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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鸟与蝙蝠  作者:东野圭吾

年轻情侣面带幸福的笑容,走出知名品牌的珠宝店。女方脸上尤其洋溢着满足感,或许是挑选到了合心意的婚戒吧。这样的日常生活,还能降临在自己身上吗?和真暗想。结婚也好,婚戒也好,都不重要了。他怀念的是可以无忧无虑欢笑的时光。

和真正在面向银座中央大道的咖啡馆里。咖啡馆位于大厦二楼,可以俯瞰街景。要见的人指定了这家店。他提前五分钟到店时,一报上名字,服务生就将他带到了这桌。看来对方不仅预约了,还指定了位置。这里最靠角落,很不起眼。他并未告知来意,但对方显然已判断出密谈的必要性。

约定的时间是下午三点。就在他望向楼梯时,要见的人也上来了。那人向服务生说了什么,然后毫不迟疑地走向和真。他穿深棕色夹克,挎着包,胡子拉碴的脸晒得黝黑。或许是有成见在先吧,和真只觉得他比上次见面时看着更狡诈了。

“好久不见啊。”南原微露笑意,坐在和真对面。

“不好意思,突然联系您。”和真低头致歉。

“没关系,只是有点吃惊。”

“我想也是。”

和真主动约南原见面。他原以为行不通,但南原答应了,还指定了地点和时间。

服务生过来点单,南原要了咖啡,和真也照做。

“我先说清楚,”南原拔出胸前口袋里的圆珠笔,“这是录音笔。对话将全程音频记录,您不介意吧?”

“请便。”

“那我不多废话了。”南原操作了一番,然后把笔放到桌上。

“上次也录音了吧?”和真看着圆珠笔,“来我家,对我狂轰滥炸的那次。”

“录音是采访的铁则。”南原不以为意,“我听《周刊世报》的编辑说了,您借律师之口来抗议。”

“那篇报道的措辞令我感到不适。”

“解读方式因人而异嘛。报道里您说的话,都是对您发言的概括,不是吗?”

“那也是被巧妙诱导出来的。”

“所以您叫我来是为了抗议?”

“不是。那件事我不想再多说了,说了也于事无补。”

这时服务生过来,在两人面前分别放上咖啡。其间南原向他投来审视的眼神,显然在思考他的动机。

“那篇报道没写好。”服务生离开后,南原说,“本来可以更刺激的,但没我想象中顺畅。命案时效届满,都是几十年前的旧事了,连采访遗属都挖不出有临场感的素材。当然,扑空也是常有的事。”他苦笑着将牛奶倾入咖啡,用汤匙搅拌均匀,“既然您不是来抗议那篇写砸了的报道,那今天有何贵干?您在电话里说有事想问。”

和真抿了口黑咖啡,顿了一下,开口说道:“我想问的是我父亲牵涉的案子,不是这起,是一九八四年的那起地方案件。”

“‘东冈崎站前金融从业者被害案’,是吧?”南原似乎很在意表述是否严谨,“怎么?”

“您是怎么调查的?在警方没有公开的前提下。”

“您就想问这个?”南原面露失望,“听您说完,我推测仓木达郎先生的旧案应该事关人命,于是逐一向熟人打听。当时,上班族的社交范围基本仅限同事,拿到一本公司职员名册立刻就能查到联络方式。当地人大多住在独栋住宅,搬离的不多。”

“报道称我父亲的前同事当中,有人记得他做过笔录。”

“是的,而且是作为杀人案的遗体发现者。吓我一跳,您就想问这个,对吧?当然了,毕竟是过期的案子,我并不能确认仓木达郎先生就是凶手,但还是在报道里如此断言。如果我错了,达郎先生本人和警察都可能提出抗议,但我和编辑部说届时我负全责。当然了,我确信绝对不会有抗议。”南原说得还算客气,脸上却扬扬自得。

“还有其他人记得那起案件吗?”

“有几个,但没问出什么关键信息,所以我想到了被害人的遗属。被杀的灰谷有过婚史,但遇害时已是单身,也没有子女。这是我最大的失算,也是那篇报道不尽如人意的主要原因。过期旧案中被害人的遗属得知凶手再次杀人时做何感想,原本是我策划的核心。”南原单手端起咖啡杯,耸了耸肩。

“没找到遗属吗?”

“我说了,灰谷没有妻儿。但多方调查后我找到了一个有点意思的人。灰谷有个妹妹,她儿子在灰谷的事务所上班。”

“也就是灰谷的外甥?”

“是的。我调查后发现灰谷妹妹已经过世,但外甥健在。一个人住在丰桥的公寓,五十六七岁,案发当时二十岁出头。他姓坂野,坂道的坂,原野的野。”

“见到了吗?”

“见了。我特地跑去爱知县,土特产当然越多越好。不过,这次我又没猜中,可以说是白跑了。”南原放下杯子,自嘲似的微微摊开双手。

“怎么说?”

“坂野不知道这次的案件,我提起东京律师被害,他只问我‘那是什么?’我详细说明并告知与八四年旧案有关后,他才终于表现出关心。旧案他记得很清楚,也知道仓木达郎先生,只是名字记不清了。他说和仓木先生一起发现遗体,是他报的警。”

“原来是案件相关人员。是哪点没猜中?”

“坂野完全不情绪化。”南原神情苦涩,耷拉着眉毛,“我说过了,杀死舅舅的凶手靠时效逍遥法外,而且再次杀人,我希望他听到这些时异常激动,愤恨的话直接罗列就是篇好文章了。然而坂野的反应只有‘哦,这样’,完全无动于衷。我问他不觉得愤怒吗,您猜他怎么回答?他说,无所谓,凶手是谁都与他无关。”

“所以,他对被害人感情不深。”

“岂止感情不深,简直怀有憎恶。他说因为失业,不得已给灰谷当接线员,但实在无法忍受在那种男人手下工作。灰谷骗老年人的手段形同欺诈,却整天若无其事,根本就是人渣。他说灰谷被杀理所当然,凶手是谁都不奇怪。”

“确实相当厌恶了。”

“您听着可能觉得像是什么安慰,不过坂野说十分理解仓木达郎先生对灰谷的杀心。本来不是什么严重事故,灰谷却装成受害者使唤仓木先生,还死乞白赖要讹钱,难怪对方勃然大怒。坂野说了很多类似的,但没有一句适合登报。”

“这样啊。”

或许如南原所说,这只是一种安慰,但听到连身边的人都不为死者感到悲伤,和真仿佛得救一般。不幸的锁链自然越短越好。

“还有什么其他事想问吗?”南原问。

“我最想知道为什么警察没看破我父亲?遗体的第一发现者,某种意义上最容易被怀疑。”

“的确,我也很好奇,所以通过熟识的警察调查了,原因不明。毕竟已过去三十多年,没人知情,资料也没保存下来。”

“这样啊……”

“不过,”南原侧着头,“坂野说了句很奇怪的话。他说,仓木先生是凶手也不足为奇,但他认为仓木先生有不在场证明。”

“不在场证明?”和真倏地一惊,探身向前,“真的吗?”

“是不是真的我不知道,据坂野说,他和仓木达郎先生一起在现场向刑警详细说明发现遗体的经过,模糊记得此人有不在场证明,但是否得到证实就不知道了。很可能坂野只是擅自认定。”

“如果是假的,警察应该一查就会知道。会不会是证实了才没被怀疑?就是这样吧?”

“呃,那个,仓木先生,声音太大了吧。”

听南原这么说,和真迅速扫了眼四周,幸好附近没人。他喝了口玻璃杯里的水,压低声音:“警察一旦发现不在场证明有纰漏,直到另一个人被捕前都会怀疑他,可他们始终没来监视,这绝对不正常。”

“等等。”南原伸出右手示意暂停,“我明白您想说什么,可这话说给我,我也很难办。我只负责转告我向坂野了解到的情况。您希望父亲没杀过人,这我可以理解,但当事人都已经认罪了。您无法接受也罢,这是事实,没有质疑的余地。”

和真默然。南原的话不无道理。

“还有什么想问的事吗?没有的话,我就告辞了。”南原拿起桌上的圆珠笔。

“能不能告诉我坂野的联系方式?”

南原困惑地望向他。“您想直接找他当面核实?”

“我不知道,也许吧。”

“就算去了,我想也是徒劳。”

“但还是姑且试试……拜托了。”和真低下头。

南原叹了口气,在手机上查好,抽出桌角的一张餐巾纸,用圆珠笔写了什么。“这是坂野的住址和手机号码。”说完,他把餐巾纸推到和真面前。

“多谢了。”和真小心地将餐巾纸叠好,收进口袋。

“坂野不太能喝,”南原忽然说道,“但爱吃甜食。如果带礼物给他,不用送酒,甜点就好。我们见面时,坂野吃了水果冰激凌杯。”

这出乎意料的建议让和真有些困惑,他点了点头。“我会参考的。”

“不过我觉得是徒劳。”南原小声重复道。

和真没有回答,问道:“对了,还会有后续报道吗?”

南原神色冷淡地摇了摇头。“目前没计划,除非有什么惊人的进展。”

“这样啊。”

南原将圆珠笔插回胸前口袋,看着账单拿出钱包。

“不,让我来——”

不等和真说出“买单”,南原已经伸出空着的那只手制止。“没理由要您请客。再说,就算是小钱,也该省着点花,毕竟今后会很艰难。”

和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沉默地低着头。

南原把自己那份咖啡钱放在桌上,说了声“再见”就起身离去。和真不想目送他的背影,便将视线投向窗外。外面似乎在下小雨,行人们纷纷撑起了伞。和真缓缓摇头,他连伞都没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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