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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白鸟与蝙蝠 作者:东野圭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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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上显示白石美令来电时,五代正在工位上整理报告。富豪遗孀遇害,奥多摩山中发现碎尸,此案很快就要结案了。一直否认犯罪但供述不切实际的嫌疑人终于招供,负责侦讯的警部补说,并没有强迫他认罪。 “看了警方提供的间接证据,裁判员会怎么想?如果判定有罪,接下来就看刑期了。重要的是被告有没有反省。不承认犯罪事实会给裁判员留下恶劣印象,极可能因态度不端正而遭重判。我很平和地给他都讲清楚了。” 这番话应该可信。随着侦讯可视化的推进,已不必过于担心暴力逼供的问题。嫌疑人在警察局的留置室里蒙冤自杀,这样的事现在已难以想象。 就在他出神时,白石美令打来了电话,那一瞬间五代想到了心灵感应这类超自然现象。当然他立刻转念,怎么可能呢? “您好,我是五代。”他压低声音扫视一周,幸好附近没人。 “我是白石。不好意思,总是在您很忙的时候打扰。您现在方便接电话吗?” “嗯,可以。” 五代把手机贴在耳边,起身快步来到走廊。与已结案的被害人遗属沟通,给谁听到了都不合适。 “您想问的事我知道,”五代低声说,“东京巨蛋,对吧?很抱歉,我手头忙得不可开交,抽不出时间,所以没什么进展。”他很坦率地说出实情,含糊其辞的地方也是不得已。 “我想也是。所以我打电话不为催促,是想请教一件事。” “什么事?” “五代先生,那个人的儿子……被告的儿子,您认识吧?” 五代吸了口气,他完全没料到是问这个。“您是说被告仓木达郎的儿子,对吧?我去拜访过。” “是的。” “当然,您怎么会问起被告仓木的儿子?” “能不能告诉我联系方式?” “啊?”五代不禁愕然,太出乎意料了。 “无论如何,希望您能告诉我。”白石美令听上去十分认真。 “为什么?” “需要解决想不通的问题。我坚信被告仓木没有说出真相,想找他儿子弄清楚。” “白石小姐,我建议最好别这么做。因对方来道歉而见面自然另当别论,但遗属主动接触加害人的家人不太妥当,有可能被视作威胁行为。” “我绝对没想要威胁。” “即使您无意,也难保对方不会误解。” “不,我觉得他不会。” “他?你们见过吗?” “一次而已……偶然遇到的。” “什么时候?在哪里?” 白石美令略一沉默,问道:“我一定要回答吗?” “不、不用……我是太吃惊了,脱口问了出来。不想回答也无妨。” “不是不想回答,但有点不好解释。简单来说,我们在那里……清洲桥畔的案发现场偶然遇到了。我去献花时,他也来了……” “噢,原来如此。”的确有这种可能,五代明白了。 “寒暄了几句,但我没想着问他的联系方式就道别了。我以为不会再见面了,然而之后又发生了很多事,我想找他了解情况。” “这样啊。”五代留意着周围是否有人在听自己讲电话,一边思索该怎样应对,“我理解您的感受,但还是不能说。这是个人隐私,也是侦查机密。” “我不会向任何人透露是您告诉我的。” “我相信,但万一惹出纠纷,联系方式从何得知就会成为问题。” “我会小心的,绝对不惹麻烦。” “大家都这么说,可这世上哪有绝对呢?” 他听到对方呼出一口气。“无论如何都不行吗?” “对不起,请理解。本案中,被告仓木和白石律师认识的地方是否真的在东京巨蛋,这一点我会尝试确认。” “好的,拜托了。抱歉在这么忙的时候打扰您。”白石美令的声音明显很沮丧。 “不客气。有事请随时联系。” “谢谢,那再见。”说完,白石美令挂了电话。 五代握着手机,交叉双臂,靠在旁边的墙上。 有了被害人参加制度,白石美令应该从检方那里获得了相当详细的案情信息。她难以理解的太多了,不只是东京巨蛋,一定还有其他很多想不通的问题,否则她不会想见凶手的儿子。 但愿别出事吧,五代不禁担心。这个女人生性要强,就算有些任性,她也会毫不犹豫地付诸行动。 五代垂下双臂,又开始拨号。电话立刻通了,只听对方压低声音说道:“我是中町。” “我是五代,现在方便吗?” “稍等。”随后是短暂的沉默,他应该换了个不引人注目的地方。很快,他用正常的音量说:“可以了。” “不好意思,工作时给你打电话。” “哪里,我正在听科长无聊的训话,正好借机溜了。是要问东京巨蛋那件事吗?” “没错,有什么发现吗?” “唔……”中町沉思片刻,“我调查了白石律师三月三十一日的行动,没找到新线索。老实说,恐怕查下去也不会有了。” “果然,现在再核实已经很难了。” “不过五代先生,说因祸得福也许不准确,侦查资料里新发现了有意思的东西。”中町压低了声音,“我正想联系您。” “哦?是什么?” “见面说吧,最近有空吗?” “你这不是卖关子吗?我这边有个麻烦的案子总算要结了,今晚我就有空。” “那就今晚。还去那家?” “可以。” 约好晚上七点见,五代挂了电话。 门前仲町烧烤店的年轻女店员似乎记得五代,立刻带他到里头的一桌。中町正坐在那里操作平板电脑,看到五代进来后打了声招呼:“您来啦。”声音比平时有活力。 “我们好像已经成了熟客了。”落座后,五代点了生啤和几样下酒菜。不仔细看菜单就能点,说是熟客也没问题。 “不过奇怪的是,我不想约其他人来,只有见您的时候才来。” “我也是。对了,你在查什么,要不等你忙完了再说吧。” “这个吗?”中町指着平板电脑,“算不上查,只是搜索一些关注的话题。我在看这个。”中町将屏幕转向五代,电视节目预告栏全屏显示,效果与印刷出来的报纸无异。 生啤送上来,两人互相道声“辛苦了”,用中号啤酒杯干了杯。 “电视节目预告栏怎么了?”五代问。 “请看日期。” “日期?”五代视线上移。 “就是‘敬老节’。”中町说,“仓木的供述里提到,他在敬老节那天看到一期关于遗产与遗嘱的特辑,于是想到死后将所有财产留给浅羽母女,作为补偿。” “我想起来了,是有这么回事,你不说我完全忘了。” “侦讯时,审讯人员问过是什么节目,仓木答说名字不记得了,像是娱乐节目。可是没人查过细节。我很好奇仓木看的究竟是什么,于是托熟识的记者传送报纸的文档给我。这是中部地区的报纸,因为电视节目预告栏因地区而异。” “的确如此,干得不错嘛。”五代最初的判断没错,这位年轻刑警做事很精细,“找到了吗?” “这个就……”中町郁闷地侧着头,“就我所见没有类似的简介。几个节目制作了敬老节特辑,基本都在鼓励老人和讲故事,没发现遗产、继承之类的词。毕竟是过节,与死亡相关的主题不合宗旨,甚至在刻意回避。” “我看看。”五代接过平板电脑。简单浏览,映入眼帘的都是如何养生,或许就如中町所说,制作方觉得敬老节不宜提及遗产、继承等让人联想到死亡的词吧。 几样下酒菜送了上来,五代边吃边喝,反复思索着。预告栏里没有,并不能断言节目里丝毫没涉及。娱乐节目里老年人分享经验之谈,可能提及遗产继承。“这就是你要说的?” “不,这是小礼物。再怎么说,我也不能拿这种细枝末节浪费您宝贵的时间。刚才的话只是铺垫,现在开始才是正题。我在电话里说过,从侦查资料里发现了有意思的东西,其实是一张名片,在从仓木家扣押的名片夹里。”中町一番操作,然后说声“就是这个”,将屏幕转向五代。上面显示了一张名片,因为带不出来就拍了照。 五代凑近细看,此人名叫天野良三,头衔令他吃了一惊—— 天野律师事务所 律师 天野良三 “又是律师……” “再看看地址。” 五代依言望向地址栏,那里写着名古屋。“原来仓木认识名古屋的律师……” “您不觉得奇怪吗?” 五代一口气干了啤酒,擦了擦嘴,然后看着中町。他知道年轻刑警想说什么。 “仓木说,打算将所有财产留给浅羽母女来赎罪,但不知道怎么做,所以决定找白石律师商量。可他身边就有相识的律师,一般来说,不是该找这位才对吗?为什么要找刚认识的白石律师,还为此特地来东京?”中町眼中有光。 “原来如此,的确令人在意。这张照片可以发给我吗?” “好的。”中町依言照做。 五代拿起烤洋葱串。“话说回来,这位天野律师和仓木关系如何,还是未知数。也有可能只在某个场合交换了名片而无深交。仓木觉得刚认识、但因棒球赛而熟悉的白石律师更方便,这也就不稀奇了。”说完,五代嚼起了洋葱,独特的香气刺激着鼻孔。 “说得没错。”中町收起手机,表示赞同,“可如果关系不深,会留着律师的名片吗?如果仓木是政治家、企业家,长袖善舞也罢,但他只是个退了休的普通人。” “也对。”五代拿出手机,确认接收照片,“最简捷的做法就是去见这位天野律师,询问他和仓木的关系。” “我去吧,休息日我跑一趟名古屋。” “感谢,不过……”五代说到这里,含糊了起来。 “怎么了?” “对方毕竟是律师,有义务为客户保密,应该不会轻易透露隐私,除非下了搜查令。他可能会告诉我们有这么个人来咨询过,但绝对不会透露内容。” “也许吧……”中町的声音沉了下来。 “难得休息,我不想让你白跑一趟。” “那倒没什么,不过,该怎么办?” “是啊……”五代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主意,却没有说出来。那个主意很刺激、很有吸引力,但对于可能引发的事态,他还完全没做好思想准备。 两人默默吃了一会儿。“对了,”中町打破了沉默,“案子开庭前,检方提了很麻烦的要求。” “怎么回事?” “检方指示,希望警方再核实仓木的供述,似乎觉得物证太少。” “都这时候了还指示?口供是证据之王,难道他们担心仓木在庭审时翻供?没可能的吧。” “我也这么觉得,不过检方大概是考虑到最坏的情况。目前搜集到的都是间接证据,唯一像样的是仓木了解媒体没报道的案发现场。” “所谓保密信息嘛。这就够了。” “可网上最近有点棘手。” “什么情况?” “社交平台。有人目击了案发现场的鉴定工作,发布‘清洲桥畔或许发生命案’的帖子,时间在仓木被捕前。案发现场未经公开报道,但既然存在这种留言,案发现场是否等同于保密信息,就很微妙了。” 五代灌了一大口酒,摇了摇头。“社交平台上竟然有这些,真是个让人烦透了的时代。” “仓木用的不是智能手机,是老款普通手机,没有定位记录。负责核实的同事都在嘀咕,这是要他们搜查出不存在的东西来,简直是无中生有。” “到最后也没发现指纹或DNA吗?” “没有,没找到案发当天仓木来东京的痕迹,东京站周边的监控摄像头都逐一查看过了。还有一件事,没查到已拨电话记录。” “电话?什么时候的电话?” “据仓木供述,当天他给白石律师打了两次电话。一次说自己已来到东京,问他有没有空见面,一次说自己迷了路,让他来清洲桥。但在仓木手机的已拨电话记录里没有查到。” “很奇怪,仓木怎么说?” “他说用了预付费手机。” “预付费?”五代皱起眉头。 “而且是机主身份不明的那种。他说当天用预付费手机打过去,作案后就丢掉了。” “这种手机他从哪里搞到的?” “五代先生,您知道名古屋的大须吗?以大须观音出名的那个。” “大须……听说过。” “那里有爱知县最大的电器街。仓木说,以前去那条街看二手手机,有个陌生男人跟他搭话,问他要不要买预付费手机。他觉得虽然要三万日元,但或许能派上什么用场,就买了下来。” “然后这次就用上了?有这么巧的事?” “但是说得通。如果用自己的手机,会在白石律师手机上留下来电记录。” “丢掉手机不就行了吗?事实上他也这么做了。” “仓木说,他还考虑到电信公司留底的可能性。如果他说的是真话,那部手机就是足以证明预谋犯罪的重要证据……” 实际上,警察只能要求电信公司提供已拨电话记录。 “那部预付费手机,仓木说丢在哪里了吗?” “他说带回家里,用锤子砸坏后丢进了三河湾。” 五代摇摇头,不禁苦笑。“那就没办法了。” “一切都仰赖仓木的口供。检方担心仓木如果快开庭时突然翻供,声称全是谎话,自己一时糊涂,那么只凭间接证据不能认定有罪。” 中町显得有些局促。五代他们这些搜查一科的刑警都认定案件已经解决,然而看来并非如此。 “怪不得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这个案子果然还有惊人的内情。” 五代将杯中剩下的啤酒一饮而尽,大声让店员续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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