。”

“是……,是啊。”我连反驳的力气都没了。

等到雨势开始转小,我们离开了那栋空屋,那房子没人住,连个打招呼的人都没有,但是日比野不知是个性耿直,还是出于误会,竟对著房子道谢,真是怪人。

“你恨优午吗?”我在寂静的空气中说道。

“恨他什么?”日比野一脸诧异。

“听说你父母被杀了。”我尽可能不让话题变得戚伤,选择平铺直叙的方式。

“干嘛,你要讲我老爸的事吗?”他的声音舆其说灰暗,倒不如说像混杂在细雨中般赢弱。他睬过劂形成的小水洼。“是小山田说的吗?”

“我还听其他人说了,听说凶手是个女的?”

日比野垂下头,自我解嘲地说:我老爸好女色,

“优午没有把未来的事告诉你吧?他没有事先告诉你,你父母会被杀。即使他知道,也不告诉你要事先防范,你不恨他吗?”

“优午他,”日比野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咽了咽口水。那动作看起来像是要消化那算不上幸福的过去。“优午他扮演了那样的角色。”

从很久以前开始,每当他因孤独与愤怒差点失控时,就会那么告诉自己,这一点我也知道。

角色这两个字,在我脑中闪过一道光,那道光一闪即逝。

“优午知道所有未来的事,正因为他知道,所以什么都不说。这就跟真正的伟人一样不会摆臭架子。”日比野摸摸鼻子说道。

虽然我认为这是两回事,但我没有说出口。“你不曾恨过他吗?”

“干嘛恨他?”他切中要点地说道,表情就像一只远眺大陆的拘。

“是啊,要恨就恨那个女凶手。”

“不过话说回来,那样的女人真的存在吗?会不会不存在呢?”

“可是,那是优午说的吧?”小山田也那么说。日比野的父亲对女人很放荡,后来就被那个女人杀了。

“如果我说,是我杀死父母的,你会怎样?”

这句话突如其来,令我倒抽了一口气,只能发出一声“咦”。他既没有笑著说“开玩笑啦”,也没行多加解释。

我跨过水洼,突然想到,会不会是优午说谎呢?说不定他为了包庇杀害双亲的日比野,才捏造出一名女凶手。那女人打从一开始就不存在,所以警察也逮不到她,会不会是如此?优午说的话就是正确答案,即使他说的与事实不符,只要他说出名字,那人就是凶手。这跟名侦探所说的就是真相一样。那个稻草人预知未来,决定过去。优午为了拯救日比野,将“女人”变成了凶手,这不是不可能。唉,不过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优午不对任何人说未来的事。”日比野静静地说。“不过有个例外。”

“例外?”对于从前担任系统工程师的我而言,“例外”是我想敬而远之的事物之一。

“优午告诉我,伊藤会来到这座岛,然后他还告诉我该如何对待你。这是个例外,对吧?”

“每件事都跟我有关。”

“为什么?”

“我才想知道为什么呢。”

静香准时下班,她好久没这样了。交货期还早,而且货已经准备好了,研发员们配合主机维修,全都准时下班。那些平常就算放下做到一半的工作也要早点回家的男人,简直令静香无法置信。她在内心嘲笑,他们就像还没确认目前所在地就要熟睡的士兵,静香心想,当然是工作第一啊!

男人们对她说:静香小姐今天也早点回去吧。

有些人是因为她几乎天天熬夜而寄予同情,有些人是出自嫉妒,要她早点回家睡觉。

不论是面对何者,静香都笑着回答:嗯,好的,

如果是平常的话,就算程式研发工程师在休息,她也会继续工作。不过,那一天她却决定直接回家,反正也没办法专心工作,警察提到伊藤的事,在她脑海中盘旋不去。

同事们听到她说:我先走了!惊讶地看著她。

下一章:第45节 下一章:第47节
网站所有作品均由网友搜集共同更新,仅供读者预览,如果喜欢请购买正版图书!如有侵犯版权,请来信告知,本站立即予以处理。
邮箱:yuedusg@foxmail.com
Copyright@2016-2026 文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