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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祝福白色绵羊里的黑色绵羊 作者:双雪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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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4月几位台湾作家来人民大学座谈,有陈玉慧、甘耀明、高翊峰、童伟格、陈雪五人。台湾作家发言时基本没有稿本,我后来也就没有念稿,随便说了点别的。陈玉慧是首届华文世界电影小说奖的评委,等于是我素未谋面的师长,我向她提起此事,她亦感到意外。此文是为了这次座谈写的发言稿。 关于我最近写的东西,我能说的其实不多,因为只是一个短篇小说,拿到这个题目之后,我其实很想表达我刚刚写成了一个长篇小说,五十万字,上下两册,从民国写到现在,可惜确实没有这东西,现写也来不及了,所以只能诚实地说刚刚写了一个短篇小说。我回想了一下,我已经写了四年中短篇小说,从2013年到现在,最长的小说没有超过四万字,最短的有七百字,拢共写了大概二十几个。而我刚开始写作的时候,也就是2010年,从2010年到2013年,我写了三部长篇小说,姑且称之为小长篇吧,都是十万字左右。所以我应该属于练了几年中长跑,突然一朝之间,开始跑一百米和二百米,一下就跑了四年。想想到底为啥,也说不清楚,可能重要的一点是,除了2010年的作品在台湾出版之外,剩下两部长篇既不能出版也未能发表。当时我已经辞职在家闭门造车,从成本上来说,可能造汽车而又没人买,对我压力比较大,我就尝试造一点捷安特自行车,看看能不能有人愿意要。发表了一个,就开始写第二个,一直写下来。这是现实层面的考虑,还有另一个层面,是写中短篇令我上瘾。因为我可以在方圆不大的小国家冒险,2013年是个例子,那一年我写了八九个中短篇,第一个写完,写到中间就想到了第二个。把第一个写完,喘息两天,琢磨两天,就把第二个写出来,手拉手,又拉出来一个。而且这些短篇在形式和题材上大多没有什么关联,之所以拉着手出来,可能是因为刚开始写这个体量的东西,比较兴奋,一个意象在一篇小说中占据了重要的位置,而顺着这个意象,可能是一个比喻句,可能是一个细节的陈述,使我想到了另一个意象,另一种陈述。因为一下子写了那么多,所以什么东西适合放到这个长度里,有了大概的手感,就像肌肉记忆。比方说足球里的颠球,是一种反复性的肉体感觉,其实每一下颠球都与另一下有区别,但是那个接触的面,那个巧劲儿怎么使,有了个大概的把握。后两年写得慢了,尤其今年,到现在为止大多在懒散里度过,美其名曰思考,其实就是待着。一个作家除了写作,怎么度过自己的人生也是个问题,不是简简单单我在书房里种地,就可以种一辈子,一个职业作家怎么组织自己的生活,怎么享用面前的现实,然后再以虚构为业,是一个每天都需要面对的问题。尤其是度过了开始猛冲猛打的阶段,平静下来,为自己争取到一点自由,这点自由有时候让人蒙圈,需要以自制和明朗的心境去使用。就像加缪说的,艺术家的不幸,在于他既非全然的僧侣,亦非全然的俗众,但是两边的诱惑他都得承受。另一问题是,当你写得比较快的时候,尤其以我自己为例,小说会带有一种速度,这种速度通常体现为,在小说的后三分之一处开始,有一种扑向结尾的感觉,我有时候都能听到耳旁的风声。 所以,慢,是一种将养和长久的工作方式。我刚写的短篇小说,跟博尔赫斯有关,跟时间的分岔有关,跟潮汐和月球有关,也跟自己的经历有关。我在2012年为了糊口,来北京做过二十几天“闹药”,写一部谍战剧。所谓“闹药”是一味中药,乃是为了活跃编剧老师的中枢神经。那段经历很有意思,我就住在会议室底下的地下室里,有个风扇在我头顶,像宇宙飞船一样。我一直想把这个故事写出来,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切口。大概一个月前,一个比我聪明一百倍的朋友送给我一本博尔赫斯的谈话录,博尔赫斯晚年眼睛看不见了,却意外地开始环游世界,以口述的形式,如苏格拉底一样去形成另一种即时的现场的文学。博大师的小说过去看过,但是这个谈话录可能对我的启迪要比他的小说大,因为里面很直接地谈到他的时间观和唯我的世界观。我就想到可不可以把博尔赫斯和谍战剧联系到一起,把分岔小径和国共的命运联系到一起,把写作者、北京的漂流者的人生和谍战剧里间谍多重的人生联系到一起。这个小说没什么大劲,一个一万多字的东西而已,只是为了好玩,也为了探求一下人生的选择到底能不能分岔。现在还在改,因为提到了月球,月球和地球的关系,就弄了一本《2001太空漫游》看,里面提到月球是外太空智能生物放在地球旁边的前哨,类似于玄关。人类一旦登月,就触响了这个前哨,人家就知道,哦,你们长能耐了,到月球了。有所警惕。因为前两天喝了几场大酒,这本书现在还没看完,小说也没有改完。关于未来的写作计划,可能还是想写一部长篇小说,也不用太长,十万字吧,先从这个长度开始,从登月开始,然后再奔着火星去。写长篇小说对于我的困难是,我不想写那种很纤细的长篇,围绕着一个什么东西,我想做一个散点的东西,这里面可能得包含着某个兴奋点,或者几个兴奋点,能支撑我写到这个体量,这个兴奋点肯定和短篇不一样,要更有诱惑力,我现在就在等待或者寻找这个东西,不是素材的困扰,也不是体力和自律的困扰,而是等待兴奋点的降临。 关于网络时代为长篇小说带来的机遇和挑战,实话说,我觉得挑战是有,但是机遇也比较多。因为这个时代使人掌握了极多的信息,知道了极多的道理,如果说挑战,就是这些东西会让人变得糊涂,我就觉得有些人因为知道了更多的道理而变得更糊涂了,就像是很多知识分子,其实是不知道死亡是怎么回事的,在争名夺利中把死亡这件事忘了,但是一个生活在农村的老太太也许是知道的,而且准备得很好。 另外一点就是完全以别人喜欢为目的的写作会多起来,那些非常非常长的像蜘蛛网一样想要将人粘住的小说会多起来,这是资本的逻辑,是供求的要求。但是我还是相信,在这个时代,网络和新媒体的时代,就像博尔赫斯预见的那样,文学还是暂时安全的。至少属于个人的文学暂时是安全的。我觉得在这个时代,小说家是能做些事情的,真正的长篇小说,伟大的作品是很有可能被酝酿出来的,这是时代的可能,也是个人的选择。一个作家不能太难伺候,不能在信息闭塞、早请示晚汇报的时代埋怨没机会,在一个信息爆发、素材喷涌的时代也抱怨没机会。这是我的浅见,也是我的祝福。谢谢大家。 ---2017年4月2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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